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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摩西五经

書城自編碼: 2101719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哲學/宗教宗教
作者: 冯象
國際書號(ISBN): 9787108043689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日期: 2013-08-01
版次: 1
頁數/字數: 431/357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精装

售價:NT$ 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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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伯来语《圣经》首五记:《创世记》、《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申命记》,犹太传统奉为上帝之法;「上帝口传,摩西手录」,因而名为《摩西五经》。
译经历来是件大事,因为译家多抱有远大的理想:为传教,为拯救灵魂,为宗教改革等等。冯象博士《摩西五经》新译本,则着眼于纯学术和文学性。他有感以往的中译本舛误较多,给读者带来不少困惑;旧译本更失却了原来的文学性,不入文学之流。故希望能藉着新译来改变这不理想的状况,把《圣经》重新理解迻译,为普遍读者和学界提供一本忠实畅达而又便于学习研究的译本。译者在前贤译经留下的宝贵遗产基础上,开垦属于圣书的文学处女地,为我们锻造了既富感性联想,又适于抽象概括的文学语言。那份新的韵律与力度,灵活的句法和口语化表达,正正准确生动地再现《圣经》的风格──「朴素、圣洁、雄健而热烈」。
內容簡介:
希伯来圣经最初的五部经典:创世记、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申命记,冯象译注。香港初版七年后,修订将近五千处再版,大陆首次出版。译经是与圣者相遇。
冯象译《摩西五经》,初版是二零零五年春节,七年后出修订版。译文的变动,将近五千处。大多是进一步节俭文字、锤炼风格,但也有勘误、取别解或新说的。夹注,增添两项内容:一是简要补充古代近东宗教、历史文化跟经文串解的知识;二是列出中文旧译一些有代表性的舛误——主要是和合本,因其流传较广,常被引用——方便读者对照查阅。另有少数拗口的人名地名,做了减字换字或谐音意译。如《民数记》二十二章,善解城先知、比珥之子巴兰(Balaam,源自希腊语七十士本),据原文发音改作比兰(bil`am,谐音混乱,bela`);再如《创世纪》三十八章,犹大三个儿子取名厄尔、俄男、安儿(参较和合本:珥、俄南、示拉),是谐音意译,反讽暗示三人或因作恶而丧生,或未能尽到小叔娶寡嫂“替哥哥结子实”的义务,致使家庭不得安宁。
關於作者:
冯象,上海人。少年负笈云南边疆,从兄弟民族受“再教育”凡九年成材,获北大英美文学硕士,哈佛中古文学博士(Ph.D),耶鲁法律博士(J.D)。现任清华大学梅汝璈法学讲席教授,兼治法律、宗教、伦理和西方语文。有著、译多种。
目錄
第二版缀言
前言
谁写了摩西五经(译序)
创世记 Bereshith
出埃及记 Shemoth
利未记 Wayyiqra
民数记 Bemidbar
申命记 Debarim
附录
神的灵与言啊,谁最能诱骗世人
圣经年表
美极了,珍珠(三联版跋)
参考书目
內容試閱
美极了,珍珠
——三联版跋
冯象


海风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开始,我没有留意。
我在享受脚心里阴凉的细沙摩挲,看浪花推来的一粒粒贝壳,在夕照下变得金黄。远处,两个嬉戏的小女孩蹲下,惊喜地尖叫着……直至天色渐晦,金贝不见,礁岩化作嶙峋的黑影,如一座倾圮的寺院,那声音才伴着波涛的节拍,慢慢响了起来:Enunanocheoscura,conansias,enamoresinflamada…
这是谁的诗呢?我问,好像在哪儿读过。风,在礁岩下应答:
是一个昏黑的夜
心里焦灼,燃烧着爱情
啊,幸福又幸运的一刻!
出来了,没人看见。
我的小屋,终于安宁……
走开去的时候,我认出了圣者的名字;晚潮送来,他遗骨的芬芳。
天才的博尔赫斯说过,这诗节的末行,estandoyamicasasosegada,如果脱离上下文,本是极平淡的一句:我的[小]屋终于安宁。但尾韵-ada之前“s”一连重复三次(casasosegada),营造了一种宁谧而寂寥的气氛,是译文不易传达的。所以,他赞许苏格兰诗人RoyCampbell的英译的灵活处理:Whenallmyhousewashushed。认为“all”用得好,有空旷感;“hushed”收尾,形容“house”,两重读音节押头韵,则仿佛奏出了“沉寂的音乐”(《诗艺六讲》,页61)。
然而我听见的是,十字架底下,那永恒的死寂??——他的名字。


于是我想,译文不必不如原文,尤其是文学经典。因译本的真生命不在模仿、再现,而是创造;是与原著对话、相持,以汲取其力能,传布新的思想,探求新的意境,自立于母语文学之林。
少年T.S.艾略特为费慈杰罗的《鲁拜集》所迷倒,这和归于哲人莪默(OmarKhayyam,1048~1131)名下的波斯文“绝句”,有何相干(《信与忘黎明的左手》)?站在中世纪拉丁语修辞学的角度,恐怕无人会把《马可福音》与保罗书信当作文学佳构。但是,英文钦定本(1611)“成全”了《新约》,“一点一画”树起一座文学的丰碑。代价是,磨平了福音书文字的粗犷紧张,让“肉里扎进了一棵刺”却还在搏击“撒旦使者”的传道者(《哥林多后书》12:7)坐下说话,和缓语气,跟晚了一两辈的作者(“马太”“路加”和“约翰”们)协调风格。结果,整部圣书就像一人所写,随便挑一段,布道抑或祈祷,都是同样的庄严浑厚典雅的散文(哈蒙德,页651)。
是的,天才一旦蒙福,受惠于母语社会的思想激荡与时代精神,间或译本的文学地位可胜过原著。据说,罗曼.罗兰在法国属于“过气”作家,读者寥寥;然而在华夏,因为是傅雷先生的译笔,就“人气”兴旺“粉丝”众多。同样,《牛虻》影响了几代中国读者,迄今未衰,而原著在英语世界早已湮没无闻。新版的《牛津英国文学指南》重视女性成就,倒是收了作者伏尼契(E.L.Voynich,1864~1960),条目短短数行,称译本在苏联曾风行一时。大概编者不知,《牛虻》的汉译跻身“红色经典”,不全靠宣传部门推荐。
经典的移译,由母语学者或诗人作家来做较好,此是通例。中翻外,国人虽有丰硕的成果,如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的英文《鲁迅小说选》,李治华、雅歌夫妇的法文《红楼梦》,但终不及傅雷先生和费慈杰罗的伟绩。鲁迅先生的《死魂灵》号称“硬译”,巴金老人却十分推崇,以为后人更“忠实”原文的译本无可比肩。
译经人对此亦有独到的体会。铁锚版《创世记》(1964)的译注者、宾夕法尼亚大学史贝塞(E.A.Speiser)教授有句名言:好译本着实比原著精彩,因为译文保留了原文遗漏的东西。他所谓“遗漏”,是针对原文的字面意思;旨在揭示词典定义同语法规则之上,文本的知识背景、思想境界、受众心理之类,亦即译家为读者听众“再造之原意”的总和。


译事须“信达雅”兼顾,诚如严几道所言。翻译经典,首先求“信”(但不止于“信”),这一点在理论上是无疑义的。常人的看法,“信”等于一名一词,贯彻始终。但实践中,有经验的译家往往自订一套标准,“各显神通”,比如芝加哥大学的萧雷(PaulShorey)教授。
萧氏是学界公认的柏拉图权威,哈佛罗伯丛书《理想国》(1930)的译者。他说,根据多年的教学经验,一名一词转译古希腊哲学,看似严谨,实则误导读者,简化甚而扭曲了原著的义理。“为完整传达柏拉图思想的真确含义,视具体语境跟行文风格,有时一短语需要两种译法,变化哲人重复的语句;或者相反,把他变化的说法用同义词重复”(《理想国》下卷,页lxxii)。故语词的机械对应必须放弃,哪怕核心术语也值得重新考虑:eidos(理念、型),萧氏译作“ideaorform”,两词并指一名。这变通的“自由”意译,他认为,凡用心钻研了柏拉图思想并谙熟希腊文精妙的人,都会首肯的。
两词一名,西人译经亦不鲜见。拙译偶尔一试,如《约翰福音》三章,法利赛人尼哥蒂摩夜访耶稣求道,耶稣说(3:5以下):若非诞生于水和灵,人进不得上帝的国……你莫惊讶,要是我说“你们必须重生”——
灵[是]风,
只是随意吹,
你听见沙沙地响
却不知它何来何往。
“灵[是]风”,原文:topneuma,本义风,转指化育万物的生命之气,或圣灵。可是,中文没有一个兼指“风灵生命之气”的词,成了译经人的一道难题。和合本(1919)模仿钦定本:“风随着意思吹”,就断了文气,接不上人子谈论的“诞生于[圣]灵”,仿佛突然换了话题。加之把“你莫惊讶”误作“你不要以为希奇”,将原话的意思全拧了。
相传萧氏记忆力惊人,能从头至尾一字不漏背诵荷马史诗《伊利昂记》。他对柏拉图一些文句的“大胆”诠释,读来常令我惊喜。


说到《圣经》,一般都褒举直译,似乎一字字对译便是贴近原意。我总怀疑,那是没干过这份“苦活”的人的想头(《传道书》1:13)。比如钦定本,每每有论者奉为直译的标杆;可是史密斯主教执笔的译序特意声明了,译者班子并不认同死板的对译。主教说:倘若为了语汇划一,一词不允许两译,如前面译作purpose,往后就不可说intent;用了journeying,就不说travelling;用了think,就不说suppose;用了pain,就不说ache;用了joy,就不说gladness——那不是运用智慧,而是矫揉造作。“难道上帝的国只是若干词儿,一堆音节?”
实际上,不仅圣书要避免偷懒的死译,即使有短语、比喻或箴言适于直译,也得注意社会语言心理和文体风格的细微差别。特别是习惯用语,直译可能反倒是曲解,例如英文问候语:howdoyoudo,您好。谁会去“忠实”到“译死它”的地步:您怎样做?
有时候,一句习语包含几层意思,译者须斟酌取舍,视对话者的关系、语境或语气而定。经书里例子不少,如《约翰福音》二章,耶稣与门徒到附近一个山村迦拿参加婚宴。正欢庆着,酒喝光了,母亲对耶稣说:他们没酒了。耶稣道:tiemoikaisoi,gynai,你告诉我干什么,女人?
人子这么回复母亲,仿佛不甚礼貌。因而历来有种种解释,试图帮母子打圆场。其实这句希腊文是翻译希伯来习语,表示责怪、惊诧、拒绝提议等。直译:何事于我于你?希伯来语:mah-lliwalak(英语:whattomeandtoyou,见《士师记》11:12,《列王记上》17:18)。圣杰罗姆通行本直译,绕开难题:quidmihiettibi,mulier?后世译家失了拉丁语或文言的便利,读者开始要求译文通俗易懂,故德语路德本作:Weib,washabeichmitdirzuschaffen?钦定本从之:Woman,whathaveItodowiththee?和合本:母亲,我与你有什么相干?虽然用“母亲”替代“女人”,听来仍未免粗鲁,像是斥责圣母,意思也不够明白。钦定本的“四代孙”新修订标准本(1990)改为:Woman,whatconcernisthattoyouandtome?委婉多了,可太累赘、文雅,不似口语。只有法语圣城本简洁有力:Quemeveux-tu,femme?你要我做甚,女人?呼应后来的故事情节,也对得上别处经文。例如不洁恶灵见耶稣来施神迹,一片惶恐,嚷嚷道:你要我们干啥,上帝的儿子?(《马太福音》8:29,参观《马可福音》1:24)


有一种关于译经的俗见,拖了中文旧译的后腿:宁肯牺牲阅读的顺畅,也不要“以辞害义”。
此话乍一听似乎有理。经书乃先知圣人传世的启示,套用中世纪犹太密宗(Kabbalah)学说,便是一笔一画,每一个字母,都蕴涵着上帝创世的无穷奥秘,怎好意译、变通或有所取舍呢?然而以西文经典译本的实践观之,稍加比较,这密宗式的教条就行不通了。严格的直译,须是“遣词用字”“准确划一”(吕振中牧师语),词序与句式尽量照搬。但那是机器的活计,“准确”得让人哭笑不得——尽管翻译软件日新月异,目前还没法拿来译经。
“划一”的前提,是原文已有(且仅有一样)普遍接受的理解或“正解”,并在母语(目的语)中可以找到完全对应的表达,在相关语境下不会误读、不生歧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经典之为经典,能够支撑宗教、哲学或文学传统,激励百家争鸣,其要件之一,就是文本的术语、比喻、意象、叙事、对话等等,富于复义、歧义,乃至包容彼此抵牾的解读。《圣经》译本之层出不穷,拒绝“划一”,正是这经典性生命力的展现。
由此想到《马太福音》六章“主祷文”的这一句:我们每日的面饼,求你今天赐予(6:11)。“每日”(译自希腊文epiousios)是通行本之前,古拉丁本的一种译法(panisquotidianus),钦定本从之:dailybread(但和合本走了样:日用的饮食);通行本作:生存所需(supersubstantialis),皆视词根为“是”字(epi-einai)。但这生僻形容词亦可解作源于“来”字(epi-ienai),故而古人又有“明天”(crastinus)、“将来”(venientis)、“永恒”(perpetuus)等的说法,不一而足。现代学界的解释就更繁复了。译经人只能诸说择一,而把旁的含义和译法放注释里,或者另外著文辨析。


信仰的启示如同神迹,对于信徒,是无须一次次验证于今世祸福的。但他的失误或歧途,与神恩无缘,却不难证实。和合本便是极好的一例:那通篇的舛错跟语病,决不可能来自译者礼拜的至高者的启示——除非把失败说成是神迹,或耶和华对偏离正道者的惩罚。
若无相反的史料证据,我们不妨推定,参与译经的传教士皆能秉持教义,且熟悉各自负责翻译的经文,至少就和合本的底本(钦定本的修订本,1885)而言。因此译本的诸多毛病,包括理解和表达的疏漏,只可归咎于人的作为,而不得推诿,指称神明负责。这“归责”原理的背后,乃是耶稣一则讽喻的教导:信不等于知,更不及义(《马太福音》十三章,详见《宽宽信箱天国的讽喻》)。
如此,传教士或教徒译经的困难,是一点也不比“异教徒”、“非教徒”少的。而从跨教派的、学术的立场出发,一些容易引起争议的宗派信条,毋宁说是教徒译经必须“悬置”并设法跨越的伦理障碍。
那障碍,四百年前曾经克服,成就了一个崇高的范例,叫钦定本。


神恩,按以色列子民的唯一神传统,应是普世关怀而接受任何人的祈愿与传扬。同理,人搭建的任何教义信条的藩篱,都不可能圈起那创世之言的恩典,据为己用。正如福音书所载,“那是真光,照临每一个人来这世界”(《约翰福音》1:9)。可见这赐生命的圣言,早已将帐幕立于世人中间,其入居义灵而显荣耀、降洪恩,是不以形式上的受洗入教为条件的(苇叶,页70)。
这是普世救恩的一大奥秘,也是芸芸人子与圣言的基本关系。
所以归根结蒂,知识积累学术训练之外,译经靠的是生活经验、想象力、技艺和灵感(《信与忘马尿、理性与译经》)。而所谓生活经验、想象力,首先是对社会苦难的关注。
查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发布的“全国基督教入户调查数据”,改革开放以来基督教增长迅速,在北方农村尤为显著,一九九三年后入教者占信徒总数的73.4%。信徒总数已逾二千三百万,即全国人口的1.8%,其中七成(69.9%)为女性。入教原因,多半是“自己或家人生病”(68.8%),“受家庭传统影响”而信的仅一成五。教育程度,小学及以下占54.6%,初中32.7%,中专和高中10.1%,大专及以上2.6%。调查者的结论:基本上属于“穷人的宗教”(《中国宗教报告》,页191以下)——恰是一幅信仰复兴之社会动力的写照。
“福哉,苦灵的人,因为天国属于他们”(《马太福音》5:3,参较《路加福音》6:20);耶稣登山宣告的“九福”,苦灵或“灵中贫苦者”(ptochoitopneumati)居第一。贫苦穷人(ptochos)、受苦磨难(thlipsis),是《新约》作者们反复强调的一组词。译经人若是缺乏对苦难的认识,必定出问题(《信与忘误译耶稣》)。如《罗马书》五章,和合本的译者便误解了保罗,没有领会使徒以磨难而自豪的不屈精神,弄出一段文理不通的关于“患难中”照旧“欢欢喜喜”,人要“老练”的说教:
我们既因信称义,就藉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得与神相和。我们又藉着他,因信得进入现在所站的这恩典中,并且欢欢喜喜盼望神的荣耀。不但如此,就是在患难中,也是欢欢喜喜的,因为知道患难生忍耐,忍耐生老练,老练生盼望,盼望不至于羞耻,因为所赐给我们的圣灵,将神的爱浇灌在我们心里。
对照拙译(《罗马书》5:1-5):
所以我们因信称义,便是通过我们的主耶稣基督,蒙上帝赐平安。亦即通过他,(以忠信)进入这恩典而立于其中,自豪地(kauchometha)企望上帝的荣耀。不仅如此;让我们更以磨难而骄傲(kauchometha),因我们懂得:磨难生忍耐,忍耐生品格(dokime),品格生希望。而希望决不会令人蒙羞,因为上帝的爱,藉那降赐我们的圣灵,已倾注在我们心间。


的确,读经解经需要宽容和爱心,“爱邻人如爱自己”(《利未记》19:18,34)。一如使徒所言,爱,是希望的品性,是立信的灵(psyche)。可是在这个希望已成了广告语的世界,她只是由“苦难”抚养的一颗孤灵(alma)。她日夜企盼着与所爱者相会,得来的却是一次次挫败,“人人辱骂,个个鄙夷”(《诗篇》226);直至遇上一位背负十字架的圣者,她才迎来了“昏黑的夜”,被救恩所充盈:
她是从圣人指给她的一道隐秘的楼梯走下来的,主的苦灵。
她披一条长长的面纱,躲开众人与撒旦的眼睛。
她赶得好急,来同所爱者幽会。
是的,她不顾一切,出空了理智、记忆和情欲,以一颗苦灵所有的信与望之爱,把面纱覆盖着的通体的纯洁,交他引导:odichosaventura,那幸福又幸运的一刻——
在我为他一人看守的
花儿绽放的胸脯
他进入了梦乡,
让我抚摸。
雪松摇曳,微风习习

微风,吹上塔楼
我弄乱了他一头秀发,
任他温柔的手
打我颈项。
我的神志,随他拿走……
就这样,天主带走了他的苦灵,十字架底下,留下一个圣洁的名字:SanJuandelaCruz,圣胡安(1542~1591)。
今天,圣胡安是西班牙语世界最受尊崇的灵性奥秘的诗人。但在生前,圣徒的修行却是无休止的不公的磨难。他在修士会被那些自称“兄弟”的疯狂迫害,孱弱的病体长久得不到治疗。然而,诗人已应允天父。所以即便躺倒在仅可容身的冰冷的石室里,仍挣扎着对监视者表示,希望多多忍耐、施爱、受苦——默默地,毫无怨言地,穿上本会兄弟的仇恨的目光,继续他的苦、爱、忍耐。
最后一夜,钟楼上十字架一片死寂。他突然说话了,主的苦灵,要人给他念一段《雅歌》。Quepreciosasmargaritas,啊,美极了,珍珠!他轻声道。之后,就咽了气(艾垒拉,页47)。目击者说,他的面容变得雪白而透明,放出光辉,一股玫瑰的芳香笼罩了那残损的遗骸。
二零一二年五月于清华美极了,珍珠
——三联版跋
冯 象


海风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开始,我没有留意。
我在享受脚心里阴凉的细沙摩挲,看浪花推来的一粒粒贝壳,在夕照下变得金黄。远处,两个嬉戏的小女孩蹲下,惊喜地尖叫着……直至天色渐晦,金贝不见,礁岩化作嶙峋的黑影,如一座倾圮的寺院,那声音才伴着波涛的节拍,慢慢响了起来:En
una noche oscura, con ansias, en amores inflamada…
这是谁的诗呢?我问,好像在哪儿读过。风,在礁岩下应答:
是一个昏黑的夜
心里焦灼,燃烧着爱情
啊,幸福又幸运的一刻!
出来了,没人看见。
我的小屋,终于安宁……
走开去的时候,我认出了圣者的名字;晚潮送来,他遗骨的芬芳。
天才的博尔赫斯说过,这诗节的末行,estando ya mi casa
sosegada,如果脱离上下文,本是极平淡的一句:我的[小]屋终于安宁。但尾韵-ada之前“s”一连重复三次(casa
sosegada),营造了一种宁谧而寂寥的气氛,是译文不易传达的。所以,他赞许苏格兰诗人Roy
Campbell的英译的灵活处理:When all my house was
hushed。认为“all”用得好,有空旷感;“hushed”收尾,形容“house”,两重读音节押头韵,则仿佛奏出了“沉寂的音乐”(《诗艺六讲》,页61)。
然而我听见的是,十字架底下,那永恒的死寂??——他的名字。



于是我想,译文不必不如原文,尤其是文学经典。因译本的真生命不在模仿、再现,而是创造;是与原著对话、相持,以汲取其力能,传布新的思想,探求新的意境,自立于母语文学之林。
少年T.S.艾略特为费慈杰罗的《鲁拜集》所迷倒,这和归于哲人莪默(Omar Khayyam,
1048~1131)名下的波斯文“绝句”,有何相干(《信与忘黎明的左手》)?站在中世纪拉丁语修辞学的角度,恐怕无人会把《马可福音》与保罗书信当作文学佳构。但是,英文钦定本(1611)“成全”了《新约》,“一点一画”树起一座文学的丰碑。代价是,磨平了福音书文字的粗犷紧张,让“肉里扎进了一棵刺”却还在搏击“撒旦使者”的传道者(《哥林多后书》12:7)坐下说话,和缓语气,跟晚了一两辈的作者(“马太”“路加”和“约翰”们)协调风格。结果,整部圣书就像一人所写,随便挑一段,布道抑或祈祷,都是同样的庄严浑厚典雅的散文(哈蒙德,页651)。
是的,天才一旦蒙福,受惠于母语社会的思想激荡与时代精神,间或译本的文学地位可胜过原著。据说,罗曼.罗兰在法国属于“过气”作家,读者寥寥;然而在华夏,因为是傅雷先生的译笔,就“人气”兴旺“粉丝”众多。同样,《牛虻》影响了几代中国读者,迄今未衰,而原著在英语世界早已湮没无闻。新版的《牛津英国文学指南》重视女性成就,倒是收了作者伏尼契(E.L.
Voynich,
1864~1960),条目短短数行,称译本在苏联曾风行一时。大概编者不知,《牛虻》的汉译跻身“红色经典”,不全靠宣传部门推荐。
经典的移译,由母语学者或诗人作家来做较好,此是通例。中翻外,国人虽有丰硕的成果,如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的英文《鲁迅小说选》,李治华、雅歌夫妇的法文《红楼梦》,但终不及傅雷先生和费慈杰罗的伟绩。鲁迅先生的《死魂灵》号称“硬译”,巴金老人却十分推崇,以为后人更“忠实”原文的译本无可比肩。
译经人对此亦有独到的体会。铁锚版《创世记》(1964)的译注者、宾夕法尼亚大学史贝塞(E.A.
Speiser)教授有句名言:好译本着实比原著精彩,因为译文保留了原文遗漏的东西。他所谓“遗漏”,是针对原文的字面意思;旨在揭示词典定义同语法规则之上,文本的知识背景、思想境界、受众心理之类,亦即译家为读者听众“再造之原意”的总和。



译事须“信达雅”兼顾,诚如严几道所言。翻译经典,首先求“信”(但不止于“信”),这一点在理论上是无疑义的。常人的看法,“信”等于一名一词,贯彻始终。但实践中,有经验的译家往往自订一套标准,“各显神通”,比如芝加哥大学的萧雷(Paul
Shorey)教授。
萧氏是学界公认的柏拉图权威,哈佛罗伯丛书《理想国》(1930)的译者。他说,根据多年的教学经验,一名一词转译古希腊哲学,看似严谨,实则误导读者,简化甚而扭曲了原著的义理。“为完整传达柏拉图思想的真确含义,视具体语境跟行文风格,有时一短语需要两种译法,变化哲人重复的语句;或者相反,把他变化的说法用同义词重复”(《理想国》下卷,页lxxii)。故语词的机械对应必须放弃,哪怕核心术语也值得重新考虑:eidos(理念、型),萧氏译作“idea
or form”,两词并指一名。这变通的“自由”意译,他认为,凡用心钻研了柏拉图思想并谙熟希腊文精妙的人,都会首肯的。
两词一名,西人译经亦不鲜见。拙译偶尔一试,如《约翰福音》三章,法利赛人尼哥蒂摩夜访耶稣求道,耶稣说(3:5以下):若非诞生于水和灵,人进不得上帝的国……你莫惊讶,要是我说“你们必须重生”——
灵[是]风,
只是随意吹,
你听见沙沙地响
却不知它何来何往。
“灵[是]风”,原文:to
pneuma,本义风,转指化育万物的生命之气,或圣灵。可是,中文没有一个兼指“风灵生命之气”的词,成了译经人的一道难题。和合本(1919)模仿钦定本:“风随着意思吹”,就断了文气,接不上人子谈论的“诞生于[圣]灵”,仿佛突然换了话题。加之把“你莫惊讶”误作“你不要以为希奇”,将原话的意思全拧了。
相传萧氏记忆力惊人,能从头至尾一字不漏背诵荷马史诗《伊利昂记》。他对柏拉图一些文句的“大胆”诠释,读来常令我惊喜。


说到《圣经》,一般都褒举直译,似乎一字字对译便是贴近原意。我总怀疑,那是没干过这份“苦活”的人的想头(《传道书》1:13)。比如钦定本,每每有论者奉为直译的标杆;可是史密斯主教执笔的译序特意声明了,译者班子并不认同死板的对译。主教说:倘若为了语汇划一,一词不允许两译,如前面译作purpose,往后就不可说intent;用了journeying,就不说travelling;用了think,就不说suppose;用了pain,就不说ache;用了joy,就不说gladness——那不是运用智慧,而是矫揉造作。“难道上帝的国只是若干词儿,一堆音节?”
实际上,不仅圣书要避免偷懒的死译,即使有短语、比喻或箴言适于直译,也得注意社会语言心理和文体风格的细微差别。特别是习惯用语,直译可能反倒是曲解,例如英文问候语:how
do you do,您好。谁会去“忠实”到“译死它”的地步:您怎样做?
有时候,一句习语包含几层意思,译者须斟酌取舍,视对话者的关系、语境或语气而定。经书里例子不少,如《约翰福音》二章,耶稣与门徒到附近一个山村迦拿参加婚宴。正欢庆着,酒喝光了,母亲对耶稣说:他们没酒了。耶稣道:ti
emoi kai soi, gynai,你告诉我干什么,女人?
人子这么回复母亲,仿佛不甚礼貌。因而历来有种种解释,试图帮母子打圆场。其实这句希腊文是翻译希伯来习语,表示责怪、惊诧、拒绝提议等。直译:何事于我于你?希伯来语:mah-lli
walak(英语:what to me and to
you,见《士师记》11:12,《列王记上》17:18)。圣杰罗姆通行本直译,绕开难题:quid mihi et tibi,
mulier?后世译家失了拉丁语或文言的便利,读者开始要求译文通俗易懂,故德语路德本作:Weib, was habe ich mit
dir zu schaffen?钦定本从之:Woman, what have I to do with
thee?和合本:母亲,我与你有什么相干?虽然用“母亲”替代“女人”,听来仍未免粗鲁,像是斥责圣母,意思也不够明白。钦定本的“四代孙”新修订标准本(1990)改为:Woman,
what concern is that to you and to
me?委婉多了,可太累赘、文雅,不似口语。只有法语圣城本简洁有力:Que me veux-tu,
femme?你要我做甚,女人?呼应后来的故事情节,也对得上别处经文。例如不洁恶灵见耶稣来施神迹,一片惶恐,嚷嚷道:你要我们干啥,上帝的儿子?(《马太福音》8:29,参观《马可福音》1:24)


有一种关于译经的俗见,拖了中文旧译的后腿:宁肯牺牲阅读的顺畅,也不要“以辞害义”。
此话乍一听似乎有理。经书乃先知圣人传世的启示,套用中世纪犹太密宗(Kabbalah)学说,便是一笔一画,每一个字母,都蕴涵着上帝创世的无穷奥秘,怎好意译、变通或有所取舍呢?然而以西文经典译本的实践观之,稍加比较,这密宗式的教条就行不通了。严格的直译,须是“遣词用字”“准确划一”(吕振中牧师语),词序与句式尽量照搬。但那是机器的活计,“准确”得让人哭笑不得——尽管翻译软件日新月异,目前还没法拿来译经。
“划一”的前提,是原文已有(且仅有一样)普遍接受的理解或“正解”,并在母语(目的语)中可以找到完全对应的表达,在相关语境下不会误读、不生歧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经典之为经典,能够支撑宗教、哲学或文学传统,激励百家争鸣,其要件之一,就是文本的术语、比喻、意象、叙事、对话等等,富于复义、歧义,乃至包容彼此抵牾的解读。《圣经》译本之层出不穷,拒绝“划一”,正是这经典性生命力的展现。
由此想到《马太福音》六章“主祷文”的这一句:我们每日的面饼,求你今天赐予(6:11)。“每日”(译自希腊文epiousios)是通行本之前,古拉丁本的一种译法(panis
quotidianus),钦定本从之:daily
bread(但和合本走了样:日用的饮食);通行本作:生存所需(supersubstantialis),皆视词根为“是”字(epi-einai)。但这生僻形容词亦可解作源于“来”字(epi-ienai),故而古人又有“明天”(crastinus)、“将来”(venientis)、“永恒”(perpetuus)等的说法,不一而足。现代学界的解释就更繁复了。译经人只能诸说择一,而把旁的含义和译法放注释里,或者另外著文辨析。


信仰的启示如同神迹,对于信徒,是无须一次次验证于今世祸福的。但他的失误或歧途,与神恩无缘,却不难证实。和合本便是极好的一例:那通篇的舛错跟语病,决不可能来自译者礼拜的至高者的启示——除非把失败说成是神迹,或耶和华对偏离正道者的惩罚。
若无相反的史料证据,我们不妨推定,参与译经的传教士皆能秉持教义,且熟悉各自负责翻译的经文,至少就和合本的底本(钦定本的修订本,1885)而言。因此译本的诸多毛病,包括理解和表达的疏漏,只可归咎于人的作为,而不得推诿,指称神明负责。这“归责”原理的背后,乃是耶稣一则讽喻的教导:信不等于知,更不及义(《马太福音》十三章,详见《宽宽信箱天国的讽喻》)。
如此,传教士或教徒译经的困难,是一点也不比“异教徒”、“非教徒”少的。而从跨教派的、学术的立场出发,一些容易引起争议的宗派信条,毋宁说是教徒译经必须“悬置”并设法跨越的伦理障碍。
那障碍,四百年前曾经克服,成就了一个崇高的范例,叫钦定本。


神恩,按以色列子民的唯一神传统,应是普世关怀而接受任何人的祈愿与传扬。同理,人搭建的任何教义信条的藩篱,都不可能圈起那创世之言的恩典,据为己用。正如福音书所载,“那是真光,照临每一个人来这世界”(《约翰福音》1:9)。可见这赐生命的圣言,早已将帐幕立于世人中间,其入居义灵而显荣耀、降洪恩,是不以形式上的受洗入教为条件的(苇叶,页70)。
这是普世救恩的一大奥秘,也是芸芸人子与圣言的基本关系。
所以归根结蒂,知识积累学术训练之外,译经靠的是生活经验、想象力、技艺和灵感(《信与忘马尿、理性与译经》)。而所谓生活经验、想象力,首先是对社会苦难的关注。
查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发布的“全国基督教入户调查数据”,改革开放以来基督教增长迅速,在北方农村尤为显著,一九九三年后入教者占信徒总数的73.4%。信徒总数已逾二千三百万,即全国人口的1.8%,其中七成(69.9%)为女性。入教原因,多半是“自己或家人生病”(68.8%),“受家庭传统影响”而信的仅一成五。教育程度,小学及以下占54.6%,初中32.7%,中专和高中10.1%,大专及以上2.6%。调查者的结论:基本上属于“穷人的宗教”(《中国宗教报告》,页191以下)——恰是一幅信仰复兴之社会动力的写照。
“福哉,苦灵的人,因为天国属于他们”(《马太福音》5:3,参较《路加福音》6:20);耶稣登山宣告的“九福”,苦灵或“灵中贫苦者”(ptochoi
to
pneumati)居第一。贫苦穷人(ptochos)、受苦磨难(thlipsis),是《新约》作者们反复强调的一组词。译经人若是缺乏对苦难的认识,必定出问题(《信与忘误译耶稣》)。如《罗马书》五章,和合本的译者便误解了保罗,没有领会使徒以磨难而自豪的不屈精神,弄出一段文理不通的关于“患难中”照旧“欢欢喜喜”,人要“老练”的说教:
我们既因信称义,就藉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得与神相和。我们又藉着他,因信得进入现在所站的这恩典中,并且欢欢喜喜盼望神的荣耀。不但如此,就是在患难中,也是欢欢喜喜的,因为知道患难生忍耐,忍耐生老练,老练生盼望,盼望不至于羞耻,因为所赐给我们的圣灵,将神的爱浇灌在我们心里。
对照拙译(《罗马书》5:1-5):
所以我们因信称义,便是通过我们的主耶稣基督,蒙上帝赐平安。亦即通过他,(以忠信)进入这恩典而立于其中,自豪地(kauchometha)企望上帝的荣耀。不仅如此;让我们更以磨难而骄傲(kauchometha),因我们懂得:磨难生忍耐,忍耐生品格(dokime),品格生希望。而希望决不会令人蒙羞,因为上帝的爱,藉那降赐我们的圣灵,已倾注在我们心间。


的确,读经解经需要宽容和爱心,“爱邻人如爱自己”(《利未记》19:18,
34)。一如使徒所言,爱,是希望的品性,是立信的灵(psyche)。可是在这个希望已成了广告语的世界,她只是由“苦难”抚养的一颗孤灵(alma)。她日夜企盼着与所爱者相会,得来的却是一次次挫败,“人人辱骂,个个鄙夷”(《诗篇》226);直至遇上一位背负十字架的圣者,她才迎来了“昏黑的夜”,被救恩所充盈:
她是从圣人指给她的一道隐秘的楼梯走下来的,主的苦灵。
她披一条长长的面纱,躲开众人与撒旦的眼睛。
她赶得好急,来同所爱者幽会。
是的,她不顾一切,出空了理智、记忆和情欲,以一颗苦灵所有的信与望之爱,把面纱覆盖着的通体的纯洁,交他引导:o dichosa
ventura,那幸福又幸运的一刻——
在我为他一人看守的
花儿绽放的胸脯
他进入了梦乡,
让我抚摸。
雪松摇曳,微风习习

微风,吹上塔楼
我弄乱了他一头秀发,
任他温柔的手
打我颈项。
我的神志,随他拿走……
就这样,天主带走了他的苦灵,十字架底下,留下一个圣洁的名字:San Juan de la
Cruz,圣胡安(1542~1591)。
今天,圣胡安是西班牙语世界最受尊崇的灵性奥秘的诗人。但在生前,圣徒的修行却是无休止的不公的磨难。他在修士会被那些自称“兄弟”的疯狂迫害,孱弱的病体长久得不到治疗。然而,诗人已应允天父。所以即便躺倒在仅可容身的冰冷的石室里,仍挣扎着对监视者表示,希望多多忍耐、施爱、受苦——默默地,毫无怨言地,穿上本会兄弟的仇恨的目光,继续他的苦、爱、忍耐。
最后一夜,钟楼上十字架一片死寂。他突然说话了,主的苦灵,要人给他念一段《雅歌》。Que preciosas
margaritas,啊,美极了,珍珠!他轻声道。之后,就咽了气(艾垒拉,页47)。目击者说,他的面容变得雪白而透明,放出光辉,一股玫瑰的芳香笼罩了那残损的遗骸。
二零一二年五月于清华园

冯象:《摩西五经》修订版缀言

《摩西五经》初版是二〇〇五年春节过后脱稿的,一晃七年过去。其间于俗务之余译注了《智慧书》与《新约》,攒得些经验体会;“回头再看,就见出许多不足”(《创世记?修订版后记》),于是到了修订的时节。

译文的变动,粗粗算来,将近五千处。大多是进一步节俭文字、锤炼风格,但也有勘误、取别解或新说的。那初版的底本,原是八十年代中在哈佛念书时用的斯图加特旧版希伯来文传统本《圣经》(BHS,
1976),从《智慧书》开始,才换成第五版BHS(1997)。后者的注释,总体而言较旧版保守,反映了西方古典及中古语文研究的潮流。这次修订,生僻语词的校读,除开个别无善解多歧义的,一般就参照新版。

夹注,《摩西五经》不如《新约》详细,趁此机会增添两项内容:一是简要补充古代近东宗教、历史文化跟经文串解的知识;二是列出中文旧译一些有代表性的舛误——主要是和合本,因其流传较广,常被引用——方便读者对照查阅。

另有少数拗口的人名地名,做了减字换字或谐音意译。如《民数记》二十二章,善解城先知、比珥之子巴兰(Balaam,源自希腊语七十士本),据原文发音改作比兰(bil`am,谐音混乱,bela`);再如《创世纪》三十八章,犹大三个儿子取名厄尔、俄男、安儿(参较和合本:珥、俄南、示拉),是谐音意译,反讽暗示三人或因作恶而丧生,或未能尽到小叔娶寡嫂“替哥哥结子实”的义务,致使家庭不得安宁。

本书初版问世迄今,几乎每天收到各地读者和信友的电邮,“提问、商榷、谈心得或祝祷,于我都是极大的勉励”(《新约?前言》)。在此谨表谢忱,并希望这第二版也能给诸君送上一份“生命的粮”。昔日,见不足者有言:
如果译经是与圣者相遇,修订
便是“面对面同他交谈”
如摩西受嘱托:一次又一次
灵中狂喜,决口心堤。
二〇一二年五月于清华园



冯象:《摩西五经》修订版缀言
《摩西五经》初版是二〇〇五年春节过后脱稿的,一晃七年过去。其间于俗务之余译注了《智慧书》与《新约》,攒得些经验体会;“回头再看,就见出许多不足”(《创世记?修订版后记》),于是到了修订的时节。
译文的变动,粗粗算来,将近五千处。大多是进一步节俭文字、锤炼风格,但也有勘误、取别解或新说的。那初版的底本,原是八十年代中在哈佛念书时用的斯图加特旧版希伯来文传统本《圣经》(BHS,1976),从《智慧书》开始,才换成第五版BHS(1997)。后者的注释,总体而言较旧版保守,反映了西方古典及中古语文研究的潮流。这次修订,生僻语词的校读,除开个别无善解多歧义的,一般就参照新版。
夹注,《摩西五经》不如《新约》详细,趁此机会增添两项内容:一是简要补充古代近东宗教、历史文化跟经文串解的知识;二是列出中文旧译一些有代表性的舛误——主要是和合本,因其流传较广,常被引用——方便读者对照查阅。
另有少数拗口的人名地名,做了减字换字或谐音意译。如《民数记》二十二章,善解城先知、比珥之子巴兰(Balaam,源自希腊语七十士本),据原文发音改作比兰(bil`am,谐音混乱,bela`);再如《创世纪》三十八章,犹大三个儿子取名厄尔、俄男、安儿(参较和合本:珥、俄南、示拉),是谐音意译,反讽暗示三人或因作恶而丧生,或未能尽到小叔娶寡嫂“替哥哥结子实”的义务,致使家庭不得安宁。
本书初版问世迄今,几乎每天收到各地读者和信友的电邮,“提问、商榷、谈心得或祝祷,于我都是极大的勉励”(《新约?前言》)。在此谨表谢忱,并希望这第二版也能给诸君送上一份“生命的粮”。昔日,见不足者有言:
如果译经是与圣者相遇,修订
便是“面对面同他交谈”
如摩西受嘱托:一次又一次
灵中狂喜,决口心堤。
二〇一二年五月于清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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