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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明朝小吃货

書城自編碼: 4049797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历史
作者: 陆续
國際書號(ISBN): 9787205112844
出版社: 辽宁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5-01-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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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温馨舒展的言语,字里行间都展现了中华美食的魅力,也讲述出明初的民生百态,用各地的不同美食带出不同地区人们迥异的性格特征,并探讨除却富贵、权力、财富之外最真实的本心。朱元璋第十九子如何步步走向堕落,明宣宗朱瞻基即位前苦心孤诣的谋略和作为,且翻开本书,一探究竟……
內容簡介:
明成祖中后期,生活在浙江上虞的富家女孩阮媛和沐王世子沐斌相识相知相爱,他们以美食为媒介,以贴近生活的讲述视角,拉开那个政权初定时期背后的权力角斗大戏。常言道“民以食为天”,饮食文化是中国文化的一张名片,而江南美食又在中国美食中占据不可小觑的地位。本书以小说的形式,展现中华美食魅力的同时,也通过美食讲述明初的民生百态,用各地的不同美食讲述不同地区人们迥异的性格特征,并探讨除却富贵、权力、财富之外最真实的本心。
關於作者:
陆续,本名张丹,女,中共党员。上海市作协会员,苏州市作协会员。就职于苏州工业园某上市外资企业。出版作品有《你不了解的北宋史》《宋朝三百年》《孝庄皇太后》等。
目錄
一    一包小点心 ............. 001
二    一本《于湖词》 ............. 017
三    一首《慈悲咒》 ............. 036
四   一屉酒馒头 ............. 055
五    一壶桃花酒 ............. 076
六    一只大老鼠 ............. 094
七    一种不寻常 ............. 114
八    一枚桃花签 ............. 131
九    一丛红菱角 ............. 151
十    一顿热餐饭 ............. 161
十一   一碟酸枣糕 ............. 177
十二   一只炉烤鸡 ............. 195
十三   一份长寿面 ............. 211
十四  一粒饴糖否 ............. 231
十五  一船精铁块 ............. 250
十六  一根银簪子 ............. 267
十七  一只甜苹果 ............. 286
十八  一道莱菔粥 ............. 311
十九  一个护你的人 ............. 334
二十  一碗人间烟火 ............. 349
內容試閱
自古越地多才俊。
在绍兴府上虞,提到阮家,人人都要竖一下大拇指:“那可是在整个越地都排得上号的簪缨世家。远的不提,只近两代,阮三爷是永乐四年的状元,阮二爷的公子又在今年中了探花,一门叔侄,两上进士榜,多了不起的人家。”
父兄们厉害,阮家的女儿们也不逊色,随便一个被人提起,蹦出的都是端庄贤淑、知书达理的好词儿。哪怕是旁支末梢的姑娘,只要姓了阮,一到说亲的年纪多被说媒的踏破了门槛。门风干净,又有家底,最后定下的都是极好的人家。
反而让家里有儿子却没到婚配年岁的主母们,少不得心叹一声,暗道着再耐心等一等,然后默默记住后头几个尚未到年纪的阮家姑娘。比如那位探花郎的嫡亲妹子,今年是金钗之年,单名一个媛字。
不过,提阮媛的时候,人们的神色里会多一丝尴尬,然后像是要极力解释一番似的,说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嘛,她如今年岁小,往后日子还长呢。”
在女孩子们抽条的年纪,阮媛抽错了方向,长成了个胖姑娘。
胖怎么了?那是外人的惋惜。在自家人眼里,只觉得阮媛胖乎乎、白嫩嫩的,如同年画里走下来的娃娃,有福气得很呢!
梅雨时节,屋子里又湿又闷,开了窗子也没有凉意。
奶娘扇了半晌蒲扇,阮媛才在那扇下的风里睡着,她的五官隐在幔帐深处,被昏暗覆盖了精致的小嘴和小巧的鼻子,一截露在外面的藕臂被月光照着,圆圆润润,白净极了。
奶娘看自家小姐的目光,就像农民伯伯看自家田里长势喜人、又甜又脆的白萝卜,喜欢之意恨不能溢到全身,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跳舞。
奶娘摸了摸阮媛,确认小姐身上干干爽爽,这才停下手里的蒲扇,并用眼神叮嘱守夜的小丫鬟莫要睡得太死,误了照顾小姐。
梳妆台的滴漏发出滴答的声响,奶娘走后,小丫鬟打了会儿哈欠,趴在床尾打起瞌睡。
床上的阮媛一骨碌坐起来,她虽然圆润,动作却很轻盈,小丫鬟半点没有觉察,阮媛已经轻手轻脚开了衣柜。
年轻的姑娘,一天十个烦恼里有三四个跟打扮有关。光衣带一项,就有细带子显腰身纤细,盈盈不堪一握;宽腰带能让身板儿直挺,华美端庄的选择足够犹豫半晌,更何况还有颜色、款式、花色等要选。
阮媛没有这些烦恼,她胖,穿什么都一样矮墩墩。
是夜,总归深一些的颜色不打眼,也不用戴首饰,免得掉在外头落人口舌。
阮媛换好衣裙,拍拍床尾的小丫鬟:“我要出去了。”
小丫鬟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去哪儿呀?”
白天阮媛提过晚上有打算,小丫鬟忘性大,睡着睡着全给忘了,待这会儿看清自家小姐的打扮,才惊得想起来。这大半夜的,一个姑娘出门,还要不要名声了?!
阮媛将食指竖在唇边,止住了小丫鬟要叫出来的话:“好妹子,我可都靠你了,有你留着门,我才能快去快回呀!”她的声音软软糯糯,莫名就给人不能反驳的力道和信任。
于是被信任提起雄心壮志的小丫鬟,坚定地点点头。
阮媛顺势夸她:“乖了,等得无趣就把糖盒拿出来吃!”
外头起了凉意,穿堂风吹得呼呼地响,掩盖了月下那道身影出门的声响。
屋里的小丫鬟一面等着,一面欢喜地吃着糖。等吃到第十颗的时候,糖掉了,小丫鬟傻了——不对啊,她不能淡定啊,小姐今天是去会男人啊!男人啊!啊!
此刻,角门外的夹道里已经有人在等。
夹道的另一边是沐王妃陪嫁的院子,空了十多年,王妃不曾来住,只有打扫的仆役。但是沐王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御前可佩刀剑、指点十万兵马的异姓藩王,他家王妃的院子,鸟都知道不能随便飞。
这条阮家和沐王妃别院之间的夹道,平常没人敢来。
阮媛出门时没忘挑上件薄纱斗篷,斗篷帽子宽大,正好将眉眼完全隐住,她立在角门下远远打量那人。
夹道两侧,墙极高,月光只能洒落些许。那人身影挺拔,月华下的衣袍隐有绸缎的光泽,腰束墨带,头戴玉冠,是个颇为贵气的公子。
她是打扮得低到泥里去,而他大概是穿上了全部家当,以证明自个儿的确家道好过,手里握的都是真迹,眼下时运不济才悄没声地卖家底。
买方和卖方的心理,果然不同。
阮媛自角门出去,向他走去,近了才发现那人年纪并不比她大很多,身量却比她的探花哥哥都要高。阮媛这种抽错方向的人,忍不住就小嫉妒了一把,当真只有她光长横里,不长个儿呢。
阮媛在距离那人十步处停步:“公子把东西带来了吗?”
没落公子似有意外,眉梢动了一下,目光不带温度地落在这道娇小但又不和谐的宽厚的身影上。
“于湖居士的《于湖词》,”阮媛提醒,“先前说好的,我要看过本子再付款呀。”
原来是当他要卖张孝祥的真迹。沐斌动了一下,于是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马齐刷刷地没有动。
张孝祥,号于湖居士,他不是王羲之、颜真卿之类的顶级书法家,但对各派书法研究深刻,融会成一派独特风格。而且在诗词方面颇有功底,亦是爱国名臣。会细心收藏张孝祥墨宝的,多半对他真心欣赏。更重要的是人死得早,留下的货少。所以张孝祥的墨宝真迹价格虽不至于离奇,但也算是冷门,寻常有钱难求。
他倒是真有这本《于湖词》,不过——
“没带来。”他说。
阮媛倒未意外,东西太好,连放到书商手里中介一下都不肯,非要如此偷偷摸摸的,自然是想拿乔。她从善如流:“我本子还没过目,可不好现在谈价哟。”
都说越地女子温柔得像溪水,胆小得像兔子,怎地眼前这个姑娘虽然话尾带着哟啊呀啊的软音,实则却敢大半夜里孤身一人跟人讨价还价。
沐斌睇着她:“你一个小姑娘,大半夜出门,不怕被人卖了?”
阮媛说:“没人会买的,嫌我吃得太多,养不起。”
她不怕,而且知道这人家道中落要卖家底过日子,还帮他出主意:“没人买,但可以绑一票,问我家人要赎金。我这个人沉,您带不远。如果来得及,最好先找个帮手。尽管最后要分些利润,但起码省了很多力气,还多个人商量。”
沐斌愕然,仔细打量这个小姑娘。
阮媛从头到脚都罩在斗篷里,隐约能瞥见她嘴角的弧度,自信之余还带着怂恿:“真可以试一试的,没准儿比卖《于湖词》得的钱多。”
沐斌结论:一个长居深闺、话本子看多了的小姑娘,以为自己有几分聪明,上哪儿都有神助。
所以沐斌有了决定:“张孝祥的本子可不好得,你先给我定金,我再给你看本子。”
他打算给她上生动的一课,主题是“别轻易相信陌生人”。拆开来解释就是你给我定金,我这辈子都让你绝对看不到正宗的《于湖词》。
“公子说得有道理,”阮媛的确做了两手准备,“定金我带了。”
她一面在袖子里挖,一面向他走去。
身后暗卫们的呼吸收紧,沐斌几不可见地摆手,他倒要看看这丫头打算为《于湖词》被骗多少底子。
阮媛走近,把一包东西放进他手里。
沐斌说:“定金?”
阮媛说:“对呀!”
还很松软呢,带着淡淡的体温,落在掌心里轻飘飘的,好像堆着一手心羽毛的——一包小点心。
“傍晚时候刚做的,原料都顶好,面底揉发了一个时辰,每一道工序都是纯手工。就是花色模子,也不是外头寻常找得见的那些。您一定趁着新鲜早点吃,晚了就不好吃了。”
阮媛放下点心转身,一直到人回到角门,她才回头补充:“定金您收了,什么时候给看本子,让书店老板再通知我吧。”
角门的木门是虚掩的,她说完推开,门里一只半人高的狼狗悄无声息地出来。月光下,那獠牙尖锐,眼睛犹如两盏招魂灯笼,它冷瞥了沐斌一眼。
就是见多了军营烈犬的沐斌,也暗道一声:“好狗!”
阮媛伸手把狼狗勾回了门里:“乖啦,别出去吓人呀!”那声音软糯至极。
沐斌“呵”了一声,这丫头!
这丫头是做了万全准备的,方才若有人动她一分,便有狼狗冲出来撕咬。形大,无声,护主,最后还知道出来震慑对方,比带护院靠谱。
阮媛脚步声在墙那头远去,沐斌回头。
暗卫把一个人捆成了麻花,堵了嘴巴,推上来。
“世子,方才在后面夹道看到这人鬼鬼祟祟,从他身上搜出了麻袋、绳索、迷药,并没有什么书籍画卷。”
沐斌不作声。
暗卫全程目睹方才的乌龙,心下明白沐斌的意思,当下半点不提那小姑娘,只道:“此人深更半夜带这些东西在王府别院转悠,定是图谋不轨,没准儿是窥伺别院里的财物。属下这就送去县衙,让县老爷发落出去。”
沐斌没有反驳,那便是同意。
暗卫示意手下办下去,眼神刚收回来,听见沐斌问:“里头收拾好了?”
“好了,是属下办事不力,让世子久等了。”
的确等了好久,等得他肚子都饿了。沐斌打开手里的点心包,里面一溜儿坐着五只小桃子,但又不单纯是小桃子。
圆墩墩的身体,屁股上顶个小巧的桃尖,前面又竖着不同形状的小耳朵,有兔子的、猴子的、猪的、狗的、大象的。
她说什么来着,这花色模子不是外头寻常找得见的。何止不寻常,寻常人都往精致做,她往傻帽儿了做。
沐斌捏了一个兔子耳朵的塞进嘴里,意料之外的是,味道半点不甜腻,反而透着枣子的轻酸。
沐斌本来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放心地又捏了一个到嘴里。“嘎巴”一声,牙齿生疼,嗑到个硬东西。
沐斌吐出来,月光下,那硬东西扑闪扑闪,是一颗小银珠。
定金?
阮媛觉得自己特别为人着想,就是给破落公子定金这种事,都藏在点心里面,不叫人面子上落难处,绝对是个给阮家门楣添光彩的好孩子。
所以回到房间,她就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到点醒来,收拾一番,给长辈请安后,阮媛出发去书院。
书院在县学隔壁,两边都历史悠久,人才辈出。非要坐落在一处,明面上是一起竞争,共同进步,暗地里是为了更好的苗头。
当然,如果一定要分出高下,书院毕竟由本地大户人家资助,一来请得起更好的老师,二来对入门弟子有入学考和奖学金,此举多多吸纳了成绩优异的寒门弟子。因此不论是门面,还是师资生源,都要比县学略高一等。更重要的是,书院收女学生。
动物界的雄性都知道在雌性面前出风头、争表现,更何况是知道边上有女同窗的男同窗们……
从书院大门进去,男左女右,阮媛往右边的女书斋走。不同于男书斋有很多寒门才俊,能让女儿出来读书的人家大多境况优越,因此这一右拐,眼前都是红红绿绿的裙子、亮亮晶晶的珠宝。
阮媛人缘好,女学生们都喜欢跟她在一起,而且阮媛胖呀,站一起特别显别人瘦、显别人美,唯一缺点是也显别人黑。阮媛白得晶莹剔透,既粉又润。但是大家气不起来,毕竟白色使人膨胀,也越发显得阮媛胖!
阮媛一路往里走,一路有人与她打招呼、说体己话。等她走到最里面的金钗豆蔻班,已经笑得嘴巴发僵。
金钗豆蔻班是女书斋里最高的一个年级,阮媛还能再待一年。再往后,书院就不收了,说是女孩子们到了回家绣嫁妆的年纪,绣个两年,到了及笄,正好说人家。这令阮媛觉得特别不公,男子可以继续升学、考功名、干事业,女子为何只能嫁人?
她后来思出了一个结果,跟小丫鬟说:“定是他们觉得若让女子出来考功名、干事业,那男人成功的机会就大打折扣了。”
一进金钗豆蔻班,一道曼妙身影映入眼帘。
阮媛的眼睛亮起来:“佳儿,你回来啦!”
对方闻声抬头,娇滴滴地叫了声:“媛媛。”
付佳儿生得一张鹅蛋脸,丹凤眼,笑起来嘴角旋起两朵酒窝,而且发育得极好,一身玲珑的曲线穿着再宽大的衣裙也遮不住。男书斋的学生们私下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西美人。
女书斋在右边,亦是书院的西边。独称她西美人,怎么都有股女书斋里第一美人的意思。前段时间,付佳儿随家人去了外地,可不知让多少男同窗顿感人生无趣,读书乏味。
如今见面,不等其他人道相思苦,付佳儿先问阮媛:“你想我没?”
那是自然,阮媛昂首挺胸,端着没有波澜的胸,踱到付佳儿身边,胖乎乎的小手往前一摊:“不带礼物的人是没人想念哒!我的礼物呐?”
“好你个媛媛,只知道要礼物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好姐妹?”付佳儿反应过来掐阮媛的痒痒肉。
阮媛一面扭,一面躲:“痒痒!痒痒!痒痒也是要礼物哒!”
两个姑娘笑成了一团,笑过之后排排坐。
付佳儿把一个盒子推到阮媛面前:“喏,怎么可能不给你带礼物?就数你心急,都不知道说句好听的,甜甜我的耳朵。”
盒子里是两朵绒花,一枝春桃,一枝秋菊,眼下是夏天,戴着虽不应景,却也胜在错了时节,不容易与人撞到一起。而且绒花禁不起颠簸,一路周全地带回来,付佳儿这一路上不知道得多小心。
阮媛不客气地收了,道:“等下午饭我请,给你接风可好?”
这时候,女先生进来,上课的时间到了,同窗均正襟危坐。
付佳儿眼波微微一动,压低声音说:“等下……有人接风。”
阮媛眨眨眼睛,询问之意,不言而喻。
付佳儿不答,小巧的耳朵上升起一层薄薄的粉色。本就是如花的美人儿,一添娇色,更胜却人间无数。
阮媛故作夸张地嘟了个“哦”的口型,她知道是谁了。
沐斌一早起来,还在牙疼。属下来报告,王妃再过半日进上虞县城。
这位沐王妃不知道今年触了什么景、伤了什么情,非要到小时候住过一年的上虞忆往昔,还说这里有她唯一上过学的女书斋,有印象特别美好的观音庙会。总之是夫君不陪,儿子也要作陪,谁不答应她来,她就要闹到皇后面前。
沐王也是怕了她,点点儿子:“沐斌,你陪。”
沐斌:“……”
一路坐船,顺运河南下,本该在半个月前到上虞。船经杭州府时,王妃又上自己二姐、二姐夫家小住了几日,出门时顺了一堆礼品物件、地方特产,还多带了个小表弟。小表弟身子骨儿单薄,喜欢吟诗作画、悲秋悯月,与沐斌谈不到一起去,却和王妃属于同道中人。
沐斌拿棉花塞了一晚上耳朵之后,干脆上岸打马,做了去上虞的先遣部队,留他俩继续感叹滔滔江水向东流。
一代沐王妃和世子要在本地小住,对上虞县丞来说,不算小事。属下预告过王妃的抵达时间不久,县丞也接到了小道消息,来请示沐斌迎接王妃的事宜,表示要清空主干道,关闭店铺、书院,声乐、鞭炮响起来,节目、献礼出新意,务必给王妃殿下一个干净、舒畅、安全、难忘的进城仪式。
沐斌暗咬着昨夜硌疼的牙,道:“母妃与小王此番来上虞属于避暑私游,与朝廷无关,不宜惊动百姓。”
县丞担心地说:“王妃到的时候,正好是晚间饭点、书院下学的时候,路上人多,怕是容易惊到王妃殿下。”
沐斌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跟一方小官解释,沐王一脉武将封王,不喜欢文臣巧言令色的风气。沐斌一出生就领天子俸禄,地位尊贵,授杀伐果断、武门教育。世子爷年纪不大,人狠话少脾气大。
屋里一时没了声音,自有明白的人立刻出去通知王妃的船加快速度,赶在书院下学之前的清净时刻进城,同时请这位不知趣的县丞出去。
关闭书院的事被沐斌叫停了,王妃要来的消息却已四散。
中午饭点,阮媛和付佳儿手拉手走出书院。外面人群骚动,三三两两都在议论沐王妃下午进城之事。
美人对美人总是惺惺相惜,付佳儿对传说中的王妃向往不已:“她一定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子,能让沐王为之不立半个妾室,伴驾巡疆带在身边,王府里唯一的孩子也是她生的。”
阮媛闻闻酒店左边的肉馒头摊,闻闻酒店右边的绿豆糕铺,心思全在先买哪个填肚子上。
书院的学生们,午饭一般是自带,也有住得近的赶回家吃,也有家里宠孩子的派小厮、丫鬟专门送饭菜来。
阮媛性子不定,几种形式时常换来换去。今日不知道付佳儿回来,阮媛原也打算在外面吃。天热,带饭盒容易馊败,跑回家又嫌热,差人送来也觉得怪辛苦下人的,不如就近吃来得自在。
付佳儿有人接风,阮媛本不打算跟来凑桌儿,但付佳儿一早就拉了阮媛不让她走:“你知道是谁,就更不能不去。只有我与他同桌,我羞也羞死了。”
阮媛反问她:“羞死了你为什么还要答应?”
人太耿直就是不好,此话一出,阮媛换来付佳儿一顿羞捶不说,还得道歉并主动应下陪吃饭的事。
此时,请客的人还没来,周围人都在谈论沐王妃入城。
付佳儿和阮媛感叹:“沐王对王妃真是钟情,打仗的时候,怕伤着王妃,不肯带她去前线,对王妃发誓身边只带小厮侍卫。”
阮媛颔首道:“可见沐王是个妻管严。”
付佳儿跺脚道:“你怎么不往好点儿的地方想!”
这会儿人到了二楼,实在闻不到楼下的肉馒头和绿豆糕的香味了,阮媛按捺下惋惜之情,安慰付佳儿:“放心,丹哥以后对你也是妻管严的,你不用着急。”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这是嘀咕我什么呢?”
阮媛回头,来人一袭青衫,浅笑盈盈,如画中之人。若说付佳儿是独一份儿的西美人,那这人就是东边男子书院里绝无仅有的东公子。
阮媛对他眨眨眼:“说你做人不厚道,请客还来这么晚啊,丹哥世兄!”言语里,半点儿没有背后说人被发现后该有的自觉。
“陈公子。”付佳儿福身一礼。
陈子鹤,表字丹哥,是陈府的二公子,在书院的男书斋读书。陈、阮两家世交,阮媛和他从小相熟。不过如今与之更相熟的,怕是付佳儿了。
两人没有言语,眼神中却来往过无数的东西。
在一朵红云悄然爬上付佳儿脸庞时,阮媛笑眯眯地拂开椅子,道了声“真是好饿呀”。
陈子鹤怕了她了,真是无时无刻不提醒有人今天迟了个到。
他提着手里的纸包,对她抱拳:“先去杏花楼买了糖酥才迟到的,我这就点菜,好不好?”
阮媛手撑半边脑袋,不回答,一直到付佳儿在底下踢她凳子。
阮媛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谁让你是去买我喜欢吃的呢!”
付佳儿怕胖,绝少碰这种甜腻的东西。天热,那糖酥也很容易融化黏在一起。阮媛接过那包糖酥:“等会儿我要一个冰碗,把糖酥拌在冰里吃。”
“好好好。”陈子鹤好脾气到极点,他招了小二来点菜,目光在对面付佳儿身上温柔地顿了一下,“刚刚是在说沐王妃来的事?”
付佳儿因他这一眼,脸上才淡一些的红云又浓了回来:“大伙儿都在说呢,就顺耳听到些。”
陈子鹤说笑:“这事现在全县都在传,听说不光沐王妃,连沐王世子也一并到了上虞。”
他与小二对完菜单,向阮媛看去:“说起来,那沐王的别院就在阮府边上,两家以前还有过走动,是不是?”
“啊!真的吗?”付佳儿知道阮家富贵,却没想到还与藩王有往来,“那媛媛回头岂不是能见到王妃和世子?”
阮媛晃了下脑袋:“世子哪里要等回头,世子现在就可以见呀!”
她坐在窗边,付佳儿以为王府的队伍已到了下面大路上,于是探头看下去,却不见大街上有丝毫异样,付佳儿才发觉阮媛正用指尖点两只耳朵上戴的红玛瑙做的小柿子。
“是不是现在就看见柿子啦?”阮媛又摇头晃脑地点了下耳坠。
付佳儿哭笑不得:“我说的世子又不是那个柿子,媛媛你又耍滑头!”
她的声音说响了些,引得周围人看过来,便有人窃窃私语。
“哎哎,那不是西美人付佳儿吗?”
“,那是书院才子陈子鹤。”
郎才女貌,画面和谐,付佳儿意识到自己引起了注意,窘得脸能滴下血来。
阮媛像是什么也没察觉,道:“窗口的太阳有些晒,佳儿我俩换一下座吧。”
她开口起身,旁人惊觉原来阮府的小姐也在,而不是什么才子美人私会。阮、陈两府是世交,阮媛和陈子鹤混在一处,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只是,一个完美的画面叫矮墩墩破坏了,唏嘘难免。
陈子鹤向阮媛投去感激的一眼,道:“好久不见,世妹最近似乎长个儿了。”
“真的?”阮媛抬手摸摸头顶,欣喜道,“那说明我也要抽条了呀!”
这事都快成阮媛心病了,付佳儿忍不住笑道:“是真的,我也感觉你长高了。”话音刚落,心头像被什么划过了痕迹,她的目光在陈子鹤和阮媛之间转了下。
那两人各喝各的茶,眼神都没个交会。
付佳儿说:“你们俩……也很久没见了啊?”
阮媛说:“你不在,丹哥光顾着读书,什么人都不见呢。”
“陈府和阮府最近也没走动呀?”
“走动了啊,不过几次去陈府都没见到他,”阮媛没好气地眼睛一转,“自打我哥去了京城,不光陈府的人,全上虞的人都只想见他一个阮家人了。”
她说得气呼呼的,两只手做出小猫爪的模样,对着空气虚虚地抓了一下。阮家公子中了探花郎,不知是多少越地才子但求一见的少年偶像。但在她心里,仍旧是不顺心意时,随时可以抓一爪子的坏哥哥。
付佳儿娇嗔地往陈子鹤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怎么能光顾着读书,不理会媛媛呢?”
陈子鹤拱手道:“罪过罪过,这不是你一回来,就急赶着来见你和世妹了。”
付佳儿这才笑了,两人的眉眼里都是温情。
阮媛不禁对还没上桌的菜肴产生无限向往。
沐王妃一行加快船速,终于提早到达上虞。从码头入城这一路,王妃又是触景生情,又是忆苦思甜,思绪挣扎良多,不时要停车平复,因此踏进别院的时间也就比书院放学早了一刻。
沐王妃拍胸脯,松口气:“总算成功避过晚高峰,斌儿应该不会生气。”
便听见沐斌问:“你这单子上列的长长的都是什么?”
沐王妃傲娇道:“那是母妃进城路上想的别院里没有、得差人回去拿的东西。”
瓷枕玉枕老虎枕,东珠南珠西瓜珠……原来这一路的触景生情并忆苦思甜,尽是别院里缺这个少那个。沐斌还没开口,旁边沐王妃看着高大英俊的儿子,心都已经酸了。
她道:“你常年在南边,初来越地定不习惯,这些都是你以前用过的,尤其那个老虎枕你周岁时离了它就会哭,如今想想还是得差人回去拿一趟,熟稔的东西有助于你熟悉新环境。”
沐斌是抗拒的,他并没有过不习惯,他都住了一晚上了。
小表弟插嘴:“那这东珠南珠西瓜珠是?”
“啊,那个啊!来这里住一段时间,难免要跟左邻右舍往来走动,以前来往的肯定要再联系一下。以前没来往的,人家如果要拜访,我也不会拒绝。我是个平易近人的王妃,又要给王爷当好门面,这见面礼自然是不能亏待人的。”
“呜!”小表弟不理解,“东珠南珠好明白,那西瓜珠是何物?”
“那是用小米猪做成的西瓜大的小猪呀,送小孩子最合适了,”沐王妃凑过去看,“哎呀,我把小猪的猪写成珠子的珠了,快快拿笔来,我再改改。”
沐斌觉得这单子不能再往下看了,母妃的思绪宽广到可以容纳深海星辰。父王送别时说什么来着:斌儿,凡事顺着你母亲……
沐斌一面召人过来安排回去拿东西的事,一面跟沐王妃道:“你人才到,府里还有很多需要打点,走动的事过些日子再说吧。”
正哼哧哼哧改好错别字的沐王妃感动得不行:“还是斌儿懂母妃,母妃又不是为了跟人走动才来上虞的。难得你父王不把你圈在军营里,让我们母子好好相伴,我这段时间每天都要空出时间给你做饭。”
小表弟说:“小姨,您真是个好母亲!”
沐斌心道:“那是你没吃过她做的饭。”
旁边负责回去拿东西的人收好单子,抬手向沐斌一揖,道:“世子,是否也有东西要小的一并取来?”
沐斌心情正因为每天要吃沐王妃的爱心餐而沉重,被这人一提醒,想到昨晚上《于湖词》的误会,那几只带耳朵的小点心以及藏在点心里的银珠子,牙疼起来。
一牙疼,沐斌心情更沉重了:“没有!”
晚间,阮媛回府,与家人一起吃了晚饭,正考虑几点吃夜宵。
一个小丫鬟在门外探头探脑,阮媛招手,小丫鬟附她耳边道:“陈公子来了,在后面角门外等您。”
阮媛心里“咯噔”一下,丹哥有事找她?
阮媛回家已经洗过澡,身上换了一套淡绿色的衣裙,头发间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垂在身后等吹干。她与陈子鹤再熟稔,到底也觉得不梳头发见面太过随便。阮媛寻了条淡绿色的发带扎头发,在镜子里照了照。
对面的女孩儿,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什么都圆圆的。其实她小时候没有这么圆墩墩,真的如年画里走下来的福娃娃一样,精致可爱。是从什么时候起,像面团发酵一样,往各个角度膨胀开来的呢?
阮媛捏了捏自己圆圆软软的脸颊,感慨这变化真是太无形了,自己也回答不出。
阮媛收拾一番来到角门,拉门时她心里微动,纵然从小无话不谈,长大以后也懂得了避嫌,距离陈子鹤上一次单独找她已过去许多时光。
拉门之后,及目处并无青衫少年,阮媛目光下垂,瞧见一个矮圆矮圆的小团子。
原本微微荡漾的心神,在这一刻凝固,然后,化作了嘴角的笑意,此陈公子非彼陈公子,现年五岁的陈栩比陈子鹤小一个辈分。
阮媛伸手拉小团子:“找我怎么不走正门呀?”
陈栩默不作声,阮媛感觉到他有情绪,蹲身问他:“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的陈小少爷了?告诉我,我去帮你报仇。”
陈栩固执地侧对着她:“你今天跟我二叔吃午饭啦?”
“是呀,付佳儿回来了,丹哥给她接风,我也去了。”
“你以后不要跟他们两个吃饭,你好朋友回来,你想跟她吃饭就跟她吃饭。但是二叔要给她接风,就让他去接风,你别去。你一去,就好像非要杵在他们之间。”
阮媛被他说得一愣,继而笑了。
“人小鬼大,”她饶有兴致地看他,“你哪儿听来的闲话?”
陈栩不拿正眼看她,侧着可爱的小面孔,单边儿小眼睛一下一下往阮媛脸上瞥:“你别管我哪里听见的,就说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没?”
阮媛想想,点了点头:“挺有道理。”
这知错能改的态度让陈栩很满意,小胸脯不由得又挺了几分:“所以你听我的,往后得注意!”
阮媛应得也很爽快,语气真挚地道:“说完我了,也说说你吧。”
陈栩不明白。
阮媛道:“你生出来眼神儿没毛病,今天怎么净抽抽?”
不等小团子反应过来,她把小团子的脑袋一下转过来,只看见陈栩另一只眼眼角赫然青了一大块!
陈栩急得挣扎,阮媛已经“哦”一声,松开他:“你这是被人扁过了啊,小团子?”
那语气太调侃了,像看到果盘里的桃子熟烂了以后,随口的一句“扔了吧”,一点儿也不心疼他。
本来憋了委屈不敢让阮媛知道的陈栩,内心受到了极大冲击,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她发现后,最起码应该心痛地捧着他的脑袋说:“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呀,我的小团子。”
陈栩“哇”的一声哭出来:“他们说你胖,说你没有自知之明站在他们两人之间,特别难看!我很生气,我才用石头砸他们!”
沐斌打别院后门转出来,听见的就是这一声控诉。他停步的地点,角度很刁钻,阮媛他们看不见他,他却能看得很清楚。
那个女孩儿没似昨天晚上从头到尾都遮掩起来,但他还是从她有弧度而无曲线的身影以及软软甜甜的声音认出了人。
呵,昨天晚上讹他《于湖词》,今天在这儿欺负小孩儿!
陈栩很不满意:“我跟他们打……你却说我被扁……你到底懂不懂小孩子也有自尊……呜呜呜……”
阮媛轻柔地摸摸陈栩的脑袋:“栩哥儿为我做的事,我心里都记着!”
陈栩哭。
“栩哥儿乖了,栩哥儿不哭了,好不好?”
陈栩就不。
阮媛轻叹一声:“我今天做了酒酿圆子,放了桂花糖,你要不要吃?”
陈栩在百忙之中抽了抽:“要!”
阮媛微笑,知道他不想其他人看见他哭的模样:“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拿出来,我们一起吃。”
阮媛回自己院子,拿了本来打算做夜宵的酒酿圆子,又上厨房要了几碟荤菜、蔬菜,一并装在食盒里提出来。她拉着陈栩的小手,到夹道尾的亭子里。
这个亭子其实属于沐王府的别院,但是府邸长期无人,也就不存在借用的问题。没准儿,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对面府邸来了人,也早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家的了。
亭子里有石椅、石桌,阮媛把吃的拿出来,一样样布在石桌上。沐斌远远看着她把酒酿圆子放在最边上,跟陈栩讲:“酒酿圆子是夜宵,最后吃,所以我们先吃晚饭。”
小团子丝毫没发现自己上当,正被阮媛骗吃晚饭。
她一勺饭、一勺菜,温柔地喂他,像极了一个温柔的小母亲。
沐斌压根没有偷窥旁人的兴趣,但被这一幕场景钉住了脚步。
沐小王爷小时候,沐王妃的心思都在维持自己的少女心上,维持的方式是基本没有想起来自己有个娃。等沐王妃好好地保持住了少女心,继而要再接再厉做好母亲角色时,因为少女心太重,已经开始懂事的沐斌觉得自己像多了个妹妹……因此,沐斌可以说从没有感受过眼前画面里的这种温情。
他不客气地想,自己不存在偷窥人的动机,那亭子本来就是他母妃的。他站在这里,是要看他们有没有破坏沐王府的家财。




本《于湖词》


亭子里,陈栩几口饭下去,又回到了那个聪明懂事、视野独特、个性傲娇的陈小少爷。
他忘了方才号哭的痛,开始指点眼前这个不懂事的姓阮名媛的小女孩儿:“其实你喜欢我二叔,你为啥不跟我二叔说呢?”
阮媛又喂他一口饭:“你哪里看出我喜欢丹哥?”
“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陈栩指了指边上的红烧肉,示意他还要再来一口肉。
阮媛给他夹了一块有肥有瘦的:“我的眼神不重要,如今是丹哥和佳儿彼此有意,卡在两个人中间的事,我不喜欢做,你刚才也叫我不要做。”
陈栩还她一个“你就装大度吧”的不屑:“让你别跟他们两个一起,不是不让你跟我二叔一起啊。是你认识我二叔在先,那付佳儿是后来的。阮家是什么家世?她付家是什么家世?你要不好意思跟我二叔说,就透露点儿给家里,我可以透露给我娘亲或者我奶奶。付佳儿只是漂亮,娶妻娶贤,纳妾才纳漂亮的呢。我相信你的胜算更大。”
阮媛心想,这小娃娃分析得头头是道,要把这心思用在读书上多好。
她点了点小团子的脑门:“你啊,你母亲是我大堂姐。陈、阮两家,是不会在一代里连结两次亲的。你联姻的小心思这么重,不如等着长大以后,娶个我们阮家的姑娘。”
陈栩捂着被戳疼的脑门,瞪她:“姑娘家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阮媛乐得如此:“承你吉言,又胖又凶的姑娘压根儿没想着要嫁出去。”
她拿出药瓶,轻柔地给陈栩青紫的眼角上药。陈栩的眼神柔软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娶妻娶贤,暗示了什么。
“你放心,”他小心地瞥阮媛,“反正我长大要是娶阮家的女孩儿,我就娶你。”
“真不容易,今晚的酒酿圆子算是没白给。”阮媛笑问他,“等会儿回家,怎么跟你娘解释这脸上的伤?”
陈栩挺直腰板:“我就说来找你玩儿的路上自己摔的。”
“你有分寸就是。”
阮媛招呼一个小丫鬟送陈小公子回家,自己转身收拾石桌上的残局。一抬头,看见了沐斌,那眼神显然认得她。
乖了,这是收到定金的意思了。
她堆起笑:“公子,是带《于湖词》来了吗?”
沐斌一言不答,走进凉亭,看了下石桌上的饭菜。
天色已暗,仅有的一些天光挣扎着洒在亭子里,照出来的什物都似蒙了一层灰色的布。但就是黑乎乎一坨要是在谁的地盘上就该算谁的。
沐斌抬眼无声地看了阮媛一眼,内容极其直截了当。
阮媛能对付陈栩那种小傲娇,自然也读懂了沐斌这个大傲娇。
落魄公子,饿了,也是要面子的公子。
阮媛最会给人面子:“刚好多带了碗筷出来,公子若不嫌弃,一起吃些东西吧。”她给彼此布了碗筷,为了不让对方尴尬,先夹了一只清炒河虾到嘴里。
沐斌这才入座,心说:这丫头还算上道。
都是家常菜色,做得干净可口。沐斌吃相斯文,银箸碰在瓷碟上,细若无声。阮媛虽然已经吃过了,但也配合着慢条斯理地吃菜。
她喜好倒腾美食,但不贪食,平日奉行一餐七分饱的态度,因此,此刻才有肚子可以配合。反倒是老天不配合,给了她一个吃什么都发酵的身体。不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阮媛为了健康着想,从未想过要节食。
她像一只咕哝哝吃草的小兔子,食物一小口一小口地塞,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眼睛里亮晶晶的,洒满了笑意和满足,只是在旁看着,都让人觉得这饭菜美味极了。
沐斌就在这般饭友的诱导下,添了两碗饭。
与此同时,在沐王妃的别院内。
沐斌只扒拉两口就离了席的情况,让沐王妃很是忐忑。她小心地问沐斌的小表弟:“苦瓜很苦吗?”
小表弟尝尝说并没有。
沐王妃放心了,也夹了一口,果然并没有很苦,但也还有那么一丁点儿苦,不过苦瓜苦瓜嘛,苦才是它该有的滋味,残存一点儿,完全可以接受。沐王妃自我催眠。
小表弟又吃了几个菜,沐王妃仔细揣摩他的表情并没有很痛苦,于是按他的顺序依次品尝,味道姑且都算不错。
沐王妃奇怪:“那他嫌弃什么?”
小表弟则是看不懂她跟在自己后面下筷子是种什么操作,这事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觉得自己也很忐忑。
“那个……小姨做的菜,小姨之前没尝过?”小表弟小心翼翼。
沐王妃一脸纯真:“我做菜没有先尝的习惯。”
这也不算坏习惯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尝过之后,后面的人都算在吃前面人的口水了。向来善解人意的小表弟表示理解,他想了想沐王妃前头的疑惑,道:“也许表哥不饿吧,难道还有其他理由?”
沐王妃摇头,笑话,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曾经做饭很难吃,还配错菜差点儿把亲儿子毒死,由此给沐斌留下心理阴影的事。
总觉得怪怪的,但是又说不清是哪里怪的小表弟低头说:“呜,那我们继续吃吧。”
院里在吃饭,院外也在吃饭。
月光洒在亭子后的小河上,熠熠生辉的同时,也悄无声息地爬进了亭子里。
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在差不多时候停箸。
阮媛不急收拾,静默地看着对面人。身旁的光线足够刁钻,她背光,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能将对方神色一览无余。
沐斌半点儿没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自觉。他生得好,气质也好,整个人在月光下清俊硬朗,再加上衣着不俗,别说落魄,就是颠倒黑白、反客为主,说这桌饭菜是他的,也没人不信。
阮媛想他但凡肯把这身行头里的一星半点儿当出去,也不至于少今晚这口饭吃。
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对面女孩挂上“死要面子落魄公子”的标签,沐斌拿出小银珠,摆在桌上。
阮媛感到意外:莫非是富贵不能屈,小银珠也不能移?
那天晚上,虽然被硌了牙齿,但必须承认,点心的味道很不错。沐斌一颗颗把小银珠拿走后,又不客气地把掰开的点心吃了。
现在酒足饭饱,难免就开始想吃零嘴。
沐斌点点珠子:“装它的点心还有吗?”
咦,这人还真不客气,张口就要点心。
他不客气,她也不客气:“把定金放这的意思是——您不打算卖《于湖词》,还是您根本就没有《于湖词》?”
阮媛直接跳过点心的话题,一句话拉回正题。
沐斌是不打算卖,不过要说他没有,他就不乐意了。除了当今皇上的江山,沐小王爷要的东西,多少人赶着送上门,哪里会有没有的道理。那世子爷的脾气上来,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
“谁说……”
阮媛没放过他脸上的变化,抬手打住沐斌的话。
阮媛是个很讲原则的人,人诚心待她,她善待于人。眼前这人,她已经给他很多次机会、很足的耐心,可他三天两头不做正事!
“公子,”她道,“也许现在您有,我却不想买了。这三颗银珠送给您,过往一切,不再追究。”
软软糯糯的声音不变,却骤然让沐斌感到冷然。
女人怎么都这么善变呐?
明明之前还千方百计要买张孝祥的真迹,甚至不惜相信一个陌生人,直接就给了定金,这一眨眼就不要啦?
阮媛起身收拾桌上碗筷,动作很快,干净利索地收拾好了食盒,转身就走。连带着那因饭菜和餐具铺在面前而堆积起来的温暖也随之不见,沐斌极不喜欢这周遭骤然一空的感觉。
“你等等……”
阮媛步子都未缓一下。
沐小王爷哪里让人如此甩过面子,伸手把人截住:“谁让你走了?”
这一下动作比较突然,要是换了别的姑娘,不是吓一跳,便是被那突然的力道拉得倒到沐小王爷怀里去了。
等沐斌意识到自己这一动作的结果,心头被阮媛激起的不爽却莫名淡了不少。他甚至想好了自己今晚吃了她的饭,她要是倒下来的话,他勉强不推开她就是。
然而,阮媛压根儿没扑到沐斌身上。她分量足够,人只晃了一下,又稳稳地站住了,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瞪着沐斌,里面有冷静,有警告,独独没有丝毫畏惧。
沐斌估计自己再不开口,她默数完一二三,那条形大、无声、护主,最后还知道出来震慑对方、比带护院还靠谱的狼狗就该冲出来了。
诚然沐小王爷不怕,但跟条畜生对抗,到底掉价。
他猛地松开她,语气强硬:“我没觉得《于湖词》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阮媛略略一惊,握了握藏在掌心的狗哨:“公子要怎么样?”
他道:“你去拿笔墨来,我能证明我有《于湖词》。”说完又补充了句,“就算你不要定金,我也要还你一份墨宝,才算两清。”
压根儿没想过自己在对方眼里,一没功名,二不是权贵,哪里能写出墨宝。
但是会争取,就还算有诚意。
“那就请公子在这等一会儿了。”阮媛表面上没拒绝,别看她表面软糯糯的,骨子里也有脾气,因此有心换个角度晾沐斌一晾,拿个笔墨也磨磨蹭蹭。
谁叫他刚才拽她一把,胖姑娘的肉也有尊严,不是被人随便拽的。
她前头进去,后面一条狼狗就悄无声息地出来,招魂灯笼一般的眼睛,冷然在沐斌身上一扫,老僧入定般堵在大门口。
人狗互望,彼此看不顺眼。
入夜,水边的蚊虫到了活跃的时候,绕着这一人一狗,嗡嗡四转。
狗不动,沐斌也不动,上阵杀敌,刀架在脖子上也是不怕的,区区蚊子,沐小王爷不躲。
所以半晌之后,阮媛出来所见到的沐斌已经不是刚才的沐斌了。
沐小王爷被蚊子咬了几口脖子,又迫于面子不挠,脸色再次阴郁得很。
阮媛除带笔墨灯烛,还提了一枚紫金铜制香囊,里面燃着的蚊香徐徐散出。
沐斌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心说:还算她有良心。
不过,阮媛跨出门,不是先往他的方向去,而是笑眯眯地摸摸狗的脑袋:“乖啦,进里面去吧,里面凉快。”
狼狗冷冷地瞟了沐斌一眼。
沐斌分明感受到那一眼里充满了鄙夷和得意。
沐斌:“……”
这狗几个意思?
几个意思的狗爷屁股一动,昂首进屋凉快去了。
阮媛还贴心地虚掩了门,这才走进沐斌所在的亭子,把铜香囊挂在亭子角,夜风轻抚,蚊香的白烟淡淡地弥漫在亭子里。
嗡嗡作响的蚊子一下不见踪迹,周围清静下来。
阮媛做了个请的手势,将笔墨纸砚在沐斌面前铺开。
沐斌提笔,目光往边上一动。阮媛站在三步之外,微侧着头,正看向亭外河水流淌。张孝祥的《于湖词》共有五卷,始于宋朝,散于乱世,如今仅存一卷真迹,共计两百余首。
沐斌侧首问她:“想看哪一首?”
“咦,还可以选的呀!”阮媛走过去,看着他面前的白纸,一撑下巴,干脆坐到桌旁。她道:“其实我也没什么要求,公子随意写吧,我不挑剔的。”
后世整理的《于湖词》有好几个版本可以在市面上买到,临摹张公真迹的人也不在少数,但真能写出他风格的无几人。
没要求,是因为真有要求也没人做得到啊。
阮媛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眼底流光一动,这一幕落在沐斌眼里,他想到一个词——十里湖光。
于是,他大笔一挥,便写了《西江月·阻风山峰下》:
“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十里湖光。波神留我看斜阳,放起鳞鳞细浪。
明日风回更好,今宵露宿何妨?水晶宫里奏霓裳,准拟岳阳楼上。”
沐斌把字往阮媛面前一推,静默地坐在原地,并不打算听她夸赞。
写得好不好,都会有人夸他,时间长了,沐斌已经免疫。他习过很多人的字,也有过扬各家所长的雄心。张孝祥在融各家之长、创自身之风上有极高造诣。沐斌曾经研习过张孝祥很久,一直到他福至心灵,明白了融会合家的方法,舍张孝祥而去,开始写自己的风格。
如今重新写回张孝祥的字体,写到九分神似不成问题,但更重要的是那不同的一分来自两人的精神气。张孝祥全力报国,但彼时北宋国破,山河动荡,怀天下者的心又悲又痛。而如今国运昌盛,兵马如虹,为人将者的沐斌激昂果敢。
阮媛脸色微微一变,透过那幅字,仿若看到探花哥哥离家入京的前夜,与她促膝长谈天下局势时那一脸的自信飞扬。
她轻捂心口,感觉到里面蓬勃的跳动,然后将纸抵还给沐斌。那双眼眸里明明还有没散去的激动,但这个举动又让沐斌神经绷紧。
竟然被退回来了!他看着那篇近在咫尺的墨迹,问阮媛:“我写得不像?”
“像!”阮媛认真地回答,“太像了,感觉我会买不起。”
沐斌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扬:“你说买不起,我又没说过要卖。”
阮媛暗翻了个白眼,不卖你找书店掌柜的联系买家作甚?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真迹宝贝还在人手里揣着呢,得罪了卖家的买家,没有好果子吃。
“你看你的字已经那么好了,可我的字还很丑呢,既然我们都很喜欢于湖先生的诗词墨宝,那不如做一下同道中人之间的互帮互助呗。”
阮媛一脸苦兮兮地拉住沐斌的袖子,她嘟着腮帮子,圆圆白白的脸蛋鼓出可爱的弧度,十足一只小肉包。
沐斌神色一松:“怎么互帮互助?”
小肉包脸提出她的要求:“给个同道中人的友情价呗……”
沐斌真真哭笑不得:沐王府很缺钱吗?还需要贱卖真迹……这丫头哪里像出生在簪缨世家的,分明一个小商贩子!
阮媛察言观色,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是不是你也觉得我的提议不错?”
毕竟他已经饭都吃不起了,而她认了他手里的《于湖词》是真的,那他顺梯子下,给个同道中人的友情价,这《于湖词》不就出手了?又保了面子,又饱了荷包。
“你就没想过,我会送给你?”
“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这么想?动辄送人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图谋不轨啊。而且我无故受人惠赠,压力会很大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沐斌不禁想去揉她的脑袋,看一看这圆圆的脑壳下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行为举止都怪异得可爱。
但手伸出去了,看着她眼神里又生出警觉,到底没真的放下。
沐斌干咳了下。
“也没说白送,起码能换几顿饭吃吧,”他状似随意地提条件,“我不会在上虞待太久。”
阮媛无语地看着他,这落魄公子竟然拿《于湖词》换饭吃!
她都做好了准备会开大价钱,而且以他现在的情况,她也打算极尽所能给到那个价钱。
结果人家只是换饭吃!!!
阮媛扶额道:“这一日三餐得做到什么程度,才对得起于湖居士哦?”
“随你安排好了,”沐斌并不在意,“只需准备每日晚饭,如果有事不来,也会有人通知你。”他也不能一顿王妃的饭都不吃。
这一听就是不懂市价、不明百姓疾苦的公子哥儿。
阮媛没有说话。
沐斌又加筹码:“十日之后,《于湖词》会交到你手上。”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咦”的一声。
两人循声看去,阮府角门口一个小丫鬟面色一阵白一阵红,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一见两人回头,小丫鬟捂住眼睛往后退。
阮媛一眼认出来了自己房里的小丫鬟:“一会儿不见,这还会倒着走了?”
小丫鬟回道:“是小姐吗?这天黑了,奴婢看不清人呐。”
得,还想撇开关系呢。
阮媛对她招手:“乖了,你过来帮我把东西收拾回去。”
那小丫鬟脑袋一垂,认了命,放下捂眼睛的手磨磨蹭蹭上来。
阮媛不再理会她,对沐斌点了点头:“那就如公子所说。”
十天,也就是哪怕最后食言,也不过白给十天饭菜。
她并不想用最坏的结果揣测他。即便十天后,她没有拿到《于湖词》,也可以理解是他迫于其他原因不得不食言。人生在世,谁没有难处呢?
探花哥哥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能帮人时帮一把。”
她就当交了他这个朋友。
事情既已说定,那就可以散伙了。
阮媛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其实那道点心……”
她朝沐斌看去,他知道她说的是那道装小银珠的点心。
两人目光相遇,阮媛的眼睛亮了亮。
“那道点心,被我改了方子之后,还没遇到有人说喜欢,你是真想再吃一次?”
“是。”
“那你喜欢哪种耳朵?”
沐斌:“……”
不等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阮媛帮忙做了决定:“没关系,不好选择的话,那就每种耳朵都做一些好了。”
并没有不好选择好吗?
根本就是不想有耳朵!
但那话沐斌竟说不出口,阮媛看他的眼里闪着星星,那是由心底里涌出来的高兴,比起《于湖词》的同道中人还更同道中人。
他俩喜欢同一款点心!
“自从用酸枣代替苹果,不知多少人说乍一吃像糕点坏了,终于又有一个人跟我一样觉得夏天用酸酸的点心分外清爽了,”她道,“那明日,我在这里等你哦。”
他看着她走进阮家大宅,朱红的木门合上,一切回归沉寂。
夜色撩人,周围的影影绰绰中,有的是草木建筑,有的是他的暗卫。
他身边从来都围绕着很多人,这却是第一次有人说——会等着他。
他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
因为她一定会等。
他也一定会去。
阮府内,小丫鬟提着食盒,跟阮媛回屋。等见不到沐斌了,她戳戳自家小姐,问:“那是谁呀?”
刚完成一件大事的阮媛,心情舒畅,对小丫鬟眨眨眼:“你想知道?”
“唉,谁还没有个八卦的心呐。”
“这会儿不怕被我灭口了?”
“灭口什么的都是话本里乱讲的,小姐菩萨心肠,哪里会灭小的的口!”小丫鬟挤眉弄眼,“小姐怎么认识他的?”
阮媛不说谎,转了下眼珠子:“他看起来跟哥哥没差几岁。”
这就足够小丫鬟畅想了:“啊,原来是少爷的朋友,少爷进京去了,他朋友不知道?哎呀,这人怎么不来府上拜访,偏偏在后面鬼鬼祟祟的,难道是有什么难处非要暗戳戳地提?”
阮媛一笑:“还真没准儿。”
《于湖词》真迹那么难得,可不是要鬼鬼祟祟、暗暗戳戳?
“看着穿戴不错呀,不会是路上被人打劫了吧,那可得报官呀!何况少爷不在呢,他怎么想到跑到我们阮府来!”
“这个嘛……”
阮媛摸摸自己圆软的脸:“大概是看我家伙食比较好吧。”
刚刚明确了后几日伙食水准,沐斌心情极佳,脖子奇痒,暗卫很有眼色地递上蚊虫叮咬的药膏。
但,沐王妃心情不好。
前段时间在军营里,王爷要心系下层,与将士同吃同住,不开小灶。后面出门了,这小半月都在路上,其间在二姐家待的时候,她也没好意思提出自己下厨房。
沐王妃讷讷地想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下厨房呢,儿子竟然不给面子。
诚然这顿饭在沐王妃进厨房之前,已经有人选好材料,洗弄干净,切成最合适的大小,烧起火,热过油,王妃只需要优雅地走进去,端起食材倒入锅中,随性翻炒。事后的锅锅铲铲、盆盆罐罐也一概不用费心,自有人负责收拾清洗。这套流程,是在亲儿子吃中毒之后,沐王亲自定的。打那以后,不论沐王妃走到哪里,厨房里的这套班子都得原封不动,一个不少地跟着。
但,沐王妃自认为她对待做饭给儿子吃这件事,其心赤诚,其情可鉴。
晚饭后,沐王妃连跟沐斌小表弟下棋的心思都没有了,捧着一盏茶在客厅里等沐斌。一直到茶盏冷去,沐斌才踏进别院。
听得线报儿子已经回来了,沐王妃端了十二分的架子,准备展现一下“不吃妈妈饭的坏孩子导致妈妈心很疼”的情绪,眼睛死死地看着前方。
沐斌迈进前厅,她看出他心情不错。
沐斌走过天井,她发现他脖子上一点儿诡异的红色。
沐斌来到花厅,她看着他摸了摸那个红点,眼神竟不嫌弃。
沐王妃提前酝酿出的眼泪硬生生被压回了眼眶,脑子里翻天覆地。
我儿子有对象了?
我儿子还是个不知道男女之事的傻孩子啊!
到底是他先追的人家,还是被人家扑了自己不知道……王爷啊,我要给你写信!
府里的暗卫呢?那个,咱家飞得最快的是哪只鸽子来着?
沐斌觉察到母妃的异样:“您在等我?”
沐王妃“噌”一下站起来,以严肃脸对儿子说:“没有,母妃在想社稷大事。”
不能让儿子发现她已经看出端倪,这事往大了说牵涉国家未来、权力倒向,往小了说关乎沐家的香火和她为人母亲的荣辱。
沐王妃和婆婆沐老夫人,面和心不和。沐老夫人天天盯着京城里的贵女们,眼底闪着寻孙媳妇的贼光。沐王妃早就发誓要赶在那老太太前面有所行动,务必把沐斌的婚事牢牢掌控在手。
沐斌还不太明白,沐王妃眼睛一转一翻,已经将他的终身大事,从前到后捋了个遍。
沐王妃提裙走了几步,又觉得这样离去反而让沐斌多心就不好了。她退回来,对儿子道:“其实,母妃刚才确实在等你回来。”
沐斌一挑眉:“不想社稷大事了?”
沐王妃飞快地整理好了措辞:“六月十九观音生日,这里有观音会,我想带你去看看。等观音会的这段时间反正没别的事,我们也要跟周围几家走动走动才是。来了这么久,不能关着大门,不与人往来。”
沐王的势力在南面,很少和越地的绅贵往来。这次来上虞,正好可以走动一下。王妃的嫡亲二姐夫身居杭州,坐镇越地十年,把他小表弟带出来,也是借小表弟守备儿子的身份方便开道。
沐斌点头:“母妃打算从哪家开始?”
“隔壁的阮家吧。”沐王妃随便指了一家圆谎。
观音会,在上虞已有百年历史,起因有县志可循。
大意是说某年某月发大水,百姓流离失所,庄稼颗粒无收,眼看小几个月过去,大家家里的存粮都快吃尽,大水依然没有退去的意思。
大家怀疑是水怪作祟,要选童男童女投河祭祀。
但谁家的孩子不是宝贝疙瘩呢?实难挑选,于是抓阄,就这样选出的一双男女恰好是一个母亲的孩子。
那母亲宁愿自己投河,也不想失去孩子。可是孩子不献祭,大家没活路。她又没有办法补救。
祭祀之前的一天晚上,母亲跪在月下,恳请天上的菩萨可以听到她的心声,救救她的一双孩子,也救救这一地走投无路的百姓。
第二天,那双孩子被投了大水,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忽然,在滚滚大浪之间一道金光闪现,那对孩子被光华托出水面,同时出现的还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以及她脚下踩着的被降服的鱼怪。
自那之后,每年观音生日那天,县城会搬出观音庙里最大的观音像,并自城中孩童中选出金童玉女一对,立在像侧,高颂赞歌。
最初,金童玉女从百姓家中挑选,后来书院落成,资助书院的乡绅和资助观音会的是同一批人,金童玉女也变成了从书院学生中选。女娃到了金钗豆蔻的年纪,多有窈窕之风了,因此玉女要从金钗豆蔻班里选出成了默认的规则。
这届金钗豆蔻班一共有二十个姑娘,先前已经筛过一回,最后有五个姑娘入选,阮媛也在其中。
按道理,她在外形筛选的时候就该被淘汰。好死不死,声乐选拔之前,书院内有一轮匿名选投,民意呼声最高者可以晋级终选。被刷下去的姑娘们都默契地选了阮媛,反正乘势顶走哪一个,她们都不亏。
阮媛莫名躺进声乐选拔,付佳儿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说:“太好了,媛媛。你的嗓音资质一直是最好的,一定能拿到玉女的名额。”
扮金童玉女的人选要在观音会上唱一天《慈悲咒》是一直以来的传统,但她要被选上,一定是有史以来身材尺寸最特别的一个玉女。
阮媛很是烦闷。
今日的最后一堂课是声乐。
夫子坐在书案后,中气十足:“观音会玉女的终选在等会儿下学之后,要比赛的记得到唱音堂去比唱功。其他人就不要跟去了,人多,场面太杂乱。比赛结束后,最终人选会张榜出来,明日一早来看也是一样。”
即使不能旁观,大家也极激动,这事不光是玉女人选揭晓,更重要的是观音会那天书院会放一天假呀!那是整个上虞的节日,礼炮响,花灯挂,还有庙会走起来。
一片叽叽喳喳声中,夫子复看了下名单,道:“付佳儿不在名单上,初选那段时间,你错过了。几个夫子商量下来,觉得挺可惜。等会儿你一起去唱音堂吧。”
啥?
原本就躁动的教室里炸开了锅,没进初选直接入终选,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付佳儿也是又喜又惊。
喜的是之前整整一年,她都在为选上玉女暗地里努力,练唱功修身段,行坐立礼,无一处不用心。可到初选的时候因随家里人出远门而错过,她委屈过,也懊恼过,本已经打定主意接受现实,没想到这会儿柳暗花明又一村。
惊的却是这破例的机会怎么会落到她身上?
付佳儿下意识地往阮媛处看去,知晓自己心思,又能帮得上忙的只有阮媛,莫非这事是阮媛请她父亲……
阮媛的座位空着,因为书法写得好,整个下午她都被教书法的夫子拉去帮忙抄书,据说教书法的夫子打算抄一套经书在观音会上捐赠给寺里。
另一个要去终选的同窗来拉付佳儿:“佳儿,我们现在去唱音堂,你也一块儿走吧。”
“阮媛去抄书了,也不知道等下是不是知道在唱音堂选人。”
“没事的吧,书法夫子本来也是这次甄选的评委,应该知道在唱音堂终选才是。”
“那……那我就不给她留字条了。”
付佳儿放下笔,几人有说有笑地往唱音堂走去。
书院里有一片湖,唱音堂就造在沿湖堆砌到水面的假山上。夏日里,四面窗户打开,湖风飒爽,望出去一片汪泽,连绵着碧叶莲花,被誉为书院八景之一。
假山下有山洞,山上一段石阶,蜿蜒而走。
要上唱音堂,需拾级而上。付佳儿担心选人得花不少时间,等久了要去方便的话上下石阶又太麻烦,便让同伴们先上去。
假山不远处的书楼,有厕轩。
付佳儿推开最里一间,人才刚进去,隔壁两间有人走出来。
“你说她一个贩子的女儿,是怎么爬进终选的?”
“贩子?我们书院还收贩子的女儿?”
是两个年轻姑娘的声音,付佳儿不欲听人闲话,摸出镜子准备整理仪容。
却听前头一个说话的人道:“哎,你以为付家打一开始就是有铺子的?她家早先靠倒卖南北货赚了些小钱,才盘下如今的店面,做卖布绣花的小生意。越地是丝织繁盛之地,这类小店多如牛毛,今天倒闭一家明天能开出三家来。”
那姑娘说到这,“啧”了一声:“这种人家,在书院一群本地绅贵之中根本不值一提,祖上又没有庇荫,怎么就偏偏给她额外提拔上了终选?”
“那有什么,我娘说,她这种面瓜子的人,狐狸精投胎,天生就会弄男人。”
两人眼神一对,笑出声来。
付佳儿气得脸色煞白,推门想要冲出去,却听其中一人语气一转:“她真靠那本事上去,我们也自有本事让她下来。不过……”她语气一顿:“她要是靠阮媛的路子得的机会,倒叫人要掂量掂量,是不是要忤逆阮家的意思了。”
“这你就想岔了,阮媛要帮她疏通到这地步,把人真顶到玉女的位置上,那阮媛这才叫绵里藏针,算计人算计到了骨头里呢。”
“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琢磨不出来。”
“我表姨婆跟阮家老夫人走得很近的,听她说这阮家姑娘个个都照着宗妇嫡妻的标准在培养,对内能管一族上下,对外谈得了生意、撑得起门楣,但除此之外的任何事上,老夫人都不许她们露面。观音会这种活动,什么乡野走夫都能来得看得,那个玉女立在上头叫他们看着瞧着还指指点点、念念叨叨的……你仔细算算,这算是好事的话……怎么阮家从没出过观音会的玉女?又为何阮家娶了那么多个媳妇,却没有哪个做过玉女?那阮媛不是有个探花郎的哥哥吗?没准儿姓付的贴着她,想近水楼台做探花夫人呢。那阮媛帮她做了玉女,表面上是好姐妹,背地里不就断了她进自家做嫂子的门路,又不撕破脸皮,又达了目的!”
“竟然还有这种事!”后头的姑娘似乎惊讶得捂了捂嘴,“其他人家可都看着阮家呢,这进不去阮家眼的,岂不是也进不去赵家,陈……”
两人声音忽然就远了,似乎是一起出了厕轩。
付佳儿反应过来推门追出去,要听清楚她们说的是不是陈子鹤所在的陈家。还没走两步,被她用力推开的门,撞墙反弹回来,狠狠地扇了肩头一下,连带着她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小镜子,脱手摔在地上,脆的一声。
“谁在后头?”外头那两个姑娘听到声音问道。
付佳儿也不管不顾了,捂着肩头跑出去要跟她们挣个照面。对方惊觉有人偷听,却已经跑开,只留下两片裙角一闪而过,付佳儿想要再追也来不及了。
打转许久的泪水终于憋不住,连带着胸腔里的不甘和屈辱也都喷薄而出,整个人泪如雨下。
她的好姐妹真算计她了吗?付佳儿扭头想去问个究竟,差点儿撞在迎面而来的人身上。
那人急忙刹住脚步:“姑娘!”
付佳儿一惊,睁眼瞥见是个年岁不大的面生书生。这书斋虽然分了男女分院,也有明文规定不可随意串门,但男学生到女书斋这边来帮夫子做事之类的事情时常发生。付佳儿连忙捂住脸,侧开身去,藏起狼狈。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撞见一个姑娘在此地痛哭,让他当作看不见走开,显然是不可能的。这姑娘刚才泪眼蒙眬的一眼,犹如梨花仙子落入凡尘,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付佳儿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慌忙去找帕子。奇怪,平日里一直随身的手帕,这会儿却怎么都找不到。
肩头被轻碰了一下,眼前一方缎帕泛着莹莹光泽——是书生将自己的帕子递来。
“干……干……干……干净的,你拿去擦一下吧。”书生口吃,语气却极真挚。
付佳儿略微犹豫了一下,接过帕子。
丝滑的缎帕,握在手里有微微凉意。家里开绸布绣花店的付佳儿摸出这是只有官身人家才可用的真缎。陈子鹤所在的陈家,因为没有官身,只可以穿布衣或者假缎。
付佳儿背身拭干脸上的眼泪,声音甜中带哑:“弄脏了公子的帕子,等往后……再洗干净还您。”
她本就生得美,此番落泪,娇美的脸庞上风华不减,反而因为哭泣,眼眶和鼻尖发红的模样,更加惹人怜惜。
书生看得都有些痴了,一痴更加口吃。
“没……没……没……没事,你尽管用。你……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哭……哭呀?”
提到这事,眼泪又涌上来,付佳儿忙用手帕按了按眼睛。
可把书生吓坏了:“哎……哎……哎,我不是故……故……故……故……故意要问的,你别……别……别……别……别哭呀!不要再想那些难过的事情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难过的事情哭……哭……哭……哭……哭是没用的,要不你说出来,我帮你想……想……想……想……想……想……想办法。”
付佳儿透过手帕,看见他又想上前安慰,又觉得口吃着安慰不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明明是个长相斯文、干干净净的男子,手足无措的时候又有一分孩子气。
虽然口吃,却也——挺好玩的。
她不觉抿起嘴角。
这一笑,犹如雨后荷花刹那绽放,尚有露珠在阳光下闪烁。
书生不禁伸手拭去她遗忘在腮旁即将落下的泪珠,那神情举止干干净净,丝毫没有亵渎之意。
付佳儿一惊,双颊绯红地侧开脸:“小女一时情绪失控,让公子见笑了。”
“啊,没什么,女孩子……女孩子本就是水做的嘛。”书生挠头一笑,女孩细腻的皮肤犹如凝脂,微凉的感触,带着泪水的湿意,仿佛还留在指尖。
“公子为何会到女子书院?是……有事吗?”
那人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落到此处的缘由:“我跟我表哥来的,刚才不知怎么跟他走散了,这下可……可……可……可好,回头非……非……非……非被他说不可。”
那语气,显然被他表哥说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付佳儿忍俊不禁:“小女不知道公子的表哥在何处,想来公子与他刚刚走散,彼此之间不会离得太远。那我带公子到书院的大路上去,到那里公子再问问其他人是否见到您表哥,好吗?”
“那就有劳姑娘了!”那人对她深深一揖,呆气之余,倒也礼数周全。
这里本就和贯穿书院,拆分书院东、西两侧分院的大路不远。过了几个转弯,书生就眼尖地看到了立在树荫下的表哥。
他一袭黑衣,周围的荫绿遮得住他的面容,却挡不住那周身散发着的一种不太妙的气息,简直就像一尊阎罗。
完了,表哥生气忽然见不到他了。他爱乱走,又有迷路症,不知要被表哥骂得多惨,他可不想再被表哥看到自己由姑娘领路才走出困境。
书生忙对付佳儿揖一礼:“我大概认得怎么走了,多谢姑娘。”
“公子客气。”付佳儿捏了捏衣袖里对方的帕子,婉声告辞。等走开几步,没听见他追上来,她往身后看去。
只见那书生一步三蹦,早已跑得老远。
一阵失望涌上心头。
真呆!她想,竟然想不到要看着她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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