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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天真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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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涉旷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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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曾有天真少年时》
本书精选12位宋朝代表性词人,以他们的人生经历为主,佐以百余首诗词赏析,烹制出这道色如玉、味绝美的宋词饕餮盛宴。
如繁花满枝的苏轼;将栏杆拍遍的辛弃疾;簪花的欧阳修;人见人爱的秦观;被嫌弃的柳永;花中第一流的李清照;叛逆少女朱淑珍……用现代人的视角观照古人的生活,理解他们受困于时代的困苦,又赞叹于他们敢于突破自我的坚持。
《我涉旷野而来》
本书以38首美到窒息的草木古诗,写数十位天才诗人的年少心动。
关于破碎和救赎,关于青春与不朽,每个故事串联着更多绝美诗词,涵盖了中国古代经典诗词近百首,书中每一句曾被眼泪打湿的古老诗行,都是一艘光阴的小船,带我们穿越千年,抵达诗人激荡的内心。
于是,无数或传奇或平凡的情爱与悲喜,从此便可借着潇潇的风雨,在时间的茫茫河流里,相映相照,相期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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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张小瓷
青年作家,“风雅”宋的近观者,古典诗词重度发烧友,主张“以古典观照当代”,重新发现宋词之美。已出版自然随笔集《人间有草木》,即将出版《碧山来信》。
纪云裳
中国作协会员,趣味主义畅销书作家。
出版有《苏东坡传:我只是个有趣的凡人》《婉约词女李清照传:世有一人,如美景良辰》等书。
文辞清丽,思想远瞻。在她的笔下,一枚甜糯的花瓣,就是一个幽静的梦境;一点细微的水纹,就是一个远去的年代。
世间繁华会落尽,爱恨终成空,只愿还有一份懂得与关怀,穿越风雨,抵达你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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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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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
今天,我们对宋朝词人常常有一种符号化的想象,比如提到东坡,我们一定会想到“旷达”;提到稼轩,脑海里蹦出的词是“豪放”;而易安,不消说,一定是“婉约”的……当然,历史人物被符号化,这个不可避免,可对于写作者,却不能只凭固化、单一的符号来看待词人,以及他所处的时代。毕竟,具体的人是多义、复杂的,词人的心灵更是幽微丰沛,而且,在人生的多个维度里,诸如情感、经历、思想等方面,今人和古人其实是相通的——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
所以我想要呈现的,不单是词人们符号化的这部分,更希望能穿透这符号,探索该符号背后更多元的维度,找到更多的可能性。我想表现鲜活的个人,在时代的罅隙里、在人生的困境中、在命运的洪流下,是如何艰难抉择的。而在面对时间、疾病、死亡等避无可避的难题时,他们又将如何去面对、去抒写。是的,我想要讲述的,是我与宋朝词人灵魂之间的奇遇。
如爱丽丝漫游仙境般,我这个现代的闯入者,漫游在宋词的“歧路花园”里。这座花园具有多重路径,不断有小径,分叉再分叉,我从这个词人的花园,漫游到另一个词人的花园,一歧再歧,流连忘返。在花园里,我与词人们互相描述梦境,映照挣扎与困惑,坦诚勇气与脆弱,并肩凝视死亡与时间。何其幸运,漫游的每一刻都是创造性的,连沉默与留白亦成为漫游的一部分。
与宏大的叙事相比,我偏爱和美畅快的细节,着迷于捕捉词人们碎片化的日常,以及那些“未完成” “不彻底”的时时刻刻:“我们不要想当然地认为,生命在‘大’的事物中的存在,比在‘小’的事物中更充分。”(伍尔夫语)正是在许多看似无用的细节里,我呼应着词人们说过的话、写过的词、走过的人生,并试图借古典映照今天的时代与生活,看见人类共有的经验、情感和智慧。
那么,该如何向你呈现这一场光怪陆离的古典漫游呢?
我想到了词,一首词通常是由许多个意象氤氲成一整体的氛围,写词人便在这游离的空气中流动。词和词人的记忆相似,有断裂、有往复,经常从凡尘的低回中,突变至渺远的时空。词不像诗,受严格的格律限制,词比诗更自由:或呈现某一种场景,或抒发某一类情感,或叙述某一个事件……
词是碎片化、片断式的,词人们写词绝非为了环扣或起承转合,他们的兴趣通常只在于——酣畅地呈现某一个被情感浸透了的片段,不做介绍,没有说明。甚至可以说,词的每个片段都是主题:局部看时,有它独美的魅力;整体看时,又不会因个体的魅力相互抵消,而是美美与共,统摄于这首词的空气中。所以读者无法预测,词会往哪里走,它像是游动的鱼,充溢着无目的的自由气息。
在这趟漫游中,我采用的书写方式,即类似于词的结构,是以词不规则地蔓延至词人,记录他们人生中最动人的部分,而非传记式的直线叙述。同时,词又有长短句,有小令,有长调,可回旋,可往复,所以具体到单个的词人,书写上又各有不同,每个人、每一章,都不是工整的,而是跳跃式的、多维度的。最终,我想要表现的,是词人的人生长河里如涟漪般起伏的“气韵”与“云块”,像珍珠般耀眼的吉光片羽。言有尽,意无穷。
虽历千年,无数个诗词的声音残片,依旧喧哗,面对这庞大的体系,今天的书写只能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但我记得,《礼记》有云:“大叩则大鸣,小叩则小鸣”,因此,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瓢饮”,亦很珍贵。我的小叩,固然粗疏,与词人们丰沛的生命相比,书的呈现更是挂一漏万,但我相信,只要去叩问,就会有回声。
正是怀抱着“小叩”的热情,我一次次漫游于诗词的花园中,召唤、看见、聆听,尽我所能转述给你听。我乐意当一座桥梁,引领你去往诗意的对岸,重新想象一种“宋朝的目光”:这目光,关乎宋朝人的情感、智慧、见识、思想,以及他们对人生的领悟,对世界的感受,对时间的认知,等等。
在这趟漫游中,即将有一种“会见”,这会见对我而言,正如王阳明说的:“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没有我来,词人们缄默似石;我来了,词人们与我一时明白过来。是的,我试图将大家习焉不察的诗词,重新变成新鲜的一声“哇”,无论是“荫翳的波纹和明暗”,还是“春夜里那些隔岸的花和水”。
当我结束这一趟漫游,12位词人都成了我的老朋友。在古今的参差对照中,我们为同一种精神而喜悦,为同一种人格而感动,为同一种消逝而哀伤,同时,被同一种丰沛所滋养,被同一种温暖所慰藉。
如此,这本书或可称作“宋词十二观”,所谓“观”,即观生命之真实,呼应着词人们独特的生命体验与书写呈现。12位词人,就是12个不同的维度,他们有属于自己的语言,个性上或乐观,或深情,或谦和,或偏执,风格迥异,所以有趣。我想要会见的,便是诗词背后那些不断变化的人的“此时此地”,因为“过去从未消逝,它甚至从未过去”(威廉·福克纳语)。
我期待,与词人们的漫游始终如“初相见”,如博尔赫斯笔下那位眺望大海的人,永保开放与好奇,无数次为他们“惊叹于心”——“第一次眺望如此,每一次眺望如此,像他惊叹于一切自然之物,惊叹美丽的夜晚、月亮和萤火的跳荡。”
哲学家陈嘉映在谈论诗人时曾说:“我们能读懂一个诗人,以前流行的理论说,因为他表达了普遍的人性,那实在是浅陋的理论。好诗始终在表达别具一格的感知和经验,他表达得生动有力。我们读诗,不是要去了解诗人都有哪些特殊经验,仿佛出于好奇。我们受到指引,引导自己也更加生动地感知世界。”
这段话非常好。毋庸置疑,诗人、词人是人类最优秀的感官,他们代替我们发声,诉说我们灵魂深处最难以名状的痛苦与喜悦。借诗词的指引,我们得以领受万物赠予的浓情蜜意,与物有情,对人有爱,是当下一刹那共鸣的喜悦,是眼界被打开的惊奇,是庸常被砸碎的意外。
词人们负责呈现这一切,我想做的仅仅是发现:重新发现宋词之美。我不敢保证,这一趟漫游一定有慰藉,但保证有启发、有叫醒、有看见,有对虚无的抵抗,以及更重要的,美的滋养、思想的启发、静定的力量。
在生活中,不是人人都要做诗人或词人,但人人都可以做诗意的人。我希望,这本书能成为一道生发诗意的微光: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所以,你大可将这本书,看作是一份美的邀约,邀请你来纷繁的古典花园漫游,你在其间,或流连忘返,或冷静旁观,或倦而睡去,全凭你的个人意志。或者干脆,风吹到哪页,就从哪页读起吧。
摘自——《我涉旷野而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风雨凄凄,鸡鸣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诗经·郑风·风雨》
【今译】
寒风冷雨,鸡在呼朋引伴。终于见到你,内心怎能不安然?
风急雨骤,鸡在咯咯叫唤。已经见到你,心病怎能不痊愈?
寒风冷冽,大雨滂沱,天地一片昏暗,鸡也鸣叫不已。但已见到你,教我如何不欢喜?
自古以来,诗歌就是一面镜子。
在这篇《风雨》中,有人看到了王朝更迭,乱世风雨,百姓对贤明君主的期盼如鸡鸣思曙,冷雨思晴,以至于自两汉六朝到唐朝五代,都有不少士子在宴会上以赋言志。
有人看到了男女相会,意欲私奔。如宋代那位老夫子朱熹,就以“风雨晦暝,盖淫奔之时”一笔断定,此乃“淫诗”也。
有人看到了教育的意义。等待的过程,即是坚持的过程。陈子展先生言:生而为人,就应临难不避,对敌不屈,为善不息,不改常度。
也有人照见了自身。那个赋诗的人浇过的块垒,相隔千年,读来依然薄有醉意;那些字里行间逶迤的情愫,旖旎的爱意,依然犹如情劫,让辗转于红尘中的人在劫难逃。
木心说,秋天的风,都是从往年的秋天吹过来的。
我想,雨也一样。
所以我宁愿相信,这不过是一篇描绘等待与爱的文字。
诗中吹拂过女子愁容的风,打湿过胶胶鸡鸣的雨,隔着浩荡悠远的时光,情感的温度与密度依然饱满如初,那一刻,也全都落到了我的心上,万千真意,欲辩忘言。
就像《神雕侠侣》里的程英,绿竹猗猗,风雨潇潇,持心如水的她遇见杨过,刹那间,一颗心烟波浩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窗外的风雨,就是爱的隐喻,她除了一遍一遍地在纸上写下“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什么都不能说。他或许懂,或许不愿意懂。因为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好,她与他之间,永远只能是兄妹之情,皓如日月。
皓如日月,也让他们之间的感情抵达了永恒的气质。
一个人只要天真赤诚,一无所求地爱过,即便没有应答,此生也不至于活得寡淡吧?
“他一人坐在沙发上,屋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这是张爱玲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夷是风平浪静,是有你在身边,兵荒马乱也心安。
风雨如晦的乱世,那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才华耀世,年华灼灼,连爱情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用“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来形容自己对她的爱慕。她甘愿为他低入尘埃,只求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只是世事不遂人愿,人心又比世事更易变。再清白如玉的感情,也免不了满目疮痍。他继而负她,伤她,又让她自顾自地黯然萎谢——异国他乡,自此天涯不相问,她用才气与傲骨撑起后半生,却终究没有力气为爱再盛开一回。
时隔多年,在自传体小说《小团圆》里,她满身孤独,披着盛九莉的身份写一个人的等待:“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下雨不来。”
那是她的“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因为曾被人狠狠地伤过,便不再相信爱情的永恒性与安全感,即便是另一份爱情再到来,她也感觉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所以,还是在《小团圆》里,当喜欢的人把头枕在她的腿上时,她轻轻捧着对方的脸,竟然会悲从中来,只觉得如掬水月在手,指缝里全都是哗啦啦流逝的时间。
岁月流逝,昔年桃李春风一杯酒,倏尓便是江湖夜雨十年灯。
这些年,年岁渐长,心性也慢慢安定下来,开始钟爱朴素温和的生活方式,譬如清淡的饮食,食材最好保持原味;舒适的衣袍,温良敦厚的棉麻刚好能蕴藉身心。譬如喜欢步行,与植物亲近,跟契合脾性的人交往,并在心底保持谦和干净的喜悦。
开始喜欢听雨,夜间尤其好。像这样的时刻,一灯在侧,与茶对坐,窗外风雨漫天,屋内却尽是光阴之味,有浓稠的孤意,也有清薄明亮的生之欢欣。
儿时住在破败的屋子里,山雨欲来风满楼,因为本能的恐惧,一颗心再懵懂粗粝,也会忍不住跟着风雨之声惊颤。
少年时出门读书,在虚构的小说情节里初尝爱的滋味。可以在冷风冷雨中等一个下午,只为看一眼对方的背影。但那样自卑的爱,终究是墙脚的蕨类植物,葱葱郁郁,也苦涩寂寞,心里爬满善感的根须,身姿低到尘埃里,又如何能开出花来。
后来远走异乡,身心飘摇。曾把《风雨》抄在信纸上,带着它夜宿异域乡间,白炽灯下,蚊虫飞舞,窗外是漫山遍野的寂静,通篇读下来,就像撞翻了一位古代女子的心事,仿佛能听到久远的风雨之声。
那个时候写句子,总喜欢以第一人称为出发点,自恋与自卑,是身体里随时准备高飞的双翼。
记得在很多个深沉的夜晚,我听见自己的心就那样一瓣一瓣地盛开,又一瓣一瓣地凋落,发出幽微的折翅之声。
在青春的风雨里,在一个人的爱情里,我孤独地病了一场又一场,却依然觉得爱情是刀口舔蜜,一刻的温柔缱绻,拿命来换也无何不可。爱也是苦海寻糖,一瞬抵得过一生。
那时的爱情,也是夹在信封里的字句,是纸上相逢的肺腑倾心,一行“盼卿珍重,甚念甚念”,即可让人满身风雨夜奔而去。
冬夜凌晨的火车站,夜风鼓荡,吹起头发与风衣,冷雨一颗一颗砸在脸上,不知是疼痛还是欢悦……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心是笃定的,千山万水,刀剑虎狼,无人可阻。
如今,小半生往事历历,那些为生存担忧,与爱奔波的日子早已过去,此时再读《诗经》,也已经是另外一番心境。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翏,意为鸟雀高飞;瘳,即相思之疾如鸟雀散去。
古人用情至深至重,情意落到纸上,用字又至简至妙。
一篇《风雨》,短短四十余字,沉吟千年后,那丰盈生动的爱,依旧能从读诗人的眼波里流泻出来。于是,无数或传奇或平凡的情爱与悲喜,从此便可借着潇潇的风雨,在时间的茫茫河流里,相映相照,相期相会。
自此一别,后会无期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之。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先君之思,以寡人。
——《诗经·邶风·燕燕》
【今译】
燕子在空中飞翔,轻轻扇动翅膀。
妹妹今日出嫁,我送你到郊外。
四顾茫茫然,我泪如雨下。
燕子在空中飞翔,时高,时低。
妹妹今日出嫁,我送你再远一些。
伫立在路边,我泪流满面。
燕子在空中飞翔,在高处鸣叫,在低处呢喃。
妹妹今日出嫁,要去那陌生的南方。
前方荒无人烟,我心里充满忧伤。
二妹你内心真诚又敦厚,头脑智慧有远虑。
你性格温和又恭顺,品质善良且贤淑。
你常提及先王的仁德,以此勉励我。
这一篇《燕燕》,按照《诗序》的说法,其作者是卫庄姜,也就是《硕人》的女主人公,一位拥有绝世美貌的女子。
她本是齐国的公主,姓姜,嫁给卫国的国君卫庄公后,“卫庄姜”便成了她的名字——在那样的年代,一个女人的名字就是她的身份,她的宿命。
“庄公惑于嬖妾,使骄上僭,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国人闵而忧之。”
显然,婚后的庄姜过得并不幸福。
那场盛况空前的政治联姻,让她的美丽如星河照耀世间,在文字中成为不朽的传唱,却始终没能让她得到丈夫一丝一毫的关爱与珍视。
从一开始,丈夫对她就是冷漠的。其实她又何尝不知丈夫喜欢的是哪种类型的女子,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但她做不到。婚前,她是公主,婚后,她是王后,她不能忘记祖训,亦不能违背内心。
在寂寞的宫闱中,一个女人纵有倾城的容颜、贤淑的品德、卓绝的才华,只要不被君王所爱,就已经意味着,她失去了一切。
更何况,她还没有孩子。
然而几年后,就在庄姜的后位岌岌可危之时,庄公的一名小妾——陈国女子戴妫,来为庄姜雪中送炭,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送给了庄姜抚养。
戴妫心思昭然,并没有隐瞒庄姜。以戴妫的身份,这个孩子不仅不能继承王位,说不定还会引来善妒者的暗杀,那么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正好也可以改写孩子的命运。
但庄姜依旧感激涕零,对孩子视如己出,也将戴妫视为姐妹至亲。毕竟,在深宫的泥淖之中,人人都可以对她踩一脚的时候,只有戴妫,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所以多年之后,庄姜才会蘸着半生的孤苦与锥心的疼痛,在原野之中为回归故里的戴妫写下这一首送别的哀歌:“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卫庄公死后,庄姜的养子继位,即卫桓公。
好景不长,公元前719年的春天,桓公被昔日庄公宠妾之子所杀,弑君者当即自立为王,宫闱天色骤变。
如此,戴妫才被迫返回陈国。宫城之外,柳色青青,燕子斜飞,庄姜前去相送,却是心如旷野,落叶纷飞。
“之子于归”,这个归,是大归,即归国之后再也不回来。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们曾是被命运赶到一个“笼子”里的女子,曾是靠在一起依偎取暖的人,现如今,她们失去了可以倚靠的儿子,再次一无所有。
念及此处,庄姜不禁悲痛难抑,潸然泪下。
站在原野之中,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后消失在地平线,她只恨生而为人,不能像燕子一样自由,想去哪里,就飞去哪里。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此刻,风沙迷眼,她却可以将身后之事一眼望穿,山高水阔,天涯陌路,今生今世,她与她,是再也不会重逢了。
如果命运是个荒漠,那么她此后的人生就是荒漠里的草芥,纵有星辰钻石一般的灵魂,也将注定尘泥裹身,漂泊于世,孤独终老。
自此一别,后会无期。
如是,她便只能祈望与之离别的人,在以后看不见彼此的岁月里,好好珍重自己,不要忘记曾经的情义。
《燕燕》被后世推为千古送别作品之祖,只因诗中勾勒的画面,曾让无数的离人落下眼泪,心生怆然。
黯然销魂者,惟离别而已。
一个人真正悲伤起来,是不受意志控制的,就像一个人真正爱起来,是不要面子也不要命的。
于是便有人说,这篇《燕燕》实为情人离别之作,个中悱恻哀婉,令人不忍卒读。
也有人说,是兄妹送别之作,情深义重,可比日月。
一直记得《后会无期》最后一个镜头,在漫长的公路上,天降大雨,车子一路向西,马浩汉为江河的小说虚构结尾:“每一次告别,都要用力一点,多说一句,可能是最后一句,多看一眼,可能是最后一眼。”
当时正逢盛夏,走出电影院时,日光耀世,热浪席卷,我却突兀地感到了一阵寒意,像记忆深处的坚冰,把心硌得又冷又疼。
相逢有时,后会无期。
有些人再见了,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我想,无论是哪一种送别,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难以割舍之爱。
情感不是身外物,无论是再见,还是再也不见,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只要经历过的人,就能感同身受。
“每说一声再见,就会死去一点点。”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我们是不是每被这样的伤心磨难一次,就会对生命的理解更深刻一分?
残酷的真相除了苦长、甜短,还有欢聚少、别离多。
有些人,遇见了,转身,即成陌路。
有些人,相逢了,又如星辰遁入黎明,从此天光璀璨,他再也不现身。
有些人,走近了,心却远了。
有些人,昨天还笑着闹着,今天就成了一块墓碑。
近日又看了一遍《后会无期》。
主题曲里唱:“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你不知道,他们为何离去,那声再见,竟是他最后一句。”
一个不断遇见又不断离别的故事,最后终于在一个人臆想的平凡世界里,各得其所。
时隔多年,再想起曾经告别过的城市、走失过的情感、爱过的人,而我的心间已无过多的波澜。
记忆的深海,不会被时间填平,却能被时间驯服,低头凝望时,便可映照白云温柔,星光扑面。
后会无期,相逢有时。
我相信,在时间的每一个横截面里,都有人在用不同的文字、不同的影像、不同的方式,写下不同的相遇、同样的离愁。
如果再有离别,或许我会告诉对方:你曾是令我怦然心动的蛊,也曾是让我苟活于世的药。
但纵然再不舍,我也会流着眼泪不让自己回头。
只愿那些拥有过的美好、爱过的余温,为你照亮前行的路,从此彼此珍重,各自自由,在看不见对方的世界里,努力让自己快乐。
置身幽谷,不因无人问津而不芳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
考槃在阿,硕人之。独寐寤歌,永矢弗过。
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诗经·卫风·考槃》
【今译】
隐于山涧,胸襟自然会宽阔。
一个人入睡,一个人说话,愿永不失去这快乐。
隐于山谷,德行自然会幽雅。
一个人入眠,一个人唱歌,愿远离凡尘,审视内心。
隐于山岗,思想自然会自由。
一个人入梦,一个人居住,愿永不改变这初衷。
打开古老的《诗经》,这篇《考槃》就像一支清凉的歌,唱得人满身月色。
诗里的高士向我们描述了三种隐居方式——隐于山涧,隐于山谷,隐于山岗。
中国隐士文化源远流长,那些隐士大多都是因为厌倦了世间的纷争,不想再为名利所累,才索性搬离闹市,只为给自己构筑一个心灵的居所。他们或泛舟五湖,垂钓明月,枕水而眠;或清风入酒,裁云为衣,借山而居。
似乎一个人只要愿意与山亲近,沾染了清气,融入了自然,远离了蝇营狗苟的生活,内心就会变得轻盈,肉身也不再沉重,在精神层面上,便接近了“仙”的境界。
当然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隐士。从古至今,从中到外,概莫能外。
栖居于瓦尔登湖畔的梭罗,家境优渥,毕业于哈佛,却选择了离开城市,四处远游,到自然世界里寻找更合适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是很多自然主义者的精神偶像,也是我心中的高士与隐者。他尊重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守护着内心的清澈与善意,生活以简朴为荣,精神世界却无比富足。瓦尔登湖畔的小木屋,是他为自己修筑的栖身之所,也是他为心灵构建的家园,所以即使住在荒无人烟的森林深处,他也可以活得笃定而从容。
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曾到我国寻访终南山隐士,后来写下《空谷幽兰》一书:“我能够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什么都不想要,而只想过一种简单的生活:在云中,在松下,在尘廛外,靠着月光、芋头过活。除了山,他们所需不多:一些泥土,几把茅草,一块瓜田,数株茶树,一篱菊花,风雨晦暝之时的片刻小憩。”
我对这样的情境其实并不陌生。我的老家就在白云深处,那里水田纵横,满目青山,春有松风翠涛,夏有荷塘月明,秋有稻香十里,冬有暖炉飞雪。
只是,我们很多人即便居于山野之间,可以做到“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却不能做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以做到“风雨晦暝之时的片刻小憩”,却不能做到“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过一种简单的生活”……我们忙着赚钱,忙着应付生活,终日疲惫不堪,很少真正地去关心自己的内心,思考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所以,能够做到前者的,成了农人,能两者兼具的,才是隐士,才能置身空谷,成为幽兰,无人问津,依然独自芬芳。
那一日,看到订阅号里有人推荐《隐墙》,我被静美无言的海报吸引,于是寻了片子来看,冗长的冬日午后,一碗热茶,半碟饼干,时光尽可慢慢消磨。
“换一种方式生活”,如果可以,我想用《隐墙》里的这一句台词,为《考槃》做注脚。
电影里的女主角与朋友一起到阿尔卑斯山区度假,当朋友有事离开后,她却被从天而降的无形之墙封锁在山谷里。一个人,一条狗,一间狩猎小屋;没有电,没有信号,没有人烟,从此与外界隔离。
她的生活也随之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为了生存,她必须像一个农人一样劳作,并猎杀野物,目睹它们被子弹射中后死亡的过程。为了对抗时间的孤寂,她又必须记录,用朋友留下的纸和笔自证生命,有时很详细,有时仅是一句“时光飞逝”。在记忆与情感往复交错的思考中,她微弱地固守着人类文明的痕迹。
不久后,她又在山间遇见了一只怀孕的猫,还有一头怀孕的牛。两个新生命的到来,让她多了一份神圣的责任,也让她不至于在漫长的黑夜与巨大的恐惧中自杀。她成了它们的守护者,决心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而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种生活,或者说不再抵触,不再成天活在等待与绝望中的呢?尤其是天光一点一点地在窗外消失的时候,孤独和恐惧就像一个巨型塑料袋罩在她的身上,然后一点一点地收拢,随之心跳的声音响彻耳际,她压抑得近乎要窒息。
应该是从那个夏日的午后,她和狗坐在山岗上,望着天空与森林时吧——山谷中烟雾弥漫,阳光蒸发着松脂的香气,在暖风中阵阵飘拂;猎食的老鹰在蔚蓝的高空中盘旋,鸣叫,掠过云端;森林却还在沉睡,时间缓慢,比月夜还要静谧;狗扇动着耳朵,打了一个哈欠,在她腿边昏昏欲睡;沉寂的空气像透明的钟罩将她包裹,却令人感觉无比安然和舒适……
那一个神奇的午后,是她被封锁在山谷后第一次希望可以一直坐在那里,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大自然的力量唤醒了她,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底开始生长出留恋,像一枚茁壮有力的种子,破土而出,枝蔓葱茏,一直越过长久悲伤的心墙。
但就在两年后,一个“外来者”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那个突然闯入“隐墙”的男人,用斧子杀死了她的小牛和狗。那一刻,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迅速端起猎枪对“入侵者”反击,也就是说,她选择了小牛和狗做自己的“同伴”和“家人”,而不是站在她对面的男人,那个生物学所归类的“同类”。
埋葬了小牛和狗之后,她在纸上记录:“人类一出生就拥有了智慧,可以抵御外界,维护自身,但也因此变得贪婪、残酷、绝望,不讨人欢喜。”
出生之前,我们不能选择成为一个人,还是成为一棵树,但出生之后,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终其一生能否过得快乐,无关身份、地位,也无关职业、地域,它只是一个人内心的归属。
“在这广阔无垠的天空下,保持一个单独孤立的自我,几乎不可能的。一条渺小的盲目的执着的不愿融入集体的生命,作为这样一个生命,应该是多么的自豪。”
就像那只突然来到她屋外的白色乌鸦,它被自己的集体排斥,却被她钟爱,与之惺惺相惜。她每天都会给它喂食,在她心里,它就是她孤独的同类。
影片的最后,又是一个漫长的冬日,她的小木屋外,迎来了最残酷也是最美的季节。她坐在小桌子边记录,猫拉长身子向窗外的森林深处眺望,大雪纷飞,宁静而强烈的雪光涌向昏暗的地板。
这一天,她终于用尽了最后一张纸。她将不再书写。或许对那时的她来说,记录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她不必再跟时间抗衡,也不必再坚守某种所谓人类的文明。
她的内心,已经完成了隐墙之内的反思与自救,就像洞悉了自然界恒久的秘密,找到了新的归途。
从此,一个人度过漫长岁月,便也脱离了隐士的范畴,成为山林的归人。
作为一个崇尚自然主义的人,无论是《隐墙》,还是《考槃》,其中描述的生活,都是我所倾慕的。
但我也像身边很多的都市人一样,在灯红酒绿、车马喧嚣的俗世中,向往着一种孤独而自由的生活方式,那是我们精神的桃源,也是我们心灵的退避之所。
然而终究是肉身沉重,不能奋飞。因为我们厌倦生活中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厌倦为物质打拼的劳苦奔波,却也依赖城市的舒适与便捷,贪恋各种情感的甜蜜与温暖。
那么,如果不能换一个地方生活,或许可以试试换一种方式生活。
毕竟人生的活法千千万,有人选择离群索居,有人选择抱团取暖,有人选择浪迹天涯,有人选择朝九晚五。
一个人无论身在何处,有着怎样的生活方式,能够让自己过得心安,就获得了生命中最好的奖赏。
东方朔曾说:“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置身幽谷,心若孤兰,不因无人问津而不芳。
我想,都市中也一样。
心远地自偏,孤独主义者的心,更是如山如川,一片远意。
如这样的冬日午后,窗外的树叶在清风中摇晃,阳光把它们的边缘照耀得半透明,温暖的绿意在空气里浮动,窗帘带着时间的清香一下一下翻飞,如飞鸟投林,扑棱有声。
岁月漫长,岁月如新,忙完家务俗事之后,我便可以一个人坐在窗边,安静地享受一场心的考槃,在诗词中卧游,在光影中远行,闭门即入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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