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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江湖风波恶,人间行路难。
昔日提笔锦绣的谢家少爷,成了翻云覆雨的东厂督主;
曾经初出茅庐的伽蓝刺客,沦为朝廷通缉的江湖乱党。
十年忍辱偷生,曾经年少挚友,而今刀刃相向。
恩仇、计谋、隐秘、苦痛……
茫茫世间,虽苦厄满途,亦顶天立地,回首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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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杨溯:
新生代青春文学作者,文笔精简优美,细腻考究,写故事诡谲多变,写江湖荡气回肠,极擅长塑造复杂多变的人物形象。
新浪微博:@杨溯溯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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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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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yi卷 桃李春风一杯酒
第yi章 新雨凉
第二章 少年郎
第三章 圣人言
第四章 金陵雪
第五章 谢师恩
第六章 木叶萧
第七章 七月半
第八章 斜阳暮
第九章 修罗场
第十章 宫廷寂
第十一章 烛影摇
第十二章 藏山鬼
第十三章 闭春寒
第十四章 风雪刀
第十五章 几重悲
第十六章 千机刃
第十七章 步青云
第十八章 不留行
第十九章 复来归
第二十章 黑面佛
第二十一章 照夜凉
第二十二章 归无计
第二十三章 人如蓬
第二十四章 胶漆合
第二十五章 劫烬灰
第二十六章 无上心
第二十七章 恨匆匆
第二十八章 悲去兮
第二卷 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二十九章 江湖夜雨
第三十章 惊澜再起
第三十一章 飘摇难期
第三十二章 霜露宵零
第三十三章 咫尺千里
第三十四章 丹心似锦
第三十五章 郎心似铁
第三十六章 歧路行迷
第三七章 以身为刃
第三十八章 行宫夜探
第三十九章 月照夜明
第四十章 承君此诺
第四十一章 雨雪霏霏
第四十二章 飞花似梦
第四十三章 阎罗索命
第四十四章 士死知己
第四十五章 惊鸿照影
第四十六章 梦里埙歌
第四十七章 龙蛇之刃
第四十八章 穷途当哭
第四十九章 花自飘零
第五十章 夜雨声频
第五十一章 生死恓惶
第五十二章 雨时天暮
第五十三章 封刀入鞘
第五十四章 逆水横波
第五十五章 刹那妖刀
第五十六章 哀鸿低徊
第五十七章 无上极乐
第五十八章 孤鸢飞雪
第五十九章 生死相知
第六十章 朔风摧铁
第六十一章 落发结愿
第六十二章 向死而生
番外篇 今宵尽是人间梦
番外一 亭亭出水中
番外二 幽梦落人间
番外三 月朝冰簟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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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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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读:
第yi章 新雨凉
刚下了一场新雨,石板路上湿漉漉的,人牙子让孩子们蹲在屋檐下面,等府里的嬷嬷出来领人。夏侯潋混在人堆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脚上的泥,脚踝边上硬邦邦的。那是一把匕首,他出门的时候段叔给他防身用的。
他长得好看,尤其那双眼像极了他的母亲,盛满了夜里的星光,熠熠生辉。一路上常有小丫头片子找他搭话,他却一概不理。
在他眼里,他和这些丫头片子不同:她们头发长见识短,只知道被卖进谢府能吃饱能穿暖,有点儿心计的会想爬上主子的床;他夏侯潋可不一样,他是七叶伽蓝年轻的刺客,他不是来当奴仆的,他是来杀人的。
他若无其事地撑着脑袋,目光扫过四周。清晨人少,巷子里冷冷清清,巷口蹲了几个乞丐,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夏侯潋心想,那些乞丐里面肯定有伽蓝的人,等他成功混进了谢府,就会有人从墙外抛进纸条,告诉他行刺的目标;说不准还会有人半夜来到他的窗下,告诉他伽蓝的内应在哪儿。
虽然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伽蓝的刺杀,但是娘亲讲故事哄他睡觉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伽蓝刺客神出鬼没,藏身于市井,杀人于无形。
人牙子走过来,清点孩子的数目。他低眉顺眼,屏息静气,乖巧地蹲着。
刺客都是这样的,从来不起眼。
两个嬷嬷并几个丫鬟开了门,从门槛里踏出来。人牙子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人都在这儿了,都是齐齐整整、手脚伶俐的好孩子。一个孩子五吊铜板,这
可是金陵城便宜的价了。”
领头的嬷嬷让孩子们站好,挨个检查,确认没有孩子缺鼻子少眼、缺胳膊少腿,也没有人长得歪瓜裂枣之后,和人牙子讨价还价了一通,才把孩子领进了谢府。
夏侯潋耳朵尖,听见人牙子掂了掂手里的银两,啐了口:“穷酸样!”
几个嬷嬷和丫鬟都穿着半旧不新的袄子,只有领头的那个嬷嬷穿得好些,手腕上挂了个碧玉镯子,缀在后头的女人袄子上还打了一个补丁。
“喂,那边那个穿灰袄子的,你过来。”冷不丁地听见一声唤,夏侯潋抬起头,见领头那个嬷嬷指着他。
夏侯潋走过去。嬷嬷把他推给那个袄子上打了补丁的女人,道:“这孩子看着挺机灵的,你们院领回去使唤吧,别说夫人亏待了三少爷。”
“刘嬷嬷,再给奴婢一个人吧,之前夫人一连调走了两个丫头,咱们院里只剩下奴婢和一个小丫鬟,已经不够使唤了。”那女人长了一副苦瓜相,嘴巴像一颗核桃,皱皱巴巴的,仿佛是被苦水泡皱了。
嬷嬷冷哼了一声,道:“三少爷不过是个丁点大的孩子,需要几个人服侍?难不成把全府的人都叫过去服侍你们三少爷不成?谢府这么大,处处都要用人,现在买了这几个孩子,匀给你们一个补上缺就偷着乐吧,竟还敢得寸进尺?”
“不敢不敢,刘嬷嬷息怒,一个就够了。”女人连忙躬身道歉,拉起夏侯潋的手走了。
女人的手上有许多茧子,磨得夏侯潋的手有点疼,不过夏侯潋已经习惯了,他娘的手因为常年握刀,比这双手还要粗糙。
“你以后叫我兰姑姑便是。你叫什么名字呀?”
“夏侯潋。”他装出乖巧的样子,怯生生地答话。
“哪个潋呀?”
“‘势横绿野苍茫外,影落横波潋滟间’的潋。”
兰姑姑惊讶地看了眼夏侯潋,道:“你还会背诗?”
夏侯潋心里一惊,他忘记这些被人牙子买来的都是家境贫苦的孩子,别说背诗,就算是大字也认不到几个。他连忙撒谎道:“我都是听别人说的,只会这一句。”
兰姑姑笑道:“会背诗好。我们惊澜少爷喜欢读书了,你能背上几句,准能讨他欢心。你识字吗?读过书吗?《百家姓》《千字文》,可曾读过?”
如果春宫图和刀谱算书的话……
“读过一点儿,会写自己的名字罢了。”
兰姑姑拍了拍夏侯潋的手,温和地笑道:“已经很好了,姑姑我只能认得几个数儿呢。”
一路上碰到不少丫鬟仆役,兰姑姑总远远地就停下行礼,要么就避开他们绕道走。丫鬟仆役都对兰姑姑视而不见,夏侯潋不禁心里犯了嘀咕。
“听说老爷明儿就回府了,大夫人高兴坏了。咱们手脚麻利点,老爷的屋子今日就要收拾出来。”前面的两个丫头说着话,兰姑姑行了一个礼,和她们擦肩而过。
“高兴什么呀,我听说老爷是得罪了宫里的魏公公,被外放出来的。咱们小心着点,别触了霉头。”
“老爷也真是,何必去得罪魏公公呢?平白遭罪。”
声音渐远,夏侯潋低头走着。一个看着十三四岁的圆脸丫鬟迎面走过来,道:“姑姑!奴婢来接您。咦,怎么就领回来一个毛头小子?”
“来,小潋,叫莲香姐姐。”兰姑姑道。
“莲香姐姐。”夏侯潋乖乖打了招呼。
莲香瞥了夏侯潋一眼,不满道:“一个毛头小子顶什么事儿?还得我们照应着。大夫人欺人太甚,每日洒扫、浣衣、除草都要人,咱们还会分身术不成?”
兰姑姑拉住莲香,摇头道:“算了算了,别说了,咱们三人伺候少爷就够了。哎,你怎么出来了?你怎么能让少爷一个人在屋里呢?”
“没事儿,少爷睡着午觉呢。”
兰姑姑不放心,三人加快了脚步,往秋梧院赶。夏侯潋只觉他们横穿了整座府邸,周遭的景致越来越破败,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才看到秋梧院的角门。还没进门,三人就听见里头噼里啪啦一阵锅碗瓢盆打翻的声音,还有一个少年的大吼。
“把书还给我!还给我!”
兰姑姑和莲香冲进门去,夏侯潋跟在后头,只见伶仃的小院一片狼藉,一个半大少年被几个奴仆按在地上,满脸都是泥尘,一个肥头大耳的白脸胖子站在边上,鼻子、耳朵都像圆乎乎的肉球,浑圆发亮。进府以来,夏侯潋看到的人都瘦巴巴的,敢情全府的油水都在这一个人的身上。
金陵少年有涂脂抹粉的习惯,那胖子怕是对自己的外貌有很深的自知之明,也涂了胭脂水粉,只是劲道有些过头。夏侯潋和他隔了几步远,香粉的味道扑鼻而来,让夏侯潋脑袋发昏。
“什么叫还给你?这书本来就是我的,就算我用不着了,丢在了外边儿,那也是我的,谁准许你这个狗杂种捡来看?”胖子把书撕得稀巴烂,恶狠狠地说道,“就你这样,还读书?怎么,你想考科举?想当官儿?做梦吧你,贱婢的儿子,一辈子只能给本大爷当奴才!”
“我宰了你!我宰了你!不许骂我娘!不许骂我娘!”少年竭力挣扎,脸气得通红,眼里都是血丝。
莲香和兰姑姑跪在地上不住叩头,哭道:“大少爷,放过三少爷吧,放过三少爷吧!”
“滚一边儿去!来人,快给我搜搜,看他还有没有私藏我的书。都搜出来撕干净!”
家丁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几乎把整座院子掀了过来,连茅房里的草纸都撕光了,把一堆碎纸统统堆在空地上。书着实不算多,加上草纸,也不过刚好垒成一个小堆。
三少爷怔怔地看着一地碎纸,缓缓抬头,目光阴冷地注视那胖子,道:“若我有一日扶摇直上,必要你死无……”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家丁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大笑道:“还扶摇直上呢!在泥巴里打滚的贱命,谁也改变不了!”
夏侯潋蹲在墙边上,看得心头窝火,手不自觉地摸上了靴里的匕首,又转念一想,不行,刺客不能暴露自己。他强迫自己把手移开,安静地缩成一只鹌鹑。
胖子蹲在三少爷跟前,从地上抓起一把纸屑,左手捏住他的脸,把纸屑塞进他的嘴里。三少爷不住地挣扎,家丁死按着他,看他咳嗽不停的模样都笑起来。兰姑姑和莲香想冲上去,被其他家丁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少爷红着眼趴在地上。
“谢惊澜,你听着,你那个贱婢娘亲当初趁我爹喝醉酒爬上我爹的床才有了你,你就是个狗杂种,还妄想读书做官,死了这条心吧!我娘给你脸,才让你还有个少爷的名头。你要是不安分,本大爷让你和你那老不死的奴婢滚去刷恭桶。”
胖子在他头顶上撒了把纸屑,纸屑雪花一般落了他满头满脸。一群人大笑不止,扬长而去。
兰姑姑和莲香扶起谢惊澜,两人拍着他身上的灰,眼里都是泪水。
“大少爷怎么能这么欺负三少爷?这些书都是他不要了,咱们三少爷从库房里捡回来的,他竟把这些书都撕成这样了。”莲香愤愤不平,看见谢惊澜抿唇不语,软了神色,道,“少爷……要不咱们还是不读了。唉,没纸没墨的,现在书也没了,还是算了吧。”
谢惊澜没理她。兰姑姑拿来扫帚,要把地上的碎纸扫干净。谢惊澜站起来拦住兰姑姑,道:“别扫,把它们收进屋里,我还能粘起来。”
“可是都碎成这样了,还是好几本书在一块儿的纸屑,能粘好吗?”“能。放着我来。”
“对了,今儿奴婢带回来的小潋识字,能帮上少爷。小潋,你在哪儿?快过来,给少爷请安。”
夏侯潋闻言,连忙跑过来,歪歪扭扭地给谢惊澜作了一个揖。走到近前,夏侯潋才看清这位小少爷的长相—虽然满脸泥尘,却挡不住眉间秀色,静静望着你的时候,瞳眸像一泓秋水,只是脸色苍白,病恹恹的,一副没吃饱饭的模样。
原来是个娘娘腔,怪不得毫无还手之力。伽蓝里的男人每个都身强体壮,脱了衣服就是一块块的肌肉。夏侯潋常年在山上,见到的都是千锤百炼在死地里摸爬滚打回来的男人,从没见过这样身娇体弱的小少爷,当下心里有点瞧不上他。
谢惊澜掀起眼皮打量了夏侯潋一眼,见他鬓发散乱,脸上不知蹭上了什么脏东西,灰一块黑一块的,活生生一个泥猴样,忍不住皱眉道:“这什么玩意儿?我不要,退回去。”
夏侯潋:“……”
谢惊澜这厮,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少爷,却养了一副心高气傲的脾气。在他眼里,正院的那位大少爷迟早要被他踩在脚下,只是时间问题。等他金榜题名、打马游街,谢府这干人就会涕泪横流地跪倒在他马下,求他的原谅。
每当遭受欺侮之时,他都会想想将来风光得意的时候,打碎的牙齿混着血往肚子里吞,气没能消,倒是牙和血在他心里碰出了一个又一个凹凸不平的眼子。他没记住孟子说的“以德服人”,心里只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要想出人头地,的路子就是科举。谢家是书香世家,世代为官,可惜传到谢府大爷谢秉风这一代,人丁渐衰。谢秉风汲汲营营一辈子,到现在还是都察院六品的官阶。不过他师从大儒戴圣言,为官又廉洁清正,倒是博了个学富五车、清廉为官的好名声。
圣朝品评人物成风,名声确确实实能当饭吃,谢秉风干实事的能耐没有,却能引领天下学子,文人儒士都以踵谢氏大门为荣。既以诗书传家,自当守住祖宗传下来的老本行,因此谢家十分重视子孙的学业,延聘族中大儒坐镇族学。
大夫人有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生怕谢惊澜越过自己的儿子去,不许谢惊澜前往族学读书,更没给他笔墨纸砚的份例。谢惊澜没有法子,只好从库房捡来大少爷谢惊涛用旧的书籍,躲在墙角偷听族学先生讲课,用树枝在地上写字。这么磕磕绊绊地学着,四书五经竟被他生吞硬嚼学了大半,学堂里正经的学生都比不上他。
谢惊澜不理睬夏侯潋,自己坐在桌前把草纸屑从纸堆里拣出来,然后把碎纸一点一点地粘起来。
这些书不是什么圣贤学问,而是他的进身之阶,他只有踩着这一本本狗屁不通的高头讲章,才能成为人上之人。
夏侯潋一看到这些纸屑就头大,随便挑了几张纸。兰姑姑要他帮忙,他只能站在旁边干看着。
日落西山,夜色渐深,屋子里没有油灯,只能用蜡烛。谢惊澜怕蜡烛烧着纸屑,不肯把蜡烛放上桌,就着昏黄的一点儿光吃力地粘着。破败的屋子里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老长,像两个飘虚的鬼影。
夏侯潋在桌上打了个盹起来,见谢惊澜还在粘。
他身子瘦弱,明明是跟夏侯潋一样的十二岁年纪,夏侯潋身强体壮,他却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粘得久了,眼睛早花了,谢惊澜不住地揉眼,看得夏侯潋木头疙瘩做成的心竟也生出几分怜悯来。
夏侯潋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浑不吝,就算练刀也从来没有超过两个时辰,更别说坐在这儿粘破书了。他在山上的时候,十天有七天在追山鸡、逮兔子,剩下三天才背背刀谱练练刀法。
他从地上捡起谢惊澜扔掉的草纸,发现上面也有字。字写得不好,墨水忽浓忽淡的,还有很多旁生枝节的道道,看来这用来写字的毛笔很差劲,毛不顺,很毛糙。他四下张望,果然在地上看到一根秃毛的毛笔,稀稀拉拉的毛上面还蘸着墨水。
这个少爷有些能耐。他夏侯潋虽然浑,但是敬重肯下苦功夫的人。
“喂,那个,少爷,”夏侯潋只当过小浑蛋,还没习惯当小仆人,这“少爷”他叫得别别扭扭,他挠挠头,说道,“天色这么晚了,您要不去睡觉吧?”
谢惊澜头都没抬,道:“你要是困就自己去睡,反正在这儿一点儿用也没有。”
这厮圣贤书没读全,倒是学了不少气人的本领。夏侯潋脾气好,不跟他计较,道:“您这得粘到猴年马月,赶明儿我给您去藏书楼偷一本。我听说谢家修文堂藏书众多,还自己刻书。修文堂的本子是江浙一带好的本子,版框宽大,字大如眼,读起来很不费劲儿。好的书就在跟前,您何必在这儿粘来粘去的?”
谢惊澜终于从纸堆里抬起头来,道:“偷?你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外边学到的偷鸡摸狗的伎俩别带进府,当心被抓到,连累我们。”
“得,您高风亮节,德行高标,您就慢慢粘吧。”夏侯潋讨了个没趣儿,下了桌就走,“明明是谢府的少爷,几本书罢了,本来就是自己的,还不敢去偷,缩头乌龟似的在这儿粘纸,那个死胖子知道了,肯定笑掉大牙。”
“慢着。”谢惊澜冷笑着盯着夏侯潋。
“怎么了?”
“我谢惊澜再落魄,也轮不到你来取笑我。”谢惊澜站起身,揪住夏侯潋的领子,恶狠狠地说道,“你是我的下人,我用不着你来说教!”
“得了吧你,”夏侯潋推开谢惊澜,“你这过得连下人也不如,还少爷呢。”
谢惊澜忽然蹿起来,迎面给了夏侯潋一拳。谢惊澜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手上没肉,硬邦邦的拳头冷不丁打在脸上,夏侯潋脸上顿时青了一片,火烧火燎地疼。夏侯潋也急了,二话不说抡拳开干。谢惊澜身板弱,力气小,根本打不过夏侯潋。不过过了两招,他就被夏侯潋骑在身下,怎么挣也起不来了。
“服不服?就你这身板儿,塞牙缝都不够,还跟我打?”夏侯潋拍着他的脸,得意地笑了,“瞧你能耐的,打不过那个死胖子,就想打我来出气?虽说我现在跟了你,那也不是任你欺负的!”
谢惊澜挣扎了半天无济于事,彻底瘫在了地上,望着漏了几个洞的屋顶,满腔悲愤和耻辱涌上心来,眼睛忽然湿了。他连忙用手遮住眼睛,咬着牙不说话。
白天被谢惊涛打,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此刻眼泪却如开闸放水一般汹涌而来,止都止不住。
“怎么就哭了呢?哎,你别哭啊!”夏侯潋慌了手脚,连忙从谢惊澜身上起来,把他扶起来,“我不就碰了你几下吗?别哭啊!”
“我没哭!”谢惊澜扭过头去,不让夏侯潋看见自己红通通的眼圈。
夏侯潋以前只知道自己怕女孩儿哭,没想到男孩儿哭他一样受不了,一下子投降了。
“行了行了,我给你道歉行了吧。”
“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哎,你别这样嘛,我给你道歉。我不对,我刚刚不该出言不逊。”
见谢惊澜闷着不吭声,夏侯潋没法子了,抓耳挠腮陪着他坐了一会儿,道:“那我去睡觉了,你别哭了。”
谢惊澜别过头不看他,夏侯潋只好站起身走了。
四周终于静了,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沉沉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压下来。谢惊澜一个人坐在地上,眼泪又掉了下来。等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他扶着凳子站起来。凳子的一条腿短了,摇摇晃晃地立不稳,害得他差点摔下去。
他推开门走进院子。伶伶仃仃的小院子铺满落叶,两缸荷花早已枯了,只剩下泛白的枯茎。
十二年的辛酸此刻一齐涌上心头,别人都有娘,独他没有,虽有一个爹,也似没有一般。他打小孤零零地在这偏僻的院子里长大,饭团似的任人揉圆搓扁,谁都可以来捏上一把,现在连自己的下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嘲讽地笑了一声,方才夏侯潋的话又响在耳畔——“明明是谢府的少爷,几本书罢了,本来就是自己的,还不敢去偷,缩头乌龟似的在这儿粘纸,那个死胖子知道了,肯定笑掉大牙”。
夏侯潋说得对,那本就应是他的。他站了半晌,等脸颊上的泪被风吹干了,握紧拳头,走出了角门。
四下寂静无人,大夫人为了节省开支,连走廊上的灯笼都熄了。时值深冬,晚上的冷风刮得他的脸颊生疼。路上黑漆漆的,亏得他记得通往藏书楼的路,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藏书楼。
到了近前,他才发现门锁了。他没有钥匙,没法打开门。他绕着藏书楼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能钻进去的缝隙,门窗都关得死死的。
站在门前发了一会儿愣,直到被风吹得僵了,谢惊澜才如梦初醒一般,掉头往回走。刚转过头,他就看见一个少年从廊柱后面转出来,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偏过脸儿,倔强地不看那浑蛋:“你怎么跟来了?来看我笑话的吗?”
“小的怎么敢?”
夏侯潋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细铁丝,在锁眼里钻了钻,“咔嗒”一声,锁头掉落,门微微打开一个小缝。夏侯潋推开门,招呼谢惊澜进来。谢惊澜抿了抿唇,终是跟了进去。
“赶紧地,要什么书,快去取。”夏侯潋轻轻阖上门,道。
谢惊澜没说话,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心想这里乌漆墨黑的,他要怎么找书。
正想着,夏侯潋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一簇火焰亮在指间,盈盈地照亮两人的脸。两人脸对着脸,中间隔着一簇火苗,近在咫尺。
谢惊澜看着他。此刻夏侯潋收拾出了个人样儿,一张脸干干净净,眸子亮如星辰,煞是好看。长得倒是勉强能入眼,谢惊澜瞧他顺眼了不少,只是方才他骑在自己身上揍自己的事儿还着,心里别扭了半晌,还是没理他。
夏侯潋瞧他冷着脸的模样,有些伤脑筋,道:“还气着呢?少爷,您行行好,别生我气了行不行?来,您看着,小的给您行礼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谁生你气?哼,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放肆的下人。遇上我算你好运,要是搁谢惊涛那儿,你早死八百回了!”谢惊澜哼道,接过火折子,扭头寻书去了。
“那可不?小的走运,遇上惊澜少爷这样宅心仁厚的主子,少爷疼小的,不跟小的计较。”
夏侯潋修得一手顺毛的好功夫,谢惊澜顺坡下驴,脸色好看了许多。
藏书楼里的书架排得密密麻麻,书架间只能过两个人,架子极高,似乎能挨到屋顶。满屋子一股陈腐的味道,空气里似乎还漫着丝丝凉气,夏侯潋觉得有点瘆人,戳了戳谢惊澜的后背,要他快点儿。
谢惊澜走过三个书架,发现藏书楼是按照七略的顺序排列书目的。两个人瞪着眼睛找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在第十七个书架上找到元人陈澔的《礼记集说》。谢惊澜只取了卷,他想读完了再来取第二卷。
“会被发现这儿少了书吗?”
“发现个屁。你没见书上都是灰吗?这里头的书几百年没被翻出来过了。”
“不许口出秽语!”谢惊澜敲了夏侯潋一个爆栗,又抽了一卷,“那我再拿一卷。”
夏侯潋接过卷,随意翻了翻,顿时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谢惊澜察觉夏侯潋的异样,也凑过脑袋来看,霎时间惊呆了。
书里赫然是一幅幅鲜艳的春宫图。
“这……这什么玩意儿?”谢惊澜一把把书合上,脸上烫得能煎鸡蛋。
“春宫图啊!我没看错的话,这还是大名鼎鼎的《怡情图》,出自元代画家手笔。我娘那儿有一幅赝品,这里的该不会是真迹吧?”夏侯潋啧啧惊叹,“此图用笔浓艳,人像精美,连衣纹、花草都刻画入微,可谓春宫。你看,这张叫……”
谢惊澜听夏侯潋说了一大堆,抓到不关键的:“什么?你刚刚说你娘?”
夏侯潋一时激动,说漏了嘴,连忙道:“不不不,我是说,你爹是个假正经,竟然在藏书楼收藏春宫图!”
谢惊澜的脸更红了,手忙脚乱地把图册塞回书架,道:“不拿这个了,我拿别的。”
“别啊,”夏侯潋把图册收进怀里,嘴角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咱拿回去研究研究嘛!挑灯夜读,别有一番滋味呀!惊澜少爷,您肯定没见识过这些吧,难道心里就不好奇?”
谢惊澜义正词严地拒绝:“不行!”
“想不到你是个小正经。”夏侯潋笑道,“不看就不看,不过这玩意儿留着有用,先拿着。”
夏侯潋要谢惊澜带自己去小胖子的书房。谢惊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拗不过他的死缠烂打,只好带他去了。两人小心翼翼地潜入正院,夏侯潋故技重施,开了书房的锁,摸进了里头。
谢惊澜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但看夏侯潋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不愿被他比过去,谢惊澜也撑着胆子,装作毫不畏惧,跟在他的身后,眼睛在书房里逡巡,打量起四周的摆设来。
屋里正中间挂了一块牌匾,上书“扫叶山房”四字。谢惊澜“嗤”了一声,谢惊涛如此人物,当真是玷污了这么清雅的名儿。桌子上摆了乌金砚、辽毫笔、安徽泾县的上等生宣,他小心地抚过平坦柔软的宣纸,心里泛起阵阵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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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惊澜一看就明白,夏侯潋打了歪主意。
夏侯潋摇头晃脑,微微一笑,道:“今儿我进府的时候听丫鬟说,明儿老爷就回来了。你这假正经的爹重儿孙学业,你猜他回来必干的事儿是什么?”
谢惊澜心领神会,胸口一热,嘴上却不愿意承夏侯潋的情,道:“净想些馊主意,还不一定奏效呢。”
夏侯潋粲然一笑:“那咱们就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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