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9年7月14日,巴黎,17点30分,俯瞰圣安托万镇的巴士底狱八个筑有雉堞的塔楼刚刚被攻陷。嘈杂而危险的人群手持长矛、大刀和火枪涌进古老的城堡;城堡里仍然冒出一股股因战斗而起的略带蓝色的硝烟。吊桥落了下来,两边的铁链子发出咔啦啦的声响;萨利-萨玛德(Salis-Samade)军团的瑞士军人头戴黑色三色帽,身穿带黄色领口和翻边的茜红色军服,举着双手默默站在吊桥两边的路上,他们的武器很快便被解除。残废军人连的士兵一个个从塔楼里下来,也投降了。监狱驻军的主要军官一个个被攻进来的群情激愤的暴民认了出来,他们被吓坏了,有的被逮捕,有的被折磨,有的被杀死。
于是,抢劫开始了……
受人咒诅的要塞城堡被人们翻了个底朝天!位于城堡两个塔楼中间的驻军参谋部被劫掠一空:椅子、桌子、柜子、日用织物、餐具等,乱七八糟,从窗子里一股脑被扔了出来。在底楼的大院子里,存放囚犯案卷的档案室也未能幸免。数十万份文件、登记册、国王密旨、审判文书、逮捕报告、审讯记录、标记分类的关押档案被撕碎,在地板上堆成一堆,被人们踩在脚下,院子里到处都是,有的被人扔进燃起的大火里。人们发了疯似地从塔楼上抱来一堆堆的文件,扔进满是污泥的地沟里;地沟里有几具尸体,扔下去的文件纸张恰似给死者抛来驱邪的五彩纸屑。嘈杂的人群中不乏热心的人、充满好奇的人、文人、学者,这些人拿走了大部分文件,他们预感到这些文件对于历史的重要性。博马舍(Beaumarchais)在圣安托万镇的边上有座豪华公馆,和巴士底狱毗邻;他有个朋友名叫莱泽(Laiser),是法国卫队军官。莱泽带博马舍混了进来,他又在白衣巡逻队的帮助之下,偷走了一捆捆的文件。年轻的收藏家维尔纳夫(Villanave)也偷了不少;一个法官的儿子急急忙忙装了一马车。俄国大使馆的专员皮埃尔·卢布洛夫斯基(Pierre Lubrowski)搞到了一大批文件,这位专员于1800年去世,之后这些文件极大地丰富了圣彼得堡皇家图书馆的馆藏……
7月15日,抢劫被制止,要塞的守卫交给了火枪连。16日,在市政厅举行了选民大会,一个选民站起来,大声疾呼:“啊!先生们,让我们救救那些文件吧!有人说巴士底狱的文件被人抢劫了,让我们赶紧把剩下的那些古旧文书收集起来,那是记载不可原谅的专制主义的资料,可以让我们的子孙看到专制主义是多么恐怖!”在这次演讲之后,人们紧急指定了四名选民,组成一个委员会。委员会成员来到要塞。他们受到盛大的欢迎;但是,他们只能见各种资料遭受的证损害是多么严重:一些空纸箱子,到处都是纸张,有些文件粘染了泥污,还有的半被烧焦,或者被烧成了纸灰。制宪议会也被沙罗勒辖区的夏特奈-兰蒂(Chatenay-Lanty)男爵充满激情的话语所感动,男爵提议把这座可怕的国家监狱所有的管理文件集中在一起,进行清点,并公开发表,以便“让法国人通过阅读这些文件,在心中培育对专制秩序的恐惧,对自由的热爱”。巴黎当局,当时的巴黎市长,天文学家巴伊(Bailly),国民卫队指挥拉法耶特(La Fayette)侯爵,以及圣伊丽莎白地区的负责人发出了有关指令。
这些档案材料不仅包括囚犯的案卷和管理机关的往来通信,也有路易十四于1667年创立的警察总队的所有文件,以及与巴黎一般案件有关的监狱文件。18世纪末,四名档案管理人员专门负责对这些文件进行保管和分类。
因此,人们将了解国王的秘密,了解君主政体在此前无法探索的所有神秘事件,狱吏的流氓行径和卑鄙行为都将大白于天下!第一批文件于当年年底,或者1790年最初几个月出版,卡拉(Carra)的作品《巴士底狱真实历史回忆录》(Mémoires historiques et authentique sur la Bastille)于1789年在巴黎和伦敦同时出版,玛努埃尔(Manuel)的《管理人员笔下的巴黎警察局》(La Police de Paris dévoilée par l’un de ses administrateurs)、夏邦蒂埃(Charpentier)的《巴士底狱的真面目,或帮助了解监狱历史的真实文件汇编》(La Bastille dévoilée ou Recueil de pièces authentiques pour servir à son histoire)于1789年到1790年间分几次出版……铁面人之迷刺激着人们的想象,正如当时出版的一些小册子证明的那样:《铁面人专题:来自巴士底狱手稿的资料汇编》《国王的儿子:一个巴士底狱瓦砾中的囚徒》《铁面人的真相》……其中有些文件显然是伪造的。
收回的档案材料(博马舍交还了他手里的所有材料……)动用了25个人和10辆车,运到圣路易文化修院(couvent de Saint-Louis-la-Culture)临时存放,1791年11月2日的一道政令规定,这些文件由市政当局负责。一个热情的官员,巴黎图书馆的馆员和历史学家阿尔美隆(Armeilhon)特别关注了这些文件。1797年,当他被任命为兵器库图书馆的保管员时,他获准将这批文件带走。不幸的是,他的新同事被这近六十万份需要清点的文件资料吓住了。他们宁愿将这些资料堆放在到处是灰尘的地库里,慢慢被时间和遗忘吞噬。
四十年之后,一个年轻的图书馆员弗朗索瓦·拉维松-莫利安(Fran?ois Ravaisson-Mollien)在兵器库得到一个公务住宅,想把住宅里老旧的厨房清理一下。他揭起一块地砖,又揭起一块,惊奇地在下面的洞里发现了一堆发黄的纸张。他从一捆里抽出一张纸,是一封国王密旨,再抽一张,又是,再抽一张,还是……他明白,他刚刚发现了人们以为已经永远失去了的宝贵资料。
这就是巴士底狱一些文件资料的奇遇。拉维松是个不知疲倦的工作狂,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整理这些无价的档案资料;今天,这些资料仍然保存在兵器库图书馆里;现在,兵器库图书馆是法国国家图书馆的附馆。从1866年到1904年,他以《巴士底狱档案》(Archives de la Bastille)为题,整理发表了19卷图书(最后三卷是在他去世后,由他的侄子路易出版的)。他的继任者弗朗兹·凡克-布兰塔诺(Frantz Funck-Brentano)于1892年为这批特别丰富的资料编纂了目录,并于1903年完成一项仔细的专题研究,出版了《巴黎的密旨》,书中附有一份巴士底狱囚犯名录(1659—1789)。他在名录中总共统计了5279名囚犯。他列的名单远不是完整的巴士底狱犯人名单,当时有些通信和回忆录中还提到了其他的囚犯,便证明了这一点。很多被囚禁的人只在里面待了几天,甚至几个小时,这些人当中,有的也没有记载在监狱的文件当中。总而言之,如果再加上14世纪到1659年为止的800名囚犯,估计在巴士底狱关押过的犯人总共至少有6500名;除了巴黎裁判所的附属监狱(Conciergerie)和大夏特莱城堡监狱(Grand Chatelet)之外,从先后被关押的总人数来看,巴士底狱算得上是法国第一大监狱。
最早对资料按部就班的研究工作不见多大成效,自从费尔南·布农(Fernand Bournon)非常严肃的专题著作于1893年发表以来(这本书今天仍然有用),人们后续做了很多研究,阿赫莱特·法尔热(Arlette Farge)、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莫尼克·科特莱(Monique Cottret)都有专题的研究问世;吕西安·贝利(Lucien Bély)对路易十四的秘密有过杰出的探索,当然,还不算克洛德·吉戴尔(Claude Quétel)发表于1989年的出色的研究成果,里面有很多有用的统计表格。最近一些年举办过两次内容丰富的展览,一次是1989—1990年在舒利酒店(h?tel Sully)组织的展览,另一次是2010—2011年在兵器库图书馆举行的,两次展览都是专题介绍巴士底狱及其关押的犯人。
档案材料中讲述了犯人的关押条件和日常生活,以及一些小故事,故事有的别致,有的令人愤慨的,有的令人毛骨悚然。除此之外,还不乏令人感到惊奇的事物,可以让我们从一些特别的角度观察法国的秘密传统、当时的风俗和思想秩序、法国的精神历史以及在17和18世纪的宗教和社会当中发生的某些重大变动。巴士底狱是旧制度下社会的一面颠倒过来的镜子,却以极好的方式揭示了这个社会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