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政治和道德(代译后记)
一
《异乡人的国度》收录库切200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前撰写的批评文字二十六篇,写作时间为1986年至1999年,其中绝大多数曾在《纽约图书评论》(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上发表过。在这些解读颇为细腻的文字中,库切广泛涉及与所论作家、作品相关的一系列问题,对文学与社会、历史、政治、文化以及作家个人心理成长之间的关系,皆有深入而有趣的讨论。
文集开篇题为“何谓经典?——一场演讲”,从中可以看出库切对经典以及经典与批评之间关系的理解。他借用波兰诗人齐别根纽·赫伯特的观点,认为所谓经典就是历经野蛮浩劫而仍能保留下来的东西;经典之所以能幸存下来,是因为世世代代的人们不愿意抛弃它,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它。因此,这个意义上的经典,有着不可否认的意识形态成因和价值取向;经典以及经典的序列也不是一次给定的,因为“只要经典在遭受到攻击时还需要人们为之辩护,那它证明自己是否真的是经典的努力就不会有尽头”。库切说:“没有必要担心经典是否能够经得起批评的种种解构行为,恰恰相反,批评不仅不是经典的敌人,而且实际上,最具质疑精神的批评恰恰是经典用以界定自身,从而得以继续存在下去的东西。”正是本着这样一种质疑精神,库切结合自己遭遇经典、踏上文学创作路程的个人经历,以批判的眼光深入分析了艾略特所走过的文学心路历程,并毫不客气地指出:《四个四重奏》的真正目的是要为实现一个极为保守的政治、宗教计划而摇旗呐喊。
也正是由于将批评看作是一种积极的解构行为,库切才得以从理查森的《克拉丽莎》中读出了许多别人读不出的东西,并以有趣的语言表达了自己对这部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克拉丽莎和勒夫莱斯的理解。在库切看来,克拉丽莎身上的美是勒夫莱斯所谓的“凄迷”之美,正是这种美所具有的神秘性令勒夫莱斯神魂颠倒,以至不能自持,起了奸淫之念。库切分析说:对勒夫莱斯来说,女人身上那看不透的神秘性是理解克拉丽莎的一个关键性概念,抑或只是理解勒夫莱斯心目中的克拉丽莎的关键。对神秘而自我封闭的美,你除了从外部对它加以打量,还能有什么作为呢?在此,我想引用佛罗伦萨的柏拉图主义哲学家马尔西略·费奇诺说过的一段话:“审视打量或者抚摸特定的肉体,并不能浇灭情人心中炽热的欲望之火,因为情人所渴望的并非这个或那个个别的肉体,他所渴望的是穿透肉体的天堂的光辉,正是这光辉使他的心中充满了好奇。情人们之所以不知道他们所渴望、所追求的究竟为何物,原因正在于此:因为他们不认识上帝。”库切没有像普通批评家们那样,把勒夫莱斯简单地视为贵族恶少,相反,他诉诸同情的理解,看出了勒夫莱斯性格中较为复杂乃至正面的一面,认为勒夫莱斯的形象比理查森小说中所写的要大得多,丰富得多,是个对“穿透肉体的天堂的光辉”充满好奇的人。正是通过对勒夫莱斯的性格作拨乱反正乃至翻案性质的解读,库切认为“《克拉丽莎》虽不是一部宗教小说,但却具有宗教的感染力”。一切批评都带有自传的成分。库切对《克拉丽莎》的解读,可谓是夫子自道式的文字,他作为男人,大概也希望女性的美能带有几分神秘的意味,以担当起提升男人道德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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