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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作家的写作能量充沛与否,与他们的经验、才华和写作储备不无关系。陈刚的作品,既有乡村的家族故事和生命世相,也有城镇和工厂的喧哗与躁动。他生活过的鄂西南山区许多村庄,只有老幼留守,传统村社结构在悄然消解,而乡村伦理和礼治秩序在数千年的变迁中还维持着原生样貌。所以他的《余温》写得动情而温暖……
——舒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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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小说集《余温》收录了作者近五年来发表的9部中短篇小说集。表现当下的社会关系和幽微的人心世界,让复杂的情感作为叙事介质,把人心的变化作为叙事推动力,从不同角度捕捉和放大那些小人物的杂乱声音和细微表情,给隐秘的人性赋予可见的有温度的呈现方式。“余温”像带着某种小小的使命,就是要让那些深长的往昔苏醒过来。不是一个人的往昔,是一个我们经过的这个时代的往昔,和那个与我们现实生活对照的往昔。如何让语言把人性的温暖之光映射出来,直指世象人心,也许这才是这本小说集想表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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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陈刚,1974年出生于湖北五峰,土家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化工作协副主席,湖北省作协签约作家。现为宜昌文学艺术院院长、三峡文学杂志社社长。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民族文学》《长江文艺》《芳草》《飞天》《延河》《山西文学》等刊发表过长中短篇小说及散文,部分作品被《长篇小说选刊》《海外文摘》《散文海外版》《读者》等选载。出版有散文集《黑白乡村》、小说集《没有声音的叫喊》《卧槽马》等。曾获第十届湖北屈原文艺奖、、二届全国工业文学大奖。2013年9月参加全国青创会,2016年12月参加全国作家代表大会,2019年10月参加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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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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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深处有余温 舒晋瑜 /1
比邻 /1
寒鸦归林 /34
血豆腐 /67
桥坪的桥 /118
逆向 /184
余温 /231
挖坑 /246
灯笼 /260
崔家塘 /278
城防图 /292
代后记 /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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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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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灰烬深处有余温
舒晋瑜
陈刚的小说很容易被归为“底层叙事”。他的笔下全是卑微如蝼蚁的人们,描写乡村邻里关系的《比邻》,一段在走向衰败的工厂里发生的爱情故事,《余温》《崔家塘》《挖坑》……故事里的主人公都是乡村生活里的小人物。
《桥坪的桥》把脱贫攻坚的宏大主题融入乡村生活的日常叙事,源自陈刚丰富的生活底蕴和细腻有力的笔触。小说中的各色人物鲜活,从扶贫干部付洪到村委干部李章树、张祖武等等,个性鲜明,语言鲜活,栩栩如生,让人过目不忘。付洪从市里下派到村里,次讲话叫的是“婆婆老爹”,话一出口就“巴心巴肝的亲”。付洪的讲话也很有特点,从不说“我”,而是“我们”。“他代表了一个扶贫的整体,背后有千人、万人、千万人,是众志成城,是集体大合唱的气魄。这气魄比万里长城还要恢宏。”这也是陈刚的一种写作姿态。他抵达农民生存的底层,那些具体的、细密的情节,把干部和农民、历史和现实、生存与发展的关系直接而有力地呈现出来。他的写作是有感情的,是亲人式的写作,他对这个时代、对乡村里那些奋斗的小人物,对脚下那方土地发生的事情,有一种体贴的、宽容的视角,是一种欣赏的甚至是赞赏的描写。包括村里有“懒筋”的张祖武,从“游手好闲”到积极要求入党,发展扶贫项目,在分析了之所以“懒”的根由之后,张祖武的成长和转变合情合理,这是扶贫干部带来的影响,更是这个时代为他提供了发展的机遇。“桥”所呈现出来的,不仅是新与旧的对峙、破与立的纠缠,也有时代的烟火气、乡村光影交织的生活。《桥坪的桥》从真实的生活和真实的扶贫工作出发,这使脱贫攻坚在作者的叙述里成为一种新的形态,让我们看到乡村写作新的方向和可能。
作家的写作能量充沛与否,与他们的经验、才华和写作储备不无关系。陈刚的作品,既有乡村的家族故事和生命世相,也有城镇和工厂的喧哗与躁动。他生活过的鄂西南山区许多村庄,只有老幼留守,传统村社结构在悄然消解,而乡村伦理和礼治秩序在数千年的变迁中还维持着原生样貌。所以他的《余温》写得动情而温暖。李树明辛苦打工一年,只等包工头胡新军兑现白条,白条上的数字里藏着他美妙的幻想,包括车子房子——可是残酷的现实像野狗一样在暗处等着他,一张口就吞掉他所有的希望。胡新军跑了。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李树明找到胡新军的老家,从老人口中得知:胡新军找老板要账去了。胡新军的父亲胡远方说:“父债子还,子债父还,天经地义。我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喘,就会想办法。”话是这么说,李树明还是下定决心牵走了老人的牛。牵牛一段细节描写,把李树明内心的痛苦、不安、慌乱的纠结刻画得真实生动,逼出了李树明内心里的“小”。但他又是万般无奈。他像对待远方的客人一样对待牛,“心里的悔恨像一堆虫子,把他的心当成桑叶一样啃噬”。终他受不了内心的煎熬,还是把牛送回去了;而秋收时节,胡远方也凑了一笔钱还给李
树明。
小人物身上的光芒如此细微琐屑,但是足以带来温暖。作者不光写农民的苦难,更写出了农民的坚韧。李树明跌倒后从头再来,他的反思和内省是那么朴素;胡新军父母隐忍中的善良和通达,更是让人心动。他们终达成了原谅与和解。“他们”在妥协中抗争,让我们深深体会到底层小人物生存的不易,但有乡村普遍存在又习焉不察的伦理价值支撑,这温暖和光芒就会不断放大,被照亮的不仅是李树明,更是这世间。
在八十年代中后期,《烦恼人生》《一地鸡毛》等一批关注日常生活的作品在文坛引起极大反响,带动一波现实主义题材的热潮。陈刚的几个中短篇也是如此平缓而琐碎的日常描写,甚至刻意放大了这些琐碎。《比邻》描述了两代三户人家的邻里故事,人物写得惟妙惟肖,多数通过互不服气的斗嘴方式呈现,由于作者对生活敏锐而细腻的观察,使他在日常琐碎中提炼出独特的生活方式和文本价值。终,那些蝇头小利里满腹心机的纠缠,被子女间的和谐相处感染、化解,邻里的罅隙终弥合。这样的“余温”是我们常见同时也是常常忽略的,但谁又能说,我们不需要这样的“余温”呢?
《逆向》是陈刚为数不多的爱情故事之一。李二虎和罗晓娅在车间里相识相知,成为情深意笃的恋人。晓娅在厂庆三十年的晚会上一曲成名,调到办公室后身不由己地成为老总的情人。李二虎不能忍受罗晓娅只是“为了给他换一张更体面的饭票,而将她自己变成了别人的饭票”。他决然离开去深圳创业并且事业有成,但是,他真的放下罗晓娅了吗?所有的往事都如悬停在草尖上的露珠跌落了。
陈刚的作品中没有太多的浪漫情怀,更多的是传达生命的悸动和痛楚。他的小说不以复杂的情节取胜,而是充分发挥摹写细部的长处,将丰满的人物形象和真实的社会图谱,镌刻在乡村叙述中,将爱的“余温”平整地熨进小说里的日常生活。他的价值观在不同的小说题材中有稳定的追求,那就是温暖。余温是爱情结束后的不能释怀,是照亮邻里罅隙的体贴,他描写乡村生活或工厂里那些身处底层的人物,他们灰暗、窘迫的日子,沮丧的粗粝的气息扑面而来,政治、权力、欲望……这些主题在《寒鸦归林》等作品中暗自涌动,终仍留下光明的尾巴。他将书命名为《余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黑格尔的“历史是一堆灰烬,但灰烬深处有余温”。陈刚想必也很清楚,某种程度上“余温”未必能够担纲一本小说集的主旨,但他依然固我地选择“余温”,更体现了他的美好愿望:他愿意把“余温”放置在这个特定的语境里,去表现当下的社会关系和幽微的人心世界,让复杂的情感作为叙事介质,把人心的变化作为叙事推动力,从不同角度捕捉和放大那些小人物的杂乱声音和细微表情,使隐秘的人性仍然以温暖的方式呈现。
比 邻
一
铁匠张富贵家是从爷爷辈逃荒落户村里的。铁匠家有个老传统,不论孩子的大名取得多威风,小名都很贱。说孩子的名越难听,牛头马面都嫌弃,也就懒得找事了。好养。
铁匠张富贵的儿子小名叫蛮子,大名张泽天。蛮子小时候经常待在铁匠铺子里,看父亲给乡亲们锻打镰刀、锄头。有时也帮忙递个錾子,搅一下退火的蘸水。他喜欢铺子里的一切。乌黑的铁块被烧成了橙红色,像早上刚刚升起来的太阳,明亮又剔透。铁锤敲打在上面的时候更迷人了,“当”的一声,艳丽的铁星子溅成菊花,一朵又一朵,开满铁匠铺。锤子停下,菊花就凋谢成了银色的铁屑。铺子里充满了悦耳的金属声,那些铁块在悦耳的金属声中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镰刀、锄头。总有一些边角废料会混进铁屑里,仔细找,可以找出许多古怪的小玩意儿,有的像字母,有的像数字,还有的像小刀。这些玩意儿过不了三天,准会跑到隔壁的王红兵的抽屉里。他总是有办法把这些好看的形状弄到手。
王红兵家里开了个小卖部,小百货琳琅满目。王红兵的父亲王满仓,不缺胳膊不缺腿,却不下田务农,天天坐在躺椅上等别人来买货。他平日里脾气怪温和,和谁说话都轻言细语,不看人,只听语气,蛮像个知识分子。他在集体学大赛的时候就偷奸耍滑,天天在田间地头打薅草锣鼓混工分,从不下地。落下了“懒”的病根,这个病无药医。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王满仓开始重新认识自己。打锣是不行了,薅草吃不了苦,妥当的办法是赶紧学一门手艺。他从小学的操场上捡回来一本三年级的《地理常识》课本,对着雄鸡一样的中国地图陷入了沉思。一手夹烟,一手拿笔,联系自己的实际,对九佬十八匠进行了一番圈点,铜、铁、锡、木、瓦匠,都是力气活,一桩也撑不住。后决定做一名剃头匠。这个名字还体面,城里人叫理发师,像过去的先生,听上去斯文。不像劁猪佬,连名字都显得又脏又腥。投资省,见效快,一个脸盆一个炉子一条毛巾一把剃刀,他的生意开张了。薅草分不清豆苗的人,眼力不行,还下手快,次就失了手。把铁匠张富贵的脑瓜削了一道口子,倒贴了半瓶云南白药。第二次把劁猪匠李春天的眉毛薅走了半路,差点被掀了摊子,吓得他下巴在那不停地抖,牙齿都数起了快板。男怕入错行,他叹一口气,重新择业。东西南北中,工农商学兵,他选择了经商。瞅准铁匠铺人气旺,他紧邻着搭了三间偏屋,开办了村里的家小卖部,利民商店。夏天戴顶草帽,帽檐上写着几个红色的字:为人民服务,蛮像个下乡的干部。冬天戴个翻褡子军棉帽,如果再年轻几岁,模样有点像雷锋。王红兵喜欢在外面惹祸,经常有家长找上门来告状,他气得冲出店铺撵王红兵,跑两步,意识到没戴帽子,又拐回去找帽子戴上,再冲出来,人已经没影了。大家觉得父子俩在演戏,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王满仓也有天敌,李春天算一个。李春天是村里的劁猪佬,也叫兽医,走乡串户劁猪骟羊阉鸡。他把割下来的零碎货用塑料袋子收集好。晃晃荡荡摇进铁匠铺,就直奔火炉旁,掏出一堆软不拉叽的东西,用火钳夹了伸到炉子里烤。一会儿,蓬头垢面的油烟便从铁匠铺里钻出来,满村子里游走。这时辰谁家里都是冷灶门,不是烧饭的点儿。很快方圆两里地都晓得劁猪佬到铁匠铺喝酒去了。李春天一进店,蛮子就去找酒瓶。王满仓坐在躺椅上打盹,他听到门帘子响,睁开半只眼,看到柜台上一个空酒瓶,就晓得是蛮子过来了。蛮子没有柜台高,踮起脚才能看到脑袋。“二两还是半斤?”王满仓看着一排酒提子问,又抽抽鼻子,顺手把两条鼻涕虫擤到手里,往鞋跟上抹。蛮子哼哼两声没答上来。王满仓启发道:“几个人噻?”蛮子点点头,说:“劁猪佬伯伯过来了。”王满仓说:“那就是半斤。”拿半斤的酒提子舀了一下,随手在账簿上记一笔。
李春天坐在马扎上,很响亮地咀嚼,喝酒倒很秀气,浅浅地抿一口。张富贵坐在对桌,说:“好香。”李春天说:“这东西养人。婆娘就怕我吃这个了弄事,顶不住哇。”两个人就很诡秘地笑,又抿一口。李春天用筷子拈起一颗蚕豆样的公鸡蛋,举着,招呼蛮子:“来,尝尝。”张富贵说:“别叫他吃,还小。浪费了。”两个人又笑,再抿一口。
王红兵家的狗闻到气味过来了,讨好地看着两个人,尾巴摇得像货郎鼓。李春天拍了拍腰,腰里有把劁猪的小刀,像挂着的半轮月亮,闪着寒光。狗呜咽一声,吓得赶紧逃出去。蛮子在铁屑里又找到了一个好东西,尖尖的像颗宝塔糖。他吃过,杀肚里蛔虫的,很甜。他不舍得嚼,含在嘴里,这样甜的时间长。他嘴馋。王红兵向蛮子招手,手里拿着半截黄瓜。蛮子把铁疙瘩捏在手里,不想让他看见。王红兵又招招手,用手指了指黄瓜,现在只剩小半截了。蛮子吞了口唾沫,走过去。王红兵说:“你手里拿着东西,拽这么紧。”蛮子把手背在后面,伸出左手给他看,没有。左手收到背后,又换右手给他看,还是没有。王红兵说:“两只手一起伸过来。”蛮子脸都憋红了,说:“真没有。”两只手都躲在背后。王红兵把黄瓜又啃了一口,都快咬到蒂把子了。他把黄瓜递过来。蛮子犹豫一下,还是伸手去接了。“哇,好苦。”他咬一口丢地上了。王红兵说:“去我们家看小人书吧。”还是那本《林海雪原》,蛮子依然兴致勃勃又看了一遍。隔会儿听到铁匠铺里在喊,“跑哪去啦。”蛮子心里一惊,赶紧溜下地,往铺子里跑。刚进门,“糟啦”,拍一下脑袋,宝贝忘在凳子底下了。王红兵有的是办法拐跑蛮子的玩意儿,抽屉里都快装不下啦。他是把这当作一桩乐趣,并不在乎占有。在外倒是处处护着蛮子,小乌眼珠瞪得溜圆,把欺侮蛮子的小孩撵得惊雀一样。
李春天的眼睛都喝红了。他走进小卖铺,把手撑在柜台上,打了一个很长的酒嗝,说:“把牌子响的烟来一包。”王满仓眼睛都是绿的,说:“再不能赊了,这铺子要被你赊垮啦。”李春天理直气壮地拍拍胸,伸手做了个动作,说:“过两天一起拿过来,村支书家的母猪刚下了一窝崽。刀把子一剜,钱就到手了。”王满仓还是没有开柜台的意思。李春天背起手像个视察大员一样这里转转那里看看,说:“是该备些货了。”趁王满仓放松警惕的时候,开柜拿出一盒烟,撕开。王满仓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李春天含着烟,歪着嘴朝账本一努,“记上去。如果我忘记哒,你也不会忘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满面春风地走了。王满仓气得在那喘粗气,脸热得冒汗,用草帽子扇风,脸与红色的“为人民服务”交错隐现。他的眼神是直的,手也是直的,握笔的力气都没
有了。
王红兵用从蛮子那里拐过来的玩意儿,隔几天就去找李四海换梭板。梭板是用烟盒纸叠成的三角形,往地上用力甩,气流可以让它翻面。一种小孩玩的游戏。李四海是李春天的儿子。他家里有许多高档烟盒,烟纸比一般的厚,这样的梭板甩下去硬扎,跳老高,是梭板中的战斗机。李四海在抽屉里挑挑捡捡,他只要刀具形的,弯钩形的。他都磨成了屠夫用的微型工具,尖刀,砍骨刀,挂钩,刮毛刀,都有几套了。他从地里拔一个萝卜,或者在藤蔓上揪一条老黄瓜,嘴里发出猪挣扎的叫唤声,小尖刀插进去,猪在他嘴里哼哼两声,叹一口长气,表示杀死了。李四海拍拍黄瓜说:“日你个娘,拿刨刀来。”过了一会儿又扭头喊:“拿挂钩来,吊起。”王红兵四下望望,院里没别的人,是在吩咐他。赶紧从破木碗里找出小钩子,递过去。李四海把挂钩从瓜蒂里戳进去的时候,王红兵去隔壁叫来了蛮子,说:“快过来帮忙,杀猪啦。”蛮子的脑瓜子一啄一啄的,跑到黄瓜前,看清了形势。他像个老练的护士,把砍骨刀递过去,又把刮刀在地上蹭,假装磨刀。他知道马上就该轮到刮刀了,得磨磨。王红兵把手反剪在屁股后头,弯下腰,用东家的口气问:“这猪的膘还好吧?今年粮食上得早。”李四海手里在忙,头都不抬地说:“个狗日的,膘有拃把厚。肉要薄点切啊,怕筷子拈不起。”猪杀完了。三个人开始玩甩梭板。每次李四海总会把赢下来的梭板又分给他们。
二
铁匠铺的生意完全不行啦。乡亲们能在王满仓的店铺里买到各种各样的农具,价格便宜,还是现货,不用等。王满仓把偏屋拆了,重新盖了一幢两层的楼房,一楼做铺面,二楼住人。招徕顾客的音箱里天天唱: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张富贵把歌词都能背下来了。他的铁匠铺缩了一半,那一半让给王满仓做了店铺的仓库。
张富贵的锤子在角落里睡着了。锤柄上要长出木耳来,锤面上长满了铁锈,像生出来的老年斑。但他的手没有闲下来,他迷上了花牌。一天不打手就痒。
李春天隔段时间过来一趟,裤腰上挂着一坨软不拉叽的牲口零件。村里养猪牛羊的越来越多,他比乡里计生办的人还要忙。他现在也变得洋气了,不说劁猪阉羊,说给牲口结扎。李春天把口袋里的牲口零件倒进盆里。张富贵开始生炉子,扯风箱,火苗呼啦就冒起来,像蓝色的舌头,舔得上面的物件浓烟滚滚。蛮子在城里读高中。李春天只得自己去隔壁打酒。木柜台换成了玻璃台面,酒瓶杵上去,声音脆响。把坐在高脚凳上看《还珠格格》的王满仓吓一跳,猴子一样蹦下来。李春天递过去一张百元的崭新钞票,晃几晃,发出哗哗的响声,说:“不用找了,零钱抵铁匠的账。”王满仓嘻嘻一笑,说:“铁匠的账已经还清了,用一间仓库抵啦。”李春天犹豫了一下,把找回的零钱揣进兜里。
李春天用几杯酒就把前因后果全从张富贵嘴里套出来了。
张富贵手气一直不好,输了就找王满仓借。王满仓长期是赢,可脸上一点赢的意思都没有,枯着眉头,瘪着嘴,像是输了很多似的。偶尔输一次,他的脑袋垂得更低,感觉要倾家荡产的样子。张富贵赢了很开心,输了也很开心。输光了也不烦,只用指头在王满仓面前的桌子上敲几下,“再来点”。王满仓就给他点钱,脸上写着一百个不愿意。后来王满仓都懒得到柜台里拿钱了,干脆带着账本,直接在后面添数字。他心里有数,不怕铁匠赊账。
前两天他带着账本过来,叫张富贵“看一下”。张富贵扭头看后面没人跟进来,说:“两个人怎么打?三缺一呢。”王满仓说:“不是这个意思。今天不打牌。”张富贵呵呵地笑,说:“又不打牌,有什么看头?没得意思。”王满仓脖子一梗,眼珠子瞪圆了,说:“欠了九百三, 一千还差七十。咋还?”咋还?张富贵呆住了。他心里从来没想过“咋还”,这是个新问题。他马上反应过来了,义正词严地说:“你不是说,长打不输,长打不赢吗?还不到一年哩。”王满仓眉开眼笑地掏出七十块钱,拍在打铁的墩子上,声音木木的。张富贵觉得没有铁锤敲上去好听,连火星子都没有。王满仓说:“凑个整数,一千。”他转过身,背着手用脚踹开了堆放杂物的屋子,里面有几块铁疙瘩,没完工的犁铧,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王满仓脸都要笑烂了,说:“祖国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就剩你这块地方闲置啦。可惜啊,可惜。”他收住笑,那张脸在杂屋门口半明半暗了一会儿。他走出来,站在明处,用商量的语气说:“要不,把这间屋子腾出来,让给我做仓库吧?那一千块不用还了。你要是卖,估计八百都没人要的。”完全是一副雪中送炭的模样啊。
王满仓丢下话,就迈着鸭子步出去了。张富贵看着墩子上的七十块钱,像是被谁一巴掌击中了天灵盖,脑袋嗡一下大了一圈半。他赶紧关上门,左眼贴门缝往外看一会儿,又换右眼看一会儿,两眼间的距离仿佛隔了一年。一年前,王满仓拿副花牌过来找他“玩玩儿”,开始输赢只是弹脑瓜崩儿。搭档是临时配的,谁过来买货,就过来顶角。铁匠的手劲儿大,弹得王满仓满脑袋疙瘩。王满仓像是被弹怕了,用哀求的口气说:“打钱吧。宁愿破财免灾,也不要挨脑瓜崩儿。”铁匠心里乐坏了,想这不是把肉骨头往狗嘴里送嘛,就满口答应了。他果然还是赢,赢的钱都换成酒啦。后来就不行了,老是输。越输越急着捞本,码子越打越大。账本子都转了好几页。现在把两桩事搁一块儿想,就变成了一桩事。原来喊他打牌就是冲着这间房子来的。他从门缝里又看了一阵,直到把外面那个人的背影都看扁了。
下午的时候,王满仓家的大黄狗先进来,大摇大摆的样子。后面跟着王满仓。他扛着一根竹竿,上面标了刻度。他在屋里横着竖着量了两遍,直说“蛮好”。狗也汪汪两声,像在跟主人学舌,不仔细去听,还是那么回事儿。
张富贵红着脸皱着眉,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突然伸出手掌看了看,老茧子还在。他在心里扬起了大巴掌,打铁似的拍在了张富贵的脸上,看到他眼睛里的火星像铁屑飞溅,又听到他耳朵里的响声像锤子敲击铁砧,他的半边脸像刚出炉的铁水,沸腾得没了形状。他拍不下去呀,他想起了在读高中的蛮子。蛮子一进学堂就像个蠢货一样,只知道在书本里寻欢作乐。书本已经严重影响了一个未来铁匠的前程。铁匠的手艺恐怕要失传了。村里人都说,蛮子是块读书的料。
“啪——”,他把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像在拍打一个没有熟透的西瓜。把正在量房屋的王满仓吓了一大跳,狗看了主人一眼,冲过来朝张富贵龇牙咧嘴。
张富贵没有理会他们,很大度地站起来,拿起墩子上的七十块钱到邮电所汇款去了。这是蛮子两个月的生活费。为这事,他和蛮子妈打了一架,主要是他在动手。蛮子妈挨了打还嘴硬,骂他是个“败家子”。可蛮子的妈终究是个懂道理的人,不管说什么,只要有理她就相信。后来,还是李春天帮忙解的围。他说,输就输了,还说个啥?幸好只输了一间房,要是房子都输了,你们得出去搭窝棚。她听了觉得在理,说是哩,幸亏只输了一间房。这才像捡了便宜一样笑了,靠在门框上嗑葵花子。很快,门口的瓜子壳就像飞蛾子落了一地。
李春天蹬掉一只鞋,用手指头搓脚丫子,搓出来的黑丸子,掉在地上像一群黑蚂蚁。等张富贵说完了仓库的故事。他赶紧趿上鞋,踩着地上的黑蚂蚁,把嘴凑到张富贵的耳朵上。张富贵憋住气,防备李春天嘴里吐出来的那股攻鼻的腥膻气。他紧张地看着剩下的半瓶酒,脸上却快乐地打起了哆嗦。
大黄狗追着羊卵蛋走进了铁匠铺。羊卵蛋系在一根绳子上,绳子的一头握在李春天的手里。羊卵蛋走走停停,大黄狗也走走停停。大黄狗猛地蹿一大步,鼻子都要碰到羊卵蛋了。羊卵蛋却跳了一下,又滚落在不远处。羊卵蛋后一次蹦上墩子就不动了,好像是跳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大黄狗警惕地看了眼正在关门的李春天,又望了望正在休息的羊卵蛋。李春天用充满鼓励的目光,怂恿大黄狗吃掉它。大黄狗蹑手蹑脚地走到墩子旁,刚把脑袋伸过去,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张富贵的大铁锤挥了过来,这一锤的劲大,手都震麻了。
半瓶酒又干完了,两个人仿佛完成了一桩大事。看着还剩下的半锅狗肉,李春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亮了。他舀了一大碗狗肉,给王满仓端过去。
王满仓尝了一大口,说:“这羊肉一点腥味都没有啊,真好吃。牙齿都不认得舌头了。”
李春天说:“好吃就多吃点,要趁热,凉了就有腥味。要是再淋几滴答醋就更好吃了。”
王满仓手里的筷子忙进忙出,嘴巴里很快就鼓起了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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