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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中年心态

書城自編碼: 3688957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心理學心理学经典著作
作者: [英]本·哈钦森 著,漆璇 张天妤 译
國際書號(ISBN): 9787518436088
出版社: 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1-10-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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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这本书是文哲大师的经典思考,为中年人提供了如何生存与发展的解决方案。作者是该领域的专业研究者,有大量的案例佐证,权威并有实用性指导意义。
內容簡介:
人生的意义是大家共同关心的问题,但是中年的意义是什么呢?在但丁、蒙田、波伏娃、歌德和贝克特等杰出作家的帮助下,这本书试图去回答这个问题。它援引个人的方法来处理一个所有人身上普遍发生的过程——衰老,内容旁征博引,引人入胜。从古人到现代人,从诗人到剧作家,创作者们一直在思考,当我们步入中年时,要如何保持创造力。过去的我们如何看待中年,现在的我们如何理解中年,以及在未来如何让中年更有意义,本书将会是一本绝佳指南。
關於作者:
本·哈钦森,英国肯特大学欧洲文学教授,曾获菲利普·勒沃胡姆奖,欧洲科学院成员,其他作品:《比较文学简论》。
目錄
前言/1

危机与悲伤:“中年”一词的发明

左右为难之人:中年的哲学

半山腰:如何开始中年

商店后的房间:中年的谦逊

上年纪:中年悲喜剧

永恒的开端:中年空档期

现实主义与现实:“中年岁月”

漫步在其中的岁月:中年的转变

减法的智慧:中年极简主义

从盛年到老年:如何挺过更年期

意识流:新世纪的中年时代
后记:中年的尽头
致谢
图片来源
內容試閱
前言:一寸寸老去
一天早上,我从不安的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中年男人。上了年纪的脊背僵硬地躺在床上,稍微抬起头,便看见自己软绵绵的肚子分成了好几节,盖在上面的毯子几乎不能保持位置,马上就要滑下去了。隐隐作痛的双腿与身体的其他部分相比瘦得可怜,在我眼前无助地挥动着。
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上演着卡夫卡的“变形记”。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如何阻止变化的到来,而是当它到来时应该如何应对。人类社会的任何情形都无法脱离时间这一规则。尽管所有有机生物都受时间支配,但我们是(至少我们认为自己是)一个能够完全感知时间的物种。我们可能不会变成甲虫,但我们会变成一幅以年轻的自己为蓝本的荒诞漫画。怪不得说神经质是人类的原始特性。

然而,与格里高尔·萨姆沙(Gregor Samsa)所经历的戏剧性变身不同,我们不会一夜之间变得白发苍苍。当我们一只脚试探性地踏入四十几岁时,衰老就缓慢而寂静无声地开始了,青春的热情逐渐离我们远去。一开始,这种转变毫无戏剧性,慢慢地才会愈演愈烈。这种循序渐进式的改变既令人宽慰,也同样令人恐惧。虽然我们是一寸寸地缓慢前进,因此总是有时间适应新的自己,但我们也开始意识到衰老不可避免,就像望着一列飞驰而来的火车却无从躲避。
这本书讲述的正是这样一寸寸老去的过程。在文学史上许多著名人物的帮助下,本书探讨了过去的我们如何理解“中年”,当下的我们如何看待“中年”,以及未来我们如何尽我们所能让“中年”更富有生产力。从“黄金时代”开始滑向缓慢而持续的衰退时代意味着什么?当我们意识到自己开始了“后半生”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中年”这个没有明确开头和结尾的时期,应该如何定义?随着几个世纪以来人类寿命的演变,人们对中年的理解—即中年开始的时间、中年的内涵以及中年的意义—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我们知道婚姻会出现“七年之痒”,那么中年的一寸寸老去又会如何呢?
我们总是忙于充实自己的生活,而很少停下来思考充实生活的意义。作为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女人又意味着什么?在青春与苍老之间,在天真与世故之间,中年是什么取决于我们如何看待它。我们试图忽略它,反倒显得愈发重视它。当代文化中,人们坚定顽固地拒绝承认中年的到来,反而使它受到瞩目。我们认为衰老是自然的过程,但同时它也是富内涵的文化现象;我们如何老去—或者说我们如何看待自己的老去—从来都是由我们身边的种种规矩和模式所决定。我们有多老,取决于周围的人让我们感觉到自己有多老。
当我写完这本书时,我已经43岁,已婚,有两个孩子。我虽然不再年轻,但也远称不上老。在生物学上,我毫无疑问正处于中年时代。但是在人类学上呢?文化意义上呢?真正的问题与其说是我如何看待中年这个概念,不如说是我作为一个中年人的感觉。对我而言,对其他任何一个人而言,答案都是来自一个不断变化的动态过程,即我认知中的自我形象与我周围的社会赋予我的形象之间的关系。在21世纪,年届四五十岁的我们时常被告知要保持“年轻态”,这种事放在19世纪或者更早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随着人类平均寿命的延长,我们对生活的期望也变得更高。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活得更久,更是因为我们能接触到远比之前更多的机会与经历。但也因此,我们的期望也相应地变得更加难以实现。资本主义赖以生存的土壤,正是让人们始终处于一种欲壑难填,并极易被广告宣传所诱惑的状态中。中年,既是一个特定年龄段,又是人生发展的一个阶段。

为什么我们允许自己的中年生活被这般操控?尽管中年的心理远不该仅仅是消极的,毕竟我们往往在中年时期享受到的权力与的声望,但令人惊讶的是,它通常都会被这样描述。男人有中年危机,女人有更年期。在大众的想象中,中年似乎并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于是这些词语在各种语境中都被用作贬义词,正如英格兰银行副行长口不择言的名句—他形容英国的经济进入了“更年期”。然而,中年时代的到来也可以激发出人们前所未有的创造力。这种突然意识到自己处于人生道路中途的感觉,催生了许多艺术和文学上伟大的作品。这里所说的人生中途,暗示了某人正处于危险的境地,被无法阻挡的衰老之力所摧残。而审美价值往往就诞生于这种必然与注定之中。
本书的目的便是追寻这些价值。我写下它的前提是,人生的中间阶段同它的结尾和开始一样值得关注。当我们提起人生的中间阶段,到底指的是什么?仅仅是我们所理解的人的一生中默认存在的一个时段吗?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创作的被称作“维特鲁威人(VitruvianMan)”的画作,或许是所有人类肖像中标志性的一幅。此画创作于他年近40岁时,大约正是他生命的中间点。这幅画作包含很多的含义,它也可以算作一幅中年艺术家的肖像画(有人声称这是达·芬奇的自画像)。这幅画受古罗马作家维特鲁威建筑思维的启发,达·芬奇在画中利用完美的对称性将人类置于已知宇宙的正中心,他的肚脐便是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的世界之脐(umbilicus mundi)。换言之,达·芬奇的这幅画表现了中年男子乃丈量万物的标尺。
那么,为什么中年总是被诋毁?为什么我们一想到自己是中年人就感到畏缩?如果这个词在现代文化中已经变得如此负面,那么现在是时候去思考我们应当如何重新去积极地审视它,抑或至少从它身上将成堆的当代陈词滥调剥离。中年是一种隐喻,但要用什么来比喻它呢?从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的作品中,我们逐渐熟悉了“当前史(history of the present)”这一概念。这种历史寻求的不是重建过去,而是重建当下时代的价值观与预设。与之相似,我在本书中记录的是从西方文化主要人物的眼中观察现在的“回忆录”。我想尽可能真诚地审视现在处于中年初期的我的视角,而不是发掘过去。但这并非意味着我不会参考过去,包括我自己的过去以及更广泛的文化历史,我将会更加着眼于它如何影响现在。回忆录通常是对完整的一生的回顾,而我想要思考的是刚刚过半的人生意味着什么,去记录我当下的感受,而非过去的感受。借用45岁的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之言,“我想要的是完完全全地活在当下,在我所在的地方,和我生命中的自我一同对这个世界给予全心关注。”简而言之,我想要写的正是一本位于人生中间点的回忆录。

这样一本回忆录必然会兼具个性化和共性化的内容。正因为衰老是普遍、却又是个体化的经历;不仅仅是关于我们如何变老,更是关于我们如何看待自己老去的过程,这种感受在人与人之间、不同文化以及不同性别之间或许大相径庭。我们并非在活到某一特定年龄时就一同跨越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笔下那条迈入成熟的“阴影线”,事实上我们并不一定都会跨越它;我们随时都有可能会解下象征成年的领带,重新换上青春期常穿的T恤。b一个人生命时钟的律动未必与他人同步,甚至每个专业领域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命时钟:足球运动员和数学家的职业黄金期往往在中年时代,而法官和政治家的黄金期则会更晚。在我看来,作家和批评家享有处在中年所带来的“特权”。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工作需要精力与经验的结合,更是由于他们要融合精致完美的文字和未竟的上下文,协调迸发的智慧与内心的情感。作为内化、自我批判的艺术形式,文学成为一种反思中年意义的特殊角度。因为它除了告诉我们关于中年是什么,还告诉我们中年的感受如何—这反过来能够帮助我们梳理自己的情感。文字和思想可以掌控喜怒哀乐,其秘诀就是要旁敲侧击,除了结合作者的经历去品读,还要把它们重新放在读者的生活体验中去理解,以此来打破“经典著作”那令人感到沉闷又单调的崇高性。简单来说,阅读疗法能帮助我们面对衰老。
从这个角度而言,贴近衰老的文体就是随笔(essay)。自蒙田以来,随笔成为试图将反思与引用、逸闻与权威结合起来的一种文体。随笔的内核往往是思考时间,或者思考我们想要抓住时间、传达时间的尝试。从词源上来说,随笔的词源—法语词“essai(尝试)”和英语词“attempt(尝试)”源于拉丁语的“天平(exagium)”,表示我们“权衡”或是评估问题的方式。
因此随笔这种体裁必须具有较高的成熟度,也意味着写作随笔需要对诸多来源的资料进行仔细地推敲。“什么东西需要如此权衡呢?”20世纪瑞士著名的批评家让·斯塔罗宾斯基(Jean Starobinski)这样问道,“正是我们在自己身上感受到的生命,一边主张自我一边走向衰退的生命。”同样地,中年也正是一边不断自我主张一边走向衰退的阶段,是对我们后半生自我实现的预言。当步入不惑之年时,我们要“品”的,是权衡事物,是体会成熟,虽然我们尚不能充分权衡和体会。
回忆录、历史、批评、散文—中年思维借鉴这些不同的文体,创造了一个糅合了智慧和情感、思考和感受的复合结构。总的来说,有权威的资料显示,尽管中年充满各种负面的老生常谈和先入为主的偏见,但中年实际上可能是人生中富有创造力的时期。换句话说,没必要恐慌。抬起下巴,收起肚子,越过了40岁,也还有美好的生活。一些著名的作家可以告诉我们它在哪里,如何找到它。对于衰老的应对就是培养这种意识,奔向它而非逃离它。经过充分审视的中年,才值得我们好好活在其中。

Ⅰ 危机与悲伤:“中年”一词的发明
危机:行动或者死亡
与“性”一样,“中年危机”这个概念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按照英国诗人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的说法,性始于1963年。那么在随后的1965年,“中年危机”首次登场。埃里奥特·杰奎斯(Elliott Jaques)在《国际精神分析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学术文章《死亡与中年危机》(Death andthe Midlife Crisis),首次在学术界使用了这个术语,并且很快流传开来。事实上“中年(midlife)”这个词在1895年就出现了,在字典中的定义是“介于青年与老年之间的生命阶段”,但是直到20世纪60年代,中年才与“危机”产生自动关联。而如今这两个词语之间已经变得不可分割,证明了二者之间的共鸣。中年人一边忧心自己会崩溃,一边不可避免地走向崩溃。中年危机既是自我证明的故事,又是自我实现的预言,已经成为小说和电影的一个重要题材。任何关于成就的讲述、关于成长的传记,一定要有自我怀疑并终成功地克服信心危机的情节,才是完整的—这正是我们的文化中对于“成功”的固有观念。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与我们在漫长的人生中逐渐走向衰老的经历不谋而合,同时也折射出现代西方文化中安稳与繁荣背后挥之不去的空虚感。“中年危机”的概念,不仅体现了我们逐渐产生的对死亡的模糊认知,也反映了我们对步入中年以后的生活意义的质疑。但,仅此而已吗?
杰奎斯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我们是否认为自己拥有创造力。他认为,在生物学层面上,“危机”的到来是显而易见的:它会在35岁左右时开始,可以持续数年的时间,其严重程度取决于个体所处的环境与其性格,并且杰奎斯坚定地认为这个词指向的是男性。无论是在文中所引用的例子上,还是将“危机”的本质理解为“创造力”的丧失这一点上,《死亡与中年危机》描述的肯定不是“死亡与少女”。尽管在后工业时代,关于中年的思考中出现了越来越多女性化的成分,但是一旦和危机联系起来,即使在战后的世界里,中年仍然主要针对的是男性。“男性更年期”(对此有个专门的英文术语manopause)似乎更值得进行精神分析,因为它并非生理性的,而是隐喻性的概念;不过,也可能因为它(或许)只是暂时性的,是等待生产力恢复的短暂平静期。女性会真的停经(menopause),而男性只是暂停(pause)一会儿。
在杰奎斯的文章首次发表的半个多世纪以后再来阅读,你会惊讶于从现在的角度来看,他的观点是多么的过时—他的视角完全集中在男性身上,并且认为一个人到了35岁左右,就“应该”已经建立了家庭生活;此外你还会发现,没有一个形式的中年危机能够同时适用于所有人。无论中年危机是真实存在的,或仅仅是一个流传甚广的都市传说(关于这一点,专家们还存在很大的分歧),它在不同的人身上有着完全不同的表现形式:一个中年男性的崩溃可能正是另一个中年女性的成熟。而杰奎斯却将许多不同的故事线归纳为一个:在“杰出人物”的作品中清晰可见的中年危机。杰奎斯“产生了这样的印象”,极具创造力的艺术家在35岁至39岁年龄段的死亡率显著升高。从科学的角度来看,他对于危机的认识过于印象主义,似乎是有问题的;他选出那些早逝的“天才”,引用他们的故事,不过是他在阅读了艺术家传记后对其浪漫主义调调的重复(“越深入观察天才们的生活……就越会震惊而清楚地发现,中年时期是死亡的高危阶段”)。但是他的理论却很受欢迎,说明其有一定道理。当人们步入中年后,创造力就会发生改变,可能会停滞不前、改变方向或转换形式。

创造力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杰奎斯将度过中年危机之后时期的创造力称为“经过雕琢的创造力”。他指的是不仅关注内在的非物质思想,也会重新关注到“外在的物质”;不仅会迸发灵感,同时也会产生行动的兴趣。杰奎斯从许多男性艺术家,如贝多芬、莎士比亚和歌德等人的经历中总结出一个模型—浪漫而富于直觉的青年时期,古典而充满反思的中年时期,然后再将这个模型应用于他们身上。虽然他的这一方法有些自我循环的意味,但表达出了清晰的观点。渴望和焦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和接受。
然而,要达到这种豁达的状态,需要经历杰奎斯所说的中年危机之“炼狱(purgatory)”。根据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理论,我们都保留着对永生的隐秘幻想,然而这种幻想必须被彻底消除。当我们停止成长,开始逐渐变老,我们将不得不面对终会走向死亡的残酷现实,我们不能继续假装只有别人会死去而自己不会。所有的将来时终会变成过去时。
杰奎斯可能是个广泛使用“中年危机”这一术语的人,但中年危机这个概念其实并非新创。在流行文化中,长期以来皆认为中年人,尤其是中年男性,会在40岁左右时经?法国人所谓的“正午的恶魔(le démon demidi)”。当然,心理学家一直在试图驱逐这个恶魔。1881年,神经学家乔治·米勒·比尔德(George Miller Beard)在他既往关于神经疲劳(nervous exhaustion)的研究基础上,出版了专著《美国人的神经质》(American Nervousness),创造了“神经衰弱(neurasthenia)”这一术语。此书中有一章是“脑力劳动者的寿命以及年龄与工作的关系”,他调查了750个历史上的著名人物以及一些不太知名的人,得出了一个带有精确数字的结论:“人富有生产力的年龄是39岁”。比尔德认为创造力是年轻人的游戏,他写道:“诗歌的本质是创造性的思维,而老年人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在这个理论基础上,他甚至给人生每个十年起了名:三十几岁是“黄金年代”,四十几岁是“白银年代”,一直到七八十岁的“木勺年代”。比尔德关于衰老与神经衰弱的观点,正好与传统上结婚纪念日的价值等级相反。我们年纪越大,距离中年的黄金时代越远,就变得越没有价值。我们爬上了人生的第39级台阶,然后就开始一路往下。
不出所料,随后心理学家们开始寻找推翻比尔德价值递减定律的方法。
在沃尔特·皮特金(Walter Pitkin)出版他的畅销励志作品《生命始于四十岁(Life Begins at Forty)》(1932年)之前,他的同事G. 斯坦利·霍尔(G.Stanley Hall)就已经严谨地论证了这一观点。b1922年,霍尔在一项名为“衰老:生命的后半程”的研究中(这项研究是1904年霍尔一项名为“青春期”的研究的后续),霍尔创造了“中年时代的危机(middle age crisis)”一词,并将其定义为一种影响30多岁到40多岁男性心灵的一场旷日持久的高烧。
然而,霍尔认为这场危机标志着真正成熟的开始。他说:“现代的男性并不会在40岁前达到成就”,然后用尼采式的语气补充道,“在第4个十年开始时,他们才会化身超人,开始真正的事业”。b霍尔为何能够对中年保持如此积极的心态?引用他作品章的标题,是因为他认为中年是“老年人的青春期”。霍尔以70多岁高龄(他出生于1846年,于此项研究的两年后即1924年去世)的视角写下此文,满怀伤感地回顾了中年时代的活力。他说,在青年期与老年期之间,才是生命的本质与精华所在。因此,对中年的看法如何完全取决于你的视角。
另一个更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也认为,中年是即将开始“自我实现”的时期。在1912年和弗洛伊德闹翻后,卡尔·荣格(Carl Jung)经历了他自己的中年危机。他开始反抗无意识理论的统治,他认为从童年期到成年后,我们的人格是在持续发展的。荣格将青少年到中老年划分为四个发展阶段。中间阶段开始于35岁左右,在健康人中,这个阶段的特征是试图树立“宗教观”。后来他将这个阶段命名为“人的后半生(the second half of life)”并广为流传。荣格通过这种方式来传达,我们必须逐渐放下自我,学会思考人类所处状况的意义,即,我们终将走向死亡。那些畏惧承认这一点的人就会生病—陷入中年危机。用荣格的话来说:“我们不能按照上午的方式,来度过人生的下午时分”。
如果说中年是自我实现的时期,那么它也是自我救赎的时期。在互联网上搜索“卡尔·荣格的人生四个阶段”,屏幕上会跳出一大堆的关于正念、意识以及个人发展的网页吸引你的眼球。荣格还给他的四个阶段都起了别名—“运动员(athlete)”“战士(warrior)”“陈述(statement)” 和“精神(spirit)”,这些别名暗示着四个阶段之间的发展关系,我们(应该努力)从一个阶段进化到下一个阶段。在“陈述”阶段,我们成为父母、失去父母,走向成熟,对应中年以及中年的“下午心态”。四个阶段中蕴含了盘点的意味,反映了荣格希望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采取日益“宗教式”的态度。尽管这种态度需要我们从关注自我转向关注他人,但在鼓励“无我”的同时,仍然强调自我是衡量一切的标准。用德尔菲箴言(译注:源自德尔斐阿波罗神庙中的阿波罗神谕之神圣格言)来说就是,“认识你自己”—尤其是在中年时代。
但是,正如杰奎斯所指出的那样,中年危机不仅仅在概念上存在悖论,在这种“无我”的自我实现的时机上也同样存在。因为从更积极的角度来看,中年也是我们人生的时段。在这个阶段,我们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经验和成熟的能力。为何我们要在人生的黄金时期郁郁寡欢?答案当然是因为这个时期已近尾声,或者更确切地说,因为我们意识到了它已近尾声。杰奎斯引用了他的一名患者在30多岁时所说的一段颇具空间画面感的描述,“在此之前……生活就像是一望无际的上坡路,除了遥远的地平线以外别无他物。而现在,突然之间,我似乎到达了山顶,展现在眼前的是下坡路,而路途的终点就在眼前了。”换句话说,就是下坡路的开始。

和杰奎斯的患者一样,我们都会在中年时面临这样的问题。即使对于我们这些并非天才的人而言,也应该重新思考如何避免“平台期”的问题。成功而忙碌的生活并不能消弭这个问题。事实上,我们的生活越是成功和积极,就越容易倾向于逃避自我评价—但它是无可避免的,在心理上也是必需的。用意大利诗人切萨雷·帕韦泽(Cesare Pavese)的话来说,我们无法通过逃避而从某件事中获得解脱,只能学会与之共处。b杰奎斯引用了患者的一句话:每当开启新的一天,他喜欢的口号是“要么行动,要么死亡”—但是他分析了一下,记忆中自己总是把这句话缩短简化成“放手去做”。这名患者正处于人生的鼎盛时期,用杰奎斯的话来说,正是应该“放手去做”的时期。他用鼓舞人心的口号说服自己,死亡是可以被否认的。
如此说来,中年危机似乎是一个非常“上流社会”的问题,是一种由于西方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传播而成为可能的现代奢侈品。可以想象,黑暗时代无论是贫穷的佃户还是自给自足的农民,都有的是事情需要担心,没空管自己的头发是否正在逐渐花白。他们甚至不一定能活到足以享受中年的年龄。目前我们倾向于相信,是由于现代医学的出现才大大延长了人类的平均寿命。如果计算一个时代整体人群的平均寿命,将那些英年早逝(在当时很常见)的人也包含在内,那么情况确实如此。但是如果只考虑知识阶层,并排除新生儿死亡率这个因素,那么受教育人群的平均寿命在数个世纪里保持了相对稳定的状态。
尽管预期寿命的统计受到样本量和数据来源(统计对象)的影响而有很大的波动,但毫无疑问的是,那些历史上能够存活到成年的人,其实比我们现在所想象的要长寿。到20世纪后期,人类寿命相较于过去一千年的平均值延长了大约10年;21世纪早期,又进一步延长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大多数发达国家预期寿命的估计值达到了80岁上下。然而,从古至今,一个人只要能够安然度过童年,并进入受教育阶段,那么就有很高的机会可以达到旧约圣经中所言的“古稀之年”(除了嗜血的罗马人)a。在维多利亚时期,5岁以上男性的预期寿命已经远超过了70岁。b托马斯·霍布斯认为,20世纪前人们的生活是肮脏、野蛮且短暂的,而上述数据有力地反驳了这样的观点。
延伸一下,这些数据还可以进一步表明,在历史上“中年时期”的定义是相对不变的,保持在30岁到40岁的中间阶段(35岁上下)。诚然,这并不意味着对中年的理解也是一式一样。无论在西方—对于30多岁的意义,莎士比亚和蒙田与当下的我们有着不同的理解—还是在东方,历史上不同时期日本人对于“大叔(ossan)”的定义徘徊在“老人”和“中年人”之间,近期甚至衍生出了一个商业概念—“可供租用的中年人”。但是至少在生物学上,中年的定义意外地保持了相对一致。
至少对于受教育的男性来说,确是如此。但对于女性而言,情况却有着惊人的不同。
从女性预期寿命的上升中可以得出两个显而易见的结论:首先,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女性的寿命明显比男性要短;其次,从20世纪开始,女性的寿命显著延长。如果要说导致这种转变的关键因素,那么无疑是分娩过程相关的医疗技术的提高,这意味着现代女性在生育年龄之后还能享受较长的一段中年时期。帕特里夏·科恩(Patricia Cohen)对此似乎有所感悟,在她撰写的文化史《我们的黄金时代》(In Our Prime)(2012年)中提到,“中年”一词原本只是在19世纪晚期的美国女性杂志中作为一个人口统计学的概念出现。只有在那个工业生产规模化、工作方式“泰勒化”的时代,刚获得解放的中产阶级妇女可以自由追求个人利益;只有在那个后工业时代,女性的中年生活才变得美好。是机器时代创造了女性的中年时期。
这种现代的性别偏见不仅体现在中年的概念上,也体现在商业上。19世纪的大众媒体几乎不会传播年龄焦虑,他们只会利用它牟利。60年代的中年还没有危机的含义,他们编造这个词汇只是为了刺激大众消费。敏锐的作家和思想家们,早在杂志向他们兜售美容产品之前,在精神科医生向他们解释这些症状之前,就已经凭直觉感受到了衰老的危机和焦虑。例如安达卢西亚诗人耶胡达·哈莱维(Yehuda Halevi)在20世纪初写下的诗句,智慧而简洁,几乎达到了形而上学的地步:
当一根白发孤零零地出现在我的头上,我用手把它拔了出来,它说:“你可以一根一根地拔掉我,但是大军即将到来,你要如何应对?”
我们中的每一个人,谁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呢?从古至今,无论男女,我们都在与时间赛跑,并且总是一败涂地。否认是一个强大的武器,并且在一段时间内十分有效。正如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所说,遗忘是通往良好心理健康的大门。但是迟早我们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我们已经不再年轻,剩下的时间已经比已度过的时间要短了。我们迟早要考虑如何对付来势汹汹的白发大军。我找不到一个委婉轻松的说法,只能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拼尽全力,仍然会走向死亡。既然悲伤总会到来,那么不如早一点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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