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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推薦： |
1. 故事结合急诊科的紧急事件与男女主角的爱情，紧张中带有温情和甜蜜。急诊科收治的部分患者中，有为儿上大学攒钱捡破烂而被车撞伤的父亲，有和女儿争执大龄剩女相亲问题而导致高血压的老太太，有开车直接撞碎急诊大门玻璃的孕妇等故事，同时也在这一系列感人的事件中，可以见证男女主共同进步，产生爱情的过程。
2. 男主是急诊科医生，女主是初出茅庐的编剧。
女主的在男主的影响下，从他人光环下走出自卑、将多年前亲人离世的愧疚放下。
天之骄子般的男主在一场医闹事故后一度自暴自弃，最终在女主的帮助下，重新找回自己。
除了男女主互动有爱，男主与男配们（医生与警察、富二代小混混、学生）之间的互动也非常可爱。
生性自卑、容易害羞的女主，经历人生打击后一度消沉的男主，还有毕业不久在职业道路上摸爬滚打的男二等，非常能引起共鸣感。
3.故事原名《恋爱诊断书》，连载期间在火星站内订阅榜第四。 之前出版的《无可奉告的羔羊》，销售量还行，豆瓣 7.4评分，600多人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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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
他想带她去北极看星星，看狐狸一头扎进雪堆里。
看纽约高楼之间灯牌闪烁的压迫和写在路人脸上的野心。
想握住她的手，去逛小区门口的小超市，哪怕只买一瓶两块钱的水，帮她拧开瓶盖，一起走在傍晚吹着小风的胡同。
想告诉她今天遇到了哪些病患和病情，想听她说剧本创作时因为想象获得的快乐，想跟她说从医有时的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想听她讲打磨文字背后的真谛和意义。
从大到小，从此地到天际。
他的心这就样扑簌簌地滚落到了凡尘里，沉沦，起伏，嫉妒，羡慕，失落，快乐，种种搅在一起，让他一下有些懵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在他的心里，不会再有比这更美好的景色了。
在这一刻，赵霁诚终于意识到了
这般炙热而滚烫的，
是他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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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作者： |
昀泽野
火星签约作家。
火星小说人气作者，文笔流畅，文字幽默，逻辑严谨，情节不俗。
已出版《无可奉告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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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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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第一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章】自己找的事自己担着
【第三章】用力去生活，用力去爱
【第四章】我希望你快乐
【第五章】你能陪我看星星吗？
【第六章】被坚定选择的感觉真好
【第七章】别人都是让你这么偿还的么？
【第八章】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九章】我想提前祝他生日快乐
【第十章】我愿意
免费在线读今天，整个B市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环城大酒店的顶楼了。
各家电视台门户网站的记者，试图进入而不得的狗仔，长枪短炮的相机想拍下今日所有来宾的照片作为吸睛内容，闪光灯的频率、拥挤人潮的声势在一个又一个来宾到场的时候达到新一轮的高峰。
这不是哪位巨星和富甲的婚礼，也不是异国皇亲国戚的出巡。
今天是颜珞的生日。
这里正在举办的是颜珞的非公开生日Party。
没错，凭借《沉默者》一炮而红，各大品牌代言广告商的宠儿，圈粉无数、炙手可热的女星，颜珞。
今晚能拿到邀请函的，全部是与颜珞关系亲密的人物，大家化妆成各种角色，超级英雄、复古摩登女郎或者吸血鬼、兔女郎，热闹，新奇，夺人眼球！
内场的热闹氛围比外面不差一分一毫，每个人在这里享受着气氛、音乐、舞蹈和节奏，更沉浸在自己此刻能身为这场盛宴一份子的殊荣中。
只有一个人，紧张地在角落的酒桌上不停地查看着手机，等待着消息。
她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凝重来形容，刻意背对着场内的热闹区域，焦急地不停用手在屏幕上滑动着，整个人肩膀都稍稍提了起来，不时啃两下手指，手边的酒杯早就因为自己紧张造成的口渴而空了，可她没空去要下一杯。
身后的喧闹声突然大了些，下一秒，有人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
啊！姐，你怎么过来了？
颜玖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手机差点给推下去，转过身看今日绝对艳压全场的聚会中心颜珞，脸上扯出来一个笑容，急忙道。
玖玖，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我不是跟你说今晚给你个惊喜，介绍你女神给你认识吗？
颜珞说着话时声音稍稍提高了点儿，今天面上带着庆生的喜悦，加上微醺而惹得一抹绯红，真的是万里挑一的美貌。
啊那个，我现在有个重要的电话要等，就是，就是那个那个我之前投的那个剧本嘛，等回音！应该快了，接完电话我马上就过来哈！
颜玖说完顺势轻轻将颜珞往那边一送，她立刻被簇拥着回到了舞池中央，边走边扭头朝颜玖交代道：今天，整个B市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环城大酒店的顶楼了。
各家电视台门户网站的记者，试图进入而不得的狗仔，长枪短炮的相机想拍下今日所有来宾的照片作为吸睛内容，闪光灯的频率、拥挤人潮的声势在一个又一个来宾到场的时候达到新一轮的高峰。
这不是哪位巨星和富甲的婚礼，也不是异国皇亲国戚的出巡。
今天是颜珞的生日。
这里正在举办的是颜珞的非公开生日Party。
没错，凭借《沉默者》一炮而红，各大品牌代言广告商的宠儿，圈粉无数、炙手可热的女星，颜珞。
今晚能拿到邀请函的，全部是与颜珞关系亲密的人物，大家化妆成各种角色，超级英雄、复古摩登女郎或者吸血鬼、兔女郎，热闹，新奇，夺人眼球！
内场的热闹氛围比外面不差一分一毫，每个人在这里享受着气氛、音乐、舞蹈和节奏，更沉浸在自己此刻能身为这场盛宴一份子的殊荣中。
只有一个人，紧张地在角落的酒桌上不停地查看着手机，等待着消息。
她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凝重来形容，刻意背对着场内的热闹区域，焦急地不停用手在屏幕上滑动着，整个人肩膀都稍稍提了起来，不时啃两下手指，手边的酒杯早就因为自己紧张造成的口渴而空了，可她没空去要下一杯。
身后的喧闹声突然大了些，下一秒，有人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
啊！姐，你怎么过来了？
颜玖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手机差点给推下去，转过身看今日绝对艳压全场的聚会中心颜珞，脸上扯出来一个笑容，急忙道。
玖玖，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我不是跟你说今晚给你个惊喜，介绍你女神给你认识吗？
颜珞说着话时声音稍稍提高了点儿，今天面上带着庆生的喜悦，加上微醺而惹得一抹绯红，真的是万里挑一的美貌。
啊那个，我现在有个重要的电话要等，就是，就是那个那个我之前投的那个剧本嘛，等回音！应该快了，接完电话我马上就过来哈！
颜玖说完顺势轻轻将颜珞往那边一送，她立刻被簇拥着回到了舞池中央，边走边扭头朝颜玖交代道：
好，那不着急，反正party才刚开始没多久，不过你打完电话要快点过来哦，等下嘉衡也要到了。
听到名字的颜玖面色不自然了一瞬，她赶忙点了点头，再看手机，屏幕亮了！
终于！
接起电话，却不是什么制作公司或者影视公司，是她的助理凯文。
妈呀，你终于打来了！怎么样？找到了吗？我那份剧本在不在书桌上？！颜玖下意识用手挡住自己的嘴，又往边上闪了闪，着急地问道。
没有啊我的小祖宗，家里给你找过了，没有，公司也给你找了，也没有。我现在已经到酒店楼下了，刚才看到苏总的车就在后面，怎么办呀？
颜玖一听，心瞬间凉了一大截。自己果不其然发错了剧本，且不提那份剧本还拿不拿的回来，已经收到它的人看没看出其中她粉饰多年的秘密，关键是现在她要怎么面对即将要出现在这里的他！
薛定谔的剧本吗？
小助理一路气喘吁吁地冲到她面前，一边喘一边顺气，而后着急忙慌地看着已经石化了的颜玖，说道：
九九，我刚才专门问了苏总的助理，说是苏总已经看过了，没有说有任何不妥啊？
看看过了？！
Strike 1（第一击）！
九九，你到底写了什么呀？剧本内容打印之前我审核过啊，就是该发的那份啊，你看过、批注过才发的，到底哪里不对啊？
Strike 2（第二击，暴击！）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颜玖简直无颜启齿，她要怎么跟帮她辛苦找了一天剧本的凯文李说一声：哎呦，没啥不对，就是我在剧本倒数第二章批注时，因为走神，写了个苏嘉衡的名字，还画了颗大爱心。
荧光粉色
描红边
大爱心！
颜玖觉得她从青春期持续到现在的、一直隐藏的很好的暗恋可能很快要以自己被自己蠢死为结尾了。
九九，九！
助理看颜玖没说话，也没啥表情，只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想着以为没啥事了，猛灌一口饮料后，突然听到了人群的声音，下意识朝那边看去，而后试图用叫魂的方式，把颜玖的意识从八百里外叫回来。
苏总来了！
颜玖这才回过神来，即使在那么多人的簇拥下，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苏嘉衡啊，邻居苏家的哥哥，她们颜家姐妹的恩人，从小到大的精英人物，寰宇的现任执行董事，她颜玖
暗恋了多年的对象。
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所有关于他到底看没看到的疑问全部退到了一边，她的目光牢牢地粘在这个男人身上，再也挪不开分毫。
然后就有了一种破罐破摔的想法，他知道了就知道了吧，反正
正当想到这里，苏嘉衡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朝她而来，颜玖内心猛地一滞，下意识就把头低了下来，看着地面，不敢抬头。
心里这叫一个后悔：躲什么？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吗？！就在她跟自己较劲时，突然听到人群一阵起哄的欢呼声。
苏嘉衡从助理手中拿过了一个项链盒子，在颜珞面前缓缓打开，在场眼尖的人立刻认出来，这是前几天在一场珠宝拍卖中那条上了新闻的钻石项链。
细细碎碎的声音伴随着艳羡和惊呼到达了颜玖这里。她站得远远的，从颜珞脸上惊讶的笑颜和苏嘉衡一贯温柔的神情还有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中，读出了很多。
在场关系稍微近一点的朋友都知道，他苏嘉衡是颜珞的靠山，从颜家父母出事起，一直照顾她和她妹妹到今天。
很多人都在猜测苏嘉衡和颜珞的关系，因为二人至今未公开承认过什么，但人家青梅竹马，迟早有一天，颜珞会成为苏太太。但他们不知道，苏嘉衡那天拍下这条项链时，颜玖正好也在。
她知道在那好听的名字佳偶背后的寓意，以及此刻，在那么久以来没有任何实质性行动，却独独选在今日拿出来送给颜珞的深意。
颜玖的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不可抑制地掉了下来，像连成串的珠子，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下来，带着黑色的眼线的痕迹，像一位女巫似的，不是很好看。她的心真真切切感到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乎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悄悄碎掉了。
即使是她早就预知的结果。
喂，九九，你不至于这么感动吧？又不是求婚，一条很贵的项链嘛，苏总又不是没送过。
助理看颜玖眼泪掉得越来越厉害，立刻抽了张纸给她，一边道。
我当然感动你知道很贵是多贵吗？我是在哭什么时候有人能送条这么贵的项链给我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转移话题擦掉了眼泪，她又不傻，够格跟苏嘉衡比肩的人到底是谁，她很清楚，她们姐妹自从家道中落后一路相互扶持到今天，颜珞对她有多照顾，颜珞能幸福，她当然比任何人都高兴。
她也隐约能感觉到苏嘉衡最后一定会和她姐姐在一起，即使中途好多年他没有表示回应过颜珞的爱意，但他从未在危机之时拒绝伸出援手。虽然他对自己也很好，但那份好，还是不一样的。
今晚，他用行动回答了她那个没有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佳偶赠佳人。
她，就从来不会是他的那位佳人。
哎呦呦，你慢点慢点儿！
凯文扶着高兴地喝得七荤八素的颜玖回她新家，来进行所谓的第二轮party。
颜玖的老朋友们接到颜玖醉醺醺打来的电话，倒还都很捧场的来为她庆祝，乔迁之喜嘛，年纪轻轻就首付买房了不说，还有一个更特殊的意义。
颜珞今晚和苏嘉衡应该是都不会来了，他们的聚会要很晚才结束，颜玖喝洋酒有些水土不服，大概她就是个土胃，总觉得再贵的洋酒也没超市卖得的酒好喝。
她的《沉默者》除了捧红了她姐，还给自己带了不少实质性的好处，最近她刚刚搬了新家，家里有些灯具、瑞士店买来的柜子还没组装，虽然还不是完工的家，但她也算正式靠自己挣了个窝出来。
今晚的颜玖，太高兴了。
她酒量不好，啤酒还是一瓶接着一瓶的吹，和朋友们大声谈笑着，酣畅淋漓，热闹非凡，几个小时后，朋友们相继告辞，关系好的实在喝得晕头转向的，直接就在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从助理眼中来看，颜玖已经醉得找不到北了。
颜玖一喝醉就喜欢笑，脑子已经完全被酒精控制，理智早就被糊涂压到了万劫不复中去，凯文自己也有些晕，躺在沙发上，就看颜玖还直立着不知在那堆还没组装好的箱子里翻什么，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装精致的木盒子，哒哒哒地跑过来，像个小孩发现新鲜玩意儿找人炫耀似的，舌头打结着朝他说道：
看看！英国空运过来的灯！那个谁给订的礼物的组件，哈哈哈，你说说，这么个破玩意装这么高档的木盒子里，我还以为是钻石项链呢！哈哈哈！
助理也是实在困了，折腾不动了，随口附和了几句：
欧呦，我们老大的灯都好厉害呢，上面写了什么？这是什么啊？
而后，他翻身，找了件衣服盖上，听见颜玖真的蛮认真地端详着上面的英文说明，糯糯地说道：
好像，是个灯泡
灯泡？哦？英国灯泡哦？那你看包装上，嘿嘿，有没有请别放进嘴巴里的提示啊？
嘴巴？灯泡？颜玖摇晃了摇晃脑袋，想让眼前两个不断重影的灯泡停下它变幻的身形。
是啊，你不知道吗？灯泡放进嘴里就拿不出来了哦。所以呀助理一边说，一边实在困得上眼皮黏住了下眼皮似的，将头侧了过去，话音逐渐小了下去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坐直起了身子，朝颜玖看去。
此时凌晨一点，一个本该万籁俱寂、休养生息的时刻。
凡是颜玖所到之处，所见之人，总会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难以压抑的笑声来搅弄这份平静。
是的，颜玖，一个二十多岁、B大中文系毕业、写了一部爆红电视剧、有个知名姐姐、靠出卖脑子码字的编剧，一路叼着一个包装上有明码标识、就怕傻子放进嘴的灯泡，进了B大第四附属医院的急诊室。
嘿嘿，老大，你看你，欢乐的源泉，给这里陷入疼痛的病患及家属和医护人员带来了快乐，多好！没事儿啊没事，马上就叫医生给你取出来了！
助理凯文看着颜玖扶着灯泡尾巴，完全闭不上嘴，还穿着奇装异服的颜玖，也忍不住笑了。
颜玖实在是没心力翻这个白痴一个白眼了，尽管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但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下巴都快疼掉了，嘴巴一圈也早就肿了起来。
笑声她免疫了，出租司机已经笑了她一路，医院门口的大爷看见她连保温杯都不拿了，刚才急诊分诊台的护士也是笑得瞌睡全醒，一边嘴角上扬，一边说给她找值班大夫去。
真的，老天，不会吧！这么对她的吗？以失恋结束昨天，以丢脸开始今天？
正在等医生来的颜玖，难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只是嘴巴，还有胃里的翻江倒海，要知道她今天喝了多少酒，等下不吐才怪，但是现在嘴巴堵着，这种随时随地可能爆发的不适和恶心，加上之前种种，让颜玖很想哭。
非常非常想哭。
要知道，颜珞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是她的生日。
父母去世后很多年在苏家的照顾下，每次过生日，她不好意思叫人家再破费办一场一模一样的，于是就很听话地选择与颜珞同天庆生。
大概当年她开始喜欢苏嘉衡，是因为他总会在她生日的当天，会给她一份与颜珞不一样的礼物，说一声单独给她的生日快乐。
刚才的聚会，她试图用很多其他的东西来掩盖内心那股无法磨灭的失落。
她仰慕了苏嘉衡很久，像少女单纯地爱恋着精心打造的完美偶像，从未奢望过能与他在一起，但这个意外投递给他的剧本，上面那个醒目的爱心，认真如他，怎么可能没看到。
因为看到了，因为知晓了，所以才要跟颜珞用《佳偶》表白吗？
这种绝情却又干净利落的方式让她早点死心，这种手段，非常苏嘉衡。
即使知道结果，怎么可能心不疼？
段大夫！段大夫！赵大夫去哪里了？急诊刚来了个噗！来了个挺特殊的病人，需要他来处理一下。
忙碌了一天的住院医师段青刚刚写完了最后一份大病历，今儿是他正式进入规培的第三天，他师父从上午九点到现在一直在参加手术和会诊，他都没见过几次人，现在找还真不一定能找到，今晚急诊送来的重患不多，但留观的不少，轮班急诊待命的医生还都在忙着。
段青站起来，将病历本一合，觉得这是个争取他那个不苟言笑冷面冰霜的天才师父好感的好机会！
刚出门正好赶上一个高大熟悉身影回来，戴着口罩的男子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即使忙到了现在，也未显一丝一毫疲惫，干净的没一点儿血丝，声音格外清冷道：
去哪儿？
段青笑着挡住了想要开口讲情况的护士，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说道：
没事儿师父，一个急诊病人而已，我去去就来。我今儿写的记录和分析就在桌上，您看您有时间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了，段青没继续说下去，身旁的护士戳了戳他，调侃道：
赵大夫这么不近人情，你咋忍得了在他身边儿跟那么久的啊
段青不屑地切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你们懂什么！师父对我的态度是一回事，每次还不是帮我把病例论文啊啥的的错误都圈了改了的，再说了，他对咱医院上到新院长下到路过的流浪狗，哪个不是这态度？习惯就好。
谁成想，刚一推开门就爆笑出声的段大夫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的稻草，直接导致颜玖忍不住哭出了声。
段青一看这阵势立刻傻了，竟然连靠近都下意识停止了，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心下一时想不起如何处理才能让这位醉女人，不要把灯泡咬碎吞下去。
几分钟后，打完求助电话的段青依然不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颜玖的眼泪让彩妆在脸上乱七糟八地早就不见之前的好看模样，她叼着灯泡，嘴巴一圈红红的，眼睛红红的，凯文一脸懵地站在一旁拿着缴费单浑浑噩噩，段青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等待救星来救他于水火。
凯文实在看不过去了，他从未见她这样过，即使在面对强硬的投资方硬塞过来角色朝她施压被拒后，挨骂得很惨的那一次，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九九呀，别哭了省点力气啊，回头我给你买泡芙好不好？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师父他
让开。
两个人正往颜玖面前一凑，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就听门一开一关之间，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简短显明的旨意，让段青下意识就拉着凯文往边上躲开。
师父，你来啦！这个女患者我真的是应付不了！果然还是得靠段青狗腿地一笑，就差说句遵旨然后跪地了，自己顶差事不行，最后还是得麻烦师父亲自来一趟，态度自然要端正些，避免等会儿挨骂。
闭嘴，去拿棉球和石蜡油。
赵霁诚简单扫了眼哭得不知有多伤心的女人，又扫了眼段青，前一眼是看病患，后一眼
段青后背一凉，在 死亡之眼的眼神恐吓下，赶紧去拿了东西。
隐隐感觉屋里没那么聒噪，在一种莫名强大的气场下，颜玖缓缓睁开眼睛。
一米八几的男子，此刻弯下腰来，目光与她正好平视，但他认真端详的是她的情况，并没有看她的眼睛，一言不发，却让人觉得格外
安心。
感受到身心疼痛的眼泪还在抑制不住地往下掉，下一秒，一个冰冰凉凉的酒精棉球触碰到了她的唇边，刺鼻的味道直接灌入鼻腔中，让她稍稍清醒了些，在示意人扶好她之后，男子好看的眼眸这时与她的对上，接着，只听他轻声道：
疼吗？
语调依然清冷，但却很温柔，像询问一位哭闹的幼儿园小朋友午餐想吃几个小苹果。
有点
颜玖轻轻点了点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几滴眼泪掉下来，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医生，听他问话后，顿在了那里，安静了下来。
赵霁诚抬手将颜玖的下巴轻轻扬起，用镊子将棉球一个个放在底部，
口罩外露出的眼睛再次对上颜玖血丝满布的双眼，而后那其中的冷漠稍稍消散了些，轻声却格外令人笃定道：
会没事的。
颜玖傻傻地看着他，分不清是酒精让她头晕目眩还是眼前这人的语气，她轻轻嗯了一声，乖乖地听从他的指令不再哭也不再乱动，将头按照一定角度向下。
即使是在后来稍显有些恐怖的敲碎灯泡尾部的动作中，她都没再发出任何奇怪的声响。
同样有点傻在那里的还有段青，嗯？平时最喜欢跟乱嚎乱叫的病人直接表达别乱动的师父
可真会对症下药啊！
估计从此医院又能有个新的传说了，赵霁诚两语摆平醉酒灯泡女。
结果，传着传着，传歪成美色摆平了。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灯泡碎片完全清除干净的那一刻，助理连忙张口致谢，赵霁诚早已从刚才的温柔回归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神色，闻言未发一语，而是把镊子往旁边的托盘里一扔，立刻准备出去。
师父，你说这，要留观吗？
留观？赵霁诚停下脚步，回首挑了下眉，将口罩扯下来，问道：
这儿是酒店么？
凯文闻言连忙道歉道：
不好意思啊医生，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是有些不顺心，又加上今天喝多了，给你们添麻
赵霁诚的目光落在还在发神的颜玖身上一瞬，而后轻哼了声，一旁段青听到，立刻叹了口气，他晓得，这女的完了。
果不其然，3，2，1
不顺心？等她酒醒了告诉她，今天运气不错，如果急诊所有大夫都腾不开手，那她就要冒着吞下碎片造成食道和胃肠出血的危险。喝酒就喝酒，不要做这种蠢事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凯文一脸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态度极其诚恳地替颜玖点头认错，段青怕他再说什么惹师父生气，赶紧领着他去缴费处，随着门一关的声音引得也想出门的赵霁诚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却被动停下了脚步。
因为颜玖一把抓住了他白大褂的衣角，头压得很低很低，让人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赵霁诚剑眉微微一皱，看着此刻死拽着他衣角，双肩小幅度抖动的女子，略有不耐道：请问你还有
对不起，对不起
压抑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从哭腔中传来，赵霁诚稍稍愣了下神，听她继续自说自话：
我啊，很喜欢你，好多年了。谢谢你曾经把我的生日放在心上，即使它只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即使我都觉得和姐姐同一天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没什么人记得，但是谢谢你真的。我永远比不上颜珞，我知道，我甚至连嫉妒她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对我真的也很好。
颜玖依然不敢抬头，她也仍然没有松手，赵霁诚刚才蹙起的眉缓缓舒展了开来，冷冰冰的神色下，出现了一丝自己未察觉的变化。
所以啊，如果你最后选择的是她，我很高兴，我会很高兴的。因为在我眼里，你们是这世上最好，也是对我最好的人了真的，真的！但
女孩突然抬起了头，那几个真的落音的同时，眼里闪着光，很真诚，同时又很受伤。
赵霁诚没有直接从她手里拽出来衣服，也没有想要打破她此刻的幻觉，今日的他，在这一刻，鬼使神差般，没有做出往日一贯会做出的选择。
以后你连出现在我幻想中的可能都没了，你用这种间接的方式拒绝了我，也是为我好的，我知道，只是我难过，真的很难过
颜玖缓缓放开了他的衣角，取而代之，伸出双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将站着的他的距离拉得近了些，脸埋在他腰侧的白大褂那里，掉着眼泪，小声地换着不平稳的呼吸。
赵霁诚在这一瞬间完全僵住了，他不喜欢与陌生人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下意识想推开女孩靠在他腰侧的脸颊，却变成了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
女孩的呼吸已经缓和平稳了很多，醉意和困意终于席卷而来，可内心平静的像即将就要陷入沉睡前的一秒，听到了令人安心的童谣那样。
会好的。
一声轻的不能再轻的气声，在室内悄悄的。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颜玖醒来的第一反应不是宿醉一贯的头痛欲裂，而是
嘴巴外一圈肿得疼。
她缓慢地张张合合了几下嘴，疼得倒吸了口冷气，嘶了一声，惊醒了旁边手撑着下巴睡得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段青。
他不适地睁开了眼睛，伸手揉了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说道：
呦呵，灯泡姐，你醒了？
颜玖依稀记得昨晚发生的一点片段，她记得这位一进门就笑开花的医生，还有一个男
等等，灯泡姐？？
你
颜玖一脸狗吃翔的表情，对这个称呼极其无语，段青感觉跟她差不了几岁，可自己却一下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弱弱地说个你。
段青察言观色的水准几乎为零，他傻呵呵一笑，看着颜玖，露出大白牙继续道：
你都忘了吗？灯泡姐，昨晚你叼着个
好好好好好不用说了不用说了，我记得我记得！
颜玖连忙点头赶紧认了下来避免他再叙述一遍她的光辉历史，她一脸无奈地扶了扶额，环顾四周，问道：
李凯文呢？就是那个傻大个儿，他去哪儿了？
哦哦，你说他啊，看了你一夜怕你闹事儿，现在正外头打电话呢，打了好长时间了
段青看颜玖起来了，回答完她的问题，继续说道：
那你看，灯泡姐，我可以收回我的折叠床了吗？
对的，此刻，颜玖并不是躺在病房里，而是在一间小办公室，两张办公桌之间的空隙，一张迷彩（非常钢铁直男审美）的折叠床上。
她赶忙起身，刚想道谢，盖在她身上的白大褂就滑到了地上，她低下身子捡起来，立刻注意到了上面格外显眼的彩色污渍。
一些记忆如同雷霆雨电般闪回了脑子里，颜玖拿着白大褂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将信将疑地皱着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昨天到底做了些什么奇怪的事情。
段青三下两下收好了折叠床，看颜玖盯着那白大褂不说话，又一笑道：
这是我师父给你盖的，啧啧啧，新的，不脏，刚拆开还没穿过呢，哈哈哈，灯泡姐，我跟你说啊，你可真是太厉害了，现在这么安安静静的真看不出来昨晚，啧啧啧，那么大能耐。
我，昨晚，到底，做什么了？
嗯，这是酒精导致神经系统麻痹，俗称断片，段青了然地点了点头，继而一副慈悲为怀的样子，用可怜她的眼神，掏出了手机，调出一个视频，说道：
你看看吧。
颜玖以极其缓慢地速度将脑袋移动到了屏幕前，眨巴了眨巴眼睛，表面平静，内心一万个祈祷自己没干什么有伤社会风纪的事。
然而
视频开始画面抖得厉害，好像是透过门缝拍的，颜玖抱着视频中那位男医生的腰，一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似的，而被她环着的医生，倒像是也被人摁了暂停键，纹丝不动地屹立在原地。
这画面倒看着没啥奇怪的，反而还有些温暖，颜玖记得昨晚那位不苟言笑的医生，尤其是他不用什么温度看人的、那双好看的眼睛。
段青在颜玖旁边简直一个移动弹幕，大喇叭，及时跟进背景的那种：诶，说真的，你昨天施了什么魔法，能让我师父被你这么吃豆腐，他可是我们医院出了名的八百里生人勿进，你诶诶诶，快看快看，高能要来了！哈哈哈哈！
视频的下一秒，转变如同切换到了恐怖电影，或许是小时候的爬树技能在那一刻得到了最大化的利用，只见颜玖突然抬起了头，松开了抱着人家腰的手，接着
一个超高弹跳，腿直接夹住了人家的腰，挂到了对方的身上，然后贴着他的肩膀开始蹭脸，蹭了人家一肩膀的妆不说，还在那里傻笑。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赵霁诚意料之外地因为惯性往后退了一大步，下意识伸手回抱住了她保持平衡。
视频的下一秒，一个带-30℃光波的、你不赶紧过来把她给我弄下去就完蛋了的眼刀朝刚才发出我的妈呀的门口这儿射过来，视频画面极其夸张地一抖，而后火速结束。
段青将手机往兜里一揣，而后还是忍不住看着已经石化的颜玖，称赞出声：
你真的，泡儿姐，我跟你说，经过昨晚，你就是我的新偶像，你太厉害了！我跟在师父身边实习那么久了，从来没见有哪个病患能近他身的，你这，不仅抱了，居然还爬了！我可算是明白你为啥要往嘴里放个灯泡了，不是傻，你是勇敢！是无畏！是
你师父人呢？
颜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扶额，声音虚浮地问道。
哦？他啊，他和骨科的去处理一个边骑摩托边玩手机然后栽井里的人了，估计等下就会回来了。
请段青大夫迅速到分诊台，请段青大夫迅速到分诊台。
广播突然响起，段青刚才懒洋洋笑嘻嘻的样子迅速消失，他回身朝还傻站着的颜玖简单交代了句：
那你在这里等我师父，我先去了。他飞快跑出了门，用跟他那个话痨性格完全不符合的行动速度。
颜玖发誓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干过这么蠢的事，昨晚喝酒后的狂放作风也完全不是她平日的性格，剧本错，暗恋终，吞灯泡，爬帅哥？
这个生日过得真是
五彩缤纷，经历丰富。
不好！又想吐
颜玖夺门而出。
急诊大厅外。
苏总，啊对对对，我现在是和她在医院呢，她没事儿，没事儿对，幸好遇到一位技术高超的大夫，给取出来了，人刚才还睡着，不知现在起来没有，那大夫有点拽，但是人还挺好的，昨晚她那样闹腾还让在办公室看着好的，我不会跟珞姐说的，嗯，您放心。那我等下叫她在医院门口等您的车，好的，好的，苏总再见。
结束电话的凯文长舒了一口气，今早不知苏总从哪里就得来的消息，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他，着实吓了他一跳。昨晚受到的惊吓是一个接着一个，今早还不消停，真是服了。
想到这儿，他赶忙往回走了几步，看看人起来没，喝了酒完全判若两人的颜玖，还得督促人家给那位大夫道歉去，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昨晚到底做了啥。真是！等下苏总来了，得说以后再也不让她沾酒了。
吐干净了的颜玖看着医院卫生间镜子中嘴已经没那么肿的自己，赶忙掬了点儿水好好洗了把脸漱漱口，昨晚的事她没有想起来太多，但刚刚看到的，足以让她立马开始练习，如何不尴尬又很礼貌地致谢加道歉。
她需要跟那位医生解释下昨晚一切事出有因吗？
她要不要帮人家把白大褂洗好再送回来？
她该怎么感谢人家愣是没笑一声，替她解决了燃眉之急？
她只记得昨晚那位大夫冷冰冰的态度，这清晰程度甚至超越了模糊中关于他说过的话和没看清的长相，听刚才段青那么形容那位，他估计一定会说她一顿，不过
说就说吧，毕竟，说的也都是对的。
颜玖深呼吸，不管会面对什么样的冷嘲热讽，她准备出去直面自己的问题，承认自己的错误，不然她真的内心难安。
出去看了一圈急诊室，没有看到人，去分诊台问护士，说他今日轮急诊值班的时间已经到了，估计应该在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内心的怯懦和窘迫让她有些不敢敲门进去。
咚，咚，咚轻轻地三声敲门声后，一声进，却让颜玖不得不迈开脚步。
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位穿着干净白大褂的正伏案写着东西的赵大夫。
眼眸低垂，握着钢笔的手骨节分明，白色的衬衣，暗色的领带和规规矩矩的闪着金属光泽的胸牌，配合他的长相，颜玖第一次清楚了，这是个很好看的人。
有多好看呢，她从不犯花痴，所以可以用平常心说，她虽然才做编剧没几年，但跟着颜珞见过有名的演员也不少了，这个人的长相，放进去，不逊色于任何一位当红明星。
眉间的淡漠和清冷倒给他多了几分的点拨，神色和气质颜玖倒是觉得熟悉了，说真的，要是换个热络的人格在这副难得的皮囊背后，她会立刻推荐公司签下他做艺人或者模特。
赵霁诚听闻脚步声后抬首，和颜玖浮想联翩的视线撞上，随即放下了笔，靠着身后的椅背，面色无波地开口道：
感觉怎么样？
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平常。
嗯，挺好的，嗯
颜玖完成了这句正常的医患对答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想起了昨晚的画面，脸噌地一下就窘迫地红了起来，脸皮薄如她，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开口。
那个，鼓起勇气，一鼓作气，颜玖暗暗心里一狠，然后道：
昨晚，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
知道了。
赵霁诚听清了她的来意，低眉看了眼表，该填的单子因为刚才耽误了些时间还没有填完，他从未如此过，所以直接回复了她，边笔锋有力地在纸上签好了自己名字，边听颜玖支支吾吾地继续道：
那件新的白大褂，我会给您洗好了拿回来的，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此时此刻，她有强烈的儿时站在老师办公室一边认错一边看老师批作业时的感觉。
不用了，放在那儿就行。还有别的什么事么？
赵霁诚的嗓音冷漠而又自带疏离感，颜玖感觉迎面就是一阵寒风吹过，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再抬，逐客的意味在颜玖看来已经非常明显了。
当然了，要是她百忙之中遇到这么个白痴，估计也不想多说几句吧。
她心情有些低落，承认错误意料之外没有让她觉得爽快，反倒是结合之前种种，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唉，也是活该，谁叫她犯傻。
颜玖尴尬地搓了搓手，下意识地忘了什么，紧张地抿了抿唇，而后轻轻嘶地倒吸了口冷气，声音在弥漫着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赵霁诚笔锋立刻一顿，抬眼看向她，还未说话，听颜玖慌忙摆手鞠了一躬道：
那、那没事了，不好意思啊赵大夫，打扰你工作，我就先走了，总而言之，嗯谢谢你，再见。
她步伐因为内心的忙乱有些不稳，像刚才夺门去吐的架势，想逃离酒后失仪的自己那份委屈窘迫和狼狈，之前暗暗下定不再被其他人的光芒普照而是活出独特精彩的愿望，因为昨晚发生的一切成为了一个笑话。
当然，她也可以不那么想，因为好像一直以来，也没什么人会在乎她到底怎样。
这种负面的想法是可怕的深渊和黑洞，她连连几步就迅速到了门口，心情已经灰暗到了极点，刚想打开门离开，却听到身后的人突然出声，不大不小不抑不扬，虽然依然没什么情绪起伏，倒是格外认真。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此时此刻，他这句话是放下手中的事，看着她好好说的。
颜，玖？颜玖是吧？
赵霁诚顿了顿，看着女孩停滞在门把上的手，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女孩刚才转身时的黯然和失落，在大脑进行阻止之前，还是说出了那句他没想到自己要主动说的话：
生日快乐。
生日过后的清晨，苏嘉衡位于S1区的顶层公寓中。
刚才昏昏沉沉中颜珞听到苏嘉衡的电话响起，匆匆就走了，估计是公司有什么事，所以她不着急他的去向。
起床后的颜珞熟络地从衣帽间里找到了自己留存在他家的衣物和洗漱用品，穿着浴袍的她，慢慢悠悠地倒了杯咖啡，不着急去公司找经纪拿行程，而是格外轻松自在地拿着剧本，赤足走到他的书房里准备拿一支荧光笔。
她心情真的很好。
苏嘉衡在昨日选择在那么多人面前送给她这条项链，其中的意义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她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从未主动要求过什么，但他待她一直这样好，她真的很高兴。
今天是玖玖生日，回头不如叫上她，一起吃顿饭好了。
正当想着，颜珞拉开了第一层抽屉，了解苏嘉衡有亲自过问她所有影视剧的习惯，于是随手翻了起来，跳动的少女心思，希望能看到吻戏旁边有他写的建议删除。
翻着翻着，颜珞注意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位置。她的表情刚才还是抿唇娇笑，现在两道秀丽的眉毛已经微微蹙了起来，笑容渐渐消失。
她将那份剧本翻到了最后一页，尾部写着一行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手写签字：
本集编剧：颜玖
颜玖怎么也没想到，出医院楼大门的那一刻，看到的人是他。
苏嘉衡靠在他那辆新车旁边，在看到颜玖的一瞬间，露出了一个她再不能更熟悉的笑容。
接着，颜玖的世界出现了短暂的无声，她看着苏嘉衡，即使那么早就接到电话来接她，还是衣着考究地穿着暗色西装，收拾得如往常一样，似乎今天这事不是什么突发，他对任何事情都能准备得很好。
他还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她笑着，对她好，他一步步向颜玖走来，颜玖却下意识地好想躲起来。
玖玖，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
一句没什么责怪意味的责怪之后，一直笑吟吟地看着颜玖的苏嘉衡，微微前倾端详了下她的唇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而后说道：
这要是让你姐姐知道，她会很担心你的。
颜玖的全身在他伸手的那一刻，下意识就僵住了，她低首不敢再看他，努力压抑住自己即使疼痛，却还狂跳得无法抑制的心，吸气，吐气，轻声说道：
对不起。
上车吧，今天不用去公司了，先送你回家，晚上出来，我们请你吃饭。
苏嘉衡没再提任何关于昨天的事，他如往常般绅士地拉开车门让颜玖坐上去，凯文已经离开，独自坐在车内的颜玖觉得不知是今天之前发生的事，还是现在和苏嘉衡的独处，自己从面到心都在燃烧着。
她坐在后座，安安静静地搓着自己裙子上的边儿，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以前这种能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对自己而言都是内心放烟花的礼物，而自从昨夜起，好像变成了一种煎熬的慢屠。
新房子感觉如何？
苏嘉衡先开的口。
挺好的！离公司近，附近医院、学校、商场、交通都很方便，首付刚好付得起，算上装修之类的，感觉又重新有奋斗的理由了哈哈。
颜玖这时才稍稍缓解了些内心的尴尬和紧张，笑着回应道。
今天下午开会，做最后敲定，如果身体还是不舒服，就不用去了。
苏嘉衡看着车内的反射镜中的颜玖，说道。
颜玖闻言立刻摇了摇头，她现在在全力投入修改一份公司收购的大IP改编剧本，因为是自己第一次接《奇闻》这种改编，这部戏也是颜珞的下一部备受期待之作，所以她们都耗费了不少心力和时间。
像她当初呕心沥血，量身为颜珞打造的《沉默者》一样，颜珞从小到大对她所有的好，她无以为报，演戏、做明星是姐姐的梦想，她也是尽所能在做自己做的最好的事。
车子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苏嘉衡为她打开了车门，坐回驾驶座，看了眼表，然后看着颜玖，让人如沐春风般地笑道：
那下午两点，这里见？我接你过去。
颜玖连忙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道：
不用了不用了，我酒已经醒了，嘴没大碍的，公司筹备那么大投资的项目，事情那么多，就不耽误大家了。
苏嘉衡见她坚持，也没再多要求什么，此时手机震动了起来，意料之中的名字，他匆匆扫过一眼，点头示意后带上蓝牙耳麦，开车离开了。
下午两点，寰宇娱乐A1会议室。
会议正式开始前，实习生开始分发所有今日与会需要用的纸质资料，苏嘉衡和颜珞一先一后走进来，所有人的眼光除了吸引在这对璧人身上，尤其还多在颜珞颈间停留了下。
她怎么没戴？我还想好好开开眼呢。周围同事的小声调侃道。
实习生正走到自己这里，想要发剧本复印给她，却发现少印了一份。
这工作失误让新来的小孩一下子就慌了神，开始给颜玖道歉。
抱歉啊玖玖姐，我少让他们印了一份，要不我现在去
没事颜玖刚想摆摆手让她别那么紧张，现在印也来不及了，反正她还记得剧本的内容，毕竟是她参与操刀改编。
话音还未落，只见坐在颜珞后面的助理Sunny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递到了颜玖桌前，笑着说道：这里正好有一份多的。
《奇闻》的资金支持和项目大概时间、拟邀演员等介绍完，话筒就到了颜玖这里，她拿出自己早就做好的五颜六色的笔记，开始认真地讲了起来。
随着她的剧情构思进展，现场传来一阵阵翻剧本大纲和试读页的声音，苏嘉衡一贯眼眸含笑地看着她，但她没怎么敢和他直接对视，按照自己以前公开讲话紧张的习惯，她都是要瞧着会以支持和鼓励眼神望着她笑的颜珞的。
但是今天，颜珞的表情很平淡。
颜玖注意到这点时，发言已经快接近结尾，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只能暂时把这想法压了下去，但无法控制自己，不住地往颜珞的方向看。
讲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身后坐着的凯文递来一瓶水，悄兮兮地竖了个大拇指，颜玖一颗心放下。
《奇闻》的项目报告做完，会议下半程开始之前，有个15分钟的休息时间，出乎意料地是，苏嘉衡刚刚宣布休息，颜珞就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看了苏一眼，二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他们进入办公室的门一关，会议室才稍稍热闹了点儿起来。
九，你可以，这报告做的，逻辑清晰、精彩纷呈啊！我怎么夸都夸不够！怎么也看不出来是昨天嘿嘿，你放心，我不说我不说。
颜玖甩过去一个你闭嘴吧你的嫌弃眼神及时堵住了凯文这个大嘴巴，想着收拾下桌上关于《奇闻》的资料给下半场腾地方，拿起那本剧本时随手翻了翻，突然，顿住了。
九，你还喝水吗？凯文起身，准备再去拿瓶水，问了却没听到任何回音，回身却看颜玖的背影，像摁了暂停键似的停在那里。
九九，九？
凯文走近又轻轻推了下她，颜玖睁大眼睛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啊了好大一声，伴随把剧本啪的一响合起来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没事，我没事！
她慌乱地摆了摆手，将剧本猛地往自己包里一塞，立刻拿起桌上的水，猛灌了一大口，双手一撑桌子，站起来，拿了包就往厕所冲去。
是不是来大姨妈了啊
凯文看着颜玖如此反常的举动，挠了挠头，暗暗心想道。
躲在厕所隔间里的颜玖将那剧本拿出来后，包掉在了地上都顾不得管，她的手在她再次看到荧光粉标记的同时，因为内心汹涌而来的紧张和窒息感开始疯狂地颤抖起来，呼吸声却格外清晰可闻：
这是那本不该给任何人看见的剧本。
没错的，这就是误送给苏嘉衡的那个剧本。
会议下半程并没有在苏嘉衡所说的15分钟后开始，一向准时的苏总和颜珞足足在分针转到第20分钟时才一个笑容有所收敛、一个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颜玖没有抬头，她已经完全清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精心粉饰了多年的秘密，因为一个错误，被完全暴露给了两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而更让她感到罪恶和愧疚的，是他们二人的处理方式：
按下不提，就当无事发生过。
颜珞完全可以来问她，苏嘉衡也可以跟她直说我爱的是你姐，我以后也只会娶她，他完全可以的。
但他们都没有。
本以为自己无法控制的感情只要不对他们二人的关系产生实质性影响，就放任其野蛮生长也没事，但现在看来，她已经完全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会因为苏嘉衡心碎，但她绝对绝对不能失去颜珞。
这次争取和视然公司合作的医疗剧，将由李良导演、卫生部和B大医学系提供直接支持
项目的介绍到这里，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声，有关部门鼎力支持、大奖全满贯名导演和拿过不少同时段收视第一的制作公司，观众听了也许是期待，又一部精细考究之作，但任何一家影视公司听了，都不免会觉得有些头疼。
因为他们要求实在是太严格了，费力不讨好是可能发生的。
项目负责人看现场这反应，觉得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引起更大声的、自己镇不住场的讨论，于是给了苏总一个求助的眼神。
苏嘉衡自然地将话接了过来，环视一圈，而后道：
他们需要我们这边去一个人到医院急诊学习三个月。
果不其然，即使是苏嘉衡，也无法完全浇灭大家对这个要求的讨论。
天哪！三个月也太长了？！平时剧本采风十天半个月也就可以了吧，三个月？还呆在急诊
就是就是，天晓得还要看到些什么东西，我听说急诊送去的病人有的可吓人了伤的，那血肉模糊的可恶心了我可不行啊！我怕血的！
你个大老爷们还晕血，丢不丢人，不提那个，三个月呆在医院，可不就是跟医生一个作息，我这朝九晚五的还要熬夜赶项目，身体哪里吃得消我家老二还正是要照顾的时候
大家的讨论声不大不小，但分明就是故意说给其他人听的。医务人员在一线救人的劳累和辛苦，他们是谁都没有吃过、也不想吃的。
非常热烈的讨论，坐在上位的苏嘉衡根本没有打断或压制的打算，他坐在那里，依然是眼眸含笑的，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下一秒，随着一个声音的响起和众人的安静，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我去吧。
不响不弱，柔和却异常坚定的女声一下子从喧嚣的讨论中越到了会议桌之上。
瞪大眼睛觉得惊讶的除了颜玖周围一圈的人，还有最了解她的凯文。
连他都不敢去看那些血肉模糊的恐怖伤口，或接触那些因为各种意外而面目全非的、游走于生死边缘线的患者，颜玖，一个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人，居然能在这个时候顶上去
她对公司的这份忠心啊，他估计永远赶不上比不过了。
同样露出惊讶神色的还有专门学过严格表情控制的颜珞。
接着她开口说了今天会议上的第一句话：
你？你不行。
我可以。
颜玖看着终于跟她讲了话，开口第一句还是在担心她的颜珞，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道。
你去了那儿，《奇闻》怎么办？
项目组员也是一脸懵，连忙问道。
嗯剧本大纲和分集剧情大概已经敲定完毕，内容我会交接，剩下的有需要我还是可以来帮忙。
项目组员当然不解，前段时间颜玖为了《奇闻》的筹备几乎是忙得不着地，如今确实重头戏已经过去，余下的剧本完成项目难度不高，但正是可以享受成果的时候，她为什么要上赶着去接下一个担子，还是那么重的担子？
平时没见她这么傻啊
而且业内谁不知道，能入李良导演和视然公司眼的剧本，必须是真实、细节还原度高的，这就要求编剧必须完全浸入式体验生活，还要承受改N遍的工作节奏。
干好了，当然是声名大噪的大事。干不好，且不提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合作意向会取消，在过程中也是很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又有人叽叽喳喳地劝阻起来，不乏刚才说自己做不得的人，因为以大家对颜玖的了解，这绝对是一件她完不成的事。
颜珞之后没再讲话，她看自己妹妹的眼神复杂了起来，苏嘉衡一直未发一语，眼神中依然含着那浅浅的笑，直直地落在颜玖身上。
她没再回复什么，而是终于回应了苏嘉衡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一分怯懦或之前的羞涩，坚定道：
苏总，我可以的。
会议室内终于完完全全安静了下来，全场的眼神凝在苏、玖二人身上，偶尔看一眼最开始就提了反对意见的颜珞，等待着答案的出现。
没人看得懂在苏嘉衡那平静无波的目光背后此刻在想什么东西，也没人明白到底为什么颜玖会这么坚持。
安静。
还是安静。
只有颜玖自己听得见此刻如雷的心跳声，在她强撑着的外表之下。
末了，只见苏嘉衡眸光落在了桌上一瞬，他伸手轻轻敲击了下黑色的会议桌面，声音格外清晰道：
好。
晚上约好的晚餐，颜玖吃得很慢。
此刻坐在苏嘉衡和颜珞面前，倒不再紧张了。
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亲情或爱情，她必定会选择亲情。
颜珞对她实在是太重要，重要到她肯为了她去割舍一切应该割舍的东西。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缴械投降永远退出这本不应该开启的战场，所以她选择远离需要经常接触他们两人的《奇闻》项目，而是去医院急诊过完全无法想象的忙碌的三个月。
她的选择，相信眼前的二位不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然，从颜珞缓和的眼神和表情中，她知道，这个方法很奏效。
吃完饭，苏嘉衡去开车来的时候，颜玖和颜珞难得站在一起看着夜色。
又喝了点葡萄酒庆生的颜玖，脸有些泛红，但心情却难得的轻松和开解。
她悄悄地拉住了颜珞的手，像小时候那样，靠着她的肩膀，闻着熟悉的香水味道，眼泪哗的一下就掉了下来。一颗颗，像断了线的珠子，湮没在颜珞的衣服里，静悄悄的。
她尽力让自己克制，不要哭出声音，但今夜的夜色太美了，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还是低低地呜咽出声。
她好想跟她说对不起，说自己真的没法控制住那颗心，说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希望能重新获得她的信任，希望不要失去她，她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情，是最重要的人。
但她知道说出来的话太轻了。
所以她会尽一切努力去斩断这份自己永远不会去和她争抢、也争抢不过的爱。
颜珞没有说一句话，她的侧颜在夜色的晕染下更是好看，末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颜玖靠在她肩头的脸蛋，而后轻声道：
玖玖，在医院会很难，以后也会很难，你要加油。
嗯。
颜玖抽了下鼻子，哑哑地答应着，就像记忆中的小时候一样。
三日后的一个中午，在B大第四附属医院不少食堂餐桌上的讨论重点，不是即将有非常有名的影视公司来医院取材、派人进驻来采风观察的消息，而是
你知道吗！今天我看到赵霁诚搬着箱子离开了普外的办公室！
知道啊知道啊！直接从普外调去了急诊！
诶？！难道是又被病人投诉了？
怎么可能，他那性格，你想想，咋可能是因为投诉就去急诊。好像听说是
正准备好好说说这事的人眼尖地看到了风暴中心的赵霁诚和他的学生段青一先一后进了食堂，声音立刻压低了下来，做了个靠近的手势，悄悄说道：
拒绝了个告白。
啥！不可能吧？
对对，怎么会，当初他刚来医院的时候拒绝的明里暗里的表示还不够多？这次怎么就特殊了？
说话的人一副你傻啊的表情，敲了下身边人的头，继续道：
那能一样啊？！神外的那位小美女！
哦哦！新院长的闺女！冼鸢！
画面一转到了段青这边，气鼓鼓地塞了个大鸡腿进嘴里，恶狠狠地说道：
都在说说说！有什么好说的！真是生气，整天都那么忙，怎么还那么有闲工夫关心别人的事！
赵霁诚跟他比倒是显得淡然很多，仿佛段青才是那个被没由头调走的人。
他夹起一片炒的绿油油的青菜，放进碟子里，显得有些漠然道：
好好吃饭。
段青一听倒是更炸了似的，他是真的替自己师父不值！赵霁诚在他眼里除了脾气冷淡，其他几乎无可挑剔，本来听说因为几年前那件事儿，就已经在院里被人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了，如今，居然就这样因为一份拒绝，被人摆布来摆布去，关键是，他还一点儿都不生气！
师父啊！你咋你咋不生气啊！我都要替你冤死了真的！你左不过说了句不行而已，直接让人家女孩子死心这我都懂，怎么了？！竟然还有这种奇事！他看不惯你我知道，但中午通知都不通知一声就调走了？我
段青一脸愤懑地话还没说完，张大的嘴里直接被又塞进了一个鸡腿。
多吃点。
赵霁诚直接将自己餐盘里的鸡腿送给了今天格外话多、激动地唾沫星子横飞的、吵得他实在头疼的徒弟。
段青一下子颓了下来，安静地开始扒拉起自己碗里的饭，然后听见面前人说道：
做医生，归根到底就是治病救人这四个字，去急诊没什么不好的，当然，会比原来辛苦些。所以你要是想留在普外，我可以跟
不！师父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说得对！治病救人，反正在哪儿都一样，我当然跟你去！
这是段青第一次打断赵霁诚的话，天知道他心里有多感动，师父平日总冷着一张脸，但关键时刻从来没有不为他考虑过。离开普外也好，有时候，和疼得不省人事的病人打交道比和某些正常人打交道容易多了。
赵霁诚闻言也没再多说话，段青终于开始享受多来的一个鸡腿，不再纠结于之前，他们师徒二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相处模式：
经常很安静，偶尔会挨骂，一直很关照。
视然那边要求编剧必须要专业，写出来的东西不能做到100%还原急诊室，也要做到至少70%以上，不能糊弄，也别想把观众当傻子，于是要求所有竞选者先在B大医学系参加医学规范培训课程，参与医院志愿者的正常考核，通过了才可以进入在医院急诊常驻。所以，在这个项目上，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给她什么实质性的提拔和帮助。
第一个星期，颜玖往复于视然和B大医学系课堂之间，几乎都是早晨8点开始上课，上到十二点半结束，而后火急火燎地赶去开项目会，行程紧凑，竞争也相当激烈，除了她，还有来自七、八家影视公司的人在争取这个唯一的合作机会。
颜玖是个文科生，理化都学不明白，更别提医科了，即使上的是入门级别的课程，但是课上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边听课边在努力复刻笔记，然后每天开完会后回去努力钻研。
估计因为她来自大公司，在一次提问其他来上课的同行一个问题全部遭到拒绝后，她突然意识到这场没有硝烟的竞争对她来说，会残酷得多。
当然了，利益竞争，还是结果相当可观的利益竞争，向来都是残酷的。
第七天的上午，是最后一次在B大听课，颜玖实在是太困了。昨天夜里《奇闻》项目组的组员发了份待改求助的文件给她，她本在复习备考，却实在狠不下心不管，复习加改资料，一弄就弄到了凌晨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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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整个B市热闹的地方就是环城大酒店的顶楼了。
各家电视台门户网站的记者，试图进入而不得的狗仔，长枪短炮的相机想拍下今日所有来宾的照片作为吸睛内容，闪光灯的频率、拥挤人潮的声势在一个又一个来宾到场的时候达到新一轮的高峰。
这不是哪位巨星和富甲的婚礼，也不是异国皇亲国戚的出巡。
今天是颜珞的生日。
这里正在举办的是颜珞的非公开生日Party。
没错，凭借《沉默者》一炮而红，各大品牌代言广告商的宠儿，圈粉无数、炙手可热的女星，颜珞。
今晚能拿到邀请函的，全部是与颜珞关系亲密的人物，大家化妆成各种角色，超级英雄、复古摩登女郎或者吸血鬼、兔女郎，热闹，新奇，夺人眼球！
内场的热闹氛围比外面不差一分一毫，每个人在这里享受着气氛、音乐、舞蹈和节奏，更沉浸在自己此刻能身为这场盛宴一份子的“殊荣”中。
只有一个人，紧张地在角落的酒桌上不停地查看着手机，等待着消息。
她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凝重来形容，刻意背对着场内的热闹区域，焦急地不停用手在屏幕上滑动着，整个人肩膀都稍稍提了起来，不时啃两下手指，手边的酒杯早就因为自己紧张造成的口渴而空了，可她没空去要下一杯。
身后的喧闹声突然大了些，下一秒，有人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
“啊！姐，你怎么过来了？”
颜玖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手机差点给推下去，转过身看今日艳压全场的聚会中心颜珞，脸上扯出来一个笑容，急忙道。
“玖玖，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我不是跟你说今晚给你个惊喜，介绍你女神给你认识吗？”
颜珞说着话时声音稍稍提高了点儿，今天面上带着庆生的喜悦，加上微醺而惹得一抹绯红，真的是万里挑一的美貌。
“啊那个，我现在有个重要的电话要等，就是，就是那个……那个我之前投的那个剧本嘛，等回音！应该快了，接完电话我马上就过来哈！”
颜玖说完顺势轻轻将颜珞往那边一送，她立刻被簇拥着回到了舞池中央，边走边扭头朝颜玖交代道：
“好，那不着急，反正party才刚开始没多久，不过你打完电话要快点过来哦，等下嘉衡也要到了。”
听到名字的颜玖面色不自然了一瞬，她赶忙点了点头，再看手机，屏幕亮了！
终于！
接起电话，却不是什么制作公司或者影视公司，是她的助理凯文。
“妈呀，你终于打来了！怎么样？找到了吗？我那份剧本在不在书桌上？！”颜玖下意识用手挡住自己的嘴，又往边上闪了闪，着急地问道。
“没有啊我的小祖宗，家里给你找过了，没有，公司也给你找了，也没有。我现在已经到酒店楼下了，刚才看到苏总的车就在后面，怎么办呀？”
颜玖一听，心瞬间凉了一大截。自己果不其然发错了剧本，且不提那份剧本还拿不拿的回来，已经收到它的人看没看出其中她粉饰多年的秘密，关键是现在她要怎么面对即将要出现在这里的他！
薛定谔的剧本吗？
小助理一路气喘吁吁地冲到她面前，一边喘一边顺气，而后着急忙慌地看着已经石化了的颜玖，说道：
“九九，我刚才专门问了苏总的助理，说是苏总已经看过了，没有说有任何不妥啊？”
看……看过了？！
Strike 1（击）！
“九九，你到底写了什么呀？剧本内容打印之前我审核过啊，就是该发的那份啊，你看过、批注过才发的，到底哪里不对啊？”
Strike 2（第二击，暴击！）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颜玖简直无颜启齿，她要怎么跟帮她辛苦找了一天剧本的凯文李说一声：哎呦，没啥不对，就是我在剧本倒数第二章批注时，因为走神，写了个苏嘉衡的名字，还画了颗大爱心。
荧光粉色
描红边
大爱心！
颜玖觉得她从青春期持续到现在的、一直隐藏的很好的暗恋可能很快要以自己被自己蠢死为结尾了。
“九九，九！”
助理看颜玖没说话，也没啥表情，只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想着以为没啥事了，猛灌一口饮料后，突然听到了人群的声音，下意识朝那边看去，而后试图用叫魂的方式，把颜玖的意识从八百里外叫回来。
“苏总来了！”
颜玖这才回过神来，即使在那么多人的簇拥下，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苏嘉衡啊，邻居苏家的哥哥，她们颜家姐妹的恩人，从小到大的精英人物，寰宇的现任执行董事，她颜玖——
暗恋了多年的对象。
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所有关于他到底看没看到的疑问全部退到了一边，她的目光牢牢地粘在这个男人身上，再也挪不开分毫。
然后就有了一种破罐破摔的想法，他知道了就知道了吧，反正……
正当想到这里，苏嘉衡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朝她而来，颜玖内心猛地一滞，下意识就把头低了下来，看着地面，不敢抬头。
心里这叫一个后悔：躲什么？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吗？！就在她跟自己较劲时，突然听到人群一阵起哄的欢呼声。
苏嘉衡从助理手中拿过了一个项链盒子，在颜珞面前缓缓打开，在场眼尖的人立刻认出来，这是前几天在一场珠宝拍卖中那条上了新闻的钻石项链。
细细碎碎的声音伴随着艳羡和惊呼到达了颜玖这里。她站得远远的，从颜珞脸上惊讶的笑颜和苏嘉衡一贯温柔的神情还有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中，读出了很多。
在场关系稍微近一点的朋友都知道，他苏嘉衡是颜珞的靠山，从颜家父母出事起，一直照顾她和她妹妹到今天。
很多人都在猜测苏嘉衡和颜珞的关系，因为二人至今未公开承认过什么，但人家青梅竹马，迟早有一天，颜珞会成为苏太太。但他们不知道，苏嘉衡那天拍下这条项链时，颜玖正好也在。
她知道在那好听的名字“佳偶”背后的寓意，以及此刻，在那么久以来没有任何实质性行动，却独独选在今日拿出来送给颜珞的深意。
颜玖的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不可抑制地掉了下来，像连成串的珠子，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下来，带着黑色的眼线的痕迹，像一位女巫似的，不是很好看。她的心真真切切感到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乎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悄悄碎掉了。
即使是她早就预知的结果。
“喂，九九，你不至于这么感动吧？又不是求婚，一条很贵的项链嘛，苏总又不是没送过。”
助理看颜玖眼泪掉得越来越厉害，立刻抽了张纸给她，一边道。
“我当然感动……你知道很贵是多贵吗？我是在哭……什么时候有人能送条这么贵的项链给我……”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转移话题擦掉了眼泪，她又不傻，够格跟苏嘉衡比肩的人到底是谁，她很清楚，她们姐妹自从家道中落后一路相互扶持到今天，颜珞对她有多照顾，颜珞能幸福，她当然比任何人都高兴。
她也隐约能感觉到苏嘉衡后一定会和她姐姐在一起，即使中途好多年他没有表示回应过颜珞的爱意，但他从未在危机之时拒绝伸出援手。虽然他对自己也很好，但那份好，还是不一样的。
今晚，他用行动回答了她那个没有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佳偶赠佳人。
她，就从来不会是他的那位佳人。
“哎呦呦，你慢点慢点儿！”
凯文扶着高兴地喝得七荤八素的颜玖回她新家，来进行所谓的第二轮party。
颜玖的老朋友们接到颜玖醉醺醺打来的电话，倒还都很捧场的来为她庆祝，乔迁之喜嘛，年纪轻轻就首付买房了不说，还有一个更特殊的意义。
颜珞今晚和苏嘉衡应该是都不会来了，他们的聚会要很晚才结束，颜玖喝洋酒有些“水土不服”，大概她就是个“土”胃，总觉得再贵的洋酒也没超市卖得的酒好喝。
她的《沉默者》除了捧红了她姐，还给自己带了不少实质性的好处，近她刚刚搬了新家，家里有些灯具、瑞士店买来的柜子还没组装，虽然还不是完工的家，但她也算正式靠自己挣了个窝出来。
今晚的颜玖，太高兴了。
她酒量不好，啤酒还是一瓶接着一瓶的吹，和朋友们大声谈笑着，酣畅淋漓，热闹非凡，几个小时后，朋友们相继告辞，关系好的实在喝得晕头转向的，直接就在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从助理眼中来看，颜玖已经醉得找不到北了。
颜玖一喝醉就喜欢笑，脑子已经完全被酒精控制，理智早就被糊涂压到了万劫不复中去，凯文自己也有些晕，躺在沙发上，就看颜玖还直立着不知在那堆还没组装好的箱子里翻什么，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装精致的木盒子，“哒哒哒”地跑过来，像个小孩发现新鲜玩意儿找人炫耀似的，舌头打结着朝他说道：
“看看！英国空运过来的灯！那个谁给订的礼物的组件，哈哈哈，你说说，这么个破玩意装这么高档的木盒子里，我还以为是钻石项链呢！哈哈哈！”
助理也是实在困了，折腾不动了，随口附和了几句：
“欧呦，我们老大的灯都好厉害呢，上面写了什么？这是什么啊？”
而后，他翻身，找了件衣服盖上，听见颜玖真的蛮认真地端详着上面的英文说明，糯糯地说道：
“好像，是个灯泡……”
“灯泡？哦？英国灯泡哦？那你看包装上，嘿嘿，有没有请别放进嘴巴里的提示啊？”
“嘴巴？灯泡？”颜玖摇晃了摇晃脑袋，想让眼前两个不断重影的灯泡停下它变幻的身形。
“是啊，你不知道吗？灯泡放进嘴里就拿不出来了哦。所以呀……”助理一边说，一边实在困得上眼皮黏住了下眼皮似的，将头侧了过去，话音逐渐小了下去……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坐直起了身子，朝颜玖看去。
……
此时凌晨一点，一个本该万籁俱寂、休养生息的时刻。
凡是颜玖所到之处，所见之人，总会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难以压抑的笑声来搅弄这份平静。
是的，颜玖，一个二十多岁、B大中文系毕业、写了一部爆红电视剧、有个知名姐姐、靠出卖脑子码字的编剧，一路叼着一个包装上有明码标识、就怕傻子放进嘴的灯泡，进了B大第四附属医院的急诊室。
“嘿嘿，老大，你看你，欢乐的源泉，给这里陷入疼痛的病患及家属和医护人员带来了快乐，多好！没事儿啊没事，马上就叫医生给你取出来了！”
助理凯文看着颜玖扶着灯泡尾巴，完全闭不上嘴，还穿着奇装异服的颜玖，也忍不住笑了。
颜玖实在是没心力翻这个白痴一个白眼了，尽管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但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下巴都快疼掉了，嘴巴一圈也早就肿了起来。
笑声她免疫了，出租司机已经笑了她一路，医院门口的大爷看见她连保温杯都不拿了，刚才急诊分诊台的护士也是笑得瞌睡全醒，一边嘴角上扬，一边说给她找值班大夫去。
真的，老天，不会吧！这么对她的吗？以失恋结束昨天，以丢脸开始今天？
正在等医生来的颜玖，难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只是嘴巴，还有胃里的翻江倒海，要知道她今天喝了多少酒，等下不吐才怪，但是现在嘴巴堵着，这种随时随地可能爆发的不适和恶心，加上之前种种，让颜玖很想哭。
非常非常想哭。
要知道，颜珞生日的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是她的生日。
父母去世后很多年在苏家的照顾下，每次过生日，她不好意思叫人家再破费办一场一模一样的，于是就很听话地选择与颜珞同天庆生。
大概当年她开始喜欢苏嘉衡，是因为他总会在她生日的当天，会给她一份与颜珞不一样的礼物，说一声单独给她的生日快乐。
刚才的聚会，她试图用很多其他的东西来掩盖内心那股无法磨灭的失落。
她仰慕了苏嘉衡很久，像少女单纯地爱恋着精心打造的完美偶像，从未奢望过能与他在一起，但这个意外投递给他的剧本，上面那个醒目的爱心，认真如他，怎么可能没看到。
因为看到了，因为知晓了，所以才要跟颜珞用《佳偶》表白吗？
这种绝情却又干净利落的方式让她早点死心，这种手段，非常苏嘉衡。
即使知道结果，怎么可能心不疼？
“段大夫！段大夫！赵大夫去哪里了？急诊刚来了个……噗！来了个挺特殊的病人，需要他来处理一下。”
忙碌了一天的住院医师段青刚刚写完了后一份大病历，今儿是他正式进入规培的第三天，他师父从上午九点到现在一直在参加手术和会诊，他都没见过几次人，现在找还真不一定能找到，今晚急诊送来的重患不多，但留观的不少，轮班急诊待命的医生还都在忙着。
段青站起来，将病历本一合，觉得这是个争取他那个不苟言笑冷面冰霜的天才师父好感的好机会！
刚出门正好赶上一个高大熟悉身影回来，戴着口罩的男子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即使忙到了现在，也未显一丝一毫疲惫，干净的没一点儿血丝，声音格外清冷道：
“去哪儿？”
段青笑着挡住了想要开口讲情况的护士，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说道：
“没事儿师父，一个急诊病人而已，我去去就来。我今儿写的记录和分析就在桌上，您看您有时间……”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了，段青没继续说下去，身旁的护士戳了戳他，调侃道：
“赵大夫这么不近人情，你咋忍得了在他身边儿跟那么久的啊……”
段青不屑地“切”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你们懂什么！师父对我的态度是一回事，每次还不是帮我把病例论文啊啥的的错误都圈了改了的，再说了，他对咱医院上到新院长下到路过的流浪狗，哪个不是这态度？习惯就好。”
谁成想，刚一推开门就爆笑出声的段大夫犹如压死骆驼的后一根的稻草，直接导致颜玖忍不住哭出了声。
段青一看这阵势立刻傻了，竟然连靠近都下意识停止了，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心下一时想不起如何处理才能让这位醉女人，不要把灯泡咬碎吞下去。
几分钟后，打完求助电话的段青依然不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颜玖的眼泪让彩妆在脸上乱七糟八地早就不见之前的好看模样，她叼着灯泡，嘴巴一圈红红的，眼睛红红的，凯文一脸懵地站在一旁拿着缴费单浑浑噩噩，段青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等待救星来救他于水火。
凯文实在看不过去了，他从未见她这样过，即使在面对强硬的投资方硬塞过来角色朝她施压被拒后，挨骂得很惨的那一次，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九九呀，别哭了……省点力气啊，回头我给你买泡芙好不好？”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师父他……”
“让开。”
两个人正往颜玖面前一凑，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就听门一开一关之间，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简短显明的旨意，让段青下意识就拉着凯文往边上躲开。
“师父，你来啦！这个女患者我真的是应付不了！果然还是得靠……”段青狗腿地一笑，就差说句遵旨然后跪地了，自己顶差事不行，后还是得麻烦师父亲自来一趟，态度自然要端正些，避免等会儿挨骂。
“闭嘴，去拿棉球和石蜡油。”
赵霁诚简单扫了眼哭得不知有多伤心的女人，又扫了眼段青，前一眼是看病患，后一眼……
段青后背一凉，在 “死亡之眼”的眼神恐吓下，赶紧去拿了东西。
隐隐感觉屋里没那么聒噪，在一种莫名强大的气场下，颜玖缓缓睁开眼睛。
一米八几的男子，此刻弯下腰来，目光与她正好平视，但他认真端详的是她的情况，并没有看她的眼睛，一言不发，却让人觉得格外……
安心。
感受到身心疼痛的眼泪还在抑制不住地往下掉，下一秒，一个冰冰凉凉的酒精棉球触碰到了她的唇边，刺鼻的味道直接灌入鼻腔中，让她稍稍清醒了些，在示意人扶好她之后，男子好看的眼眸这时与她的对上，接着，只听他轻声道：
“疼吗？”
语调依然清冷，但却很温柔，像询问一位哭闹的幼儿园小朋友午餐想吃几个小苹果。
“有点……”
颜玖轻轻点了点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几滴眼泪掉下来，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医生，听他问话后，顿在了那里，安静了下来。
赵霁诚抬手将颜玖的下巴轻轻扬起，用镊子将棉球一个个放在底部，
口罩外露出的眼睛再次对上颜玖血丝满布的双眼，而后那其中的冷漠稍稍消散了些，轻声却格外令人笃定道：
“会没事的。”
颜玖傻傻地看着他，分不清是酒精让她头晕目眩还是眼前这人的语气，她轻轻“嗯”了一声，乖乖地听从他的指令不再哭也不再乱动，将头按照一定角度向下。
即使是在后来稍显有些恐怖的敲碎灯泡尾部的动作中，她都没再发出任何奇怪的声响。
同样有点傻在那里的还有段青，嗯？平时喜欢跟乱嚎乱叫的病人直接表达“别乱动”的师父……
可真会对症下药啊！
估计从此医院又能有个新的传说了，赵霁诚两语摆平醉酒灯泡女。
结果，传着传着，传歪成“美色”摆平了。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
灯泡碎片完全清除干净的那一刻，助理连忙张口致谢，赵霁诚早已从刚才的温柔回归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神色，闻言未发一语，而是把镊子往旁边的托盘里一扔，立刻准备出去。
“师父，你说这，要留观吗？”
“留观？”赵霁诚停下脚步，回首挑了下眉，将口罩扯下来，问道：
“这儿是酒店么？”
凯文闻言连忙道歉道：
“不好意思啊医生，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是有些不顺心，又加上今天喝多了，给你们添麻……”
赵霁诚的目光落在还在发神的颜玖身上一瞬，而后轻哼了声，一旁段青听到，立刻叹了口气，他晓得，这女的完了。
果不其然，3，2，1——
“不顺心？等她酒醒了告诉她，今天运气不错，如果急诊所有大夫都腾不开手，那她就要冒着吞下碎片造成食道和胃肠出血的危险。喝酒就喝酒，不要做这种蠢事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凯文一脸“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态度极其诚恳地替颜玖点头认错，段青怕他再说什么惹师父生气，赶紧领着他去缴费处，随着门一关的声音引得也想出门的赵霁诚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却被动停下了脚步。
因为颜玖一把抓住了他白大褂的衣角，头压得很低很低，让人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赵霁诚剑眉微微一皱，看着此刻死拽着他衣角，双肩小幅度抖动的女子，略有不耐道：“请问你还有……”
“对不起，对不起……”
压抑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从哭腔中传来，赵霁诚稍稍愣了下神，听她继续自说自话：
“我啊，很喜欢你，好多年了。谢谢你曾经把我的生日放在心上，即使它只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即使我都觉得和姐姐同一天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没什么人记得，但是谢谢你……真的。我永远比不上颜珞，我知道，我甚至连嫉妒她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对我……真的也很好。”
颜玖依然不敢抬头，她也仍然没有松手，赵霁诚刚才蹙起的眉缓缓舒展了开来，冷冰冰的神色下，出现了一丝自己未察觉的变化。
“所以啊，如果你后选择的是她，我很高兴，我会很高兴的。因为在我眼里，你们是这世上好，也是对我好的人了……真的，真的！但……”
女孩突然抬起了头，那几个“真的”落音的同时，眼里闪着光，很真诚，同时又很受伤。
赵霁诚没有直接从她手里拽出来衣服，也没有想要打破她此刻的幻觉，今日的他，在这一刻，鬼使神差般，没有做出往日一贯会做出的选择。
“以后你连出现在我幻想中的可能都没了，你用这种间接的方式拒绝了我，也是为我好的，我知道，只是我难过，真的很难过……”
颜玖缓缓放开了他的衣角，取而代之，伸出双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将站着的他的距离拉得近了些，脸埋在他腰侧的白大褂那里，掉着眼泪，小声地换着不平稳的呼吸。
赵霁诚在这一瞬间完全僵住了，他不喜欢与陌生人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下意识想推开女孩靠在他腰侧的脸颊，却变成了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
女孩的呼吸已经缓和平稳了很多，醉意和困意终于席卷而来，可内心平静的像即将就要陷入沉睡前的一秒，听到了令人安心的童谣那样。
“会好的。”
一声轻的不能再轻的气声，在室内悄悄的。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颜玖醒来的反应不是宿醉一贯的头痛欲裂，而是……
嘴巴外一圈肿得疼。
她缓慢地张张合合了几下嘴，疼得倒吸了口冷气，“嘶”了一声，惊醒了旁边手撑着下巴睡得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段青。
他不适地睁开了眼睛，伸手揉了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说道：
“呦呵，灯泡姐，你醒了？”
颜玖依稀记得昨晚发生的一点片段，她记得这位一进门就笑开花的医生，还有一个男……
等等，灯泡姐？？
“你……”
颜玖一脸狗吃翔的表情，对这个称呼极其无语，段青感觉跟她差不了几岁，可自己却一下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弱弱地说个“你”。
段青察言观色的水准几乎为零，他傻呵呵一笑，看着颜玖，露出大白牙继续道：
“你都忘了吗？灯泡姐，昨晚你叼着个……”
“好好好好好不用说了不用说了，我记得我记得！”
颜玖连忙点头赶紧认了下来避免他再叙述一遍她的“光辉历史”，她一脸无奈地扶了扶额，环顾四周，问道：
“李凯文呢？就是那个傻大个儿，他去哪儿了？”
“哦哦，你说他啊，看了你一夜怕你闹事儿，现在正外头打电话呢，打了好长时间了……”
段青看颜玖起来了，回答完她的问题，继续说道：
“那你看，灯泡姐，我可以收回我的折叠床了吗？”
对的，此刻，颜玖并不是躺在病房里，而是在一间小办公室，两张办公桌之间的空隙，一张迷彩（非常钢铁直男审美）的折叠床上。
她赶忙起身，刚想道谢，盖在她身上的白大褂就滑到了地上，她低下身子捡起来，立刻注意到了上面格外显眼的彩色污渍。
一些记忆如同雷霆雨电般闪回了脑子里，颜玖拿着白大褂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将信将疑地皱着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昨天到底做了些什么奇怪的事情。
段青三下两下收好了折叠床，看颜玖盯着那白大褂不说话，又一笑道：
“这是我师父给你盖的，啧啧啧，新的，不脏，刚拆开还没穿过呢，哈哈哈，灯泡姐，我跟你说啊，你可真是太厉害了，现在这么安安静静的真看不出来昨晚，啧啧啧，那么大能耐。”
“我，昨晚，到底，做什么了？”
嗯，这是酒精导致神经系统麻痹，俗称“断片”，段青了然地点了点头，继而一副慈悲为怀的样子，用可怜她的眼神，掏出了手机，调出一个视频，说道：
“你看看吧。”
颜玖以极其缓慢地速度将脑袋移动到了屏幕前，眨巴了眨巴眼睛，表面平静，内心一万个祈祷自己没干什么有伤社会风纪的事。
然而——
视频开始画面抖得厉害，好像是透过门缝拍的，颜玖抱着视频中那位男医生的腰，一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似的，而被她环着的医生，倒像是也被人摁了暂停键，纹丝不动地屹立在原地。
这画面倒看着没啥奇怪的，反而还有些温暖，颜玖记得昨晚那位不苟言笑的医生，尤其是他不用什么温度看人的、那双好看的眼睛。
段青在颜玖旁边简直一个移动弹幕，大喇叭，及时跟进背景的那种：“诶，说真的，你昨天施了什么魔法，能让我师父被你这么吃豆腐，他可是我们医院出了名的八百里生人勿进，你——诶诶诶，快看快看，高能要来了！哈哈哈哈！”
视频的下一秒，转变如同切换到了恐怖电影，或许是小时候的爬树技能在那一刻得到了化的利用，只见颜玖突然抬起了头，松开了抱着人家腰的手，接着——
一个超高弹跳，腿直接夹住了人家的腰，挂到了对方的身上，然后贴着他的肩膀开始蹭脸，蹭了人家一肩膀的妆不说，还在那里傻笑。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赵霁诚意料之外地因为惯性往后退了一大步，下意识伸手回抱住了她保持平衡。
视频的下一秒，一个带-30℃光波的、“你不赶紧过来把她给我弄下去就完蛋了”的眼刀朝刚才发出“我的妈呀”的门口这儿射过来，视频画面极其夸张地一抖，而后火速结束。
段青将手机往兜里一揣，而后还是忍不住看着已经石化的颜玖，称赞出声：
“你真的，泡儿姐，我跟你说，经过昨晚，你就是我的新偶像，你太厉害了！我跟在师父身边实习那么久了，从来没见有哪个病患能近他身的，你这，不仅抱了，居然还爬了！我可算是明白你为啥要往嘴里放个灯泡了，不是傻，你是勇敢！是无畏！是……”
“你师父人呢？”
颜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扶额，声音虚浮地问道。
“哦？他啊，他和骨科的去处理一个边骑摩托边玩手机然后栽井里的人了，估计等下就会回来了。”
“请段青大夫迅速到分诊台，请段青大夫迅速到分诊台。”
广播突然响起，段青刚才懒洋洋笑嘻嘻的样子迅速消失，他回身朝还傻站着的颜玖简单交代了句：
“那你在这里等我师父，我先去了。”他飞快跑出了门，用跟他那个话痨性格完全不符合的行动速度。
颜玖发誓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干过这么蠢的事，昨晚喝酒后的狂放作风也完全不是她平日的性格，剧本错，暗恋终，吞灯泡，爬帅哥？
这个生日过得真是……
五彩缤纷，经历丰富。
不好！又想吐——
颜玖夺门而出。
急诊大厅外。
“苏总，啊对对对，我现在是和她在医院呢，她没事儿，没事儿……对，幸好遇到一位技术高超的大夫，给取出来了，人刚才还睡着，不知现在起来没有，那大夫有点拽，但是人还挺好的，昨晚她那样闹腾还让在办公室看着……好的，我不会跟珞姐说的，嗯，您放心。那我等下叫她在医院门口等您的车，好的，好的，苏总再见。”
结束电话的凯文长舒了一口气，今早不知苏总从哪里就得来的消息，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他，着实吓了他一跳。昨晚受到的惊吓是一个接着一个，今早还不消停，真是服了。
想到这儿，他赶忙往回走了几步，看看人起来没，喝了酒完全判若两人的颜玖，还得督促人家给那位大夫道歉去，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昨晚到底做了啥。真是！等下苏总来了，得说以后再也不让她沾酒了。
吐干净了的颜玖看着医院卫生间镜子中嘴已经没那么肿的自己，赶忙掬了点儿水好好洗了把脸漱漱口，昨晚的事她没有想起来太多，但刚刚看到的，足以让她立马开始练习，如何不尴尬又很礼貌地致谢加道歉。
她需要跟那位医生解释下昨晚一切事出有因吗？
她要不要帮人家把白大褂洗好再送回来？
她该怎么感谢人家愣是没笑一声，替她解决了燃眉之急？
她只记得昨晚那位大夫冷冰冰的态度，这清晰程度甚至超越了模糊中关于他说过的话和没看清的长相，听刚才段青那么形容那位，他估计一定会说她一顿，不过……
说就说吧，毕竟，说的也都是对的。
颜玖深呼吸，不管会面对什么样的冷嘲热讽，她准备出去直面自己的问题，承认自己的错误，不然她真的内心难安。
出去看了一圈急诊室，没有看到人，去分诊台问护士，说他今日轮急诊值班的时间已经到了，估计应该在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内心的怯懦和窘迫让她有些不敢敲门进去。
“咚，咚，咚”轻轻地三声敲门声后，一声“进”，却让颜玖不得不迈开脚步。
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位穿着干净白大褂的正伏案写着东西的赵大夫。
眼眸低垂，握着钢笔的手骨节分明，白色的衬衣，暗色的领带和规规矩矩的闪着金属光泽的胸牌，配合他的长相，颜玖次清楚了，这是个很好看的人。
有多好看呢，她从不犯花痴，所以可以用平常心说，她虽然才做编剧没几年，但跟着颜珞见过有名的演员也不少了，这个人的长相，放进去，不逊色于任何一位当红明星。
眉间的淡漠和清冷倒给他多了几分的点拨，神色和气质颜玖倒是觉得熟悉了，说真的，要是换个热络的人格在这副难得的皮囊背后，她会立刻推荐公司签下他做艺人或者模特。
赵霁诚听闻脚步声后抬首，和颜玖浮想联翩的视线撞上，随即放下了笔，靠着身后的椅背，面色无波地开口道：
“感觉怎么样？”
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平常。
“嗯，挺好的，嗯……”
颜玖完成了这句正常的医患对答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想起了昨晚的画面，脸“噌”地一下就窘迫地红了起来，脸皮薄如她，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开口。
“那个，”鼓起勇气，一鼓作气，颜玖暗暗心里一狠，然后道：
“昨晚，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
“知道了。”
赵霁诚听清了她的来意，低眉看了眼表，该填的单子因为刚才耽误了些时间还没有填完，他从未如此过，所以直接回复了她，边笔锋有力地在纸上签好了自己名字，边听颜玖支支吾吾地继续道：
“那件新的白大褂，我会给您洗好了拿回来的，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此时此刻，她有强烈的儿时站在老师办公室一边认错一边看老师批作业时的感觉。
“不用了，放在那儿就行。还有别的什么事么？”
赵霁诚的嗓音冷漠而又自带疏离感，颜玖感觉迎面就是一阵寒风吹过，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再抬，逐客的意味在颜玖看来已经非常明显了。
当然了，要是她百忙之中遇到这么个白痴，估计也不想多说几句吧。
她心情有些低落，承认错误意料之外没有让她觉得爽快，反倒是结合之前种种，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唉，也是活该，谁叫她犯傻。
颜玖尴尬地搓了搓手，下意识地忘了什么，紧张地抿了抿唇，而后轻轻“嘶”地倒吸了口冷气，声音在弥漫着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赵霁诚笔锋立刻一顿，抬眼看向她，还未说话，听颜玖慌忙摆手鞠了一躬道：
“那、那没事了，不好意思啊赵大夫，打扰你工作，我就先走了，总而言之，嗯……谢谢你，再见。”
她步伐因为内心的忙乱有些不稳，像刚才夺门去吐的架势，想逃离酒后失仪的自己那份委屈窘迫和狼狈，之前暗暗下定不再被其他人的光芒普照而是活出独特精彩的愿望，因为昨晚发生的一切成为了一个笑话。
当然，她也可以不那么想，因为好像一直以来，也没什么人会在乎她到底怎样。
这种负面的想法是可怕的深渊和黑洞，她连连几步就迅速到了门口，心情已经灰暗到了极点，刚想打开门离开，却听到身后的人突然出声，不大不小不抑不扬，虽然依然没什么情绪起伏，倒是格外认真。
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此时此刻，他这句话是放下手中的事，看着她好好说的。
“颜，玖？颜玖是吧？”
赵霁诚顿了顿，看着女孩停滞在门把上的手，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女孩刚才转身时的黯然和失落，在大脑进行阻止之前，还是说出了那句他没想到自己要主动说的话：
“生日快乐。”
生日过后的清晨，苏嘉衡位于S1区的顶层公寓中。
刚才昏昏沉沉中颜珞听到苏嘉衡的电话响起，匆匆就走了，估计是公司有什么事，所以她不着急他的去向。
起床后的颜珞熟络地从衣帽间里找到了自己留存在他家的衣物和洗漱用品，穿着浴袍的她，慢慢悠悠地倒了杯咖啡，不着急去公司找经纪拿行程，而是格外轻松自在地拿着剧本，赤足走到他的书房里准备拿一支荧光笔。
她心情真的很好。
苏嘉衡在昨日选择在那么多人面前送给她这条项链，其中的意义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她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从未主动要求过什么，但他待她一直这样好，她真的很高兴。
今天是玖玖生日，回头不如叫上她，一起吃顿饭好了。
正当想着，颜珞拉开了层抽屉，了解苏嘉衡有亲自过问她所有影视剧的习惯，于是随手翻了起来，跳动的少女心思，希望能看到吻戏旁边有他写的“建议删除”。
翻着翻着，颜珞注意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位置。她的表情刚才还是抿唇娇笑，现在两道秀丽的眉毛已经微微蹙了起来，笑容渐渐消失。
她将那份剧本翻到了后一页，尾部写着一行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手写签字：
“本集编剧：颜玖”
……
颜玖怎么也没想到，出医院楼大门的那一刻，看到的人是他。
苏嘉衡靠在他那辆新车旁边，在看到颜玖的一瞬间，露出了一个她再不能更熟悉的笑容。
接着，颜玖的世界出现了短暂的无声，她看着苏嘉衡，即使那么早就接到电话来接她，还是衣着考究地穿着暗色西装，收拾得如往常一样，似乎今天这事不是什么突发，他对任何事情都能准备得很好。
他还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她笑着，对她好，他一步步向颜玖走来，颜玖却下意识地好想躲起来。
“玖玖，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
一句没什么责怪意味的责怪之后，一直笑吟吟地看着颜玖的苏嘉衡，微微前倾端详了下她的唇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而后说道：
“这要是让你姐姐知道，她会很担心你的。”
颜玖的全身在他伸手的那一刻，下意识就僵住了，她低首不敢再看他，努力压抑住自己即使疼痛，却还狂跳得无法抑制的心，吸气，吐气，轻声说道：
“对不起。”
“上车吧，今天不用去公司了，先送你回家，晚上出来，我们请你吃饭。”
苏嘉衡没再提任何关于昨天的事，他如往常般绅士地拉开车门让颜玖坐上去，凯文已经离开，独自坐在车内的颜玖觉得不知是今天之前发生的事，还是现在和苏嘉衡的独处，自己从面到心都在燃烧着。
她坐在后座，安安静静地搓着自己裙子上的边儿，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以前这种能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对自己而言都是内心放烟花的礼物，而自从昨夜起，好像变成了一种煎熬的慢屠。
“新房子感觉如何？”
苏嘉衡先开的口。
“挺好的！离公司近，附近医院、学校、商场、交通都很方便，首付刚好付得起，算上装修之类的，感觉又重新有奋斗的理由了哈哈。”
颜玖这时才稍稍缓解了些内心的尴尬和紧张，笑着回应道。
“今天下午开会，做后敲定，如果身体还是不舒服，就不用去了。”
苏嘉衡看着车内的反射镜中的颜玖，说道。
颜玖闻言立刻摇了摇头，她现在在全力投入修改一份公司收购的大IP改编剧本，因为是自己次接《奇闻》这种改编，这部戏也是颜珞的下一部备受期待之作，所以她们都耗费了不少心力和时间。
像她当初“呕心沥血”，量身为颜珞打造的《沉默者》一样，颜珞从小到大对她所有的好，她无以为报，演戏、做明星是姐姐的梦想，她也是尽所能在做自己做的好的事。
车子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苏嘉衡为她打开了车门，坐回驾驶座，看了眼表，然后看着颜玖，让人如沐春风般地笑道：
“那下午两点，这里见？我接你过去。”
颜玖连忙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道：
“不用了不用了，我酒已经醒了，嘴没大碍的，公司筹备那么大投资的项目，事情那么多，就不耽误大家了。”
苏嘉衡见她坚持，也没再多要求什么，此时手机震动了起来，意料之中的名字，他匆匆扫过一眼，点头示意后带上蓝牙耳麦，开车离开了。
下午两点，寰宇娱乐A1会议室。
会议正式开始前，实习生开始分发所有今日与会需要用的纸质资料，苏嘉衡和颜珞一先一后走进来，所有人的眼光除了吸引在这对璧人身上，尤其还多在颜珞颈间停留了下。
“她怎么没戴？我还想好好开开眼呢。”周围同事的小声调侃道。
实习生正走到自己这里，想要发剧本复印给她，却发现少印了一份。
这工作失误让新来的小孩一下子就慌了神，开始给颜玖道歉。
“抱歉啊玖玖姐，我少让他们印了一份，要不我现在去……”
“没事……”颜玖刚想摆摆手让她别那么紧张，现在印也来不及了，反正她还记得剧本的内容，毕竟是她参与操刀改编。
话音还未落，只见坐在颜珞后面的助理Sunny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递到了颜玖桌前，笑着说道：“这里正好有一份多的。”
《奇闻》的资金支持和项目大概时间、拟邀演员等介绍完，话筒就到了颜玖这里，她拿出自己早就做好的五颜六色的笔记，开始认真地讲了起来。
随着她的剧情构思进展，现场传来一阵阵翻剧本大纲和试读页的声音，苏嘉衡一贯眼眸含笑地看着她，但她没怎么敢和他直接对视，按照自己以前公开讲话紧张的习惯，她都是要瞧着会以支持和鼓励眼神望着她笑的颜珞的。
但是今天，颜珞的表情很平淡。
颜玖注意到这点时，发言已经快接近结尾，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只能暂时把这想法压了下去，但无法控制自己，不住地往颜珞的方向看。
讲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身后坐着的凯文递来一瓶水，悄兮兮地竖了个大拇指，颜玖一颗心放下。
《奇闻》的项目报告做完，会议下半程开始之前，有个15分钟的休息时间，出乎意料地是，苏嘉衡刚刚宣布休息，颜珞就“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看了苏一眼，二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他们进入办公室的门一关，会议室才稍稍热闹了点儿起来。
“九，你可以，这报告做的，逻辑清晰、精彩纷呈啊！我怎么夸都夸不够！怎么也看不出来是昨天……嘿嘿，你放心，我不说我不说。”
颜玖甩过去一个“你闭嘴吧你”的嫌弃眼神及时堵住了凯文这个大嘴巴，想着收拾下桌上关于《奇闻》的资料给下半场腾地方，拿起那本剧本时随手翻了翻，突然，顿住了。
“九，你还喝水吗？”凯文起身，准备再去拿瓶水，问了却没听到任何回音，回身却看颜玖的背影，像摁了暂停键似的停在那里。
“九九，九？”
凯文走近又轻轻推了下她，颜玖睁大眼睛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啊”了好大一声，伴随把剧本“啪”的一响合起来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没事，我没事！”
她慌乱地摆了摆手，将剧本猛地往自己包里一塞，立刻拿起桌上的水，猛灌了一大口，双手一撑桌子，站起来，拿了包就往厕所冲去。
“是不是来大姨妈了啊……”
凯文看着颜玖如此反常的举动，挠了挠头，暗暗心想道。
躲在厕所隔间里的颜玖将那剧本拿出来后，包掉在了地上都顾不得管，她的手在她再次看到荧光粉标记的同时，因为内心汹涌而来的紧张和窒息感开始疯狂地颤抖起来，呼吸声却格外清晰可闻：
这是那本不该给任何人看见的剧本。
没错的，这就是误送给苏嘉衡的那个剧本。
会议下半程并没有在苏嘉衡所说的15分钟后开始，一向准时的苏总和颜珞足足在分针转到第20分钟时才一个笑容有所收敛、一个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颜玖没有抬头，她已经完全清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精心粉饰了多年的秘密，因为一个错误，被完全暴露给了两个对自己重要的人。
而更让她感到罪恶和愧疚的，是他们二人的处理方式：
按下不提，就当无事发生过。
颜珞完全可以来问她，苏嘉衡也可以跟她直说我爱的是你姐，我以后也只会娶她，他完全可以的。
但他们都没有。
本以为自己无法控制的感情只要不对他们二人的关系产生实质性影响，就放任其野蛮生长也没事，但现在看来，她已经完全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会因为苏嘉衡心碎，但她不能失去颜珞。
“这次争取和视然公司合作的医疗剧，将由李良导演、卫生部和B大医学系提供直接支持……”
项目的介绍到这里，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声，有关部门鼎力支持、大奖全满贯名导演和拿过不少同时段收视的制作公司，观众听了也许是期待，又一部精细考究之作，但任何一家影视公司听了，都不免会觉得有些头疼。
因为他们要求实在是太严格了，费力不讨好是可能发生的。
项目负责人看现场这反应，觉得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引起更大声的、自己镇不住场的讨论，于是给了苏总一个求助的眼神。
苏嘉衡自然地将话接了过来，环视一圈，而后道：
“他们需要我们这边去一个人到医院急诊学习三个月。”
果不其然，即使是苏嘉衡，也无法完全浇灭大家对这个要求的讨论。
“天哪！三个月也太长了？！平时剧本采风十天半个月也就可以了吧，三个月？还呆在急诊……”
“就是就是，天晓得还要看到些什么东西，我听说急诊送去的病人有的可吓人了伤的，那血肉模糊的可恶心了……我可不行啊！我怕血的！”
“你个大老爷们还晕血，丢不丢人，不提那个，三个月呆在医院，可不就是跟医生一个作息，我这朝九晚五的还要熬夜赶项目，身体哪里吃得消……我家老二还正是要照顾的时候……”
大家的讨论声不大不小，但分明就是故意说给其他人听的。医务人员在一线救人的劳累和辛苦，他们是谁都没有吃过、也不想吃的。
非常热烈的讨论，坐在上位的苏嘉衡根本没有打断或压制的打算，他坐在那里，依然是眼眸含笑的，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下一秒，随着一个声音的响起和众人的安静，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我去吧。”
不响不弱，柔和却异常坚定的女声一下子从喧嚣的讨论中越到了会议桌之上。
瞪大眼睛觉得惊讶的除了颜玖周围一圈的人，还有了解她的凯文。
连他都不敢去看那些血肉模糊的恐怖伤口，或接触那些因为各种意外而面目全非的、游走于生死边缘线的患者，颜玖，一个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人，居然能在这个时候顶上去——
她对公司的这份忠心啊，他估计永远赶不上比不过了。
同样露出惊讶神色的还有专门学过严格表情控制的颜珞。
接着她开口说了今天会议上的句话：
“你？你不行。”
“我可以。”
颜玖看着终于跟她讲了话，开口句还是在担心她的颜珞，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道。
“你去了那儿，《奇闻》怎么办？”
项目组员也是一脸懵，连忙问道。
“嗯……剧本大纲和分集剧情大概已经敲定完毕，内容我会交接，剩下的……有需要我还是可以来帮忙。”
项目组员当然不解，前段时间颜玖为了《奇闻》的筹备几乎是忙得不着地，如今确实重头戏已经过去，余下的剧本完成项目难度不高，但正是可以享受成果的时候，她为什么要上赶着去接下一个担子，还是那么重的担子？
平时没见她这么傻啊……
而且业内谁不知道，能入李良导演和视然公司眼的剧本，必须是真实、细节还原度高的，这就要求编剧必须完全浸入式体验生活，还要承受改N遍的工作节奏。
干好了，当然是声名大噪的大事。干不好，且不提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合作意向会取消，在过程中……也是很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又有人叽叽喳喳地劝阻起来，不乏刚才说自己做不得的人，因为以大家对颜玖的了解，这是一件她完不成的事。
颜珞之后没再讲话，她看自己妹妹的眼神复杂了起来，苏嘉衡一直未发一语，眼神中依然含着那浅浅的笑，直直地落在颜玖身上。
她没再回复什么，而是终于回应了苏嘉衡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一分怯懦或之前的羞涩，坚定道：
“苏总，我可以的。”
会议室内终于完完全全安静了下来，全场的眼神凝在苏、玖二人身上，偶尔看一眼开始就提了反对意见的颜珞，等待着答案的出现。
没人看得懂在苏嘉衡那平静无波的目光背后此刻在想什么东西，也没人明白到底为什么颜玖会这么坚持。
安静。
还是安静。
只有颜玖自己听得见此刻如雷的心跳声，在她强撑着的外表之下。
末了，只见苏嘉衡眸光落在了桌上一瞬，他伸手轻轻敲击了下黑色的会议桌面，声音格外清晰道：
“好。”
……
晚上约好的晚餐，颜玖吃得很慢。
此刻坐在苏嘉衡和颜珞面前，倒不再紧张了。
她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亲情或爱情，她必定会选择亲情。
颜珞对她实在是太重要，重要到她肯为了她去割舍一切应该割舍的东西。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缴械投降永远退出这本不应该开启的战场，所以她选择远离需要经常接触他们两人的《奇闻》项目，而是去医院急诊过完全无法想象的忙碌的三个月。
她的选择，相信眼前的二位不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然，从颜珞缓和的眼神和表情中，她知道，这个方法很奏效。
吃完饭，苏嘉衡去开车来的时候，颜玖和颜珞难得站在一起看着夜色。
又喝了点葡萄酒庆生的颜玖，脸有些泛红，但心情却难得的轻松和开解。
她悄悄地拉住了颜珞的手，像小时候那样，靠着她的肩膀，闻着熟悉的香水味道，眼泪“哗”的一下就掉了下来。一颗颗，像断了线的珠子，湮没在颜珞的衣服里，静悄悄的。
她尽力让自己克制，不要哭出声音，但今夜的夜色太美了，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还是低低地呜咽出声。
她好想跟她说对不起，说自己真的没法控制住那颗心，说自己尽了的努力希望能重新获得她的信任，希望不要失去她，她是自己在这世上的血脉亲情，是重要的人。
但她知道说出来的话太轻了。
所以她会尽一切努力去斩断这份自己永远不会去和她争抢、也争抢不过的爱。
颜珞没有说一句话，她的侧颜在夜色的晕染下更是好看，末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颜玖靠在她肩头的脸蛋，而后轻声道：
“玖玖，在医院会很难，以后……也会很难，你要加油。”
“嗯。”
颜玖抽了下鼻子，哑哑地答应着，就像记忆中的小时候一样。
三日后的一个中午，在B大第四附属医院不少食堂餐桌上的讨论重点，不是即将有非常有名的影视公司来医院取材、派人进驻来采风观察的消息，而是——
“你知道吗！今天我看到赵霁诚搬着箱子离开了普外的办公室！”
“知道啊知道啊！直接从普外调去了急诊！”
“诶？！难道是又被病人投诉了？“
“怎么可能，他那性格，你想想，咋可能是因为投诉就去急诊。好像听说是……”
正准备好好说说这事的人眼尖地看到了风暴中心的赵霁诚和他的学生段青一先一后进了食堂，声音立刻压低了下来，做了个“靠近”的手势，悄悄说道：
“拒绝了个告白。”
“啥！不可能吧？”
“对对，怎么会，当初他刚来医院的时候拒绝的明里暗里的表示还不够多？这次怎么就特殊了？”
说话的人一副“你傻啊”的表情，敲了下身边人的头，继续道：
“那能一样啊？！神外的那位小美女！”
“哦哦——！新院长的闺女！冼鸢！”
画面一转到了段青这边，气鼓鼓地塞了个大鸡腿进嘴里，恶狠狠地说道：
“都在说说说！有什么好说的！真是生气，整天都那么忙，怎么还那么有闲工夫关心别人的事！”
赵霁诚跟他比倒是显得淡然很多，仿佛段青才是那个被没由头调走的人。
他夹起一片炒的绿油油的青菜，放进碟子里，显得有些漠然道：
“好好吃饭。”
段青一听倒是更炸了似的，他是真的替自己师父不值！赵霁诚在他眼里除了脾气冷淡，其他几乎无可挑剔，本来听说因为几年前那件事儿，就已经在院里被人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了，如今，居然就这样因为一份拒绝，被人摆布来摆布去，关键是，他还一点儿都不生气！
“师父啊！你咋……你咋不生气啊！我都要替你冤死了真的！你左不过说了句不行而已，直接让人家女孩子死心这我都懂，怎么了？！竟然还有这种奇事！他看不惯你我知道，但中午通知都不通知一声就调走了？我——”
段青一脸愤懑地话还没说完，张大的嘴里直接被又塞进了一个鸡腿。
“多吃点。”
赵霁诚直接将自己餐盘里的鸡腿送给了今天格外话多、激动地唾沫星子横飞的、吵得他实在头疼的徒弟。
段青一下子颓了下来，安静地开始扒拉起自己碗里的饭，然后听见面前人说道：
“做医生，归根到底就是治病救人这四个字，去急诊没什么不好的，当然，会比原来辛苦些。所以你要是想留在普外，我可以跟……”
“不！师父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说得对！治病救人，反正在哪儿都一样，我当然跟你去！”
这是段青次打断赵霁诚的话，天知道他心里有多感动，师父平日总冷着一张脸，但关键时刻从来没有不为他考虑过。离开普外也好，有时候，和疼得不省人事的病人打交道比和某些正常人打交道容易多了。
赵霁诚闻言也没再多说话，段青终于开始享受多来的一个鸡腿，不再纠结于之前，他们师徒二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相处模式：
经常很安静，偶尔会挨骂，一直很关照。
视然那边要求编剧必须要专业，写出来的东西不能做到100%还原急诊室，也要做到至少70%以上，不能糊弄，也别想把观众当傻子，于是要求所有竞选者先在B大医学系参加医学规范培训课程，参与医院志愿者的正常考核，通过了才可以进入在医院急诊常驻。所以，在这个项目上，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给她什么实质性的提拔和帮助。
个星期，颜玖往复于视然和B大医学系课堂之间，几乎都是早晨8点开始上课，上到十二点半结束，而后火急火燎地赶去开项目会，行程紧凑，竞争也相当激烈，除了她，还有来自七、八家影视公司的人在争取这个的合作机会。
颜玖是个文科生，理化都学不明白，更别提医科了，即使上的是入门级别的课程，但是课上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边听课边在努力复刻笔记，然后每天开完会后回去努力钻研。
估计因为她来自大公司，在一次提问其他来上课的同行一个问题全部遭到拒绝后，她突然意识到这场没有硝烟的竞争对她来说，会残酷得多。
当然了，利益竞争，还是结果相当可观的利益竞争，向来都是残酷的。
第七天的上午，是后一次在B大听课，颜玖实在是太困了。昨天夜里《奇闻》项目组的组员发了份待改求助的文件给她，她本在复习备考，却实在狠不下心不管，复习加改资料，一弄就弄到了凌晨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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