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
有一次,一名来自丹麦的老船主坐在那儿回忆起了他的年轻岁月。他十六岁的时候,跟着父亲的船员走进了新加坡的一家妓院,并在那儿度过了一个晚上。
他和一名中国老妇人聊天。当老妇人知道他是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家时,就把一只老鹦鹉拿给他看。她告诉他,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年轻的时候,一位出身高贵的英国人把这只鹦鹉送给了她,这个英国人是她的情人。所以,十六岁的他就想,这只鹦鹉一定有一百岁了。
在妓院这座拥有国际化氛围的房子里,这只鹦鹉毫不吃力地学会了世界各地的语言,还能说很多句子。妇人的情人把鹦鹉送给她之前,已经教会了它一句话,但她一直听不懂,来到妓院的所有客人都听不懂。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放弃了。看到男孩之后,她又想,既然他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那很可能他就说这种语言,可以帮她翻译一下。
很奇怪,男孩被她的这个提议打动了。他盯着鹦鹉的嘴巴,心里想,这张小嘴很可能会冒出一些丹麦话,他几乎都要跑出这座房子了。可他没有跑出去,想帮一帮这个中国老妇人。鹦鹉很慢很慢地把这个短句说了出来,原来是萨福的一句诗,男孩也懂希腊语,因此听懂了。这句诗是这样的:
月儿落下,昂星隐去,午夜远离。
时光慢慢流逝着,流逝着,
我,一个人孤独地躺着。
男孩把这句诗翻译完之后,老妇咂咂嘴,细长的眼睛转了转,又请他再念一遍。听完之后,她点了点头。
法拉和威尼斯商人
有一次,一个朋友给我写信,信里描述了一场新上映的《威尼斯商人》。当天晚上,我把信又拿出来读了一遍。读着读着,整场喜剧就在我面前变得生动起来,好像就在我的房间里上演似的。于是,我把法拉叫过来,和他聊起这出喜剧。我给他解释了其中很多的细节。
和所有身上流着非洲血液的人一样,法拉也特别喜欢听故事,但要保证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单独在房间里,他才肯听。因此,每当仆人们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法拉就会站在桌子的另外一头,瞪着双眼,一脸严肃地听我讲故事。此时,如果有人从农场经过,隔着玻璃向我的房间里望去,就会看到我在讲,法拉在听,他会感觉我们正在讨论家务事。
当我讲到安东尼奥、巴萨尼奥和夏洛克之间的纠纷时,法拉听得特别专心。故事中的交易数目庞大,过程复杂,或多或少地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因此非常符合索马里人的口味。讲到关于那一磅肉的条款时,他问了我一两个问题。显然,这协议对他来说有点奇怪,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人嘛,很可能是会干出这种事情来的。故事慢慢地变得血腥,他对故事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当我讲到鲍西娅走上舞台时,他竖起了耳朵。我想,他很可能把她想象成了部落里的法蒂玛。聪明机智、善于迂回,正准备扬帆出海,打败所有男人。有色人种通常不会偏袒故事中的任何人物,他们只对设计得极为巧妙的情节感兴趣。在现实生活中,索马里人有着很强的价值观,天生就有一颗义愤填膺的心。但在小说中,他们就不会那么较真了。因此,法拉同情的是那个马上要损失一大笔钱的夏洛克。对于夏洛克的败诉,他很不服气。什么,他说,那个犹太人真的放弃索赔了吗?他怎么能这么做呢。那磅肉就应该归他。他毕竟花了那么多钱,得到这点肉一点儿也不为过。
没办法呀,他又不能一滴血不流地把那块肉割下来。我说。
姆萨布,他可以用一把烧红了的刀去割,那就不会流一点儿血了。法拉说。但是,我接着说,他只能割下来一磅肉呀,多一点儿少一点儿都不可以的。
谁会怕这个,尤其是一个犹太人?他可以每次只割下一点点,手边就放一个小秤,割一点儿,称一下,直到够一磅为止。没有朋友给这个犹太人这么建议吗?
所有索马里人都会做出非常戏剧性的表情。此时,法拉全身的动作举止基本上没有变化,但面貌却狰狞起来,好像他本人此时就站在威尼斯的法庭上,面对着安东尼奥的朋友们,面对着威尼斯总督,为他的朋友或同伙夏洛克打气。他眼神闪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的商人安东尼奥。商人此时裸露的胸膛正抵在刀锋上。
姆萨布,他可以每次割一小点儿,很小的一点儿,就能让那人痛不欲生。甚至在没有割完一磅肉之前,就能让他难受好长一段时间了。
可是在故事里,那个犹太人放弃了。我说。是啊,夫人。那真是太可惜了。法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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