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或增长,在诸多人心目中是积极与美好的,在当今世界,在如今中国,依然被渴望。
然而,发展与增长并非总是积极与美好的,或伴随其惨痛代价,或必有其阴影在。当我们对其进行反思时,或许会有许多内疚,甚至罪恶感,若是我们真的认真反思的话。这便是鲁格肇嘉《发展与罪恶》的主题。同时,也是作者透过本书给读者所带来的问题:现代文明发展的限制或界限(the limits)何在。
作为资深心理分析师,为了阐明发展的界限,不管是其现实意义还是象征与隐喻,鲁格肇嘉一如其在《父性》和《偏执狂》中的风格,借助历史、文化、神话及深度心理学,旁征博引,独茧抽丝,旨在提取与阐发有关界限对于我们当代发展,对于我们每个人所具有的意义。
于是,看起来,在《发展与罪恶》中,作者走得很远,远至波斯,远至希腊,远至公元前但是,仍然都是为了当下,仍然是为了普通或现实意义上的发展与罪恶,以及其中所包含的发展的限制与界限。
正如鲁格肇嘉在书中所说,即使是席卷全球的西方式发展,伴随科技与市场的优势,那么走到如今,又究竟如何?应该何去何从?在这场胜利中,我们并没有认出自己;相反,我们愈加对处于消失边缘的乡村和原始世界感到着迷。作者在书中这样说。一种对现实和存在的莫名彷徨。
同样,在当今中国,在发展的背后,在GDP增长的指标之外,会有让我们内疚的现实吗?若对其反思,我们会有罪恶感吗?
这不仅是指我们所看到的环境代价,比如沙尘暴和雾霾;而且,也包括贪婪、冷漠、躁狂与抑郁、内心的雾霾与人性的扭曲。
没有限制的增长等于抢劫,没有界限的发展是一种破坏。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在貌似繁荣发展的背后,我们正面临危机,过度发展的危机。
过犹不及既是智者之言,也应是常识。那么,我们又将如何面对过度发展的危机呢?
九年前的2007年,我与鲁格肇嘉一起参加瑞士爱诺思(Eranos)东西方文化圆桌会议,当时大会的主题便是现代化发展,东方与西方。我的报告是现代化,核心心理学的东方视野(Psychology of the Heart, an Oriental Perspective),肇嘉则以新世纪的心理分析与文化取向(Psychoanalysis and Cultural Orientations in the New Century)为大会演讲。在《发展与罪恶》中,肇嘉也以西方文化为背景,来反思教育,或文化与教育的意义。比如西文之文化(culture),其本义并非是知识的简单传输,而是发现人类自然本性的种子与培育(culture本来具有耕种和培育的含义,比如cultivate)。我也曾告诉肇嘉,中文之文本来寓心其中(),于是,这播种与培育本来也是一种深度心理学,正如我们以中国文化为基础的核心心理学(Psychology of the Heart),正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尚书大禹谟》)。
在《发展与罪恶》中,鲁格肇嘉试图发挥心理分析之集体无意识与原型意义,从古希腊的神话中获取支持。他希望人们同时关注德尔菲神殿的那两条箴言:认识你自己和凡事毋多。前者,作为发展的初心;后者,作为界限的启迪。
汉字之限,界限之限与限制之限,源于《易经》艮之意象。艮卦九三本有艮其限之说,作为规范,有度有节。《玉篇》将限注为界也,度也,齐也。《易经》艮卦《彖》曰: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故有艮止之妙意,适时遵道,其中所包含的,正是界限的原理与原型意象。
面对当下过度发展的危机,以及有关界限的反思,鲁格肇嘉也借用老子的智慧,将《道德经》第46章:(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作为东方关于限制与界限的启迪。
老子之语,言简意赅,也如其44章所说: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迷途知返,返璞归真;俨然如对《发展与罪恶》的回应。
艮止之界限,本于善良,如艮一为良。这也正是《大学》之宗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如何做到,始于知止。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