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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指腹为婚,两小无猜,贵女温慕仪和皇子姬骞本应是这世上少有的神仙眷侣。
但世家皇权,从来互为掣肘,没有谁能远避。作为大晋第一世家出身的贵女,慕仪更是一次次被父亲和爱人欺骗利用,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
姬骞为击败太子,将她当作靶子,及至后来另有所爱,父亲却不惜伤害她加以配合;白云寺祈福被刺,她命悬一线,姬骞却始终无动于衷,冷眼旁观;她为救朋友冒险示警,他却将她逼到悬崖,父亲更对她多番斥责……朱墙深宫,惊心动魄,爱人之间竟只余算计利用,父女之间也再无丝毫温情。
中秋夜宴,慕仪落入敌人圈套,被诬与臣子私通,姬骞顺水推舟,父亲亦为家族大局未加搭救。慕仪绝望寒心之下,突见刺客刺杀姬骞,为其挡剑而陷入昏迷。
清醒后,慕仪感到厌倦,母亲也希望她远离这一切,姬骞却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只想和她重新开始。
世家与皇权的战争即将到来,面对母亲的遗命,她将何去何从?姬骞真的一直在伤害她吗?这一切背后是否另有隐情和误会?他们能否像平凡夫妻一样,不再有痛苦的矛盾和算计?灯火阑珊处,她能否等到他的琴瑟和谐、心甘情愿,他又能否等到她的相守不离、白首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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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茴笙,处女座,出生在美丽的天府之国四川。生性疏懒,总是被口腹之欲操纵。爱电影,爱动漫。养过四只狗,种过很多盆花。年少时曾有许多梦想,但坚持到现在的只有一个,享受编织故事的过程,也希望能一直这么写下去。
代表作品:《凰诀》《等你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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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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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猜测
第二章 反转
第三章 裴郎
第四章 心事
第五章 断情
第六章 重修
第七章 往事
第八章 母命
第九章 和好
第十章 将离
第十一章 天机
第十二章 尾声
番外一·一宵冷雨葬名花
番外二·十年生死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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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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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猜测
盈月微缺,青凌江上冷光粼粼,两只小船漂在江心,船头相距不到半丈,两个颀长的身影各立一头,静静相对。月色如练洒落,映照上那比月华更夺目的郎君风姿,正是姬骞与秦继二人。
姬骞率先开口:“昨日枫华亭一别,绍之君别来无恙?”
“托吴王殿下的福,继一切安好。”
“此前情非得已才对绍之君及秦姑娘一番欺瞒,还望两位多多包涵。”姬骞笑意悠然,“却不知今晚绍之君约骞在此见面,所为何事?”
“我为了什么事吴王殿下会不知道?”秦继淡淡道,“殿下这几日追着继不就是想寻回太祖御书么?继今日便给殿下送御书来了!”言罢右手一挥,一卷画轴直接朝姬骞飞去。
姬骞一跃而起,接住画轴再落回船头,解开捆绑的丝带便将其打开,借着月色仔细审视。半晌,他抬头看着秦继,“绍之君这是何意?”
“想来以吴王殿下的眼界,不难发现这御书不过是个仿冒品。”
“发现不了才是难事。”姬骞冷哼,“寻常百姓或许不知,但稍稍有些见识的士人贵族都知道,太祖琼华楼斩杀赵舜后所题之字后来由端仪皇后亲手装裱,并以一种特殊的墨水在上面补题了一行小字。这字平时看不出,只有在月色下才会显现出来,正是分辨真伪的最好方式。这幅御书做得足可以假乱真,平时或许还辨别不出,但今夜月色正好,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正是。”秦继颔首,“这确实是一幅足以乱真的仿冒品。既然吴王殿下也这般认为,那么约莫也能理解当日在琼华楼,继为何会被它蒙蔽,误将鱼目当成珍珠。”
姬骞面色沉了下来,“绍之君言下之意……”
“若我说,前日继从琼华楼窃出的太祖御书便是殿下手中之物,殿下信是不信?”秦继凝视着姬骞,一字一句道。
姬骞动作一顿,一瞬后恢复正常,“你的意思是,琼华楼一开始挂着的,就是一幅赝品?”
“是。我前日因被殿下追踪,取了御书便将其藏在隐蔽的地方,再回头打算营救舍妹。谁知妹妹没有救走,却阴差阳错地劫走了温……温大小姐,所以一直未有机会仔细查看。直到昨夜借着月光检查了御书,才发现这让我几日来疲于奔命的所谓宝物,不过是别人准备给我的圈套。”秦继看着水面的月亮,淡淡道,“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继言尽于此。”
“我信。我当然信。”姬骞冷声接口,“只怕这圈套不是下给你的,而是下给我的。”
秦继闻言微讶,转眸看过去,却见溶溶月色里,姬骞神色阴晴不定,唇边含一抹冷笑,“咱们两个今次,怕是都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慕仪在郑府住了三日,期间丁氏十分殷勤,时常约她一起论曲品茗、游湖赏花。慕仪一一应了,本以为会时常遇上万黛,但不知怎的她居然只来了一次,其余便多是她与丁氏的二人世界。她思索片刻,判断应该是那天下午余傅母那句含含糊糊的离间和自己那晚登船时刻意演给郑府婢子的那场戏起了作用,让丁氏对万黛有了防备之心。这倒正中了她下怀,毕竟她牢记自己目前的角色设定是“有着一定心机城府却仍不敌丁氏老奸巨猾的貌似端庄内里嚣张的贵女形象”,这个尺度拿捏起来略有点困难,万黛要是在的话她还真没把握能场场发挥优秀,不让她察觉出异样。
从那晚席上的情况来看,太祖御书遭窃之事众位夫人小姐都还不知道,丁氏应该是知道的,万黛也知道,那么这件事目前还处于只在核心人员之间流传的状态,但为什么他们不索性闹大算了呢?是在忌惮着什么?
还有姬骞,他在密信中让自己示弱以对,那么他会立下那个承诺是真的成竹在胸还是引蛇出洞,抑或只是跟自己一样好奇心作祟?
一天演五场、场场不间断,这种比帝都名角还要繁忙的生活,慕仪以强大的毅力坚持了下来。第三日下午,她终于在游园时撞上了正与盛阳几位世家公子论画的姬骞。
绿竹猗猗,湖畔的凉亭内,姬骞立在石桌旁,看着桌上的画作侃侃而谈。他身姿颀长、俊逸潇洒,立在众多容貌俊美的贵公子中也丝毫没被遮掩住光芒,显得十分出挑。慕仪歪着头瞅他半晌,想起自己回回参与贵女雅宴也是这么艳压群芳,欣慰地想,这个人也没丁氏说得那么差,至少长相还是过关的……
有男子发现了立在不远处的慕仪,忙朝身旁人示意,姬骞转头,便见慕仪带着瑶环瑜珥,亭亭玉立于绿竹之畔,却比绿竹更加清雅动人。
众公子一时拿不准慕仪的身份,但见她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亦知不是寻常人等,不过身份贵重的小姐游园从来都是仆婢成群,这位却只带着两个婢子,想来不会高贵到哪里去。当下便有一个三分带笑的声音响起,“子玉君,你何时竟有了这么一位美若仙人的妹妹?居然一直藏着不让我等一见,真真小气!”
伴随着他的声音,原本挡在他面前的众公子随之散开,一白衣玉冠、风姿卓越的男子一脸漫不经心的笑意,明亮的眸子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慕仪。
而慕仪却盯着他的那张脸大大地怔住了。
就在几日前她才见过容貌俊美的秦绍之,不过秦绍之的长相虽然出众,气质类型却不是时人最推崇的那种,也就只有如慕仪这种口味独特的人才会觉得赏心悦目。可眼前这人,通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时下最受追捧的类型啊!
更难得的是,他虽然是最大众的气质长相,但站在走相同路线的公子中,立刻就将别人比得黯然失色。这就好像一幅绝世名画和仿冒品的区别,又或者是一幅绝世名画,和没画好、浸了水的仿冒品的区别……
因他一直站在人群最里面,慕仪夸赞姬骞长相过关时并没有看到,此刻不禁深深地为自己方才的结论后悔。
姬骞长得再好,在这位面前也不够瞧了啊!前几日夸自己“气质出尘如谪仙”的夫人们,快点出来吧,真正的谪仙在这里!
被“谪仙”调侃的子玉正是盛阳郑氏的二房嫡长子郑清润,闻言笑道:“我倒是想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妹妹,可惜没这个福分。近日大伯母邀了不少盛阳的贵女入府小住,这位大抵是哪家的闺秀吧。”
大伯母?哦,是指丁氏了。她最近是邀了不少贵女过府,天天换着人来看她,美其名曰“为大小姐解闷儿”。
“真是玉一般的美人!今日得见如此佳人,顿觉从前见的女子不过凡俗淤泥耳!”谪仙公子笑吟吟赞道,目光却看向自己身侧,慕仪一瞬间有些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夸他身旁的公子。
一蓝袍公子大笑道:“这裴休元的老毛病怕是又犯了!也不打听清楚人家是谁,当心别是你惹不起的!”
“那我这便打听了!”那被唤作裴休元的白衣公子含笑转身,朝慕仪一揖,“小姐天人之姿,在下倾慕不已。在下斗胆,请教小姐芳名!”
慕仪此刻已然从美色中清醒过来,思量了一下眼下的情况,心中有些好笑。以她如此尊贵的身份,适才却先被当着面议论了一番,又被人这么直接地问及名姓,实在是生平少有,必须载入个人史册以作纪念。
除了姬骞和那个秦继,可从没有男子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啊!
瑶环听了这许多浑不吝的话早动了肝火,闻言正要开口,却被慕仪一个眼神制止,恨恨地咬了咬唇自己生气去了。慕仪没有理睬正等着她回答的裴休元,而是看向从方才起就含笑凝视自己的姬骞,优雅一施礼,曼声道:“阿仪见过吴王殿下。”
姬骞笑着摇头,“妹妹什么时候竟跟我这么客气了?”
慕仪扬眉一笑,“殿下执行公务多日未归,阿仪还以为,殿下已经忘记阿仪还在这里静候殿下归来了!”
姬骞低头闷笑数声,继而长揖道:“是骞大意,竟忘了妹妹在此,该责,该责!”转头朝已然僵住的众人道:“诸君谬了,这位不是子玉君的妹妹,却是骞的妹妹。”
民间素有未婚夫妻男子称呼女子为妹妹的习俗,立刻有人敏锐地领悟道:“难道是……”
“正是!”姬骞含笑肯定他的猜测,“这位乃是左相大人嫡长女,温氏女公子。”
众人瞬间变色,愕然对视片刻,再看向表情凝滞的裴休元,都讷讷无言。
郑清润率先反应过来,朝慕仪长揖道:“某不知竟是温大小姐在此,多有冒犯,还望大小姐恕罪。”众公子见状纷纷随他行礼,“见过大小姐!”
慕仪淡笑,敛衽回礼,“诸君有礼了。”众人忙道不敢,一番客套之后,慕仪看向仍自无言的裴休元,“裴君方才谈笑自若,缘何此刻竟呆呆如鹅了?”
她话说得俏皮,有公子憋不住闷笑一声,瞥到好友的脸色后又连忙忍住,一时颇为辛苦。
慕仪挑眉,但见裴休元短暂沉默后,亦敛容朝自己长揖,“业无状,冲撞了大小姐。”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求她原谅,亦没有为自己辩解,简单得让慕仪惊讶。
“不知者不罪,裴君也勿要自责。”
“小姐误会了,业说自己无状,并不是后悔请教了小姐芳名,而是适才不知小姐身份,问得这般轻率,实在该责。业犯了如此大错,却又一时想不出补救之法,心中茫然,这才呆呆如鹅了!”裴休元直视慕仪,英俊的面孔上一扫方才的呆滞茫然,唇畔含笑、眼眸晶亮,竟是一派洒脱的名士风采。
慕仪此刻才真是目瞪口呆。方才从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她便已猜出,此人正是盛阳太守的独生子裴业裴休元,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精于翰墨、尤工画艺,真正的才华横溢。其人生性放诞不羁,曾于酒醉之后笑掷白玉杯,长歌曰:“平生无所求,唯愿得美景洗浊目,美酒润脾胃,美人卧膝头!”
这话亮点在最后一句。
据知情人透露,裴业口中的美人并非单指女子,而是男女通杀。而这个知情人之所以会成为知情人,则是因为裴业在说完这话当晚,便与一美貌少年交颈而卧,他有幸于次日清晨目睹了这对鸳鸯起床梳洗的旖旎场景,然后当天晚上,休元君又淡然地收了四个美貌婢女入房伺候……
因着这个典故,裴业得了一个“三美公子”的花名,不时被人打趣,后来有人觉得“三美公子”这个花名实在太花,于是又改唤作“掷杯裴郎”。
然而无论是“三美公子”还是“掷杯裴郎”,都清楚地传递出一个讯息:这恣意率性又风姿卓绝的裴休元,是大晋万千少女心向往之的梦中檀郎。
可惜很不幸,这个“万千少女”并不包括大晋第一贵女温慕仪温大小姐。
“裴休元!”先前开过口的那位蓝袍公子轻斥道,投去警告的一瞥。眼前这位不同旁人,若是得罪了她,回头怕是难以交代过去。再说了,吴王殿下乃是温大小姐未婚夫君,这世间哪有当着夫君的面调戏人家妻子的?这裴休元不要玩过了头引火上了身!
裴业不为所动,依旧目光清明地看着慕仪,竟似她不回答便不罢休的模样。
“裴君。”姬骞淡淡开口,“美景美酒都是世间至佳之物,合该众人分享,但旁的,请恕本王敝帚自珍。”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一凛,甚至有人朝裴业投去不赞赏的目光。无论如何,吴王殿下此刻的反应已经是十分客气,相较起来,裴业就显得甚为失礼了。
时下名士虽以风流恣意为荣,方才裴业的一番言行对象若换了别的女子也算不得出格,传出去反倒是一段风流佳话,但对着慕仪却绝对不行。且不说她本身高贵的身份,只说姬骞这里,慕仪不是他的姬妾婢女,而是聘定的正妻,未来的吴王妃。对这些名士而言,当着夫君的面调戏人家的婢妾算不得什么大事,真喜欢了直接索要也是寻常,但轻薄人家的正妻却是断断不可,更遑论是母族如此显赫的正妻。
裴业笑意淡去,唇畔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似是十分不屑的模样。
慕仪沉默半晌,淡淡道:“裴君甚是率性。”看向姬骞,“此间甚是乏味,殿下可得空陪阿仪游园一乐?
姬骞含笑,“固不敢辞。”
众人见状忙与两人拜别,慕仪盈盈一福后率先扭头而去,姬骞瞥也没瞥裴业一眼便跟了上去,两人的仆婢紧随其后,转眼间都消失在花木扶疏之后。
见人走远,郑清润方叹气道:“休元,今日之事,君过矣!”
有人附和道:“是呀,你没看到吴王殿下和温大小姐都压着怒气吗?得罪了这两位,君前程堪忧啊!”
见裴业仍旧一脸不屑的模样,大家复劝道:“纵是你无心仕途,可太守大人却是在朝为官的!庙堂之事诡异莫测,君勿要为家门招祸才好!”
裴业朝众人一揖,“诸君好意,业知晓了。然今日之事业自认无过,乃是那吴王殿下太过迂腐小气,甚为无趣。这般俗物,倒配不上那出尘脱俗的佳人了!”言罢,不待众人反应便领着长随飘然而去,一壁走还一壁吟唱,“美人误托,明珠暗投,奈何,奈何……”
蓝袍公子凝视着裴业疯疯癫癫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这裴休元,当真魔怔过了头!”
慕仪与姬骞立在郑府难得一遇的一块空地上,确定周遭三十步都无法藏匿监视之人后,慕仪面无表情低声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姬骞蹙眉,“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丁夫人前几日下了大功夫离间我们的关系,我这是做给她看的。”她只能确定没人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更远的地方有没有人躲着观察他们的表情就不得而知了,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不过以自己住的那间遍布机关的屋子来看,这手准备多半不会白费。
姬骞感兴趣道:“哦?她说了什么?”
慕仪一脸冷酷,“我们女人之间的争斗向来是不让男人知道的,这是行业规矩,你死了这条心吧!”
姬骞:“……”
配合地做出恳切的表情,姬骞把昨夜与秦继相见的事跟她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我们都在别人的算计之内。”
“你怀疑,下套的人是……”
“不是怀疑,我肯定是他。”
“可,他怎么知道你会恰好在那天去琼华楼览胜?”
“事实上,我一开始之所以会带你去琼华楼,就是因为我得了消息,赵舜后人会于近日潜入琼华楼窃取太祖御书。”
这么说,他带自己去玩儿不过是顺路而已……慕仪磨牙,露出了发自肺腑的冷笑,“所以,这消息其实根本就是他放出来的?”
姬骞一笑,不答反道:“这些都不重要。我今日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慕仪挑眉,“去找那个登徒子裴休元套话?”
“阿仪真是聪明。”姬骞赞赏道,“那裴休元素日恣意狂妄,裴呈向来不把大事说与他知。今次想来他也并不知道‘太祖御书已然被窃’的消息,你想办法跟他打探一下真正的御书藏在哪里。”
“可你都说了裴呈不把大事告诉他,问他有用么?”
“试一试,总能找到一些线索的。”
慕仪沉默半晌,忽然一脸悲愤,“你利用我去施展这‘美人计’,合适么!”
姬骞有些莫名其妙,却见慕仪扬手一挥,一巴掌狠狠扇到他脸上,清脆的响声让他自己都不由愣了。
反应过来后,他压低声音喝问:“你做什么!”
“我现在对你可恼着呢,演戏得演全套啊!”慕仪表情悲愤、语气轻快道,“回去之后我立刻就可以约见裴休元了,典型的气急败坏后的破罐子破摔啊!”
姬骞一时无言,慕仪后退几步,双眼含泪,哀不自胜的模样,“我可是为了帮你才出此下策的哦,吴王殿下就委屈一回吧!”言罢掩面泪奔而去。
姬骞呆立原地半晌才想起自己还在场上,立刻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惆怅而去,留给远处的偷窥者一个萧索落寞的背影……
打了姬骞一巴掌后,慕仪神清气爽,回到沁园便立刻命人邀裴公子过府一叙。
见面的地点慕仪效仿万黛定在了沉香水阁,因会见的是男子,婢子在水阁中间挂了一幕珠帘,青玉、琥珀并琉璃串成的珠帘流光溢彩,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裴业应约前来的时候慕仪正在抚琴,他立在水阁外,静听她将一曲哀婉凄切的《相思误》弹得杀气腾腾,唇边含一缕莫测的笑意。
一曲结束,裴业入内一揖,“业见过温大小姐。”
慕仪隔着珠帘回礼,“裴君有礼了。”
裴业笑意吟吟,“不知温大小姐约业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慕仪语气平淡,“只是久闻裴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早些时辰与君在湖畔相见却不曾细谈,事后想来颇为遗憾,这才贸然邀君子一晤,品茗论曲。”
“论曲?”裴业挑眉大笑,“业可不若温大小姐精通曲艺。适才大小姐这曲《相思误》的弹法业前所未闻,实在是大开眼界!”
“裴君是在嘲笑阿仪了。”纤指拨弄琴弦,发出悠扬的声音,“阿仪心有杂念,本不宜抚琴的。”
裴业正色道:“大小姐此言差矣,抚琴为的是抒发本心、排遣情思,想弹便弹,不想弹便不弹,没什么适宜不适宜的。大小姐适才的曲子发乎于情且技艺精湛,已不算辜负了这张瑶琴和这首曲子。”
慕仪闻言颇有几分惊讶,怔怔地朝他看去。隔着珠帘,只见这裴休元长身玉立、风姿超然,纵有那么多恣意纵情的荒唐传闻,但不可否认,单从皮相气度而言,他确确实实是个芝兰玉树般的神仙人物。
她颔首微笑,“裴君此番见解,阿仪也是闻所未闻。”
裴业笑得更欢,“既如此,业与小姐倒是正正相配了!”
再听到这放诞无礼的言辞,慕仪已没了怒气,只摇头道:“阿仪约见裴君本来另有所图,如今却心下难安了。”
裴业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小姐可是因为与吴王殿下不睦,所以特特唤了业前来,为的便是借业气殿下一回?”
慕仪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裴君。”
裴业却兴致勃勃地凑近珠帘,“小姐既然要气吴王殿下,光这个程度可不够,怎么着也得与业相携出游一遭才够分量。”见慕仪只顾低头闷笑,复道,“不然,先把这道珠帘撤了也好。像这样隔着帘子讲话,哪里显得出你我亲厚来?”
慕仪却像下定了决心般,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裴业,“休元君想带阿仪一游,却不知想带阿仪去哪里呢?”
裴业一听这称呼就乐了,“小姐想去哪里,业便带小姐去哪里。”
慕仪思忖片刻,“休元君擅长丹青,阿仪却自小就画艺不精,不如休元君带阿仪去长云寺,拜访你的那位书画之友空睿大师可好?阿仪想向两位讨教画艺。”
裴业面露难色,“这却是不巧了,空睿大师为钻研画艺,从半月前便闭不见客了,说是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不绘出一幅比我的《枯木寒鸦图》更好的画作便绝不出门。他虽是我老友,又是出家人,但我也得实话实说,这老和尚,脾气可是固执古怪着呢。小姐此时想见他,恐怕难成。”
慕仪露出遗憾的神情,闷闷不乐地拨弄琴弦。裴业见状道:“除了画艺还有别的有趣的事情啊,小姐对书法可有兴趣?业藏有一些李元的飞白书,可供小姐一赏。”
慕仪托腮,“我不喜欢飞白。”
“那小姐喜欢什么?”
“我喜欢八分。休元君也知道啊,太祖皇帝最喜欢八分了,留了好多八分书下来,我小时候习字,爹爹也会拿太祖皇帝的字帖给我临摹。可惜宫内珍藏的太祖御书我都看过了,休元君这里若有新的就好了。”
裴业漫不经心地拨弄珠帘,“业此处怎会有太祖皇帝的御书?小姐莫要玩笑。”
慕仪凑近他,隔着珠帘,那双杏眼里闪烁着狡黠之意,“休元君这里没有,但盛阳却是有的……”
裴业笑起来,“小姐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慕仪坦然点头,“是。我好奇这幅御书好久了,还望休元君可以为阿仪实现这个心愿。”
“小姐想去琼华楼一观太祖御书,大可自己提出。在盛阳,难道还有人敢违逆盛阳翁主的命令么?”
“要只是看看当然可以,但我还想把它带回来品鉴一晚,这却是不行了。”
这倒是事实。当年端仪皇后将御书挂进琼华楼时曾下过命令,永生永世此书不可离开琼华楼。
“小姐的意思是?”裴业不动声色。
慕仪双手合十,一脸虔诚,“休元君身为太守公子,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吧?”
“此乃大事,业一介白衣,如何能做得了主?”
慕仪皱眉,“刚才还说什么只要我想要的你都答应,转眼就说做不了主,真是没有意思!”顿了顿,语气中带了几分气恼,“你们男人惯会出尔反尔,骗起人来个个都是好手段!”
裴业看她恼得都快哭出来了,无奈道:“不是业不愿答应小姐,实在是此事确实无能为力。”
慕仪听出他别有他意,眼睛转了转。水阁中本来就只留了瑶环瑜珥两人服侍,她索性将她们也遣了出去,挑开珠帘走到裴业身边,轻声道:“休元君言下之意是?”
裴业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想要将御书带回一夜,想必是为了借着月色查看端仪皇后的题字吧?”
慕仪颔首,裴业声音压得更低,“那么业不妨告诉小姐,琼华楼里挂着的所谓太祖御书,根本没有什么端仪皇后的题字!”
慕仪瞳孔微缩,“你是说,琼华楼里的御书,其实是假的?”
裴业颔首,“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了,但至少十年前,我第一次潜入琼华楼,想夜赏先贤御笔,却发现月光下根本没有多出什么端仪皇后的题字!当时我就揣测,也许在世人不知道的时候,御书已然被人调换,而我们却一直没能发觉,被蒙蔽了这么多年。”
慕仪盯着裴业,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作假的痕迹,却只看到一派坦荡真诚。她轻叹口气,“此等大事,休元君竟这般轻易地告知,真让阿仪吃惊。”
“再大的事情,也不比小姐的欢颜更重要。”裴业看着慕仪,笑意深邃,“业不愿见小姐伤心失望。
对于裴业突如其来、来势汹汹的深情表白,慕仪表示很淡定,鉴于这位仁兄有着“十七岁时街头偶遇一美貌卖纱女,一见倾心无法自拔,兴冲冲拿出三千金要买她为自己一世纺纱,最后被人家泼了壶酒”以及“二十一岁时拿着举世难求、千金不换的李元名画《姑苏柳》去讨一个初初相识的小倌儿欢心,然后两人关在房内三日未出”等彪悍记录,这会儿对着才见过两面的自己剖心剖肺也就显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比起他的一腔柔情,此刻更扰乱慕仪心神的明显是那个让她始料未及的消息。
琼华楼的太祖御书原来早已丢失,这么多年来挂在那里的不过是被人调包的仿冒品!
这真是一个惊天大秘密。她本以为既然秦继拿走的御书是假的,那么真的便一定是被裴呈和沈翼他们合伙藏起来了,只要御书还在,总能想到办法找出来。但若是这御书一开始便丢了,事情可就真的难办了。
裴业说十年前御书已然不在琼华楼,那么它到底是在裴呈任上丢失的还是更早?而今次他们之所以设下这个局,会不会就是发觉了这个秘密,索性在构陷姬骞的同时,找一个人来背这盗窃太祖御书的黑锅?若御书真的不是被他们藏起来而是十几年前就被人偷走,那么想找回来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这回的困境也就成了彻底的死局,除了缴械认输好像便没别的路可走了。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子。
心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疯狂地叫嚣,她却始终抓不住确切的踪迹。可是她知道,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裴业离去之后许久,瑶环瑜珥试探着想进来看看,刚挑开帘子就被慕仪一脸的茫然呆滞给生生吓住。作为打小服侍她的贴身侍女,她们深知每当自家小姐露出这种表情,就说明她心中正掀起一层层海浪波涛、劈下一道道闪电惊雷,而这时候她脑中琢磨的问题都是她们无法理解的,譬如朝代兴替、家族荣辱、如何帮助吴王殿下斗倒太子以及上回那本精彩到死的《雪谷生死情》怎么还不出新一回……
这回的内容似乎关系到太祖御书?神神叨叨的,还是不要掺和了。长公主只吩咐她们两个照顾好小姐起居,这种出谋划策的事情向来是余傅母负责,抢饭碗伤感情。这么想着,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站回原处,由得水阁内的小姐自己慢慢纠结去。
慕仪的脑子里似乎卷过了一场飓风,乱哄哄的一片尘嚣,四周很安静,她甚至可以听见碧湖之上微风拂动莲叶发出的簌簌之声。她闭着眼睛,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回忆这几日的事情经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慢慢的,一些之前被忽略或者当时发觉事后又被抛诸脑后的疑点,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
不对。有哪里不对。
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
有一个人,一个本该与这个故事没有关联的人,却处处遍布身影。一次次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不合时宜,又合情合理。
等等,那夜在镜华阁,丁氏曾经说过……
呼吸仿佛一瞬间被人攫住,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脑子却逐渐清明。
似一块丝绢抹去镜面上的灰尘,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猜测。很大胆,近乎荒谬,可若那是真的,这所有的谜团就通通解开了。
她现在需要的,就是去证实。必须去证实。
晃荡着身子,慕仪颤悠悠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朝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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