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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想念却不能见的人,渴慕却未及的梦,珍视所有的经历,固守的流年终会予你倾城春色……
《珍重待春风》全书取材多元,既有严肃的议论,亦有轻松的小品,同时囊括类小说的游记、运动型散文、回忆纪实、教养与教育等多种主题,并透过文字向文坛先驱致敬。
书中收录如余光中、白先勇、林清玄、刘克襄、亮轩、马家辉等人作品,亦有备受瞩目的青年作家的篇章,还可看见前辈作家如木心、胡适、罗兰、林海音等人的身影,彰显文学传承之意义。
文章搜罗方向涵盖报纸各版面、期刊杂志、出版著作,是最充实也最受读者喜爱的散文特辑。
春风十里,勿忘严冬。随书附赠双钩描红“九九消寒图”,自冬至起每天按照笔画顺序填充一笔,直到九九之后春回大地。从春到冬,温暖或孤寒,愿本书一路与你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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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愿春风描摹你的轮廓,将心事尽化尘缘,风干泪眼后请留下颓唐倦意,素履伫立尘世,你若不来,春风就要来了……
《珍重待春风》以文字怀古,以文字畅想,透过文字向文坛先驱致敬。白先勇、林清玄、余光中等名家,洋洋洒洒谱写出姹紫嫣红、繁花争艳的文学盛世。在过往岁月的延续中,得到或者离失,都在某一刻趋向圆满。
不管你愿意或者不愿意,每个人都需要找到一个定位。不论这个位置能给予你怎样的生活,是财富或者是安定。但愿所有的人,都不是因为无路可走才选择现下的生活。但愿所有的人,都不是因为无路可退才选择现下的人生。
只有品尝过苦味,才会有纯粹的欢愉。看到那些你曾臆想过的场景之时,总会懂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信手掂来。你所经过的每一寸时光,都是为了迎接它,拥抱它。原来最好的时光,都不曾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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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白先勇
北伐抗战名将白崇禧之子。一九六五年获硕士学位后旅居美国,任教于加州大学。近年投入爱滋防治的公益活动和昆曲艺术的复兴事业。着有短篇小说集《寂寞的十七岁》、《纽约客》,长篇小说《孽子》,散文集《蓦然回首》、《明星咖啡馆》等。
林清玄
著名作家,被誉为"当代散文八大家"之一。作品有“菩提十书系列”、《玫瑰海岸》、《白雪少年》、《好雪片片》、《鸳鸯香炉》等百余种。他的作品多次被编入大陆、香港、台湾和新加坡的中文课本。
余光中
著名诗人,一生从事诗歌、散文创作,曾在台湾、香港各大学担任外文系或中文系教授暨文学院院长,著有诗集《藕神》、《白玉苦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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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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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时间的速度是难以想象的,
流年暗中偷换,
你换了你的,
我换了我的,
有时在镜中看不清的自己,
在别人的脸上却看见了。
焚稿断痴情
人物两题
眼前的轮回
夜踯躅
诗史再掀一页
散步在传奇里
你怎样理解生活
不管你愿意或者不愿意,
每个人都需要找到一个定位。
不论这个位置能给予你怎样的生活,
是财富或者是安定。
但愿所有的人,
都不是因为无路可走才选择现下的生活。
但愿所有的人,
都不是因为无路可退才选择现下的人生。
一根扁担
四个音符
八十自述
变成男人
闲居河堤边
生活练习
我的小物业
走过的才是人生
我们歌哭无端,
我们喜怒无常,
我们日夜无明,
无非无非,
是想在生命的幽微之际找到一丝明觉,
他乡客旅是对自由灵魂的追求及向往。
沧海,蓝田
色不迷人人自迷
百花深处
暮光秋色
四季桂
从后火车站出发的人生
旅行,是一首诗
超马行
想念却不能见的人
想在深夜跟你叙述,
叙述我走过的万水千山,
那些温暖或明亮,
疯狂或无奈,
当我辗转失眠需要勇气,
却不曾奢求,你再次的盘桓……
父亲与民国
木心三帖
罗兰的笑谈
台湾早就遗忘了我的朋友胡适之
马华文学无风带
朱介凡先生二三事
含泪读诗怀钟老
文学传播的掌舵者
不曾拥有的时间会给你
只有品尝过苦味,
才会有纯粹的欢愉。
看到那臆想的场景之时,
总会懂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信手拈来。
你所经过的每一寸时光,
都是为了迎接它,拥抱它。
原来最好的时光,都不曾虚妄。
蓝天·大海·结婚曲
大同小异的苦闷
恐惧游戏
物质的美好
并不会怎样
故 事
做一位内外兼顾的知识人
简 讯
小子!何莫学夫诗?
诺贝尔文学奖之轻与重
风回旋处 堪寄情思
斩断不必要的杂想,
以及蜷缩在过去不肯继续往前走的那个自己。
在这个纷繁的世间,
人与人的区别,
不过是有人为自己活着,而有人不能。
于心有愧
无名浴伴
今昔惊梦
浴女图
黑暗里,一盏一盏的灯
时间的绿藻·光的游戏
一棵种在梦境边缘的水树
散文Pi的奇幻漂流
战地断鸿
河 流
活在哪里最幸福
人和人的记忆系统因目标感的不同,
而存在千差万别。
温柔婉转微风吹过的麦田,
波澜壮阔寒气逼人海岸边,
不论是缠绵不舍和绝然的虚无,
还是甜蜜缱绻的朝思暮念,
总有一处隐匿你最初或者最终的幸福。
恶梦里的日本
缪思的子民
世界贸易中心看人
全球化中说相声
我 看
台湾人懒得提的十件事
一只爱吃辣的狗
斗室里的“大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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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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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轮回
林清玄 文
到银行办事,等着叫号码的空隙,走到书报架想找一份报纸或杂志来看。
所有的书报都被拿光了,只剩下一份我从来不看的小报挂在架子上。
为了打发时间,我只好看那份小报。
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我的注意,是一则航运新闻,特写的记者是三十多年前和我一起跑新闻的朋友。
三十几年前,他就是跑航运新闻!三十年过去了,他还在跑航运新闻!航运是新闻中的冷门路线,除非有空难或船难,航运记者几乎是报社中的隐遁者,写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新闻,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无关紧要了三分之一世纪,一成不变的三十几年,人生不蹉跎也难矣!
想起三十几年前我刚当记者的时候,充满了往前冲的理想与热情,如果我不转换路线、改变生涯,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或许也会那样,成为无关紧要、一成不变了。
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也许,没有也许,我们的生命彷如陀螺,在小圈子里转着转着,愈转愈慢,愈转愈慢……
三十年,准备倒下了!
春风依稀十里柔情
突然叫到我的号码。
我走到柜台,遇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柜台的银行员是二十几年前帮我开户的小姐,她的微笑、姿势、身材几乎没变。
但她的脸上已满是皱纹,她的头发已经半白了。
我想起当年的那个大学刚毕业的银行员,多么的青春秀丽,春风依稀十里柔情,夜月已是一帘幽梦,翠消香减,就像是一个不动的电影镜头,镜中的人速速快转,花瓣正准备一瓣一瓣地辞枝。
在银行里,我也忍不住低喟叹息!
时间的速度是难以想象的,流年暗中偷换,你换了你的,我换了我的,有时在镜中看不清的自己,在别人的脸上却看见了。
生命只是一再还魂
出了银行,走过繁忙的东区街道,一大面的电视墙,正在重播昨夜的《新还珠格格》。
想到十多年前,《还珠格格》播出的时候,小儿子每到播出的时间,就会跑前跑后、跑上跑下地大喊:“格格来了!格格来了!”
现在,小儿子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是帅气的少年。《还珠格格》又从头来一次,人物已全改换,剧情却是还魂!
生命或许如此无常,只是一再地还魂。
我们看到繁华街头不断往前走的人,他们的人生并没有往前走,只是每天不断地回到原点,只是不停止地轮转,有的人每天跑航运新闻,一跑三十年!有的人每天按时打卡,坐在同一张银行的椅子上!大部分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每天的出门,只是绕了一圈,回到原点!
这样一想,汗毛都会竖立,人生是多么可惜呀!
一艘为名一艘为利
乾隆皇帝和法磬禅师坐在金山顶上,看着往来如织的江上船帆,乾隆问道:“这江上每天有多少船来往呀?”
法磬说:“只有两艘船!”
“怎么会只有两艘呢?”
“一条为名,一条为利!”
没有任何可以拥有
为大名大利奔赴前程还是好的!
可叹的是,大部分人只为了谋生的小利,既未奔赴远方,反而在小小的地方打转!
轮回不是前世,也不是来生,轮回只在眼前。
如果人生不是浩荡前行,就是绕了一轮又回到原点。
蒙昧无知是活在轮回。
沉沦欲望是活在轮回。
一再悲伤是活在轮回。
失去觉知是活在轮回。
直到有那么一刻,如蝉爬出了焦土,似蝶突破了蛹壳,像蜉蝣冲过了激流,彷佛枯枝抽出了新芽,浓云中飙出了闪电……终于六牙香象截断了众流,金黄狮子吼绝了迷惑,大海嘲音唤醒了幻梦,眼前的轮回才露出了曙光。
菩提本无树,你的生活并没有原点,你不必一天一天回到那个局限。
明镜亦非台,这样可以活下去,那样也可以活下去,你不必非要抱着忧悲苦恼生活下去。
本来无一物,在你的左边是无常,在你的右边是无住,没有任何事物你可以带着,也没有任何,可以拥有。
何处惹尘埃?
绕着圈子是在走向空无,向前奔行也是走向空无,你的心,又何必执著?你的爱,又何必悬念?
一切都平息了
我们歌哭无端,我们喜怒无常,我们日夜无明,无非无非,是想在生命的幽微之际找到一丝明觉。
观照到轮回的起念、追寻与终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如箭亦如梭,如风,亦如弓!
如是观,一切都平息了,轮也不转,回也无悔!
跨成一道彩虹
云散长空雨过,雪消寒谷春生。
但觉身如水洗,不知心似冰清。
我喜欢憨山大师的短诗,在云散雪清的那一刻,一切都是明明白白了。
你三十年来都跑同一条新闻也罢,你二十年来都坐在同一个银行椅子也罢,你的日子一直在转圈圈也罢,只要在某一个特别的早晨,有了察觉,你的轮回在那一刻,就跨成一道彩虹!
木心三帖
马家辉 文
(一) 各种悲喜交集处
出门前,从书架上抽出《琼美卡随想录》,带着木心去南京。闻说周日在乌镇将有一场追悼会,可惜我于周六便要赶回香港陪大女孩过圣诞,停留不了。而且想象中的木心应该不会渴望更不会稀罕谁去追悼他,但也不会坚决反对,他应是淡然恬然的,年轻时如斯,活到八十四岁了,更必如斯。
他在书里不是感叹过吗?“蒙田,最后还是请神父到床前来,我无法劝阻,相去四百年之遥的憾事。”可见他对生命风格的一致性看得颇重,尤其对生命尽头的操守,更重,所以在淡然恬然的木心的追悼会上如果大家又哭又号又叹又哀,他肯定摇头,不知道应该对朋友们说些什么。
有好长的时间误以为木心是“台湾作家”,因为一直在台湾报纸副刊上读他的文章,那时候,他在中国内地早就坐完牢了,远走美国,不归,不愿归,不愿归,但仍继续写作和画画和思考,文章刊登出来,八十年代,我是台大学生,每回读后都惆怅半天,连面对女朋友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呢?木心在报上发表的大多是语录式的短散文,任何一句、两句、三句,是中年的他的个人感悟,却成为年轻的我的思考启发,似懂不懂,若虚还实,足够放在心头咀嚼半天。
是的,咀嚼,木心说过,“快乐是吞咽的,悲哀是咀嚼的;如果咀嚼快乐,会咀嚼出悲哀来”,那时候的我只觉这位英俊的作家很有玩弄字词的本领,唯有当活到某个年纪,才真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到了那个年纪,欲辩已忘言。
是的,英俊,木心之于年轻的我的另一个吸引自是他的俊朗,脸部五官像雕刻出来的石像,笔挺,坚毅,另一个有着如斯脸容的中国作家是民国的邵洵美,美得令人舍不得不看却又不敢注视太久,怕会沉溺。邵洵美也像木心一样写诗,也画画,但前者有妻有情人,后者呢,据说是耽美界的同志,美得只爱属于他的性别的物种。之或所以当木心谈及拜伦之死,意见是死得其所也死得其时,万一他鸡皮鹤发地活到老年,简直破坏西方文学史的美感。依此逻辑,木心其实活得已经够久够长,毕竟八十四岁了,老来又能回到故乡看山看水,老去,逝去,告别中国文学史,依然能够为中国文学史留下美感,已经是很大很大的功绩与奇迹。
别了,木心,他写过,“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那就让我们去该地寻他,一定寻找得到,因为,谁都有悲喜交集,谁都逃不脱这生命的宿命。
(二) 不知道如何是好
在南京的演讲活动结束后,好些本来飞回北京的朋友都改变了计划,改往乌镇,出席木心先生的追悼会。他们问我去不去,我说香港有事,没法去,其实是在心里坚持那个想法,木心应该不会高兴朋友为他追悼些什么的,别打扰他了,虽然他已离开人间。
但又或者木心先生也不会反对朋友为他追悼,他是淡然得无所谓,自己的离世,朋友的哀伤,反正人间无秩序,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
木心不是在《很好》文内写过吗?“昨天我和她坐在街头的喷泉边,五月的天气已很热了,刚买来的一袋樱桃也不好吃,我们抽着烟,‘应该少抽烟才对’。满街的人来来往往,她信口叹问:‘生命是什么呵’,我脱口答道:‘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道如何是好’。”
既然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便做什么都好也或都不好。你想就去做吧,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自在如意。
木心眼中的“如意”是这样的:“集中于一个目的,做种种快乐的变化。或说,许多种变化着的快乐都集中在一个目的上了。”
木心如此定义快乐:“迎面一阵大风,灰沙吹进了西泽的眼皮和乞丐的眼皮。如果乞丐的眼皮里的灰沙先溶化,或先由泪水带出,他便清爽地看那西泽苦恼地揉眼皮,拭泪水。之前,之后,且不算,单算此一刻,乞丐比西泽如意。世上多的是比西泽不足比乞丐有余的人,在眼皮里没有灰沙的时日中,零零碎碎的如意总是有的,然而难以构成快乐。”
读木心文章,感受到强烈的“境界”二字。他彷佛站在一个位子,察看我们,而这个“我们”,理所当然地包括他自己;偶开天眼,红尘里,他亦是可怜的眼中人。
所以木心也曾说:“不幸中之幸中之不幸中之幸中之……谁能置身于这个规律之外。理既得,心随安,请坐,看戏(看自己的戏)。”
一位看戏的人走了,他从别人的戏里看出自己的戏,也从自己的戏里映照别人的戏,用文字记录下来,幕闭了,幸好仍有文字,给我们留下了许多说说唱唱的痕。木心写过一篇《不绝》,开首道“一个半世纪采声不绝,是为了一位法国智者说出一句很通俗的话:人格即风格。十八、十九世纪还是这样的真诚良善。”由是他抒发了一些关乎现代的感慨。
是的,除了境界,就是格。有格,木心告别中国,中国告别木心的格。
(三) 哪有你,这样你
南京气温是零下三度,对我这南人来说,已是致命之寒,出门必须穿上男装丝裤;嗯,对了,南京之于北京,亦是“江南”,但彼“南”终究属于我们的“北”,至少在咱们香港,没有“零下”这个可怕的概念。
于是穿上丝裤的我这南人便很容易摆乌龙。好几次了,换装准备离开酒店房间,穿上大衣,伸手开门,无意间低头一看,始发现原来忘记穿外裤。假如没有这个“无意间”,往搭电梯,电梯门打开,站在里面的人恐必笑得弯腰流泪。
尴尬之事常有,有时候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做为旁观者,我也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像有一回,在男厕遇见其他部门的同事,站着聊了两分钟,离开时忽然看见他的裤裆湿了一大片,极明显,很可能是尿尿时不小心,或是洗手时被水龙头喷到而不自知,总之,难看,回到办公室时肯定惹笑。
于是我便非常挣扎,不知道是否应该提醒他。想说,但说不出口,不希望看他在我眼前显现窘态;不提醒,又好像眼睁睁看着他稍后出丑,等于看见别人快堕进陷阱而不阻拦。
结果我是保持沉默。自我安慰,说不定他直接回到房间,不会遇见任何人,何苦要我把糗事揭穿。我向来是个短视的人,只顾眼前一刻的快乐如意,日后的愁,管他的,日后再说了。
所以我很容易感动于一些好心地的人,自己做不到,唯有羡慕的份儿。
像在办公室看见男同事的西装肩上满布头皮,我通常懒得提醒,但当看见有其他同事提醒他,我便忍不住在心里暗道,呀,这是一个好人,我们的办公室毕竟有好人。
然而说到底,我对好人的欣赏感动依然远低于我对诗人的崇拜仰慕,如这两天说了又说的木心先生,他的诗,他的情诗,令人根本忘记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在文字面前,好坏让路,最重要的是时间能够凝固于美丽的瞬间。像他说,
“十五年前/阴凉的晨/恍恍惚惚/清晰的诀别/每夜,梦中的你/梦中是你/与枕俱醒/觉得不是你/另一些人/扮演你入我梦中/哪有你,你这样好/哪有你这样你”
因为木心去世的缘故,因为圣诞新年交替的缘故,我重读了《我纷纷的情欲》书里的一些诗,在旅途中,读得恍恍惚惚,在飞机上,缓缓睡去。醒来时香港已在脚下,你在家里,我或许也在你的梦里。
于心有愧
黄文巨 文
分手后的恋人,如何追忆曾经逝水的年华?
威尼斯的下一站就是米兰。我们当年从罗马入境,先南下再一路绕回北部,最终站在米兰出境。预计从米兰直飞巴塞罗那。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终究没有抵达朝思暮想的西班牙边境。
你为了工作必须临时折返台湾。我们只好不得不取消内陆航班的机票、西班牙所有行程的旅店、阿布拉罕宫的门票……我事先苦心规划的旅途,付诸东流,真真是起手无回。我满心残念,你却不改乐观地说,“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来吧”。
结果再也没有下次。
常听人说“分手旅行”,彷佛谶言。旅途随时会遇到不可设防的变化和磨难,那是最足以测探人心的关键。我们在米兰发生争执,我负气夺门出走,在街头迷了路,夜半才回到旅店。你心急火燎气疯了。直到回台前,我们都不言不语。
意大利,如此绮丽、浪漫的地方,我们却在这里大肆挥霍彼此的崇拜、信仰和爱意。以至于今后每每回忆起来,总是悲喜交集。奈何我们总是无法在爱情里成熟地沟通。人和人相处到某个境地了,似乎就开始产生厌腻、排拒、终而免不了分道扬镳,尤有甚者,老死不相往来。
人性最初辐射出来的纯净、极致与善意,真可以这样子被倾轧?分手后无数个夜里,我忍不住想拨电话问你,如果时光能够倒转,我们会不会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在抛掷烟硝弹药之前,放对方一马?
你还记得位处南意大利的苏连多(Sorrento)海岸吗?为了看蓝洞,我们从苏连多前往卡布里岛(Capri Island)。大清早长途跋涉,搭乘游艇前往。那是一个自给自足到连精品店都一应俱全的观光小岛。难吃的意大利面摊令人失望,兜售商品的小贩像苍蝇穿梭来去,但那片湛蓝的海是怎么也忘不掉的记忆。
我们在长长的人龙里,意外获悉风浪太大,无法出海前往蓝洞(Grotta Azzurra)的消息。事先就曾听网友说过,这辈子要进蓝洞还得看运气,不是有钱就能去。不少旅客连续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
我丧气了好久,明明艳阳高挂,何来莫名其妙的风浪。你提议说,不如先搭缆车爬到高处的安那卡布里(Anacapri)逛逛,再下来碰碰运气吧。我们只好前往另一列人龙排队(只要是夏天,不管身在意大利的任何观光区,都不得不排排排排排队烦死人)。好不容易搭上缆车已是半个多小时后了。安那卡布里位在小岛的制高点,俯瞰而下,海洋和岛屿的轮廓更加清晰。除了精致的小餐馆、手工艺品店、任何可以想象得到的欧洲精品专柜,一字排开好不吓人。
恍如置身在希腊。小巧多彩的砖房遍布丛生,猫群毫不怕生出没在人群间,被喂食、拍照,好不幸福。我们穿梭在窄小的巷弄,底下不远处的海面上,隐约能看见,有几个金发洋人正在冲浪。路边的小朋友追逐嬉戏,人手一支意大利冰淇淋边走边舔好过瘾。
我满身大汗,风一搔来,清凉无比。两个小时后,我们下山。前往蓝洞的售票柜已经人满为患。匆忙挤进人堆里买票,准备出发。
蓝洞,顾名思义,其中因海蚀穿所形成的洞窟,受到光影的折射,呈现一片水蓝迷离的色泽,好不诱人。船夫边划桨边吟唱意大利的古老民谣,透明的波光近在手边,忍不住就想跳下去。为了来看蓝洞,折腾老半天(也花了大把银子),然而真正进去的时间,根本不到三分钟,简直所费不赀下不为例。
回程的路上,我们拐去拿坡里(Napoli)吃某家地道的意大利披萨。听说克林顿当年有来过,后来茱莉亚罗勃兹拍摄《享受吧,一个人的旅行》也曾在此取景。拿坡里给人的印象就是“乱”。印象所及,村上春树曾在某本游记里写说,罗马的交通像蜜蜂成群吵杂而令人不悦。十几年后我所见的罗马,并没那么惊人,反而是拿坡里不谋而合。人种混杂、交通慌乱,旅游书上纷纷告诫游客,南意大利比起北意大利的治安危险许多。我们小心翼翼,在乱七八糟的道路指标中,好不容易寻得目标的。吃饱喝足就再度上路,不敢逗留。
事后回想起来,在异地迷路的那些片段,印象总莫名深刻,反而不小心就本末倒置忘了观光景点本身的意义。再来就是一天之内往往流连好几次超市论斤称两,掐着计算器盘算物价汇率的时光。当年欧元一度涨至四十八块好可怕,预算有限(且泡面吃尽)的情况下,只好去超市东挑西捡找便宜。
去了欧洲才知道,身在台湾有多幸福(当下惊觉原来我好爱台湾)。水果、面包、鲜奶、优格,我们每天的餐点几乎都不外乎这些货色。只有在佛罗伦萨吃过一次牛排大餐。在台湾从未曾体验的小器节俭生活,一旦在欧洲却得身体力行。不瞒你说,这居然让我有某种“贫贱夫妻”(百事不一定哀)的快感。
身处满身体臭、人高马大的外国人之间,两个人在旅途上互信互赖,似乎有了相依为命、共体时艰的氛围。然而这种体验,有时是微小而确定的幸福,有时却是步步为营的考验。磨擦一旦发生了,杀伤力往往更强。
再多的爱也禁不住,一次又一次的龃龉。早晚都会失去耐心。我们别无选择,因为我们是伴侣。具体旅途的伴,同时也是爱情的伴。若是哪天不小心沦成了“羁绊”,这样的爱情就宣告病入膏肓了。谁都没有错,谁都不是明知故犯的坏人。我们只是无以为继了。
人类究竟可以物伤其类到什么样子的地步呢?
这么说来,当年回国之后不久,你选择用劈腿的方式对待我,似乎情有可原了?或是我冥冥中注定要被伤害?
《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可能是我这辈子看过最惊悚的爱情电影。描述未来有个科学机构叫作“忘情诊所”,可以协助自愿忘情者,删除大脑中的情感记忆。整部片串联着男、女主角邂逅、相恋的美好曾经、也不乏互相争执、伤害的片段。当男主角决定删除记忆之时,却暗自懊悔了。一场记忆的拔河于焉展开……
他们也曾经对彼此信仰过吧?曾经渴望生活在他方?渴望共组家庭、生儿育女,过着平稳的生活?拥有绝佳的默契和生活习性?这些决定彼此进一步交往的契机,何以到最后,却烟消云散了?我们真的以为,错过了这一个之后,下一个会更好?
我也可以把你忘记吗?可惜现实之中并没有忘情诊所。否则我必定头一个去挂号。
爱情是最暴力的甜蜜,痛并快乐着。电影中,有句经典对白是“若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如果那些记忆仍然存在,真的能够和好如初、破镜重圆吗?或者一切只是自欺欺人的童话?
有多少人可以跟你一起飞十几个小时前往遥远的异国,然后拖着沉重行李,找旅店,check in,落脚,自助行程。若非有足够的信任和情感,又岂会开启这样一趟旅程?或者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以辜负对方为前提?
情何以堪。
出国前,你因工作压力而宿疾复发。我们挨家挨户,遍访盆地的各家医院。深怕出国病发,就孤立无援了。撇开谁照顾谁不谈,两人相处总是该互相帮忙。没有谁天经地义非得帮谁不可。没有这回事。感情从来也不是论斤称两求取平衡等值的关系。我们向来不太跟对方耍客气。真正的感激是无需言谢的默契。
两个人要是太熟了,反而不好意思说出太煽情的话语:谢谢、不客气、我想你、我爱你、你想我吗、你爱我吗……
有些话在日益失修的日常生活之中,情同多余的赘字,被渐渐遗忘。嘴唇甚至忘了词汇的发音。每部爱情字典总是从最初的“满纸荒唐言”,翻到最后只剩“一把心酸泪”。
事发之后你硬要我原谅。有些事可以原谅,但永生难忘。你知道创伤是怎么来的吗。你并不知道。给予创伤的人永远不会理解接受创伤之人,何以深陷创伤的泥淖无由自拔。某种程度而言,像你这样的人是最残酷的吧。
在日本,似乎被默许某种理所当然的不伦文化。偷吃劈腿如家常便饭。人性所能挑战之极限,都在伦理纲常的背面被反复实践着。乍看最有礼节的背面,原来才是人性罪恶之渊薮。或者说,日本人其实比较坦然面对人类的欲望。如果我们无法从一而终,何必对感情投奔信仰?找个炮友发泄生理不就够了?或者碍于寂寞难耐,人终究还是需要一个信靠的对象,搁在身边随时拿来背叛?
分手后,我总是揣想着,当时你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境,从我们的圈圈(或者囹圄)里义无反顾跨出去?你曾经犹豫不决吗?归来也无风雨也无晴之后,从此,你就得像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在我面前演戏,戏一旦开始,就非得撑到落幕不可。
你可曾于心有愧地想过中途喊卡?
前前后后,我给过你两次机会。却只是徒劳。我不懂,你怎能轻而易举跳脱常轨,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当时,我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离开属于“我们”的房间。该说是早有某种哀愁的预感吗,那趟意大利之旅令我预先做了心理建设。旅行的意义即是,犹有自知之明地离开。
离开。自尊心严重受创,谁还有脸留下来。那像电影情节般的残酷场景,活生生自我的生命中具现,逃无可逃。我没有被征询过意愿,也没有坚强的意志,就被推上台即席表演。我只是一个平凡而软弱的男子,憧憬过稳定平凡的爱情,想望着简单诚恳的伴侣。我不想演戏。
我封锁了所有联系。像是断尾求生的壁虎仓皇走避。更具体的形容是,哪怕感情状况步入低谷,却仍藕断丝连,如今快刀斩乱麻,情同剪去了脐带,从此你我两人宣告独立,再无瓜葛谁也不欠谁——不,你欠我一刀才对。
心软者如我要做到这般地步,万分要命。眼泪与酒精的消长关系,在我夜不能眠的身心交替互补着。
你不死心,夺命连环call。你要自由我还你自由。我不知道你还要我怎样。
忍不住接起电话,用仅存的意志力对你说:我恨你(其实我更想骂声三字经,但我醉翻了大脑完全不听使唤)。
其后,我的人生步入遥遥无期的冰河期。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万年寒窗。无人可问津。最低洼的时刻,我讶异我居然还能想起零雨的诗句:“亲友旷绝”。在盆地南端,夏季多雨潮湿的房子里,把冷气开到最低温,彻夜放送,我就这样心有罣碍地让自己变成冬眠的熊,从此足不出户。坦白说,我是从那一刻开始才充分地学习当一个宅男(我应该感到荣幸吗)。当了宅男之后就是无穷轮回地宅下去(我应该向你鞠躬致谢吗)。
无间阿鼻地狱无止无境无休无歇。我拒绝所有外来的嘘寒问暖。眼前最不需要的就是关心与慰问。雪融以前我不需要阳光。在劫难逃的时候,任何帮助都显多余。只能静静地等待死亡,小小的,寂寞的,抽象的,死。死而复生或有破茧的一天,但更多的可能性是胎死腹中从此寻无救赎。
那阵子我最常做的事就是眺望坟墓。边境的山区总有成群成落的乱葬岗,上面抄满潦草的碑铭。我摘下眼镜以退化的裸视凝望。人何寥落唯有鬼多。他们懂我。他们爱我。鬼若多情亦为鬼,人若多情不成人。我没有选择。影子与鬼,是我的温存。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太阳穿过破损的纱窗爬过脸颊,像要在我脸上烧出洞般炙烧,我在蓬门酒臭中醒不过来。侥幸醒来了就坐看一整天的山坟,想着把那碑上的草书全部临摹几遍,把山的躯体掘出一个巨大的土坑,掩埋我自己。我真的万分认真想象过。我甚至兴冲冲跑去附近的全联买了好几包炭。店员瞧我面色土灰,差点吓得以为我要抢劫。
你的夺命连环call仍没日没夜地响彻我桌上的手机。我把铃声切换成震动,但不关机。我当时的潜意识是否企盼任何扭转乾坤的转圜?我想我只是耽溺在自虐成性的快感里,测试一个人在伤心欲绝之时可以痛到什么地步。
很长一段时间,我忘记你这个人的存在。那就像是剥开免洗筷的包装忽然被刺到、然后边骂声干边性急地将刺剥离、丢掉一样。没有任何理由,让你继续存活在我的脑海。没有。
后来不知何年何月,当我从漫身恶臭的迷醉中苏醒,发觉自己苟延残喘熬了过来。我没有烧炭。没有死。我还是我,但不是原来的了。
即便被我绝情地切断联系,你仍几度积极地表达关切。“至少继续当朋友,好吗?”我有义务要答应这项请求吗。我并不想当翩翩君子。在我看来,这要求和你当初不顾一切出轨同样可鄙自私。受伤之人总有权利躲起来静静疗伤吧。既然做不成情人了,遑论朋友。当初你辜负了我的信任和感情,如今何以要咄咄逼人,连我仅存的尊严也要剥夺殆尽?
电话仍然时常响起,我没有删去你的号码,因为我要拿来铭印,这伤痛。我用长长的沉默当作抗辩。于是,你开始尽可能释放前所未有的善意,只为了见上一面。
我终旧还是心软了。
姑息了一段若即若离的关系。此后交流,你总识相地点到为止,从不逾矩。也罢。偶尔同桌吃饭,很是尴尬。更多时候我们倾向去看电影。任那些快速流动的画面和对白,填塞面面相觑时的不知所措。奇妙的是,我们之间竟无人率先逃开这样的窘局——既非重新开始(起手无回大丈夫),也不是一笑泯恩仇(我毕竟没那么博爱)。而是狭路相逢的陈年仇人,论剑长短不问是非。从你身上我才了解到,恨一个人也是需要动用真感情的。
再后来,将近一年,我们习于如此常态,并且相安无事。
某回,你故作神秘地约我在某餐馆晚餐。刚好我也有事想宣布。席间酒水下肚,上菜之前,你说你升职了。我真心献上祝福。同时,报以新恋情的消息。你脸上倏忽写满错愕。你故作镇定问起我的新对象。我淡淡答,很好,你会祝福我吗。你穷追不舍渴望探问更多细节。不知何故,你被调查局探员附身似的,对长相、年龄、职业异常感兴趣。我回以“对方很低调,不愿透露太多细节”为由,选择性地释出官腔。
选择告知是因为,今后我必须终结与你这样若即若离的异质关系。恰好你升职,我投奔新恋情,如此完美的分水岭。只见你坐立难安,几度离身如厕。你的表情好像是曾经拥有的玩具,拱手让人了之后,仍有不服输的赌气。
我视若无睹。
你若是在此时此刻才感到于心有愧,觉得对不起我了,恐怕为时已晚。回到朋友的这一条线已经是我的极限,不可能再回去更多了。我不确定下一个对象是否会更好,但我必须告别过去。否则前方的路我怎么也走不下去。
“若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若我不曾遇见过你,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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