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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韩东归来!剑指中国人的狂欢与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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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本书是一部长篇小说。20世纪90年代中期,“艺术家”张朝晖和女友瞿红、好友常乐在京郊“艺术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随后,为了寻找梦想,张朝晖孤身一人远走美国。14年后,在国外遇到发展瓶颈的张朝晖回到国内寻找机会。而此时的瞿红已经成了一位颇具眼光的艺术品投资商,常乐也成了频频上镜的“国学大师”,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三人再次相遇,饭桌上的众人的寒暄,让张有些眩晕,他似乎已经不能适应国内这十几年的变化……
關於作者:
韩东,江苏省作家协会理事,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被认为是“第三代诗歌”的主要代表,形成了对第三代诗群产生重要影响的他们诗群。另著有小说集《西天上》、《我的柏拉图》、《我们的身体》,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诗集《吉祥的老虎》、《爸爸在天上看我》,最新长小说《知青变形记》,诗文集《交叉跑动》,散文《爱情力学》,访谈录《毛焰访谈录》等。其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
目錄 :
上 篇
进 村
二选一
风 景
陪瞿红吃饭
大王奇谈
飞 盘
克林顿
交接班
中 篇
归 来
小小的必然
龙宴火锅(1)
龙宴火锅(2)
游戏
看月亮
体外的胃
又见画盘
变奏
晨光
游客
三间客房
绝交
下 篇
磕头如仪
签约
正果
大团圆
韩东年表
內容試閱 :
瞿红和张朝晖的缘分开始于找厕所。
1995年盛夏的一天,瞿红开着一辆白色的桑塔纳在城郊公路上闲逛,不觉中有了尿意。开始的时候似有若无,后来就明确并尖锐了。这样也好,好歹有了个现实的目标。瞿红这年21岁,长相漂亮,家里也有钱,什么都不缺,除了生活的目标。管它是关于未来的计划还是眼前具体的追求呢,有总比没有要强呀。
此刻,瞿红的目标就是找厕所,或者说是一处公厕。但谈何容易?人生地不熟,又不知道身在何处。这反倒激起了瞿红的兴奋情绪,她猛踩油门,将那车开得轰然作响,在沙石路上颠簸得就像一块跷跷板。效果可想而知,尿意更甚,甚至于忍无可忍。正在手忙脚乱之际,右前方出现了一片瓦房的房顶,且有几棵小树依稀。
那是一个似村似镇的所在。不管是村是镇,有厕所就好。瞿红拐上了右侧的岔路,一头扎了过去。
进村的时候她放慢了车速。这时正是正午时分,一条颇为干净的小街上安静得出奇,村子里的人大概都在睡午觉吧?反正看不见一个人影。几条土狗卧在可怜的树荫下,吐着长长的舌头,看见轿车进村也懒得吠叫。隔着车窗玻璃,瞿红似乎听见了单调的蝉鸣声。
最让瞿红感到迷惑的是街道两边的房子,很普通的平房样式,门窗、墙壁上却画得花里胡哨的。到处可见色彩艳丽的半裸女郎或者全裸的男人。一面墙上用美术字写着一条标语:艺术也是一种生产力!
一面山墙上装饰着一辆汽车,不,准确地说是半辆,只有前脸车头,后半截被砌进了砖墙里。那辆车反射着阳光,白亮耀眼,居然也是一辆桑塔纳,和瞿红开的车几乎完全一样。
离地五尺高,试图破墙而出但不得——可惜瞿红当时无法领会这个象征,她只是觉得有些恍惚,于是便摇下了车窗。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立刻灌进车厢里,令人窒息。瞿红不过是想打听打听厕所在哪儿,可这会儿怎么可能有人呢(骄阳似火,水泥路被烤得发烫,人根本就待不住)?她冲着窗外喊了两声:“哎!哎!有人吗?”也就作罢了。
瞿红摇上车窗,将空调开到最大,继续开车。几乎是无声地、诡异地、白光闪闪地,那车就滑进了一个梦里。无论是从瞿红的角度还是从当地村民的角度看,都是这么回事,都够得上如梦似幻的……
村民之一的张朝晖,这时候正在学英语。他坐在一张竹躺椅上,上身赤裸,肩膀上搭了一块湿毛巾。脚下的水泥地上放着一台收录机,正在播放《新概念英语》磁带。机器里的男人和一群姑娘轮番念道:
Are you Swedish?
No, we are not. We are Danish.
Are your friends Danish, too?
No, they aren’t. They are Norwegian.
Your passports, please.
Here they are.
…………
张朝晖忙着倒带、快进,能跟得上的地方就跟着念,跟不上的地方就舌头打个卷,糊弄过去。开始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小,有点害羞,后来声音逐渐变大,就盖住了收录机的声音。
这会儿,张朝晖简直是在叫喊了,声音里面充满了愤怒。自然是汗如雨下,因为花了气力,天气也热。叫喊一通后他再度羞怯起来,声音转低,进而微弱,虚弱得奄奄一息了。
他的身后是一面木制的货架,被隔成了很多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用塑料支架架了一只瓷盘,盘面向外,上面画的是世界名人。很多的名人,每人一盘,就像是一桌菜。其中有马、恩、列、斯、毛,周恩来、宋庆龄、鲁迅、爱因斯坦、梦露、卓别林、克林顿以及肯德基大叔。
有一只盘子上画了个年轻人,异常英俊,只是面孔比较陌生。和大人物们并列在一起,神情竟也不卑不亢,一点也不显得寒碜。这人便是店主张朝晖,是他根据自己的一张照片略加修饰画上去的。这只盘子相当重要,构成了本书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道具。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另一位村民,张朝晖的街坊常乐,他也是一个艺术家,只不过从事的工作或者搞法和张朝晖不尽相同。两家(或两店)之间隔了十几户,但常乐和张朝晖走动得却很勤,彼此都视对方为最好的朋友。年龄也相仿,二十三四岁,常乐比张朝晖要大几个月。
他俩租的都是沿街的房子,都是前店后家的格局。常乐的大门上挂了一块“虎穴”的牌子,张朝晖的那块上面则写着“张记UFO”。进到里面,气氛更是迥异,常乐店里设了一截柜台,将店堂一隔为二。柜台后面三分之一,前面则有三分之二。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字画。字就不说了。画,画的全都是老虎,有猛虎下山,有虎落平阳,有小老虎们相互嬉戏,也有母老虎和小老虎母子情深……看来常乐是专攻老虎一门的。
柜台后面靠北墙放了一张大桌子,笔墨纸砚齐全,此刻常乐正在作画。柜台上面卧了一只狸花大猫,常乐挥毫泼墨之际,它会不时地叫唤两声。常乐每画几笔就抬头看一眼那猫,然后再画,再看猫。终于画成了,放下手上的笔,将宣纸提将起来,那画上竟然不是猫,而是一只大老虎。尾巴倒竖,张开血盆大口,正从悬崖上纵身扑下。常乐给画题写的名字是:斑斓饿虎觅食图。
他正在欣赏,忽然听见汽车喇叭声响起。常乐转过头,只见一辆白色的轿车驶入了门框内的视野。只有前半部车头,车身被墙壁档住了。那车没有继续向前开,车门一响,一位时髦女郎下了车,跨进了店里。
瞿红先开口:“请问有没有厕所?”
接着她又说:“我想借用一下。”
“有!有!有厕所!”常乐不禁有些慌张,画蛇添足地说,“里面请。”
瞿红走向柜台,常乐连忙拨开小门后面的金属钩。他指了指墙角处的一扇破门,“那边……”
瞿红早已经闪身进去了。两秒钟后破门后传出她的声音:“这厕所怎么这么脏啊,连个插销都没有!”
然后是冲水声,之后就再无声息了。常乐心想:她大概已经勉强蹲下了吧?再次提起桌子上的画,想继续欣赏,然而心思已乱,注意力无法集中了。
“哎,劳驾,有没有手纸呀?”瞿红的声音又起。这次,常乐的回答很镇定:“有,我马上去拿。”
他放下画,几乎是小跑着去了卧室里,从枕头边上拿了卷纸又奔回店堂。
“你可别进来,把纸放在门口地上!”瞿红就像能透视一样。
常乐乖乖地将半卷手纸放在厕所门边的地上,然后惴惴不安地退回到桌子后面。厕所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只白净的涂了红指甲的手伸出来,嗖的一下将手纸拽了进去。
过了十几分钟,始终不见瞿红从厕所里出来。常乐估计她在里面补妆。“这厕所不仅要经常打扫,安上插销,装上灯泡,常备手纸,也该安一面镜子了,以备不时之需……”他思考道。
瞿红再次出现时果然焕然一新,神清气爽,更加光彩照人了。“谢谢您啦,不好意思。”她对常乐嫣然一笑。常乐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已经转过脸去,走出了柜台,并径直向门外的那辆轿车走过去。瞿红即将跨出店堂门槛的一瞬间,身后响起了常乐的声音:“您不买点什么吗?”
不可能假装没听见,毕竟用了人家的厕所。瞿红于是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头。
“我的画不贵,”常乐说,“您买一张再配副对子挂在堂屋里包您满堂生辉!”
“我们家没堂屋。”
“那送人也行啊,总比送烟送酒有品位。”
“非买不可吗?”瞿红转过身。
“哪里,哪里,”常乐说,“不买看看也成啊,这可是艺术。”
于是瞿红就去墙边溜达了一圈。“您这画的哪儿是老虎呀,我看像猫。”
“您好眼力,我画的就是猫,养了猫每天照着画。”
瞿红乐了,“那你怎么不养虎?”
“我又不是拳王泰森,没有那条件。”
一来一往,两人就有些熟络了。常乐告诉瞿红:这儿是大王艺术村,村民都是艺术家。自然不是土生土长的农民艺术家,而是来自全国各地,农民把房子租给艺术家,自己找地方另盖房子住了。“你是第一次进村吧?”常乐问。
“是呀。”
“既然来了那就每家逛逛,我的画你不喜欢,没准有你喜欢的呢。”
这之后常乐就上了瞿红的车,坐在副驾座位上。瞿红开得比进村的时候还要慢。一路上常乐指指点点,大献殷勤,“这家是做铜丝画的……这家专门拍照片,完了做效果……这家搞漆画,用牙膏磨,倒是慢工出细活……”
可惜由于暑热,沿街的店铺要么关门闭户,要么绳帘垂落,景象不免萧条。常乐倒是有所收获,获悉了瞿红的一些基本情况:她的姓名、年龄以及这辆桑塔纳属于私人轿车,也就是说是瞿红本人的。由这一情况又导出了瞿红相当有钱的结论。
“村里的艺术家卖什么的都有。”常乐说。
“那还不是做买卖吗?”
“买卖和买卖不一样,艺术是纯手工,价钱贵,境界也高了去了。”
说话间,桑塔纳已行至“张记UFO”前,常乐让瞿红停车。瞿红老大不情愿(贪图车上的空调),但还是照办了。常乐还没进门就大喊:“张朝晖,张朝晖,生意来了!”然后一撩塑料绳帘,钻进了屋里。瞿红跟在后面也进了“张记UFO”。
张朝晖仰躺在竹椅上睡着了,《新概念英语》掉在地上,脚边的收录机仍然在播放磁带,进展已快到第70课了。张朝晖的睡相很不雅观,鼾声起伏,还流了口水。常乐走过去,冲他的耳边又喊了一声:“生意来了!”对方蓦然惊醒,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张朝晖坐起来,神情傻不愣登的。常乐不再理会他,领着瞿红在店堂里游览起来。他指着货架上的画盘说:“这是马克思,这是毛主席……”
瞿红打断他:“我全都认识,这是爱因斯坦,这是周总理,这是梦露……”
“没错,没错,你好眼力。”
在常乐的鼓励下瞿红为认出了不少名人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他们看盘子的时候,张朝晖仍然坐在躺椅上,不过比刚才清醒了一些。他从屁股下面找到皱巴巴的汗衫,将其展开并慢慢往头上套。途中从圆领处伸出一只手关了地上的收录机。常乐转过身,这才介绍说:“这是瞿红,著名收藏家,专门来咱们村上看看的。”
“什么呀,我是来找厕所的。”瞿红没心没肺地说。
刚刚清醒一些的张朝晖又一头雾水了。
“不买一个吗?”常乐问瞿红。
“非买不可?”
“非买不可,”常乐说,“张朝晖是我最好的哥们,他画的可都是世界级的名人。”
“那成。”
瞿红的目光开始在画盘上穿梭,最后定格在那只画着张朝晖自画像的盘子上。“我买这盘子。”
“什么?”常乐吃了一惊,他指着盘子上的张朝晖说,“你认识他?”
瞿红回头看了一眼现实中的张朝晖,“不就是他吗?”神情颇为不屑。
“他可不是什么名人。”
“现在不是,以后没准儿。”说着瞿红又看了一眼张朝晖,后者也正在看她。目光相触,刷的一下,张朝晖终于彻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