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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寂寞城市(魅丽首本都市白领情感自问书,深刻叩问光鲜背后的万丈寂寥…… )

書城自編碼: 1999488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情感
作者: 鹿人
國際書號(ISBN): 9787539956749
出版社: 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2-10-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82/210000
書度/開本: 大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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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魅丽首本都市白领情感自问书,深刻叩问光鲜背后的万丈寂寥……
心动与心安哪个重要?
你保全了自身,却打了一场败仗。
你不再爱人,也找不到人来爱你。
茫茫钢铁之森,他们不过是彼此
拐了弯、迷了路,遇到的最好风景
我爱你,别当真
內容簡介:
《寂寞城市》是鹿人所著的一部都市言情小说。
《寂寞城市》讲述:欢迎来到不纯情的年代,在这里,每个女人都长 袖善舞、无坚不摧,她们聪明漂亮,抑或洒脱张扬,爱情之于她们就是人
生的边角料,有当然好,没有也无妨。 同现今的许多女孩一样,蒋蒋也有过几任男朋友。第一任,掏心掏肺
遭背弃;第二任同居,柴米油盐击溃罗曼蒂克;之后有了第三任、第四任 ……直到她心灰意冷,奉行单身主义。
林乔的出现,给她的生活带了颠覆性的改变。他英俊温柔,优雅聪敏 ,貌似花花公子,实则朴实诚恳。两个都不轻易恋爱的人,为彼此放松了
戒备,命运却不轻易放过他们…… 另一边,蒋蒋最好的朋友黎蓝,倾国倾城又风情万种,爱情之于她犹
如玩物,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蒋蒋一直以为她游戏人间,却不知她也早 已万劫不复……
她们和他们,都在坚持与放弃中,摇摆不定。仿若放在空瓶子里的柠 檬,起先的青涩和新鲜都已褪去,在生命的罐子里闷着、发了酵,变得干
枯和酸楚。 蒋蒋开始明白,爱情不仅是风花雪月那么简单,可能更多的时候,只 是一个幻想。 也许,爱而不得的,即是寂寞。
關於作者:
鹿人:八0后文青一枚,业余写作者
热爱吃喝玩乐以及一切快乐事物
恋爱大王兼失恋大王,始终相信爱,相信幻觉与时间
目錄
第一章 一个女孩在年轻好看的时候,在社会上无论做什么事,最先遇到的都是男人
第二章 但没有这样一个人,她再清楚不过
第三章 人都是贱的,一点都没错
第四章 总是这样,在爱情初始,人们都带着诚夂推砼
第五章 能幻灭我们的,往往是那些不被在意的小事
第六章 同居,就像是把新鲜的爱情放在铁板上烧
第七章 感情从来就不是能够考验的事
第八章 人生只有两条路,走了这一条,就会惦记着另一条,怎样都不会圆满
第九章 每一个优质男,都有一个神一样的前女友
第十章 爱情究竟是怎样从甜蜜转为苦涩的
第十一章糟糕的是,她还是那么喜欢他
第十二章希望都是弱不禁风的微暗的火
第十三章又一个情人节,他们却早已不是情人了
第十四章永远不过就是那么一个瞬间
第十五章他们撒谎!他们都骗了她!
第十六章这个世界上谁人不是一身的伤痛呢
第十七章人生总得缺点什么才算完整吧
第十八章 林乔,我是真的恨你啊
第十九章 或许人生根本就是无意义的
第二十章 他愿意用一切换取她的长命百岁
第二十一章 那些不能够控制,却又充满渴望的事,便是寂寞
第二十二章 你不再爱人,亦不会有人爱你
內容試閱
第一章
一个女孩在年轻好看的时候,在社会上无论做什么事,最先遇到的都是男人。
爱情——

当有人提到这个词的时候,蒋蒋曾一度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并伴随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这个表情总是倏忽而逝,很少能被人捕捉到,然而看到的人,就会不好意思再讲下去。蒋蒋自己大概是不清楚的,她眼睛里有一种类似轻视和自嘲的东西,让人觉得她对爱情心灰意冷,然而事实上她只是觉得无聊罢了。她已经很久不交男朋友,也没有空去考虑这些事情,爱情对她来说,就像那种意大利香料,有当然是好,但是没有也不妨碍她吃那顿丰盛的晚餐。锦上添花当然是好,然而在这个时代,光有锦也已经不错了。

茶水间的几个实习生利用午休时间凑在一起聊天,看到蒋蒋进来便都闭了嘴,蒋蒋知道她们是怕她嘲笑她们。其实她也只不过是比她们大了两三岁而已,但还是已经和她们没有了共同话题。

“所以说你没有亲和力嘛!”下午在电话里把这件事跟黎蓝讲了,立刻就迎来她一顿奚落,“你看我,我们公司的实习生讲话就不防着我,反而是很乐意跟我讨论。”

“那当然,估计你们整个公司的人加起来都没你经验多,不跟你讨论跟谁讨论?”蒋蒋也毫不客气,黎蓝更新男朋友的频率比旁人买衣服还要快,有时候蒋蒋刚记住一个名字,她身边已经换了新的人。但她的确是有资本,人长得漂亮,身材也玲珑有致,加上家庭条件不错,所有的钱都花在穿衣打扮上,光是外形已赚足眼球。

说起来能跟黎蓝成为朋友也算是缘分,她是蒋蒋某个前男友的好朋友,初次见面时蒋蒋正对那人动了心,在餐厅巧遇,还以为她是那人的女朋友,后来得知不是还松了一口气。跟黎蓝这样的女人做情敌,恐怕任谁都会出一身冷汗。
后来黎蓝才说:“别那么夸张,我从来不碰有女朋友的男人。”
“关键是人家想碰你啊。”
“那种贱男人,哼,休想!”
她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相当有原则的,这是蒋蒋欣赏她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黎蓝的个人魅力。蒋蒋从未见过有一个女孩子可以像黎蓝这样矛盾:明明是一张清纯可人的脸,讲起黄段子来却脸都不红一下;明明到处拈花惹草,对感情却保有足够的忠实度——至少蒋蒋从认识她起,从未见她劈腿过。

“不是我不想劈,而是还没有遇到可以让我去劈腿的人。男人嘛,满大街都是,凭什么我要为了这一个去伤害另一个呢?”她又有她的道理。

不伤害别人,是黎蓝在感情上坚持的又一个原则,她跟情人从来都是好聚好散,从未撕破脸皮过。有时碰到那种年纪不大却十分可爱的男孩子,她宁可被人误解都要离对方远远的。对此她忧愁地解释说:“他会爱上我的。”

蒋蒋每次听到都骂她不要脸,但心里也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黎蓝太洒脱,从来都是人从花间过,片叶不沾身,她没有顾忌,反而显得坦诚,任何人爱上她都不稀奇。
相形之下,蒋蒋这边则清淡得多,她只有那么一两个固定的约会对象,很久都不更新一次,也不觉得腻。
“反正闭上眼睛都没什么区别,再说大家在一起久了,也足够默契好用,换那么快干吗?”她这样跟黎蓝解释。

“总得补充点货源嘛,不然把人家都榨干了再去找新的,来不及的哟!”黎蓝说到后来自己先笑了,电话里的笑声犹如孩子一般天真,蒋蒋简直是拿她没办法。
这时敲门声响起,蒋蒋连忙说:“该忙了,回头再打给你。”
“晚上一起吃饭吗?”
“有约,要跟别人去看演唱会。”
“哟,真难得啊,谁约的?”
蒋蒋犹豫一会儿,还是说了那个名字:“林乔。”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钟,黎蓝才终于说:“悠着一点。”
蒋蒋挂掉电话,望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回味着黎蓝的话,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照例又是那种自嘲式的笑容,只是这一次,连她自己都有点心虚了。

蒋蒋对某句话一直心存困惑,那就是我们常常说某男和某女之间“有点什么”,但那个“有点什么”究竟是什么呢?蒋蒋想不明白,是感情吗?还是感情发生的概率?还是身体上的接触?

当两个人之间“有点什么”的时候,通常都已经暧昧到瞒不住、被人看出来的地步。蒋蒋敢对天发誓,她和林乔之间什么都没有,无论是感情上的,还是身体上的,但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她周围那些略微亲密一些的朋友还是立刻就顿一下,随即换上或是玩笑或是严肃的表情。蒋蒋有时候想,也许究竟有没有什么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那些等着看八卦的人说了算。

但她和林乔的确是没有。蒋蒋认识他那一年才二十岁,还没有大学毕业,在一家公司实习,跟着上司去见客户,那位客户就是林乔。那一年他也不过二十三四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一张白净的脸,硕大的眼睛,皮肤吹弹可破,说是二十岁也有人信。他随意地穿着一件T恤坐在沙发上,咖啡馆的桌子比较低,他不得不缩成一团,长腿从桌子的一边伸到另一边,蒋蒋一低头就看到他的脚,穿着球鞋,鞋带已经很脏了,大概是故意不洗,就为了这种旧旧的年轻气。

林乔不算是蒋蒋公司的大客户,所以才会派蒋蒋她们这种小角色来。蒋蒋的上司是个极其严厉的老处女——当然不一定真的是——那天她们都穿着很正式的套装,蒋蒋看到林乔的衣着后,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拘谨起来,在介绍自己的时候除了“我叫蒋蒋”外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林乔则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问:“蒋蒋?是因为你爸妈都姓蒋吗?”
被他说中了。
这是很好猜的,蒋蒋不知道被猜对过多少次,唯独这一次紧张了,只好点头。
林乔却笑了起来,道:“其实还蛮好听的,我可以考虑将来娶一位姓林的太太,这样女儿可以叫林林。”
“但林林就没这么特别了呀!”蒋蒋说。

这时旁边的那位老处女咳了一下,暗示他们言归正传。说是合作,也不是多大的项目,林乔似乎也不在意似的,半躺在沙发上,咬着吸管,一边百无聊赖地听着老处女讲合作方案,有时趁老处女不注意,他还会对蒋蒋挤眉弄眼,蒋蒋几次被逗到想笑,却还是强忍住了。

那一次见面,本质上来说就是这么平淡无奇。林乔虽然是好看的男人,但蒋蒋见他,还是紧张居多,毕竟是工作关系,她又是社会新鲜人,不敢往别的方向想。事后他究竟有没有跟公司合作,蒋蒋就不清楚了,因为没多久蒋蒋就因无法忍受老处女的那张臭脸而跳槽了。那时蒋蒋想,等到自己年纪大了,一定不要变成这种女人。

再一次见面,已经是两年之后,期间蒋蒋换过两次工作,交往过一个男朋友,叫潘安。当然不至于貌似潘安,但基本也还算顺眼——那个年纪的男人哪有不好看的呢?一律平头,穿朴素的衣服,圆溜溜的眼睛。

彼时蒋蒋离开学校后,第一次正式交男朋友,两个人一本正经地搬到一起住,一是为了省钱,二是处在热恋当中,都有点头昏脑涨。他们以为这段恋情会持续很久,后来才知道恋爱和生活完全是两码事,他们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也不过就是短短一年间的事。年轻的男孩子,根本就还是没长大的孩子,脑子里除了游戏没有别的事情。蒋蒋记得那个时候,他每天下班后都在房间里打游戏。蒋蒋生病,他连问都不问一句,蒋蒋一气之下就跑了出去,两个人就此分手。

如果说那段感情给她带来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一、让她懂得爱情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事,至少一落到柴米油盐这样的琐事当中,就不再轻盈缥缈;二、托潘安的福,蒋蒋认识了黎蓝。

黎蓝是潘安的大学同学,她是校花,而他是暗恋她的人之一。像黎蓝这样的人,无论谁喜欢上她都不稀奇,但接触没多久,也总有不少人会打退堂鼓。黎蓝从来就不屑于假装清纯,自大学时代就不停地换男朋友,还常常在酒吧喝到烂醉如泥跟人鬼混,吓跑了不少喜欢她的男生,潘安就是其中之一。

但不恋爱并不妨碍他们做朋友,黎蓝洒脱大方,潘安又热情活泼,两个人的友情就此延续下来。蒋蒋跟潘安在一起后黎蓝也不避嫌,常常是提着一瓶酒就来敲他们的房门,三个人喝酒,一喝就是大半夜,之后黎蓝醉醺醺地回家,潘安倒头就睡,只留下蒋蒋收拾房间。按理说,换成其他女孩的话,恐怕早就跟潘安分手了,但蒋蒋却一点都不计较,她喜欢黎蓝,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比对潘安的喜欢更多。

跟潘安分手之后,蒋蒋和黎蓝反而更加亲密了一些,没有了男朋友的顾忌,黎蓝常常唤蒋蒋一起出来玩。蒋蒋也是本性喜闹,几乎是每叫必应,渐渐就成了亲密的姐妹淘,几乎无话不说。

和林乔第二次碰面,就是在黎蓝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那一天她们在一家新开张的酒吧喝酒,张三李四地坐满了最大的那张桌子,中途蒋蒋去洗手间,出来时正好碰到了一个人的肩膀,蒋蒋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一抬头,却看到了林乔。她那么快地想起他的名字,连自己都意外了,而更意外的是,他竟然也想也不想地就叫:“蒋蒋?哎哟,长大了嘛!还变漂亮了。”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像是在逗一个小孩子。蒋蒋在社会上的两年也不是白混的,已经学会了耍嘴皮子,立刻就说:“你可真不会说话,什么叫变漂亮了啊?应该说一直都漂亮才对。”

林乔愣了一下,似乎是很错愕当初的懵懂少女早已变成伶牙俐齿的小油条,但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一起走回座位,这才发现林乔就坐在隔壁桌,因为灯光昏暗,他们才一直没有看到彼此。巧的是蒋蒋他们这一桌也有人认识林乔那一桌的人,于是两张桌子的人就开始互相介绍、走动。在卡座与卡座之间隔着窄窄的小栅栏,蒋蒋和林乔就在那栅栏上玩骰子,期间林乔那边有个女孩走过来很不情愿地说:“你玩够了没有啊?”
林乔头也不回地道:“乖,自己找乐子去!”
蒋蒋忍不住低头微笑起来,这个表情被林乔捕捉到,他说:“你看,你把我女朋友都气走了,居然还笑!你要补偿我!”
“拿什么补偿?”蒋蒋跟他打情骂俏。
“以身相许好了。”
蒋蒋笑嘻嘻地说:“一辈子未免太长,一夜好不好?”
明显林乔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两年内能做些什么?

有的人搞定了工作,有的人搞定了男人,也有的人,可能才刚刚搞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蒋蒋在这两年内,几乎是有了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她跳过四次槽,认真地拍过一次拖,搬过三次家,学会了化妆、学会了穿衣打扮,以及,学会了没心没肺,或者不如说,是狼心狗肺。
张爱玲说,一个女孩在年轻好看的时候,在社会上无论做什么事,最先遇到的都是男人。这话一点都没错。

蒋蒋遇到的第一个男人是合租的室友,那时蒋蒋还在实习,几乎没有工资,又不肯跟家里要钱,宁肯过得辛苦一点。招合租的信息是在网上看到的,打了电话过去,看了看房子,又看了看租房子的人,基本还算正常,就搬了过去。结果没多久那男人就对蒋蒋展开了猛烈的追求,也是在同一时期,蒋蒋遇到了潘安,两个人在同一幢写字楼上班,天天在电梯里碰到,没多久就相约一起吃饭,再没多久就拍起了拖。结果有一天潘安送蒋蒋回家的时候,恰好被室友看到,第二天他就对蒋蒋下了逐客令,蒋蒋以为他在开玩笑,谁知道下午下班回来,就看到自己的东西全部堆在走廊里,什么衣服啊书啊,都胡乱地丢着。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内衣被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蒋蒋愣在那里,好半天才蹲下去捡。正是下班时分,楼道里进进出出的人都盯着她看,蒋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愣是没有生气,沉默地抱着这堆东西走出去打电话求救。
这是社会给蒋蒋的第一个教训: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的人,指不定脱下羊皮之后就露出怎样的内心。极品男到处都是,做人需谨慎。

而第二个男人则是潘安。蒋蒋被赶出来后实习期刚好结束,借住在一个学姐家里,潘安知道后很不满,说:“你不如搬来跟我一起住得了。”蒋蒋愣是考虑了一阵子,直到学姐结婚了,才终于跟潘安住到了一起。同居,蒋蒋每每想到这个词头皮就发麻,她终于见识到了一个男人的生活能有多乱,衣服到处乱丢也就算了,生活毫无节制也是个大问题。难得周末,蒋蒋偶尔想跟潘安出去逛逛公园浪漫一下,结果光是叫他起床就从早上九点叫到中午十二点,为此也不知道吵过多少次架;吃完饭之后他立刻回到电脑前打游戏,连把碗筷拿到厨房里都不肯,留下一桌杂乱给蒋蒋收拾……事后蒋蒋想起,连自己都好奇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那并不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他们也曾真心相爱过,好比在冬天,蒋蒋脚冷,潘安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的脚塞进自己的衣服里面;再好比晚上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场景,光是想想都觉得温馨。但是再爱,也抵挡不了生活中各种琐碎小事挤压在一起带来的恼怒。蒋蒋曾一度觉得自己到了更年期,每天那么辛苦地下班回来,看到房间里乱得不成样子,就絮絮叨叨地数落潘安。一开始潘安还装模作样地哄哄她,后来两个人都累了,该说的说,该玩游戏的继续玩游戏。蒋蒋此刻才明白更年期是怎么来的,除非特别有耐性,否则再好的女人遇到这堆破事也会被逼成疯婆子。

从此蒋蒋断了对爱情的盼头,宁可一个人过着,反正也没什么压力,她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明白职业妇女是怎么一回事,时代又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催她,她一个人倒是乐得自在。

而第三个男人,蒋蒋到此刻已经记不起他是谁了,大概是黎蓝的一个什么朋友,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交往了一阵才知道对方是有妇之夫,于是下一次约会的时候,蒋蒋毫不犹豫地就端起面前的红酒,泼到他身上,说:“这一杯是我替你太太敬你的!”

第四个、第五个……有工作上认识的,有生活中认识的。不知道是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很寂寞,仿佛每一个都是见到女人就如饿虎扑食一样地追上去。蒋蒋并不是一等一的美女,但她身材高挑,常年梳着马尾辫,连刘海儿都不留,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聪慧的大眼睛,反而别有一番韵味。时间久了,蒋蒋也懂得周旋了,应付这些人再容易不过。当然偶尔也会遇到感觉不错的,但蒋蒋已经学会了不要感情,她太懒,也太忙,不愿意建立太多东西,干脆跳过过程直奔结局——彼此陪伴,然后一拍两散。
随便吗?她不觉得,用黎蓝的话来说,就是“性这么纯洁的东西,何必非要扯上感情呢?再说,一夜情也是情嘛”。

到了毕业的第三年,蒋蒋去参加同学聚会,听着周围人炫富的炫富,拉生意的拉生意,晒幸福的晒幸福,蒋蒋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手里点着一支烟,面前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这才知道她跟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共同话题了。有男生惊艳于蒋蒋现在的形象,跑过来问她:“你有男朋友了吗?”
蒋蒋头也不抬,反问道:“你就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啊?”
那男生怔住,蒋蒋莞尔一笑,抓起包就走,自此再未参加过同学聚会。
黎蓝知道这件事后就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
潘安后来则痛心疾首地说:“蒋蒋,你变成这样都是黎蓝害的,我根本就不该介绍你们俩认识。”

但蒋蒋不觉得,她反而觉得,可能她骨子里就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女人,只是刚好碰到了黎蓝,被充分挖掘了出来而已。她不愿意去深究感情这种东西,总觉得那是件麻烦的事。另外很重要的是,当一个人见识过大山大河之后,就很难再被所谓的美景震撼了。蒋蒋不介意自己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一个可以让自己生让自己死,或者让自己生不如死的人,但是很遗憾没有,所以蒋蒋只好默默等待。
只是在等待的时候,她也不忘找点别的乐子罢了。

所以当蒋蒋再遇到林乔的时候,她就变成了之前的那副样子。她自认为早已所向披靡,没什么可怕的了,黎蓝却提醒她:“当心一点,林乔不是你可以玩转得来的人。”

不用她说蒋蒋也明白,他是花花公子那一型的,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蒋蒋从未见过有一个男人的眼睛可以像林乔那样漂亮,如同盛着两汪湖水那样波光潋滟,有种说不出的风情,然而笑起来的时候,又像个孩子一样单纯清澈,几乎没有任何杂质。

本城不算大,黎蓝和林乔又都是交际高手,不用花多少时间,黎蓝就打听到了有关林乔的事:也算是钻石王老五级别,家境颇丰,自己开着一间小公司,但无需太费心思,他老子那里有的是钱和办法,所以他的人生追求就只剩下四个字——吃喝玩乐。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风花雪月,玩的是高级情趣,前三者到位了,乐也自然而然地跟着来了。
只是黎蓝说:“不知道多少玩家栽倒在他手里,你还是注意一点。”

所谓“栽”,无非就是栽进了情网。但蒋蒋想,这有什么好怕的?她不是不知道许多女人从一脸纯情走到一脸风尘,不过是因为怕受伤。然而爱情又不是安全套,怎么能只用一次就废掉?
她不怕,并且她自认为玩得起。

于是就这样,蒋蒋和林乔重新联络了起来。她不时地接到他的电话,相约一起吃饭或者看电影,但没有再进一步的发展了。蒋蒋暂时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交往的、有趣的朋友来看,而不是男人。她刻意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也的确是被黎蓝的几句话搞到戒备起来,但她哪里知道,爱情就是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会被当头棒喝,突然而来的东西,她在劫难逃。
或者不如说,她终于等到了。

第二章
但没有这样一个人,她再清楚不过。

大概每个女孩子在小的时候,都幻想过未来的另一半。他们多半都是童话书或偶像剧里看来的角色:年轻英俊,多金体贴,还情深似海。

蒋蒋当然也幻想过,只不过她幻想的跟别人都不同,她期待她的另一半是一个读过很多书的老头子,这样他就可以讲故事给自己听了。

直到长大后她才明白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少年时代她喜欢上高年级的一个学长,光是在走廊里碰到打个招呼,都足够让她心跳加速半个小时。她偷偷地跟踪学长回家,结果竟然忘了来时的路,天渐渐黑了,蒋蒋焦头烂额地在那个陌生的街区走来走去,这时学长忽然走下来对她说:“我在窗前看到你一直在附近转悠,发生了什么事吗?”

蒋蒋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跟踪他回家才迷路的,只好说是坐错了车,学长便好心地送她去公交车站。蒋蒋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傍晚,是秋末,马路两边的树叶掉了一地,远远地望过去是一片金黄色,美得如同仙境。那时候城市里还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附近都是红色砖墙的小房子,天空很高,蒋蒋和学长并肩走在马路上,心跳得几乎都快要裂开了,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跟学长聊着天。到后来终于走到了车站,蒋蒋默默地看着车来的方向,等车子终于出现后她才大声地对他说:“我喜欢你!”接着不等他回复,就跳上了车,朝人群里钻。
那是她第一次跟人表白,是全垒打,学长第二天在走廊里拦住她说:“我也很喜欢你。”

但学长早她两年毕业,为此蒋蒋发奋了两年,努力考到学长所在的学校。从北到南,整整三十个小时的火车,蒋蒋已经疲倦到不行,一下车却又兴奋了起来,简直像飞一样地跑去学长所在的校区,结果看到的,却是他跟别人在一起的画面。

蒋蒋不傻,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很明白人都是怕寂寞的,于是假装忘记了自己曾经跟学长拍过拖,像好朋友那样淡淡地交往着。只是待在学校里已然变成了痛苦的事,为此蒋蒋只好把课余时间都花在兼职上面,存够了钱就出去旅行。大学四年,很多同学跟蒋蒋说话都不超过三次,当别人忙着挥霍光阴的时候,蒋蒋已经游遍了大半个中国。

不说难过或悲伤之类的东西。悲伤自然都是有的,但好在还有时间这种东西,总有办法摆平一切负面情绪。当蒋蒋再回首那些往事时,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房间里默默哭泣的场景,能想起来的,还是北方那条陌生的街道,那一地的金黄,湛蓝的天空,两个人的脚步声,踩在干枯的叶子上,咯吱咯吱地响。蒋蒋有时候想,拥有过那样的场景,再大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可能生活中很多事情都像这段初恋一样,你想要得到一些,必然也要相应地付出一些。天上不会平白无故地掉下一个王子砸到你头上,所有的快乐,到了时候也要用痛苦来埋单。但痛苦是可以遗忘的,快乐却是值得记住的。

就像那一天的晚上,她与林乔看完演唱会回来,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在南方,这样的雨总是说来就来,演唱会在郊区的一个生僻地举行,方圆几百米内几乎看不到建筑物和行人,只有他们这些前来看演出的人。走着走着,他们就拐上了不同的道路。
夜雨、昏黄的灯、空寂的马路,而车里的两人却兴奋地唱着歌,蒋蒋忍不住说:“我都不想回家了,我们一路开下去吧!”
“你这可是在勾引我私奔啊,”林乔笑着说,接着又问,“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朝北开吧,随便在哪里停下来。”
“然后呢?”
“我们俩就在那里定居,把车卖了,开家粉店,我负责下厨,你负责收钱。”
林乔笑意十足,却又一本正经地问:“你是认真的?”

蒋蒋兴奋地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了,就是兴奋得不像话,总想干一点疯狂的事,就像读书的时候,总是背起包就走,随便买一张去哪里的火车票。那种不顾后果、丢下一切的快感,在往后的这些年里总是令她怀念。

但林乔真的朝北开去,本来就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开下去就更加荒无人烟了。蒋蒋倒是很想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办,他却真的就那样开着,还开玩笑似的说:“我身上就剩五百块钱现金了,你觉得这够我们租间小房子吗?”
“不是说了把车卖了吗?”蒋蒋说。
“可是在卖掉之前我们总得要吃要住啊。”
“没事,我带了卡,到时候去取钱。”

正说着,车转了一个弯,竟然就上了国道,到收费站的时候,两个人都激动地叫了起来,收费员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他们。他们一离开收费站又尖叫起来,比刚才看演出还热烈。
蒋蒋大声说:“你真的去啊?”
林乔说:“你不是说你是认真的吗?”
蒋蒋笑了起来,问:“你是不是天天陪着女人私奔?”
“不是,这是第一次。”
随后,他又补充道:“主要是也没人提出过这种要求。”
“如果有呢?”
他想了一会儿,道:“看人吧。”
蒋蒋张口就问:“那为什么我就可以?”
林乔转过头来看着她说:“因为你跟我一样,都是特别单纯的人。”

单纯,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过蒋蒋了。或许蒋蒋当年走南闯北时被旅途中认识的陌生人这样评价过,但她已经不记得了。蒋蒋的那点破事也不是没人知道,表面上大家都说她“生猛”或者“牛逼”,其实背地里骂得有多难听她也不是不知道。心情好的时候她甚至以女流氓自居,自甘堕落到不在乎名声了,但是单纯……
蒋蒋蓦地顿住,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一时间动弹不得。
她在心里暗叫,糟了。
就是这样,二十五岁的非纯情女人蒋蒋,再一次体会到了心动的感觉。她低下头去,忽然哀伤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阵鼻酸。
林乔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蒋蒋摇头,说,“回去吧。”
“靠,这里不许掉头!”
“那怎么办?”
他一脸茫然地说:“不知道,走走看吧。”
结果车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没油了,他们打电话叫拖车和的士,拖车先来的,车被拖走后,两个人可怜兮兮地站在路边等的士。

雨太大了,好在林乔的车里有一件外套,他顶着那件外套和蒋蒋挤成一团,身体早就被淋湿了,雨滴像石子一样打在他们的身上,噼啪作响。远处是几乎没有尽头的路,雨淹没了一切,将一切遁入黑暗里去。
蒋蒋紧挨着林乔,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兴奋。
她大声喊道:“你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林乔反问她,她却答不上来。

总觉得还是后悔的吧,大半夜的,就这样陪着自己闹。蒋蒋已经很久没有任性过了,自从离开学校,自从进入社会,自从努力地、假装做一个正常且完整的人。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底一直都住着一个疯子,渴望离开这个平淡无趣的世界,跟什么人一起狂奔到世界尽头,或者沙漠中央,尖叫着,等待疲惫的来临,等着死。
但没有这样一个人,她再清楚不过。

后来好不容易钻进了的士里,他们才知道他们现在根本就是置身在另一座城市。两个人就像落汤鸡一样湿漉漉地紧紧挨着,蒋蒋翻了好半天才找到一根还未浸湿的香烟,点燃,用力吸一口,问林乔:“如果车子有油你真打算就这么开下去?”
林乔点头:“是啊。”
“然后呢?”
“然后就照你说的,咱们开家小店,你煮粉丝我收钱。”
蒋蒋哈哈大笑起来,整个人靠在林乔的肩膀上,几乎直不起身子。
林乔忽然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说:“也真亏你想得到啊,不过听起来是真的浪漫。”
“你没浪漫过吗?”
“没,”林乔很认真地摇头,颇有些落寞地说,“没有人给过我这样的机会。”

蒋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林乔的下巴,那一小片青色的胡楂儿,看起来格外性感,她很想吻一下他,但是忍住了。
早知道喝点酒,还能借机发疯。她暗自想着。
那天蒋蒋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林乔将她送到家门口,跟她道别:“回去洗个热水澡,小心别感冒了。”
“你也是,晚安。”蒋蒋拍了拍他的手背,下车。
如果换一个人,她可能会问“要不要上来坐坐”。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林乔她没有问,也不敢问。

回到房间里,蒋蒋脱下衣服钻进洗手间,闭上眼睛一遍遍冲洗身体,一遍遍回忆着与林乔从见面到分别的情景……细数一下,竟然有整整十个小时。她对林乔说不上了解,但也不算不了解。演出开始之前,他们一起吃饭聊天,她知道他做的是家族生意,他家里自己做产品,他负责跟外贸公司打交道。那时,她才知道他竟然是名校出身,光外语就懂三门,并且都精通。她以为他是普通的小开,读书时只晓得泡妞和玩乐,鬼知道还是个好学生。

自然可以推断出来的是,到目前为止,他没有遭遇过太大的挫折。年轻时在欧洲混迹过一阵子,但很低调,并不刻意提起。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没什么压力,虽然尚未成家,父母仿佛也不怎么催促——这点跟蒋蒋是一样的。
他不是那种典型的花花公子,但私生活恐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蒋蒋问起上次在酒吧里遇到的那个女孩:“她是你女朋友?”
他想了一会儿,说:“之一。”

他甚至不是那种反应敏捷,俏皮话张口就来的人,有点小迷糊,但总的来说也不笨——一个公司管理成那样都还未倒闭的人,当然是自有聪明之处。

越是回忆,蒋蒋越是对他好奇。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这么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感觉,仿佛了解就可以促成一定形式上的亲密。她也明白这种期盼不是好事情,但……也不完全就是坏事情吧?

洗完澡,蒋蒋裹着浴巾走出来。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快到凌晨五点了,蒋蒋却一点困意都没有,从冰箱里翻出一罐啤酒打开,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蒋蒋去看,是林乔发来的短信,说:“我到家了,今天很开心,你挺有趣。”
这样才算是正式认识了吧。
蒋蒋没有回复,只是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喝了几口啤酒,又忍不住回到茶几前拨通黎蓝的电话大叫:“救命!”
“你神经病啊!老娘正忙着呢!”黎蓝声音嘶哑地朝她吼,然后挂掉了电话。
至于忙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了。蒋蒋忍不住对着电话笑起来。

第二天蒋蒋和黎蓝坐在咖啡馆里面,黎蓝在室内还戴着大太阳眼镜,半边脸都被遮住,只象征性地涂了一点口红,一看就知道又鬼混了一整夜,睡到现在才起床,也懒得化妆。
而蒋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眼袋很深,面容枯槁,只有一双眼睛还发出晶莹的光。
黎蓝点着香烟默默地听蒋蒋讲述,蒋蒋几乎是手舞足蹈又诚惶诚恐地讲完昨天的事,然后抬头瞪着黎蓝看。
半晌,黎蓝都不出声,最后掐了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真有那么糟?”蒋蒋小心翼翼地问。
“我说不清楚,”黎蓝说,“本来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情,但看到你现在这么开心,似乎也坏不到哪儿去。”
咖啡馆里喧闹不安,是周末,再加上这里所处的位置离商区不远,不少人逛完街后就在附近休息,椅子上到处都摆着纸袋。
蒋蒋捏着手中的薯条,像玩一样地一遍遍蘸着番茄酱,然后塞进嘴巴里。她问黎蓝:“你多久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了?”
黎蓝并不正面回答她,只是说:“我早已过了思考这些的年纪。反正对林乔,你别抱太多期望就是。”
蒋蒋有些困惑:“为什么你们提起他连表情都会变?”
“我是担心你。”黎蓝又点了一支烟。

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林乔的名字,蒋蒋心虚地看着黎蓝,黎蓝道:“接吧。”然后转过头去叫服务员。
“醒了吗?”林乔问。
“是根本没睡。”
“啊?为什么?”

“睡不着。”蒋蒋望向黎蓝,只见黎蓝已经掏出钱包在埋单了。她似乎是有约,方才就一直不停地在看表,蒋蒋想快点结束这通电话,就问林乔,“有什么事吗?”
林乔顿了一下,恢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也没什么事,就是问你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饭。”
蒋蒋的心跟着就跳了一下,但她不动声色地说:“好啊,在哪里?”
林乔把时间、地址告诉她,她默默地记下,接着挂了电话。
隔着眼镜,蒋蒋并不能看清黎蓝的表情,只看到她嘴角弯弯的,似乎是在笑,她问:“约你吃饭?”
蒋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黎蓝这才笑了,说:“去吧,刚好我晚上要去机场接人。”
她们就此道别,在街口分手时蒋蒋又犹豫着问黎蓝:“我应该不会很惨吧?”
黎蓝说:“想这么多干吗?走一步看一步呗,真有危险再回头也不迟。不过……你是那种明知道是火坑也会往下跳的人吧?”
“嗯?怎么这么说?”
黎蓝没回答,只是笑笑,走了。

自那之后蒋蒋就开始常常跟林乔见面,最频繁的时候,几乎是一个星期七次。他们始终维持着轻松愉快的关系,什么都聊,却从不说到重点,就像是打太极似的绕着那个中心点转悠。可能大部分恋爱关系都是这样建立的吧——相识,互留联系方式,约出来吃饭喝茶,做好朋友……直到有一个人绷不住了。
但蒋蒋耐性很好,恋爱定律里有一条是:无论成年或者少年,最先表白的那一个都会死得比较惨。她撑得住。
林乔也一样懒散,有时候碰到熟人,对方走过来问:“你女朋友?”
他只是笑,反问:“你觉得呢?”

吃完饭他们也不急着回去,就那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来走去。蒋蒋穿着窄裙和高跟鞋,林乔始终是休闲装扮。夏夜的马路上,到处都是放了暑假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学生,风一阵阵地吹来,也还算是凉快。
蒋蒋问林乔:“你为什么不结婚?”
“没有遇到可以一起结婚的人。”林乔回答,随后又问道,“你呢?”
“一样。”
他们一起笑了。

对面亮起红灯,两个人都停了下来,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突然朝蒋蒋冲了过来,林乔眼明手快,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拽后了一步,那个姿势就像是,他把蒋蒋拽进了自己怀里。

四目相对,蒋蒋有点慌了,却还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林乔,林乔也愣了一下,因为灯光下的蒋蒋,忽然退去了性格里那些理智的坚硬成分,变成了需要照顾的女孩。
许久之后他才松开她,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地问:“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
蒋蒋故意说:“啊,很多……”
“哦,那算了。”
“怎么啦?”
“没什么。”
“怎么了嘛?”
“真没什么。”
红灯转绿,林乔向前走去,没多久才发现蒋蒋还站在原地,叉着腰,撅着嘴巴,皱着眉叫道:“你到底说不说!”
林乔又回来哄她,说:“我是想说你很漂亮,不过既然有那么多人说了,那我还是忍住吧,免得你因此自大。”
蒋蒋笑了起来,这才跟林乔一起过马路,林乔问她:“你刚才是在跟我撒娇吗?”
“什么时候?”

蒋蒋问的同时,也回忆起来刚才的动作,顿时觉得一切都变了。林乔却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向前走,走到车前,拉开车门,蒋蒋坐进了副驾驶室。

忽然之间外面的世界都被隔绝了,车子里只有他们两个,都没有出声,就那样坐着。做成年人的一个好处是,许多时候,许多话其实不用说出口,彼此也是知道的。

蒋蒋怔怔地看着外面,正在想要怎么处理这个有点尴尬又暧昧十足的时刻,林乔就突然开口了,他说:“哎,不如你做我女朋友吧。”
不是征求的语气,也不是要求,就那样淡淡的,就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蒋蒋又像回到了十六岁时走在学长旁边的时刻,满地金黄的落叶换成了车水马龙,此刻的激动却一点都不比那时少。
蒋蒋低下头道:“我想一想。”
“想明白了给我答复。”林乔不咸不淡地说,然后发动车子。

到家后,蒋蒋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拿出手机找黎蓝的号码,结果拨过去,却是关机。蒋蒋又打了另一个号码,结果还是关机。蒋蒋觉得很奇怪,黎蓝是从来都不会关机的啊,怎么回事?

要到这时候她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黎蓝了。她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蒋蒋跟林乔看完演唱会的第二天,黎蓝说要去机场接人……忽然,蒋蒋愣住了,天杀的黎蓝,从来都是别人接她,她几时接过别人?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三章
人都是贱的,一点都没错。

直到三天后蒋蒋才终于见到黎蓝。之前她打电话给黎蓝所在的公司,得知她休了年假,蒋蒋越发觉得怪异,休年假出去旅行的话,她没理由不告诉自己啊。

于是某天下午,蒋蒋干脆提早下班去了黎蓝家,黎蓝一个人住在城中某新建的单身公寓,格局很好,当然,价格也不便宜。自蒋蒋认识她开始,她便一直住在那里,据说是她家里人掏钱买的,短短几年价格已经翻了三倍。蒋蒋还没有买房子的打算,房价高当然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她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在这座城市定居。平心而论,她是喜欢这座城市的,繁华忙碌,每个人都走路飞快,仿佛只有这样,人们才能不去思考那些空幻却美好的问题,诸如理想,诸如爱情。但当真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她不确定。

对于未来她并没有太多打算,理想化的是存一点钱用来投资,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然后拿着那些钱去环游世界,遇到某个倾心的地方就留下来。但她自己也知道这有多难实现,于是就把它当成是一个摆设一样,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没什么实用之处,只是偶尔疲倦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扫扫上面的灰尘,盯着看一会儿,也已经很满足。

黎蓝则不同,她对人生说不上有什么大的追求,但也不算没追求。她还是想嫁人的,前提是,那人必须很有钱才行。有钱到可以让她除了花钱之外什么都不做。

虽然听上去很拜金,但蒋蒋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否则她早就找到一个富裕的小开嫁出去了。相识三年,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放手一个又一个公子哥或商务精英,末了还不忘把人家送的礼物快递过去。硕大的钻石、高级衣物,她都不在乎。她就是喜欢有人陪伴罢了,但她的要求又不止于陪伴,她喜欢挑战他们的底线,半夜指使人去买她最爱吃的冰激凌,或者喝到烂醉差人来接,静静地、又带着轻视地等他们对她的热情消弭。她明显不认真,口中却又振振有词:“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他们爱我到什么程度?如果不够爱我,那我又凭什么为他们牺牲自由?”

你不得不承认其实上帝很不公平,多少年轻女孩向往有一个靠谱的男人来终结自己的单身生活,黎蓝却将他们当玩具一样随意丢弃。有时候蒋蒋甚至想,也许就是因为她的不在乎,他们才能如此在乎。人都是贱的,一点都没错。
蒋蒋在门口摁了半天的门铃,才听到里面有脚步声响起,不久门开了,黎蓝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穿着丝质睡衣,身子挡住了门。
蒋蒋问:“发生什么事了?手机为什么关机?”
“有点状况……暂时不想跟人联系。”黎蓝目光躲闪,似乎不想跟蒋蒋说太多。

蒋蒋比黎蓝高一些,加之穿着高跟鞋,无需刻意也能看到房间内部,只见茶几上堆着各种食品包装袋、空的碗、杯子、喝了一半的酒,沙发上堆着衣物,不远处还有一个行李箱。
蒋蒋明白了一大半——房间里有人。
“过几天打电话给我。”蒋蒋说。
黎蓝点点头,接着便把门关上了。

她们能维持这么久而坚固的友情,无非是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两个人都是有话直说的人,不说就表示不想说。给予朋友沉默的权利,是人际交往中最重要的事情。但偏偏有些人不懂,尤其女人,总觉得对方如果不告诉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就是疏远和背叛,殊不知穷追不舍才讨人嫌。

蒋蒋离开后独自去附近的餐厅吃东西,一边却思考有关黎蓝的种种。多年的相处经验让她明白,黎蓝遇到了很大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必然是跟男人有关。

那边却还没有答复林乔,自从他告白到现在,蒋蒋都在思索着。倒不是考虑要不要答应他,而是好奇他为什么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恋爱,蒋蒋实在困惑。

在蒋蒋看来,爱情和恋爱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却总是有人将两件事混为一谈。人可以不恋爱,但并非会没有爱情。蒋蒋升大学时曾一度无法忘怀高中时的那位学长,在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一边笑着同他打招呼,一边心里却如刀割一般。为此,她不停地离开学校,即便是周末也不介意去附近的小城逛一圈。在陌生的地方,想念着学长,想念着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必须要忘掉他,却又一遍遍地想起。

次数多了,其实也明白了,忘或者不忘,本质上并无太大的区别,她没办法否认她对他的爱恋,只是也没有办法让它发生罢了。恋爱是动词,人在恋爱的时候,总是一起散步、吃饭、旅行、接吻、拥抱,仿佛没有这些,恋爱就不再是恋爱。而爱情却是一个名词,无论有没有具体的行为,它都是存在的。
想明白了这件事之后,蒋蒋就不再纠结了,她爱他,但他已经不再爱她,就是这么简单。
但不是因为他不再爱自己,自己就能停止对他的爱的。或者说得再通俗一点,那就是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
这件“自己的事”持续了整整三年,学长在学校的两年,以及学长离开学校后,蒋蒋又花了一年时间才把那段感情放下。
那是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然而蒋蒋如今再回忆起来,也早已云淡风轻了。
林乔却是不同的。

他并不缺女人,倘若他愿意,他可以随便找一个女人作为他的女朋友,但他没有,这就让蒋蒋以为他是拒绝具体的关系。是啊,关系多么讨厌,人和人之间一旦有了关系,随之而来的就是管束和限制,这也是蒋蒋不愿意恋爱的原因。
但现在是为什么?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她?

自从告白之后,蒋蒋和林乔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她有新的项目要做,一直在加班或应酬,等她好不容易有点闲时,林乔却要去外地处理一些事务。在等待他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思索自己和林乔之间的种种。他们并不太熟,即使已经见过许多次面,她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就更不要提他对她了,她很少讲起自己的事。只是偶尔看完电影之后,他们会交流一下对电影的看法,他是一个只懂得看优点的人,遇到商业大片,就会说“视觉效果很棒”或者“配乐很棒”,遇到略文艺一些的电影又说“故事很新颖”或者“主题很深刻”之类的话。

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很懂得照顾女生的人,好比下车时,会主动替女生拉开车门;再或者到了餐厅,他会帮女生拉开椅子。他身上有一种很让人着迷的东西,是什么呢?蒋蒋也想不明白。

再回忆与潘安的相处,段数就差了几个级别,姑且不提绅士风度,潘安根本就是一个小孩子,打碎了杯子也只是吐吐舌头,向她道歉:“我错啦!认打认罚!”
在那时的蒋蒋看来他是可爱的,但除了可爱,也别无其他。

言情小说里的主人公和旧情人仿佛永远都有着扯不清的关系,总是偶遇、往事历历在目、旧情复燃,或者干脆说,从来未忘过。但现实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一对男女,很少会因为不可抗拒的阻力或者莫名其妙的小事而分开,大部分时候,大家都是把感情耗空,彼此心生厌倦,拖到不能再拖,才有一方提出分手,而另一方则是默许,并不挽留。
蒋蒋和潘安就是这样,所以蒋蒋并不十分怀念潘安,甚至他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却一次都未遇到过。

她也早已不再看言情小说或电视剧了,回到家后往往是打开电视,一直停留在新闻频道,然后煮东西吃、做家务、对着电脑继续工作。
这一天也是一样,她刚到家就接到了林乔的电话,电视里正报道一起交通事故,林乔问:“下班了?”
“刚到家。”蒋蒋说。
“黎蓝还没出现?”
蒋蒋摇摇头,想到他看不见,才说:“没有。”
“据说她最近也很少出来,不过有人看到她跟一个男人在酒店吃饭,”顿了一下,他又说,“是个年纪蛮大的男人。”

蒋蒋没想到他消息这么灵通,一边又觉得他未免太八卦,只好说:“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吧,等处理完自然会联系我的。你呢?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明天就可以了。”他说。
“那么明天见。”
“好的,晚安。”
“晚安。”

蒋蒋就这样挂了电话,林乔在电话里和在现实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电话里的他讲话总是很简短,说不到几句,可现实中大概是加上了表情和动作,显得活泼得多。但他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电话里,显得格外温柔,像是冬日里暖暖的阳光一般。
想到明天就可以见面了,蒋蒋也不是不兴奋的。
正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蒋蒋看了一眼,是黎蓝打来的,于是立刻接起。
“来我家里。”黎蓝不愿意多说,就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好。”蒋蒋挂了电话就飞奔出门。
黎蓝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化着精致的妆,穿着宝蓝色纱质裙子,漆黑长发垂在胸口,宛如仙女。
蒋蒋一见她就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进来再说吧。”黎蓝说着,就进了房间。

房间已经被收拾过了,东西各归各位,显得十分干净。黎蓝的房子装修很现代,黑色的大理石飘窗,深蓝色布艺沙发,配色冰冷而整齐,像是走入了冷色调的几何抽象画里。若是不说,很少有人会觉得这是女人的房间,但天知道里面居然住着一个妖精。

她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但据蒋蒋所知,这厨房几乎从未用过。蒋蒋看着她拿出威士忌和冰桶、杯子,换了鞋就走到类似吧台的区域坐下来,她们俩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开了音乐,这个夜晚顿时充满了情调。落地玻璃窗外是城市的夜色,到处灯光璀璨,却仿佛离她们很远。

黎蓝喝了很大一口酒才开口道:“你还记得上次你问我,有多久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吗?其实我一直在喜欢,只是那个人离我太远而已。”

旁人都觉得黎蓝没心没肺,只有蒋蒋知道她是真正重情的人。与潘安在一起的时候,她听潘安大概提过,说是黎蓝很小的时候就谈过一场恋爱,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潘安提起这件事也是语焉不详,可见也不知道多少内幕。蒋蒋跟黎蓝混熟之后无数次想要问起这个人,却又无数次忍住,直到今日,终于从当事人嘴中听到,蒋蒋顿时来了精神。

那还是黎蓝十八岁的时候,为了庆祝成年,她一个人跑去澳洲度暑假。她有个表哥在墨尔本,父母自然也没什么担心的,但墨尔本的治安并不算好,晚上她到处乱晃的时候,突然被几个黑人拦住。凭直觉,黎蓝认为是抢劫,丢下钱包就跑,但那几个人却追了上来。黎蓝下意识地大叫“救命”,这时候路边的一辆车突然停了下来,那些人见状,骂了几句就拾起钱包走了。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下来问黎蓝:“你还好吗?”
用的是中文。

黎蓝抬头,看到一张华人面孔,他逆着光,看不清五官,只记得身材非常健壮。北半球的酷暑正是南半球的严冬,黎蓝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那人问她什么她都答不出来,最后他只好说:“要不然你先去我家?”
黎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男人的家住在城郊,一幢很大的房子,还有一个小花园,还未走进房间就听到里面传来音乐声,进去一看,才知道弹奏乐器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看到他们便停止弹奏,抬头好奇地看着黎蓝。
男人介绍说:“这位姐姐迷路了。”

小女孩用英文问了黎蓝一句什么,黎蓝也没听清,惊魂未定的她还站在原地发抖。男人从厨房端出一杯热牛奶给她,她坐在桌前喝了,略微舒服了一点,这才抬头打量起面前的男人来。

他大概三十多岁,也有可能已经四十岁了,总之不那么年轻,却也不老,穿着驼色的毛衣马甲、白衬衣,非常朴素,但不知道为什么,黎蓝在他身上找到一种高贵的感觉。他与他的家融合得很好,格子桌布,碎花沙发,柜子上摆着从外面采摘回来的新鲜花束。房间里很静,外面是漆黑而遥远的夜,小女孩爬到桌子上好奇地打量她,手里握着玩具娃娃。
就像一般中产阶级生活的那样,低调而祥和。
他耐心地询问她从哪里来、住在何地,黎蓝慢慢地答着,结果这才知道,表哥其实就住在附近,开车只需要十分钟。
于是他又重新穿好衣服,送黎蓝回去。
墨尔本的夜晚,总能看到璀璨的星星,像碎钻一样铺满天空,整条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黎蓝问:“那个是你女儿?”
他点点头。
黎蓝又问:“你太太呢?”
他没有回答,因为已经到表哥家了。他停下车,看着黎蓝走到门口,这才掉头离开。
第二天表哥一家带着黎蓝亲自上门道谢,开门的是那个小女孩,黎蓝逗她,问:“你爸爸呢?”
“在照顾妈妈。”她说着,把他们领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黎蓝这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被毁容了的残疾的女人。
那张脸黎蓝毕生都无法忘记。

女人几乎整张脸都被烧伤,面目可怖,没有眼皮,两颗眼珠裸露在外面,十分骇人。嘴唇也已经破了,依稀可见细碎的牙齿。看到黎蓝他们,她露出了惊慌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在别人的脸上出现不会有问题,但出现在她脸上,只会增加恐怖的程度。

黎蓝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而那位先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黎蓝看到他一脸平静,继而露出微笑。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显然刚才是在喂她吃饭。

得知来意后,他请他们去客厅里坐,表哥在这一带住了很久,但其实也是第一次认识这个邻居。从他们的对话中黎蓝知道,他们是新移民,他太太出了车祸,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在讲这些的时候,语气一丝变化也没有,始终温和、沉稳,黎蓝看着他,对他又是同情又是敬佩,再想起刚才他温柔照料妻子的场景,心里忽然暖了一下。
听到这里,蒋蒋忽然打断黎蓝问:“你说他那时已经三四十岁了,那么现在他多少岁?”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年纪。”黎蓝说。
蒋蒋会意,她也是怕的。

那一整个暑假黎蓝都是在墨尔本度过的,或者说,是在那位先生家里度过的。他在墨尔本开了一家私人诊所,请了一个小秘书,平时不忙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度过。黎蓝佯装是做客,实际上却是观察他的一切:做饭、打扫卫生、陪孩子玩、照顾妻子……他简直就是本世纪最好的男人,将一切都料理得很好,却无半点抱怨。
不知道为什么,黎蓝很想逗他一下,有一次她道别的时候故意拉了半天的拉链,他问她:“怎么了?”
“拉链拉不上了。”她说。

他便走过来替她拉拉链,那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场景——他弯着腰,目视着她的腰部,专心地摆弄拉链,而黎蓝望着他,他离自己这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体。

黎蓝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男人愣在那里,黎蓝却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女儿爱丽丝跑了出来,男人这才掉头走开。
可以想见黎蓝那个时候有多美,十八岁的女孩,已经有办法表达她的热情和甜美,谁能拒绝得了呢?
但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她一下。
黎蓝纠缠着他不放,他也不躲,跟她摆事实讲道理,末了只好哄她:“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说。”

而后黎蓝回了国,直到高考结束,才又去了一次墨尔本。这时的黎蓝更大了一些,像一个真正的女人,已经懂得男女之间的事,以及该怎么去勾引一个人。
但她依然失败而归,他依旧没有碰她一下,甚至不肯给她半点希望。
他说:“我不会背叛我太太的。”
“但她已经变成那样了,恐怕对你也于心有愧吧?要不然我去跟她说?”
“你休想!”男人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望着她道,“我不会让你接近她的。”
黎蓝笑嘻嘻地道:“好,我不去找她,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男人想也不想地就说:“没可能的,”然后又叹了一口气,道,“唉,你回去吧,你还年轻,会有大把大把的男孩子喜欢你,对你好,你何必跟我这个老头子过不去呢?”
“你不老,”黎蓝认真地说,“我爱你。”

讲到这里,黎蓝忽然苦笑起来:“那个时候哪知道什么是爱啊,无非就是为他感动罢了,可天知道我中了自己的咒,这些年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办法忘记他。那时候我做梦都想跟他结婚,现在也一样,如果非要在所有的男人里挑一个结婚的话,我还是想要嫁给他。”
蒋蒋的脑袋是蒙的,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有想象过在黎蓝身上发生的种种,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犹如一部浪漫小说一般。

黎蓝拿杯子碰了碰她的,她才回过神来,两个人各饮一口。冰冷的酒从喉咙流到胃里,顿时让她觉得苦涩起来。如果那些爱慕黎蓝的男人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怎么想呢?姑且不论年龄和地域的差异,关键是,黎蓝真的了解他吗?
仿佛知道蒋蒋在想什么似的,黎蓝说:“我每年都写信给他。”
蒋蒋抬头望着她,黎蓝幽幽地说:“几乎是每个星期一封,跟他讲述我的生活、困惑、烦恼。起先他并不回,但后来终于回复了。”
蒋蒋问:“这一次就是他来看你?”
黎蓝点了点头,道:“是他第一次来看我,以前都是我去看他。”
蒋蒋没有问她感觉怎么样,因为那感觉一定不会太好。
她只是问:“还爱他吗?”

黎蓝点点头,眼神突然变得像孩子一样单纯:“他还是那么温柔体贴,我也以为再次见面会有什么东西熄灭掉,但见到他之后才发现还在,我迷恋的那些东西,他的细心、他的善良、他的责任感……不过他跟我说他还是不会抛弃他太太的。”
“那么你呢?”

“耗着呗,等到他太太去世为止。”黎蓝饮尽了杯中的酒,忽然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漠视一切的表情,道,“反正没几年了,她撑不下去的。”
蒋蒋后背一阵发凉。

第四章
总是这样,在爱情初始,人们都带着诚意和祈盼。

也许是黎蓝给蒋蒋带来的触动太大,蒋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过神来。她曾想,黎蓝可能是世界上最不需要爱情的人,然而现在连黎蓝都不能逃脱爱的魔爪,那又有几个人能逃脱呢?

林乔回来后约蒋蒋一起吃饭,两个人坐在高级餐厅里,蒋蒋明显心不在焉,手中握着红酒杯晃啊晃啊,偶尔喝一口,接着又陷入沉思。
林乔望着她,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怎么了?”
“啊?”蒋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林乔便不再问,换了话题,说:“黎蓝出现了吗?”
蒋蒋点点头说:“她之前心情不太好,所以一个人静了一阵子。”

林乔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天花板一会儿,他的表情告诉她,他不太相信这个敷衍的说法,但他也不打算追问下去。蒋蒋其实很想告诉他的,尤其是这种时候,她需要有一个人跟自己分享此刻的心情。女人的友情很奇怪,也许蒋蒋自己陷入到这样的恋情之中都不会太愁闷,但换成黎蓝,她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又想起黎蓝那天自嘲的表情来,黎蓝喝下一口酒说:“你知道吗,有一次我跪在地上乞求他能爱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想要得到他的爱,我忌妒他的太太,甚至憎恨她,她怎么可以那么幸福?”
蒋蒋跟着喝了一口酒,却头一次觉得,那酒很苦。她难以想象黎蓝做出那样的举动,甚至很难想象,黎蓝有过那么卑微的一面。
爱情终究是苦的吧?

这是蒋蒋在面对林乔时,又欣喜又惶恐的原因。她是了解自己的,在面对感情时,她不快乐的时刻总是多过快乐的时刻。也许是太消极,也许是自己期待太多,她对感情又爱又怕,欲拒还迎,本身就已经足够纠结。
这时,林乔突然站了起来,叫服务生埋单,然后对蒋蒋说:“走,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调皮地笑了起来。
车往一个熟悉的方向开过去,到了才知道,那是大学城,蒋蒋待了四年的地方。
她有点好奇,问:“来这里干吗?”
林乔不答,只是笑,接着把车停到停车场,带着蒋蒋去租了两辆自行车。
他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来这里骑车,这里风景很好呢!”
“嗯?你是在这里念的书吗?”
“是啊,很奇怪吗?”
“但你不是……”蒋蒋想问的是留学的事。
“那是后来的事。”林乔说,然后推着车子向前走去。

蒋蒋跟在后面,也许是最近心情都有点消沉的缘故,她今天没有特意打扮,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高跟鞋当然是一个问题,但可以在超市里买一双便宜的人字拖。

这座城市的大学城建在一个独立的小岛上,岛很小,仅有的两条路都是圆形的,一条在里面,一条在外面。外头那圈绕着岛,是学生的生活区;里面那一圈绕着大学,是教学区。蒋蒋曾经很庆幸自己在这里度过了大学四年,风景优美不说,光是其中的氛围就足以让许多人羡慕,因为离市区远,岛上均是年轻的学生,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淳朴而宁静。

他们绕着外圈慢慢地骑着,秋天渐渐到来,风一阵阵地吹过,十分凉爽。虽然是周末,但路上并没有太多人,几乎连车都没有。政府为了这座岛下了不少工夫,路的中央可以看到精致的雕塑,每所学校的建筑也都各有特色,没有了高楼大厦和人群,这里仿佛是一个艺术区。
骑着骑着,林乔在某所学校前停了下来,说:“喏,我的母校。”

那是一所理工学校,大门很气派,但鲜少有人经过,大概是因为里面的学生以男生居多,而男生到了周末既不逛街也不愿意出去玩,所以显得很寂静。虽然已是成年男女,但都穿得很休闲,远看就如同是两个学生,他们轻而易举地就骑了进去,并没有遭到保安的阻拦。

“我以前常常在那个教室上课,”林乔指着一幢红色的建筑物说,“哎呀,真怀念!当年背题目真是好辛苦,每次考试前夕都痛不欲生。”
“你不是号称好学生的吗?”蒋蒋逗他。
“谁规定好学生就一定要死念书了?临阵磨枪也是可以的。”林乔笑眯眯的,一副很是怀念的样子。
蒋蒋突然对他的大学生活好奇起来,问:“那平时你都在干吗?”
“跟大家一样啊,吃饭、打球、泡妞、喝啤酒。”
蒋蒋想象他更年轻一点的样子,想象他走在这里,或者出现在阶梯教室,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问:“那有泡到妞吗?”

林乔的表情立刻郁闷起来:“没,我们学校总共就那么几个女生,早被人抢光了。隔壁又分别是体育学院,连个雌性动物都见不到,唉,别提了!”
蒋蒋哈哈大笑,又说:“但另一边是音乐学院啊,那里不是有很多美女吗?”
“竞争力太弱,抢不到。”林乔摊了摊手。
蒋蒋更是乐不可支,他会竞争力弱?

但谁又说得准呢?年轻女孩总是喜欢那些活泼开朗、醒目的高调的男生,林乔却不是这样的人,他更内敛一些,话也不多,这样的男生在学校里的确是没什么竞争力。

蒋蒋想起她爱过的那位学长来,为什么喜欢他?无非就是某次辩论比赛,他的侃侃而谈让他魅力四射。更早一些的时候,她甚至暗恋过某个职业高中的小混混,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堪回首。那人留长发,耳朵上戴了一排耳钉,走在路上常常叼着烟,脏话连篇,整个人都散发着堕落之气,而那个时候自己就是觉得他很帅。蒋蒋想到那个时候自己花痴的表情,真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

再往前一点,就是蒋蒋的母校了。学校变化并不大,门口还是有很多女孩子进进出出,大门口的烫金字后面伸出很多植物的叶子,是当年他们无聊塞了一点泥土和种子进去,如今竟然已经枝繁叶茂。好在校方没有清除,因为这样看过去,其实更美一些。

蒋蒋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侧头朝里面打量,突然想起第一天来报到的时候,坐了那么久的车,终于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拖着大箱子,明明是疲倦到骨架都快散了,但一想到即将要见到学长,整个人仿佛都能发出光来。那时支撑她的,真不明白究竟是爱情,还是青春本身,永远那么精力旺盛,永远屡战屡败,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却从未绝望过。

又想起得知学长恋爱之后,自己常常趁周末一个人出去旅行,星期天的晚上坐最晚一班车回去,到学校时都是黎明时分了,整个学校静悄悄的,蒋蒋背着包独自穿过操场回宿舍,带着浑身的倦意和萧瑟,想到在学校里有可能会见到他,每每都快要哭出来。她害怕见到他,害怕他跟女朋友甜蜜地牵着手在校园里散步,害怕看到他们时,她隐藏不住破碎的心。

那个时候就是想离学校远一点,明明努力了两年就是为了来到这里,谁知道等待她的是那么酸涩的日子,为此不吃不睡、把自己搞得像工蜂一样忙碌,不是在图书馆里做功课,就是在餐馆打工赚零花钱,唯有这样,才不会有别的心思去想太多事情。
“你的学校?”林乔问。
“嗯,”蒋蒋点头,指着大门烫金字后面的绿叶道,“那些草还是我种的呢!”
“啧啧,很有想象力嘛!”林乔赞许似的盯着那些植物看。
这时忽然有人犹疑地叫道:“蒋蒋?”

蒋蒋转过头去,盯着对方看了好久才想起来,是曾经的舍友达秋。她是一个典型的书呆子,人很小巧,胖胖的,戴着厚厚的眼镜。大学毕业后她留下来考研,之后就很少再联络了,蒋蒋没想到她还在这里,很是意外:“咦?你居然还在这里?”
“是啊,在读研究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见到蒋蒋也很惊讶,又转过头看了看蒋蒋身后的林乔。
蒋蒋连忙介绍道:“林乔,我朋友。”
他们互相打了一下招呼,接着就是两个女生之间的寒暄:“真是好久没见你了,大学聚会你都很少来。你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哪有,明明老了很多,唉,一直在忙。”
“忙有忙的好,哪像我,这么清闲,周围都是小孩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就适合这种生活嘛,本来你的话就不多,若换成是我,估计待几天就受不了了。”
林乔一直在旁边耐心地听着,偶尔对她们笑一下,达秋忽然压低了声音,一脸暧昧地问:“男朋友?”
蒋蒋笑了一下,轻声说:“暂时还不是。”
“那就是有机会啦?”
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蒋蒋跟达秋的关系并不算特别好,毕竟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但在大学时代达秋是很照顾蒋蒋的,蒋蒋常常外出,学校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达秋都会特意嘱咐她一下。有一次蒋蒋生病,也是达秋每天嘘寒问暖。达秋本性善良,说话声音总是小小的,虽然不怎么引人注目,相处起来却让人觉得温暖。

那天她留蒋蒋他们一起吃饭,在学校的食堂里,点了一桌子菜。食堂的东西自然精致不到哪儿去,但看起来还是相当丰盛的。两个人边吃边聊起大学时候的往事,动不动就拍桌大笑,引得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
林乔在一旁听着,偶尔露出惊讶的表情:“嗯?蒋蒋念书时居然这么酷?”

“是啊,几乎都不怎么跟人讲话的,班里好多人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且你知道吗?”达秋又露出要八卦的表情来,对着林乔低声说,“那时候很多男生暗恋蒋蒋来着,可惜蒋蒋心有所属……”
提到这个,蒋蒋的脸色变了一下,达秋立刻捕捉到了那个表情,闭紧了嘴巴。但蒋蒋思索了一下还是说:“没关系,讲吧。”
她不知道为什么,并不介意林乔知道这段往事,虽然她自己几乎没跟人提过。
但达秋却说:“算了,我还是不要说了。”

吃完饭三个人告别,蒋蒋和林乔推着车子到附近的一个湖边,那湖很大,蒋蒋时常坐在那里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如今湖还是那个湖,蒋蒋却不再是那个蒋蒋了。

黄昏到来,把湖染成美妙的金红色,很多情侣坐在旁边的草地上窃窃私语,蒋蒋和林乔也坐了下来。蒋蒋摘下一根细长的草在手里把玩着,一边说:“高中的时候暗恋学校里的一个学长,为此才考到这里来的。”
“哎呀!”林乔很夸张地叫了一下,“真感人!然后呢?”
“没了,来的时候他已经跟别的女生在一起了。”

蒋蒋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到了学校,放下行李的第一件事就是飞奔去学长所在的宿舍楼下,大声叫他的名字。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有手机之类的通讯工具,找一个人的方法只有记住他的地址,然后站在他的楼下,大声地、一遍遍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很久以后有人探出脑袋,见是蒋蒋也惊喜了一下,跑到楼下语气欢快地问:“你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他一早就知道她要考这所学校,却从未告诉她他跟别人在一起了。
他们站在宿舍门口说着话,两年不见,其实早已生疏很多,但蒋蒋还是兴奋大过于尴尬,细致地讲着从高考到此刻所发生的事情。
忽然有个女生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他们,学长立刻拉过她的手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这个是我高中时的学妹,蒋蒋。”
他一点尴尬都没有,仿佛跟蒋蒋就是普通的学长和学妹关系。那么,当初那一句“我也喜欢你”又算是什么呢?
蒋蒋想问,但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现在她都不确定,怎样才算是两个人真正地“在一起”了,和潘安又是怎么确定的呢?
蒋蒋想不起来了。
那么现在,旁边的这个人,又该怎么确定呢?
自从他提出了要蒋蒋做他女朋友的要求后,仿佛再也没有提到过那个话题。

天色渐渐暗了,两个人推着车子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退还了单车,重新坐进小轿车里去。蒋蒋一身的汗,弯着腰又换回了高跟鞋,人字拖丢到后座去。
回程的路上,林乔忽然说:“没想到你还有那样的事情。”
“嗯?”蒋蒋侧头看他。
“我还以为你的大学生活跟我一样无聊呢,居然为了喜欢的人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挺伟大的。”
他语气真切,也听不出来是赞是讽。
蒋蒋笑了一下,说:“以后这种傻事再也不会做了。”
“怎么是傻事呢?”林乔困惑地说,“我觉得挺好的,真的。”
“是吗?”
蒋蒋不再吱声。
“我还没有体验过那种感觉,”林乔颇有些感慨地说,“没有正儿八经地恋爱过。”
“我才不信!”

“真的,只有高中时暗恋过班里的一个女生,不过一直到毕业都没有表白。之后大学……大学还是别提了,没有女生的日子你不会懂。”林乔苦着一张脸说,把蒋蒋逗笑了,然后又接着说,“后来去了欧洲,跟周围的人交流都有问题,就更别提恋爱了。再后来回国,就一直在忙工作。”
“但你周围女人很多啊。”蒋蒋说。
“那不一样,”林乔道,“我身边的女人的确很多,当然她们也都很年轻、漂亮、可爱,但她们不是属于我的。”
蒋蒋愣了一下。

大概就是这句话,又或者是这一天天气太好、心情太好,让蒋蒋忽然陷入到一种曼妙的氛围里去。虽然抬头望望窗外,她也知道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外头是堵车比什么都严重的周末的都市的下午七点钟,但那遥远的即将落下的夕阳,还是让她的心变得异常柔软,就像蛋黄一样,一碰就会碎。
她想了很久才说:“喂,上次那件事,答应你了。”
“嗯?”林乔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及格了?”
“六十五分吧。”蒋蒋故意这样说。
林乔依然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但还是扬了扬嘴角,很高兴地笑了一下。

那个夜晚他们一起出现在本城一个很火的酒吧里面,是一间极其热闹的酒吧,林乔和蒋蒋手牵着手,一身汗味、却又光彩照人地出现在黎蓝面前。黎蓝正跟她的一群狐朋狗友玩闹,蒋蒋也真佩服她,前一天还是痛不欲生的样子,第二天就可以恢复到没心没肺的姿态。他们那一群人说不上熟悉,但彼此都是见过的,一见他们两个一起出现就起哄:“哎哟!这是什么组合啊?今年流行手拉手走路吗?”
“快快快,要细节!怎么就混到一起去啦?”
这当中还有上次跟林乔在一起的女孩子,见到他们也举起了杯子:“哇!难得告别单身,要请客哟!”
两个人都微笑着,又带一点羞涩地被众人围绕着。
黎蓝朝蒋蒋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说,确定了?
蒋蒋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黎蓝像是宽慰地,又像是嘲弄地笑了一下,但蒋蒋还是把那个笑容当做是祝福了。
激动吗?的确是有的。
更多的还是甜蜜和忐忑吧。甜蜜不言而喻,忐忑却是对这段感情的不确定。他们会一切顺利吗?会在一起很久吗?会有未来吗?
蒋蒋真的不知道。
但单身了三年的蒋蒋,终于迎来了她的新恋情。她是喜欢他的,相信他也是喜欢她的。

总是这样,在爱情初始,人们都带着诚意和祈盼,以为一扇门就此打开,里面满是花束与星光,走进之后才发现,里面同外面这个大千世界并无不同。

即便蒋蒋已经足够成熟,知道不该把爱情看得太高,否则落差将会很大。但身处其中又是另外一回事,倘若没有向往,展开这段关系的意义又何在?
至少暂时,蒋蒋对他还是心存幻想的。

大概人在恋爱的时候身上会散发出一种不一样的气场,就像单身的人也会散发出单身信号一样。蒋蒋和黎蓝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在酒吧里,判断周围的人哪些是单身,哪些是有伴侣的,虽然命中率没有达到百分之百那么高,但百分之八十也是有的。

单身的人身上会有一种类似猎手的气质,尤其是在酒吧这样的地方,每个人都敏锐地打量着周围,寻找可以下手的机会。而有伴侣的人,更像是家养的动物,很温顺、安心,也许是明白了外界再怎么眼花缭乱,也与自己无关了吧。
当然,那种吃着碗里的又看着锅里的另算。
蒋蒋和林乔恋爱的消息并没有告诉太多的人,但一夜之间还是传了出去。
那天蒋蒋刚到公司,就接到了一个老友的电话,对方问:“听说你跟林乔在一起了?”
说是老友,其实蒋蒋跟她也不算熟,她是一个热情活泼的女人,仿佛跟谁都很熟络,实际上大家却都不怎么与她深交。
蒋蒋想起她那张犹如是热带生物般璀璨的脸,只是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呢?”她嗔怪似的说,蒋蒋也赔着笑:“也是昨天才确定的。”
“哎呀,回头一定要出来说说清楚,我对八卦向来是最好奇的!反正也好久没见面了,改天出来喝茶啊!”
“好啊。”蒋蒋敷衍地答道,一边走进办公室。
前台冲她挤了挤眼睛,她正纳闷,电话那头的人又说:“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工作去,回头聊。”
“好,再见。”

蒋蒋走到自己的位子上,这才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捧玫瑰花。火红的玫瑰,用紫色的皱纹纸包着,系着丝带,看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没等蒋蒋做出反应,周围的人已经先站了起来:“快说是谁送的?蒋委员长恋爱了是不是?”
蒋蒋因为姓蒋,又升职为主管的缘故,被同事戏称为“蒋委员长”。
蒋蒋不答,伸手去抽玫瑰中间插着的卡片,上面写了一句“祝心情愉快”,黑色的钢笔字,但不确定是不是林乔的字迹。
前台兴致勃勃地跑过来说:“是花店的人送来的,是男朋友对不对?”
蒋蒋轻轻地嗯了一声,周围立即爆发出欢叫的声音。
蒋蒋心想,怎么他们比自己还兴奋呢?真是奇怪。
但蒋蒋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高兴的。

恋爱之后,生活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与林乔每周见三次面,有时是吃饭,有时去看电影,仿佛天下所有的情侣,玩来玩去都是这些。周末的时候他们偶尔去远郊吃农家菜,也有时候去打球。林乔是个很会享受的人,工作清闲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无所事事地玩乐,而且涉猎范围极广,从打网球到打麻将,从泡吧到野炊,他什么都不放过。

跟林乔在一起后,蒋蒋是真的长了见识,没想到娱乐活动竟然可以这么丰富,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只能想到聚餐、唱K、喝下午茶之类局限在市区的活动。他的爪牙却遍布天下,有一段时间,竟然计划去海边租一艘邮轮漂在海上晒太阳,真是不得不说,这个人太会享受了。

有的时候他们都懒,就待在家里面。林乔一个人住两室一厅,算是大的。房子装修四平八稳,没什么特色,但是经过设计师的手,基本还算是规整。橙黄色的就餐区,白色柜子,绒布沙发,上面摆着两幅拙劣的画。那是有一次他们吃饭时经过了一家专门用来画画的小店,店家提供油画所需的材料,有老师指导,顾客画好后可以带走画。那天他们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两个人都没什么绘画基础,一个画了一个类似是人像的东西,另一个画的连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蒋蒋嘲笑他,他辩解道:“你懂什么!这是抽象画!”
蒋蒋哈哈大笑。
现在那两幅画都摆在林乔家,几乎是唯一的装饰品,虽然经不起细看,但色彩斑斓,也别有一番情趣。

他们窝在沙发里看DVD,一坐就是一整天,谁都不动一下,也不用说话。渴了就去厨房里拿啤酒喝,饿了就叫外卖,或者随意煮点东西吃。蒋蒋不会做饭,林乔却是有几把刷子的,大概在欧洲游历的时候学会的,做出来的意大利面让蒋蒋着实惊艳了一把。
蒋蒋在一旁看着他洗菜、倒水,他偶尔回过头来吻她的额头一下,或者将水泼在她的身上,惹得她连连尖叫。
别人的恋爱也是这样谈的吗?她不知道。但她很享受跟林乔在一起的时光。

起初的日子都是这样甜蜜,无拘无束,又亲密无间。大部分时候在林乔家里,蒋蒋连内衣都不穿,头发胡乱地拿夹子夹起来,光着脚,穿着肥大的居家裤,盘腿坐在沙发上吃零食。林乔也懒洋洋的,脑袋枕着她的腿,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看。都是些老电影,文艺的、战争的、科幻的、恐怖的都有,看的时候他们随着电影情节或捂着嘴巴痴痴地笑,或是蒋蒋惊悚地钻进林乔的怀里,或者温柔地抱在一起,亲吻对方的脸。
林乔的吻总是很轻柔,却很细腻地捕捉蒋蒋的敏感点。蒋蒋握着他的手,一时间情深似海。

到了此刻蒋蒋才明白,她一直号称单身主义者,并非是对爱情本身有什么怨言,只是因为没有碰到合适的人罢了。如果碰到了,谁又愿意过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抱着泡面加班的凄凉日子?也许即便是两个人在一起了,生活也不会像泡面里跳出满汉全席那样丰盛,但有人陪伴,的确是好过很多。
蒋蒋不得不承认,人都是脆弱的,需要彼此陪伴。
她想她是爱这个男人的,并且越发爱了。
如果可以,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就这样夏天渐渐过去,秋天来了,再接着是冬天。
十二月有两件大事,一是圣诞节,一是黎蓝的生日。

这一年黎蓝已经整整二十八岁了,用她的话来说却是“二十岁第八年”。无论黎蓝情愿不情愿,旁人都不会让她平静地度过,这一年更是夸张,有人要开一间小酒吧,干脆就把开业时间定在黎蓝生日那天,算是双喜临门。
说是酒吧,其实内部装修更像是私人会所,一个吧台,两组高级丝绒沙发,墙壁上用彩色玻璃拼接着,复古又高雅。

才晚上八点里面就已经挤满了人,一半是来给黎蓝庆生的,一半是老板自己的朋友。店内放着热烈的舞曲,大家挤在一起觥筹交错,很是热闹。
蒋蒋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黎蓝一见她就说:“老娘的生日你都敢迟到,罚死你!”

“加班加班!”蒋蒋无奈地道歉,有人递给她一杯酒,她连忙自罚。她把礼物递给黎蓝,里面是一条黎蓝几个星期以前逛街时看中的项链。
黎蓝一见就说:“我已经买了!”
“啊?”轮到蒋蒋意外了。
但黎蓝还是很高兴,把项链戴到蒋蒋的脖子上说:“喏,我们一人一条好了。”
她们热情地拥抱起来。
这时黎蓝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问:“林乔呢?”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他们手牵手地出现。
“他出差了,没办法赶回来。”蒋蒋解释道。
“该死的家伙!”黎蓝低声地骂着,当然是开玩笑的那种。

这一天黎蓝照例是公主,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外面套着仿皮草外套,看起来贵气十足。人人都说看黎蓝的穿衣打扮也是一种享受,这说得一点都没错,她长相漂亮、身材好,又有品位,从来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黎蓝总是有办法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精彩万分。她被人簇拥着坐在沙发上,一堆人陪着她说笑,仿佛没有任何烦恼。

蒋蒋大概是工作太累了,兴致不太高昂,就坐在吧台前跟老板聊天。那老板也算是熟人了,江湖人称十三哥,也不知道外号是怎么来的,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十三哥是本城名人,早年组过乐队,后来散了;开过公司,倒闭了;画过画,不知道为什么休笔了。后来有一年他开着一辆破吉普车带着女朋友环游中国,结果不到半年就回来了,女朋友不见了,只剩他和那辆破到不行的车。旁人问起,他只说“女朋友跟人跑了”,再也不多解释一句。然后再隔半年,他又倒腾了这间酒吧出来。

十三哥是那种其貌不扬,却很有个人魅力的人。他个子不高,身材却还是健硕的,一张脸平时风吹日晒的,很是沧桑,总是穿着旧旧的户外装,别有一股男人味。

蒋蒋知道他跟黎蓝有过那么一段往事,也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那时蒋蒋和黎蓝还不熟,有一次饭局,她看到黎蓝和十三哥成双入对地走进来,黎蓝穿着工装紧身T恤和裤子、马丁靴,酷感十足。他们俩的绯闻传了半年,也没有人能辨真假,再接着十三哥就交了新女朋友,是个刚毕业的女孩,长着一张圆脸,看起来天真无邪。也是这个女孩跟着十三哥去环游中国,结果后来再也没见过了。
十三哥回来后,这是蒋蒋第一次见到他,他调了一杯鸡尾酒推给蒋蒋。
蒋蒋问:“环游中国好玩吗?”

“挺好玩的,”他夹着烟,大概地讲了一下路上的见闻,没想到还挺坎坷,遇到过泥石流,遇到过抢劫,遇到过狼,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蒋蒋听得津津有味,她自己虽然也在很小的时候就跑出去旅行,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从来都是住青年旅社,研究一下当地人的生活习惯,不往人少的地方走。
讲完了十三哥才突然问了一句:“对了,你是怎么跟林乔在一起的?”
话语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语气显得有些惊讶。
蒋蒋故作夸张地说:“哇,居然连你都知道啊!是上了新闻头条吗?”
“是啊,传了好久,我还纳闷呢,怎么都没办法把你们两个想到一起去。”
“为什么?”

十三哥耸耸肩膀,道:“说不清,林乔好多年没拍拖了吧,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同性恋呢!别看他周围女人这么多,我还真没见他跟哪个女人认真过。”说到这里,他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哦,除了那个!”
蒋蒋变得敏感起来,但看他没有要说的意思,便也没有问。
她只是说:“是啊,我也好久没恋爱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凑到一起了。”
十三哥笑了起来,问:“感觉怎么样?”
“还好。”
“林乔这人还不错。”他赞许似的拍了拍蒋蒋的肩膀,蒋蒋冲他笑了笑。

本城就这么大,交际广泛的、娱乐生活丰富的,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人。林乔和黎蓝都在本地待了很久,中途也许离开过,但最后还是回来了。蒋蒋算是后起之秀,托了黎蓝的福,很快也是人尽皆知。

林乔在众人的心目中就是个纨绔子弟,好像除了玩没有别的事做一样,但是相熟的人都知道,他对工作也是尽心的,只不过他的工作无需跟大家打交道而已,所以在外人看来就是无所事事。

而蒋蒋呢,人们都知道她是黎蓝最好的朋友,为此也要给三分面子。蒋蒋在外头话不多,也很少表达过于鲜明的情绪。她看起来很干练,但眼神里又透着一股清爽,黎蓝曾经有一个朋友评价她说“你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但聪明起来又让人觉得不可捉摸”。

旁人对自己的评价,和自己对自己的评价总是存在巨大差异的,蒋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但有一点她承认,那就是她的确单纯。在工作上她或者还世故一下,在生活上则多半都是坦诚的。她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近,但一旦接近了,就会发现她毫无保留。黎蓝说,在这个时代,保持这样的性格是难能可贵的。

也许这就是林乔喜欢她的原因。有一次他半夜打电话给她,对她说他病了,很不舒服。蒋蒋居然真的半夜杀了过去,结果他睡眼惺忪地来开门,见到是她就愣在了那里。得知来意后,他说:“你真的信啊?”
蒋蒋也不恼,很认真地说:“你说的我就信啊。”
林乔笑了,用力地抱紧了她。
后来蒋蒋也用这招去骗他,说:“我的包被人抢了,回不了家。”

他就真的开车去接她。那天其实是她跟黎蓝在外面吃夜宵,他一看到她们俩就明白了,无可奈何又宠溺似的拍了拍蒋蒋的脑袋道:“我还以为你真出了什么事情。”
黎蓝后来跟蒋蒋说:“不管怎么样,林乔的确是喜欢你的,不管是什么程度的喜欢。”

两个“不管”扫除了蒋蒋的烦恼,她信黎蓝看人比自己准,更重要的是,她真的信林乔。所以无论是林乔自己说他很久没有恋爱过,还是别人说,她都信。
但“除了那个”是哪个?蒋蒋回味着十三哥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像是很值得玩味的样子。

那边突然传来了玻璃碎掉的声音,蒋蒋连忙转过头去,看到一堆人慌忙收拾着桌上的空瓶子,而黎蓝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眼神迷离地躺在沙发上。

十三哥说了一句“差不多了”就走出吧台,蒋蒋也跟上,在一旁帮忙收拾黎蓝的礼物和外套。众人皆是醉醺醺地走出去,打车的打车,走路的走路。十三哥还是开着他那辆破吉普,千辛万苦才把黎蓝弄上去,蒋蒋坐在一旁,黎蓝靠着她的肩膀喃喃地道:“唉!我又老了一岁。”
十三哥叼着烟开车,显然他对去黎蓝家的路十分熟悉。

黎蓝忽然表情变了,拉着蒋蒋的手道:“你知道吗,以前我好傻的,总觉得自己年纪大一点,就离他的距离更近一点,后来想想才发现,我自己在长大的时候他也在变老啊!哈哈哈!”
蒋蒋当然知道她说的“他”是谁,她敏感地抬头看十三哥,十三哥却仿佛没听到似的。
蒋蒋抚摩着黎蓝的脸,黎蓝像个小孩子一样地说:“我醉了呢……我好久没有喝醉过了。”
“高兴就好。”蒋蒋说。
黎蓝立刻凑了过来,在蒋蒋的脸上啪地亲了一口,道:“蒋蒋你最好了!”
十三哥在前排笑了起来。

就是这个笑容,让蒋蒋明白,他对黎蓝,或多或少还是有感情的。也只有有感情的人,才会对黎蓝的任性或者荒诞表示出宽厚的宠爱。
蒋蒋问十三哥:“今天晚上怎么办?”
“看情况吧,”十三哥道,“她一个人不行你就留在她家陪着她。”
黎蓝立刻大叫:“我才不要,我要你!”

全然是撒娇的语气。喝醉后的黎蓝,媚眼更加勾魂,十三哥即使看不到也感觉得到。这回轮到蒋蒋笑了,十三哥装模作样地咳了一下道:“你说谁就是谁,今晚我们都是你的,你点名要谁都行。”
“除了你们俩之外的人也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一句话,我去给您绑过来!”

蒋蒋笑得不成样子,黎蓝却是很认真地想着,边想边报了几个名字,都是刚才那一群人。到最后越报越多,十三哥终于忍不住打断她道:“一个后宫不够,您是还想要一支军队吧?”
黎蓝终于也咯咯地笑了。

千辛万苦,蒋蒋和十三哥终于把黎蓝送回了家,黎蓝仿佛很舍不得十三哥一样,抱着十三哥的胳膊不肯撒手,蒋蒋只好说:“你留在这里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他也不推辞,说:“路上小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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