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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内含三十篇文学作品,题材、体裁广泛,包括诗歌,散文,小说等。其中并有百幅摄影作品,拍摄自世界及全国各地。本书全部内容由“暖僖”90后创意文化团队创作,这本书无疑预示着九零后大军正式融入出版大潮。“暖僖“文影集会将在青春文学领域里崭露头角,成为领军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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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温暖教主
1990年生
摩羯座
崇尚森林系
旅行、摄影、文字、音乐、建筑、服装设计
平衡感和记忆力都很差
说走就走的旅行
说做就做的梦想
是“地瓜妹”
是“正面能量小宇宙”
也是“温暖教主”
“暖僖”90后创意文化创始人、《暖僖》电子杂志主编。大三本科在读。
暖僖,90后文化创意。以一群90后的年轻人以对艺术文化,创意生活,坚持梦想为凝聚力聚集起来的创作团队。以“暖”字为主基调,意在发现生活中的暖冷与绵贴,希望与坚强,爱与坚持。传递温暖、幸福以及感动。期望在有些冰冷和无奈的现实中发现美好和温暖,而并非刻意掩盖或逃避现实。在真实的生活里认真地成长,获得有深度的温暖和喜悦。现有同名《暖僖》电子杂志,每月25日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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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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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流徙】
素履如往
关于它城之旅
遇见
地铁站的意识流
在束河里
_【跋涉】
花都开好了
曰归
最初的苍老
病缪斯
彼岸?花
_【逡巡】
冲沮萱泽,绳索忆记
烟雨凤凰
我和他之间,寂寞的距离
夏之狂想曲
虚无的疼痛
_【踟蹰】
你,还好吗
束发
听溯往迹
蝙蝠
好久不见
_【徜徉】
向阳花开
遇见首尔式感动
帘外春风杜若香
小鹿与公交车
装不下的山里红
_【返溯】
银杏案牍
再见,马齿笕
隐秘荒原
有生之年 经年遇见
仙度瑞拉之鞋
_【致?暖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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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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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它城之旅
《莲花》中写到:生是过客,跋涉虚无之境。
有人说,旅行是一场人生。纵然沿途的风景随着时光快速流转,依靠影像或者照片储存点滴,然而曾经的坚持与感动,仍停留在某一年某一天,无论当时的你是否珍藏现在的你是否怀念。那么,这篇文章将会开启你记忆的锁,让那些封存的往事激荡复拓。
Fernando有一部92年的电影,片名是《旅行》,讲述了17岁的Martin环游南美大陆的寻父之旅,一次精神的放逐,形成了完整的人格。剧情片的优点就是最为直白地将想要表达的物质寄托在某一事物上,所以这一次,这个阿根廷导演将人生化为了自我救赎与旅行。
从书里看说,西方世界的哲学语境中,旅行并不是人文主义的探索之旅,而是一种远离乡愁之外的,自我发现自我救赎的灵感之旅,是欲望对象匮乏缺席下的欲望投射与再造。也许这很难懂。
我想要旅游的原因和来由很多,因为安妮宝贝所以想要去河内还有墨脱,因为七堇年所以想要去看安塔利亚平原的落日,因为梵高所以想去Getty
Museum看他的真迹。哥本哈根的咖啡馆餐厅墙壁漆成明黄色,路边有乐队弹琴唱歌,布拉格满城红屋顶在夕阳下漾动温暖,塞纳河旁巴黎铁塔骄傲而孤独地站立。美剧《Gossip
Girl》里的曼哈顿高端而繁华,《成为简?奥斯汀》中英国乡间纯朴而简单,《池袋西口公园》上描写的东京别有风味。环游世界会是我的梦想,相信也会是很多人的。
或许是文艺味的风景,抑或是人潮涌动的都市,不管是心灵休憩还是物质享受,我们总是在当前生活中缺失了某些情愫与信念,然后想要寻找回更多的感受与美好,想要旅行,自我发现,自我救赎,灵感之旅。
还记得第一次搭乘列车的情景吗?还记得第一次坐在火车上的摇摇晃晃吗?我们的生命就如同这样开始,遇见许多的风景,路过一些路标,转了很多的弯,也许你早已忘记到达终点时的心情,但你永远无法泯灭那份忐忑与欣喜。
有人说,人生是一场旅行。
Lyn文
在束河里
纳西族艺人把我的姓名翻译成纳西文字刻在木偶上,我看见那些生动的象形文字,觉得自己也在自由地行走。
因为一些心结,独自来到丽江,在一间叫做“一米阳光”的酒吧,一位亦是独自旅行的女生告诉我,去束河吧,那里的歌声更空灵,生活更真实。独行的人总是有一种对陌生的相信,便前往束河。
我接过纳西艺人的礼物,开始寻找客栈,雨下过后的石板路,垂柳盛繁。客栈里,南腔北调,墙壁被旅行者的图片分割支离,金沙江的怒吼,梅里雪山的低吟。不同的笔迹写着不同的心情,“我满腹心事而来,满心澄澈而归,谢谢你,束河”“我爱你的空气,我爱你的阳光,我想,当我寻找到我的爱人后,与他牵手再上束河”
与客栈里一位白色皮肤的先生交谈,并不流畅的英语让我有些羞赧。
他问我为什么来束河。
我说,我想看看真实的自己,真实的生活。
原来,他已经在束河停留半月,本打算把云南的所有景点都旅行一遍,不曾想到,在束河,竟停住了。“在钢筋森林里生活太久了,到了束河,我才发现,我耳朵能听见的,我眼睛能看见的,是那么美丽而简单,这才是生活。”
我笑然和他作别,把行李放到了房间里面,推开窗户,月色已上,古镇的广场上跳起舞来,我还是去了一间酒吧,像所有自我而独孤的文青一样。束河较丽江安静许多,酒吧也是如此,一个歌者,一把吉他,一个靠窗的座椅,一条临窗而过的小溪。这安静,已足够,去承载各种旅行逃离城市的理由。
歌者唱: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时针它不停在转动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小雨它拍打着水花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是不是还会牵挂他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有几滴眼泪也落下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寂寞的夜和谁说话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伤心的泪儿谁来擦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整理好心情再出发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还会有人把你牵挂
她在唱一个故事,每一个来束河的人,带来一个故事,带走一个新的故事。
翌日,阳光已经分外耀眼了,我再次踏上古镇街道,那些柳树四季碧绿,那些石板桥永远安睡。让人无法说服自己,某一天迟早,我们会很不舍地离开。
商业街鳞次栉比,每一条街,每一个转角,目之所及,总有那么一条澄澈的水流,围绕着这座古镇,洗涤那些前来的人们,劳累的心。
每家店铺前都有一条活水。店家告诉我,水流被两块石板分为三段,第一段用以止渴,第二段用以濯手,第三段用以涤菜。水流不止,习俗亦不曾改变。我从微笑回之,只为掩饰自己无言以对的窘迫。凡世中,多少人边啃面包边挤公车?有多少人吃着泡面熬夜工作?可曾知否?在世界的这端,束河,还有如此平静,自然而淡泊的生活,不受干扰,世世流传。
第三天,日色初上,我整理行李准备离开束河,离开是如此自然。只因心过洗涤,已若止水。我在客栈的留言板上写下“做自己的自己,爱生活,束河,再见。”
棉小年文
曰归
如同很多人一样,我最初的童年是和乡下的祖母一起度过的。
我的家乡——倘若你曾拜读过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则应有些许了解。是,给我混沌生命的滋养的,正是那块灵秀又朴实的土地。我长到如今十八岁的模样,渐渐习惯且依赖于北京这样大都市的生活,恶其喧阗又慕其浮华,但常于梦中或偶在紧凑时光漏网之鱼般的罅隙里思及,便又切切然觉得,人生真意,却早在记事前的某时,就存乎心中了。
目下正是旧历四月中旬,故乡的槐花已快要落尽了吧。前番回去,乍一下车,未及站稳,那槐香早穿花度柳地飘来,倏忽一下子,竟又是十年前的光景了。我嗅到的,是干燥地晾晒着的旧事。
你是否也一样察觉,时间犹如幼时握在手中的粗陋的纸风车,迎着历年扶摇的逐递,愈转愈疾,几无片刻喘息。所不同的,彼时与清明时节的风车比肩而至的,是流浪无踪的笑语,而今这光阴的风车带来的,唯有子夜梦回之际一声悠长太息。
我无妄言,童年与祖母在乡下,时光仿佛永远是静止的。
彼时至日上三竿,仍蜷缩在被窝里假寐,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在透亮的阳光里打量祖母忙碌的身影。她起得极早。鸡叫头一遍,轻轻穿衣的声音便窸窸窣窣朦朦胧胧入了我的耳,我有时细细分辨着:祖母打了个哈欠,祖母在用拢梳理鬓边的乱发,祖母将那方用了多年的沉实的木枕推到朱漆卧柜和粉墙拐角处放定,祖母下地打开了门——她必是挎着大竹篮去麦秸垛子边揽柴禾了;有时我却只睁眼瞧她一瞬,瞥见晨曦里她朴素勤劳而极有精神的身躯的剪影,并由此得到一分安定和依靠,助我继续堕入没头没脑的酣眠之中去。又不知睡了多久,忽听见祖母的呼唤,她在灶台边一面拉风箱一面喊:“起来,吃饭了!”我佯装未听见,不答她。未几,又闻得她在屋里忙忙地走了一阵,脚步声由轻到响,略显颤颤巍巍地叠至我耳边,“见了一趟崽娃子还没见过这样的!”祖母有点生气了,“快起来吃饭!”我才懒懒抬起头,笑嘻嘻求她把炖好的鸡蛋羹端过来。她“嗯——”一声,一面逗我:“想得美!”,一面早走到灶台边,揭开锅盖,待热气蒸腾散尽,小心翼翼两手端出碗来,吹了又吹,复衬着手帕,捧过来,道:“嗟——给我孙子孝顺来了,到明儿我老了你还管我不?”。我急忙凑合着擦洗了手,趴在被窝里狼吞虎咽着答她:“当然管!”。祖母便撇撇嘴,笑容被额上和唇边的皱纹放纵又制约着:“管才怪?靠住是要把我扔出去的。”
至今记得那鹅黄色的飘着一层香油花的蛋羹,嫩而不稀,朴而不拙,状若一轮明月,充满尘世之况味,而又终在岁月耄耋之中因着我长此以往的隆重怀念,而纯然地超尘着。
老家的屋子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所建,算来已近卅载。是鹿塬上一般农家的式样,坐北朝南,面阔三间,高约一丈,蓝瓦层层铺缀的硬山顶,红色大砖砌墙,屋侧两边又各有高高山墙与他户隔分。屋外东西两窗下各植柿树一株,西面的年纪更老;又有平阔的场院,椿槐环合清幽非常。记得一秋,柿子红了,灯笼似的挂在枝梢,得意洋洋地笑;树下祖母和邻居的婶婶婆婆们围坐闲话,贵婶忽唤儿子明哥来攀树摘柿,明哥好身手三两下蹿上去,才伸手欲撼虬枝,谁知一脚未稳,当空摔下来瘫在地上。立时吓坏了大人们,贵婶强作镇定,围上去,扶起来,叫醒了。想来男孩总是要面子的,明哥自不例外,定下神便红着脸起身拍拍屁股走了。众人担心,皆劝贵婶回去照应。她便冲明哥喊:“没事儿吧?”远处的双手摆了摆,贵婶竟就放下心来,继续闲传了。我一直深以为奇,总认为她应当惊慌着领儿子去看大夫的。我许是以娇生惯养的心来揣测了,别人家的男孩怕皆为“粗放式”养育的罢,原不会因一点小意外就乔张做致起来。
屋内两间大房相通,宽敞豁亮,东窗下筑有火炕,炕对面墙上一道窄门,进去是半间小小的灶室;另有西面一独间,称“厦子”,据说就是父母的婚房;正门与后门相向而开,气流贯通视线畅顺,后门帘外又有后院,熙熙攘攘地挤着花椒树、杏树、无花果树、各色月季清菊,另有一棵椿树后来枯死了,对对对……还有一间鸡舍,顶上蹲着一尊恶面石兽头,听爷爷说那石兽原本完整,立在他家旧居(爷爷是分家出来的,旧居应指村上头承自旧居的小爷爷家)炕头,系文革时被红卫兵用铁锤砸落的。爷爷读书颇多,写得一手雅畅飘逸的行草,每年除夕清早就支起案桌,摆砚调墨,候着村里远近人家络绎不绝来求对子。后来突然有一年不再写了,我正奇怪时,循着鞭炮声欢快地跑到场头,寒风里却看见隔壁早贴起了流水线印制的春联,红底金字;而周遭千副一面,原来不独一家。我于是在千门万户的一派喜庆里,头一遭生出对于爷爷、对于爷爷的毛笔字的哀怜怅惘来;但也就此坚持历年春节绝不随俗波逐流,不仅要爷爷亲书,连内容都要自己选定,犹记得有一年写的是“大福一写沾春韵,红联两贴喷墨香”,自觉比什么“大顺大财大吉利,新天新地新气象”高明不知几何。
我亦是极喜听爷爷讲旧时的事,什么供职国民党的大爷爷在退守台湾前夕携着几麻袋贬值的纸币逃回来,什么小爷爷去当兵去煤矿俱半途而废,什么文革时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奇异遭际。可惜他那时在西安工作,统共一年也见不了几面,常常是头天傍晚回来,一觉醒来便又匆匆离去了。
大爷爷更是见不了,他因胃癌,在我初生两月之时,就撒手人寰了,据说曾有一面之缘罢。常见的,倒是小爷爷。那个永远穿着一字扣月白汗衫、捧着小紫砂茶壶、喜在自家院子里抚花弄草的老人,那个极好面子而望去严厉冷静的老人。我爱他家的院落,当中一条疏疏斜斜的石子路,路东栽着各类花草,及至春日芳华,则芍药之雍贵、绣球之艳巧、兰草之娴雅、马蹄莲之素洁,像是各自执了筝琶笙箫,奏一曲浓烈馥郁色泽酽酽的生之赞歌;路西有石几一张石凳若干,自留待打牌玩乐,院周墙面上蓊蓊郁郁罩满了爬山虎,风动处则参差披拂蒙络摇缀,绿意生凉。院角有犬棚,里面的住户换了好几茬儿,如今大约还是那条斑点西洋狗。我素来最艳羡的是他家的数尾金鱼,养在院中央的小池里,绕着那别致玲珑的假山石欢快翕忽,是聪俐的精灵。
下面的故事该不该讲呢——某个仲秋清早我去他家找堂妹玩耍,离开时不知怎的,目光和脚步一齐黏着那方鱼池,稍有犹豫之下咬着牙从中硬生生捞出两尾,藏在袖口里一路奔回了家,觉得每根汗毛都发疯地颤抖起来。幼小的眼里自诩天衣无缝的计谋很快被识破了,日头还没越过树梢小爷爷便寻来,我记得他说,是怕我养不活,不是不给我,也并不怪罪。我看看他,看看我因着急切炫耀而摆在书桌上的权充鱼缸的罐头瓶,低下头来。故事的结局是我争辩无果,乖乖地将赃物交还,然而翌日却听说那两条娇贵的金鱼奔波折腾之下一命呜呼,并自此很久都不敢再踏进那个美好的院落。
而那两尾耀目的火红色的精灵呢,它们以我的记忆为池溪,游过了这么多年的人事纷杂人情冷暖,提醒着我真善的微末与庞大。我怀念它们的英灵,亦怀念小爷爷溘然成烟的魂魄。他早在我高三的中秋节前夕,罹患肝癌与世长辞了。
前番归家,去探看祖父母,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行至村口,那条洁净的水泥路仍稳稳地舒展到极目的树荫里去,眉宇间俨然是故人之姿。熟悉的青瓦红砖的农家,若阴翳里三两偕行又忽驻足闲话的路人,掩映着一派安详的野趣。刹那间童年的风车重回我的手中,由疾而缓直至停歇,哦,时光又静止下来了。
而墨槐荫深而更深处的稚嫩的蝉唱,是坤乾上下唯一的声响。
我踩着日光下我恐为乡人多不识的身影,怯怯地一步步投入故地的怀抱。我看见那面阔三间的屋子了,高高的山墙是接纳我的臂膀,斑驳的菱窗是含着浊泪的眼眶。岁月无言,那萧然地收藏着我经年心事又将其韵吐为一则人生之哑谜的大门,是否仍是由祖母粗糙瘦削的双手所打开。
我迈进门内,喊:“奶奶……”
暗影中的老人迟疑着徐徐转身,呆滞地细细辨认。
祖母老了。她和这栋三十岁的屋宇一样行将颓圮,和场角的秸秆一样已然枯衰。在死亡面前,一生的磨砺和风雨仍未予她足够的坦然。她心思尚分明,絮絮地垂泪述说身体不可逆转的衰变带给她的恐惧。而我知道,那恐惧来自遗憾。
祖母眷恋人间,眷恋儿女侄孙,眷恋热热闹闹开着的串串香槐。我犹记得幼时撒娇向她讨要几毛钱去购买零食,她总一边掏出手帕,层层打开,一边喃喃笑问:“明儿可能享上我孙子的福?”,因着美食的致命诱惑,我囫囵里信口叫:“肯定能!肯定能!还要给你买这么大的金耳环哩!”
然,我却未暇思索,有朝一日她还未含笑收下她最疼爱的孙子孝敬她的这么大的金耳环、便杳然鹤归时,则于她、更于我——将是何等永生的彻骨遗憾。
只因我知,这些年当我在城市酒绿灯红的腻倦处微漠地记起祖母时,她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孤苦的病榻上艰深地思念我。
算来与祖母真正厮守的日子其实不过五载。我五岁时便随父母他处生活。但始终,我的心常在老人枕边。依稀记得,初离乡的一夜,我正在看电视,忽然悲不自抑地啜泣,父母惊慌相询,才知我是念及祖母孤身在家空对荧屏的凄清状景,一时甚为难过。自此我逢假必归,不得之时还要吵闹落泪。此或可见,我极易动情的性格恐怕那时就有端倪了。而这也正巧作了那句我深以为意的哲言的表征:我们事实上进入人生的时间节点其实总要比印象中早很多年。
彼时最为期待的便是暑假。我兴冲冲捧着奖状回家了,祖母小心地用图钉将其张贴于进门的墙壁上,留待来客观摩。而后便是一整个盛夏溽暑的祖孙相依。
白日里伙同附近的孩子们嬉耍。贵婶家的明哥以及东邻的黑牛是最好的玩伴。我家右面原是大爷爷的老宅,因他支的叔伯俱在甘南谋生,便空置下来,供远近乡亲堆放杂物。也是一样绿树环荫的三间瓦房,却在后院栽着满满的翠竹,风过处飒飒作响,我幼时常疑惑为何不在其中豢养熊猫。听爷爷讲他大哥是很有雅致的人,书法造诣比他更高。文人好竹可见一斑。只是,他应未料到,生前的爱物竟成全了孙辈的悠游闲趣。男孩子们总拣高大挺立者砍下来,于顶端箍上一圈铁丝,专门伸到房檐下绷上蛛网,好扑蝴蝶蜻蜓玩。
你大约是能想见的。麦忙过后的某个正午,阳光炽烈但不毒辣,树叶清醒可是无神,知了声声相递地聒噪着,偷偷啄食的家鸡或野雀把爪痕印在场院晾晒的小麦上,引得偶然出来耙麦的庄稼人驱赶咒骂。整个昏昏然休憩中的村庄,成了孩子们施展拳脚的舞台。那边一路扛着竹竿来了,聚精会神地寻觅,倏尔草丛里一只蜻蜓的欲飞却止引得众人大喜又迅疾噤声,蛛网悄悄地伸近,精准地一扑,任那生灵再轻盈敏捷,终逃不出生天了;这边三两提着水壶,忽一个喊:“那儿!那有一个,看——”,便一时七嘴八舌有问在哪儿的,有欢呼着赌咒肯定能逮住的,待领头的大孩子把水灌进黄土上的小洞里,不多时果然浮出只嫩绿的肥虫来——那是蜕了壳的蝉,可以用盐浸着、炒了吃的,味道像虾。
有时候也会和小爷爷家的堂兄妹一处逗乐,记得常干的是捉“椿媳妇”。椿媳妇是形似蝴蝶的昆虫,但略小,浑身红黑白三色花纹,常栖在椿树上,每每往下撒尿,黏糊糊落了树下的我们一脑袋,教人痛恨死!因此,捉住了便要“上刑”——用吊瓶给它输液,致使腹肚胀裂,其状,呃……不敢多摩。此日此时,记下这“荼毒生灵”的恶行来,多有愧怍。
及至午后,溽热渐消,则拉帮结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下坡去,即沿着陡坡溜下白鹿塬,到溪汊交横的川道去。因略嫌危险,我常被禁止同往。但那着实是最有趣的。试想晚晴之际,绮云彤彤,古木苍苍,欢歌笑语于莽原之畔,沐风嬉闹于危崖之边,至若柔波捞鱼苔石掏蟹,此般冒险于初生牛犊般的顽童,是何等美事!我时而偷偷跟了去,又怯懦不敢下水,好不容易一次鼓足勇气把手伸进石缝里——咦,怎么软软糯糯的,咬牙提溜出来——妈呀,碗大的一只蛤蟆,唬不死却恶心死,从此再不贸然。何况总害得祖母操心半日,四处奔走相寻。我常常想,如今我兀自乘车来返京镐之间,千里之遥安危难卜,她如何放下心的呢?
故乡忆,最忆是夏夜。
尚不为电视网络所牵心迷神的年生,农人们大都愿意夏夜在场上乘凉。各户门前俱搬出竹椅竹床来,或一家闲坐,或串门笑谈;老人也有听广播的,大都放些咿咿呀呀的秦腔,摇头晃脑地和着拍子;孩子便四处追跑,照演些电视上武侠片的情节。
我此时却没兴致厮闹,只乖乖呆着。把那可自由伸缩的蓝色帆布躺椅静静摆在高大茂盛的槐树下,我与祖母前后相偎其上。在她的怀里,我听过多少质朴的歌谣和谜语啊:
“日头上墙,娃娃寻娘。”
“月亮爷,亮光光,我在河里洗衣裳……”
“一座庙,两头翘,只会拉,不会尿——这是只鸡了。”
……
蒲扇轻摇,人语渐稀,我恍恍惚惚入了梦。
我记得那些疏密有致的丝绸般的晚风,是它们让我获得一份有别于浊世的清醒;我怀念那片璀璨得滴进眼里的钻石般的星空,是它们让我眸中总流淌难以磨灭的真诚。
又过几日,立秋了。小爷爷家的小姑姑携儿带女回娘家小住。廊下傍着冬青和柿树的海芽花也丛丛怒放,红白粉紫,无香但有妙用——可作涂甲的天然染料。小姑姑是爽利和煦之人,极富童心,很受我们欢迎。她便带我们撷了赤色海芽花瓣收起来,早晨用白矾渥着,下午便以干净纱布蘸卷,裹在我们指头上。孩子们屏息瞧着自己缠满纱布的手,好像一个个光荣的战士神情昂扬又羞怯地打量着自己的勋章。因小姑姑说了,须过一夜方能着色,便不敢疯玩;夜里更是辗转难眠,怕睡实了翻来覆去不慎挤掉。翌日天蒙蒙亮,早急不可待又心怀忐忑地拨开偷看——可不是红艳艳的指甲么!颜色不深但是鲜亮,连指头上都染着了,恰似一朵盛开的海芽花。而后兴头头奔走相告时,我只疑心别人觑我亦是海芽一朵。
堪堪已是十年的光景。那样的夏天,以白昼和夤夜入题,以童心和野趣限韵,如一首经典的五言绝句,仅是妙手偶得,再也难以复回了。但,设若岁岁如此快意长在,怕是也不堪体会,原来人生真意,早在十年前一个景明心恬的夏日,就埋藏在我们心中了。
景易散。自随父母他乡生活,到远赴西安、北京求学,我便已远离那最初的真善美无可选择地踏上人生苦行之路;但所幸在我的衣袂上,已沾满了故乡的芬芳,即便恶风冷雨也终难冲刷;况我深知,这一切苦行的终点,必定仍是那片痴痴守望着我也被我踯躅顾盼的原野。
人易逝。自高三那年小爷爷为人所辱心气难顺、陡然沉痼不起撒手人寰,小姑姑便因过度哀愤而时发顽症,及至我升入大学前夕,竟检出淋巴癌。我犹记得赴京当日去医院探视,她只能勉强坐起,强忍剧痛嘱我用功,一语未了又是一叠声难捱的呻吟。彼时她干瘦如斯,面部却青白浮肿,临别时,她从枕下掏出几张钞票塞给我,道:“嗟,你拿着,姑不能去送你了……”我推辞不过被旁人劝着收下,便起身哽咽着:“姑,我走了……”死别生离只在此刻,她陡然眉头皱起泪花泛上。我不忍再看,急忙走出病房。才一转身,早已泪雨滂沱。果然,大一的某个深肃秋夜,父亲发来短信告知她的死讯。我没有哭。而小姑姑那最后的带着病容郁结着哀愁不舍的脸孔,却如一帧泛黄的照片,一直留于我心。
是啊。情是永在的。上次回乡,我嗅着槐花的清香,望着乡邻的笑颜,听得野雀的啾啁,便觉得,经年的阔别仅是时空的相隔,而心的依存照旧坚不可破。我追怀我故去的亲人,殷祝其长眠于泉下的魂灵得到永安。我爱我的祖父母,为其相濡以沫而潸然感动,又为无法报其春晖而深切自责。我想念我童年的玩伴:明哥早在我初中时就远赴苏州打工,黑牛仍在鹿塬的某高中念书,我们太久未曾谋面了。
日前读黄仲则诗:“墨到家书偏黯淡,灯于客思最分明。”,未尝甚解——今朝独坐桌前,敲下这些字来,总觉描述不善抒情不真,多有生硬,因此切齿恨自己笔力不健才思不敏,竟说不出胸中块垒之什一——方知此句之妙。
“文字和情感永远存在隔阂。”我忘记了此般天才悖论出自谁口。
童年的鹿塬,鹿塬的童年。不论如何,我总算是趁着记忆里对于岁月耄耋的依稀辨认,以祖父笔下汉字的灵秀,以祖母口中民谣的质朴,耗着小姑姑三分尚存的童心,借来明哥一脉蓬勃的勇气,完成了这时间同空间的双重遥寄。
言于此而意犹未尽。我已三百度涕泪沾襟。
蓝朱文
小鹿与公交车
那天约了她见面,又去了她的家。聊了不一会儿,她请我弹琴,自己却仔仔细细翻过了一个又一个大箱子,灰尘在阳光下跳起舞,不知在寻觅什么。问她,她说,在找那个本。马上毫不费力地明白过来。
那时候对于我们来讲,有相当闲散的时光可以去做各种各样的事。她是这样的女孩:柔弱,童真,悲悯,和善。有次我偶然画画给她看,笨拙不堪,可是两个人同时觉得这是件有意思的事。她喜欢那些温暖的讲述美好情怀的绘本,常拿来在课间和我一遍遍地翻看。而我是鱼,在音乐的水里面活蹦乱跳。她喜欢我听的歌。
有天我买了一小盒彩色铅笔回来。碰上了觉得有意思就买了,回来就在纸上乱涂。又有天她带来了一个画有浅淡花草图案的本,却不知拿它来做什么,便慢慢地在纸上画着图样。如果你愿意的话,闲散的时间是很多的,于是我们就决定画画在这个本里,找些比较复杂的图,在课间、课上和无聊的晚自习慢慢画上去。黑白就让它黑白,彩色的就用彩铅笔着色。
那个本里都有什么啊!挤满建筑的城市街道,阴霾天空下举着伞飞行的小布熊,推着拉着雪橇跑的小狼,雨后街边的咖啡茶座,公交车站排队上车的人们,长着翅膀的弹钢琴的小姑娘,躺在彩色河流里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的两个小人儿,火车站台外的万家灯火,肆意开放的绚烂野花,明亮眼睛的少年和他身后飘零的秋叶……那些我们俩一笔一笔画上去的图案就像那段时光一样美。
找了很久真的把它翻出来了,她兴冲冲赶快拿来一起看。封面上是我写上去的短句歌词,印象很深的是一句“生活,生活,会快乐也会寂寞”。两个人坐在琴凳上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想起当时好玩的事情讲着笑着。那是沉睡在本子里面的光阴,如今隔空打开它仍有魔法的力量,带我们去那时。旧的日子过去了,我们并不甚怀念它,只觉得昔日共度的时光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和力量,就好象你去听从前迷恋的歌,再听时歌声里是有花开出来的,它有藤蔓,在你的血液和生命里生长。
《Let the sun shine
in》就是那个时候听的歌,画画的时候我就分耳机给她,这支歌她不会拒绝。跳跃的音符,孩子腔调的歌唱,她说是“一首高兴的小歌”。Frente是一支来自澳洲的乐队,主音Angie的歌声干净,清新自然而略微慵懒,就像我们那些年少的时光。好像浮现出一个梦中的童话城堡,开满了花,闭上眼睛,雀跃着跟着这歌声穿行其中。
那个本子翻到了最绚丽多彩的图画,也画得最久,是几米绘本中的一幅。两个小人儿乘坐着红色公交车飞行在城市上空,两只梅花鹿奔跑在公交车旁,蓝天白云,下面是有花有树,房顶五颜六色的美丽城市。他们俩望向窗外。
那幅画她涂上了厚厚的颜色,深的浅的,一层又一层,那两张纸都向背面凹进去。我看着她的小鹿,她的红色公交车。它们斑斓的色彩和这首歌跳动的音符一起印入我的生命。这场景我再不会忘。
再说些什么呢?就像发芽的草,就像开好的花,就像暖融融的太阳,这支歌在春日里唱着,我看到了两个小人儿共同描绘的美妙时光。花都开好了,梦还有很长很长。
晨树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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