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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她蒙骗世人,假作千金懵懂入宫,成为被内定的太子良娣。她对温柔似水的太子一见倾心,以为得到天赐良缘。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就如一只在蛛网上扑翅的蝶,不觉间陷入了另一场更大的阴谋。一石惊起千层浪,她的出现引出了那段被隐藏的喋血政变的真相。这究竟是蓄谋已久的算计,还是命运之轮无情的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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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看似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却始终逃不脱命运最森冷无情的对待。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难道爱恨,终不过是名利追逐中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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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花半里,神秘女作家。
已签约出版小说:《皇后纪》、《静女其姝》、《似锦流年》、《公元前,公元后》、《花开的声音》、《流年浅握情一诺》等。
新浪微博:http:weibo.comu2240010395
腾讯微博:http:t.qq.comyao9527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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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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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
第一卷 宓妃漫结无穷恨,不为君王杀灌均
楔子
第一章 凤巢西隔九重门
第二章 楚歌重叠怨兰丛
第三章 已断燕鸿初起势
第四章 恰似饮茶甘苦杂
第五章 独背寒灯枕手眠
第六章 浣花笺纸桃花色
第七章 琼筳不醉玉交杯
第八章 伤心岂独息夫人
第九章 挪尽梅花无好意
第十章 莫惊五胜埋骨香
第十一章 江头未是风波恶
第十二章 梧桐应恨夜来霜
第十三章 不堪向晚檐前雨
第十四章 琥珀初成忆旧松
第十五章 满宫明月梨花白
第十六章 却因梅雨丹青暗
第十七章 年华若到经风雨
第十八章 一点凄凉千古意
第十九章 未必明朝风不起
第二十章 月斜西院愈声悲
第二十一章 玉骨久沉泉下土
下册
第二卷 卷却天机云锦段,从教匹练写秋光
第二十二章 明眸皓齿今何在
第二十三章 血污游魂归不得
第二十四章 半死梧桐清霜后
第二十五章 秋阴不散霜飞晚
第二十六章 世味年来薄似纱
第二十七章 江流曲似九回肠
第二十八章 何劳荆棘始堪伤
第二十九章 蜃散云收破楼阁
第三十章 欲将沉醉换悲凉
第三十一章 凤箫依旧月中闻
第三十二章 往往曲终情未尽
第三十三章 月好谩成孤枕梦
第三十四章 缭绕雕梁尘暗起
第三十五章 常为此情留此恨
第三十六章 便是无情也断肠
第三十七章 万事令人心骨寒
第三十八章 酒醒残梦寄凄凉
第三十九章 几多深恨断人肠
第四十章 埋血空生碧草愁
第四十一章 后不如今今非昔
第四十二章 一生赢得是凄凉
番外之美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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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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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宓妃漫结无穷恨,不为君王杀灌均
楔子
天朝,建元十年。
涿州。
芫荽山,芫荽村,东头,老槐树下。
“你今年多大了?”身着湖水色祥云缠宝相花锦衣,眉目慈祥的妇人轻声问着李夜如。
李夜如抿了抿嘴角,忽闪着大眼睛,细声细气地答:“十四岁。”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问:“芫荽村人吗?”
李夜如想了想,点头,“是的。”
妇人看了看她身后瘦瘦小小的李夜茗,又问了一句:“家中除了妹妹,还有什么人?”
李夜如摇了摇头。黑黑的瞳仁,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那么……你们跟我走吧!”妇人说。
李夜如握了握身后妹妹的手,略带着防备地问:“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有锦衣华服穿着、绫罗绸缎堆着、山珍海味供着,能够呼奴引婢任你施为的地方……”
“真的有这样好的地方吗?”李夜如不信。
“有呀!那是这全天下的女子争破了头都想进的地方呢!”
“那为何你没有进去呢?”
“我?”妇人笑,“我老啦!纵是想进,也进不去啦。”
“那我妹妹呢?”
“你妹妹呀,我给你养着,只要你肯听我的话,我便保证你的妹妹这一生都衣食无忧。”
“那……那里到底是哪里呀?”
“那里呀,是皇宫。”
第一章 凤巢西隔九重门
朱漆斑驳的红色大门紧紧闭着,就像一只张着巨口的猛兽,门上两个大铜环像是猛兽的两只眼睛。锦段贴着宫墙忐忑不安地站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还是该打开这扇门,进去里面看看。
她的心在好奇与恐惧之间不停地徘徊。
她不明白云台仙殿一般的皇宫之中怎么会有这样一处荒凉的所在。凄冷冷的荒草遍地,一片又一片的颓塌雕梁,残垣断瓦虽了无生机,却也宣示着它曾经是怎样的煊赫繁华。
锦段苍白着小脸,睁着一双黑湛湛的大眼睛,安静而又带些恐惧地扫视着这些不带生气的建筑,小小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细细的线。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出来的是一名白头发的老宫女,手里湿淋淋地拎着一只破旧的马桶。
看到锦段,她愣了一下。
“孩子,你是哪个宫的?”
锦段又紧紧地抿了抿唇,不答。
那嬷嬷笑了笑,放下马桶,将手在身上的灰色旧衣上蹭了蹭。
“是迷路了,才跑到这儿来的?”
锦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那嬷嬷打量了她几眼,脸上突然出现了惊诧的神色,她问锦段:“你是……福明宫里的宫女?”
锦段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神色之间带着些许防备。
嬷嬷撩了撩散落在脸颊两边的灰白头发,沉沉地叹了口气,突然喃喃自语:“原来是福明宫里的啊……福明宫……那一池荷花,也该开了吧?嗯……就是这个时节,热热闹闹的。唉!不知道开得还有没有那年好看?唉……”
锦段看着嬷嬷苍老的脸,突然细声细气地问:“您也是福明宫的吗?”
嬷嬷笑了笑:“我不是!我曾经是……”说到一半,后半句话却咽了下去。
锦段不怎么害怕了,向前迈了一小步,又问:“那您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她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是哪里呀?”
“这里呀……”嬷嬷抬首四下扫了一遍,参天的大树遮挡了碧色的天空,荒草蔓延处有着诡异的凄凉之色。她笑道:“这里是冷宫。冷宫你是知道的吧?”
锦段“啊”了一声,看了看身前的朱漆大门,扣在袖子里的手瑟了瑟。冷宫啊,她自然是知道的,是这座皇宫里最荒凉悲戚的地方。
“害怕了吗?”嬷嬷看着她的样子,轻笑,“可是啊,嬷嬷都在这里住了十年了,你明白十年有多长吗?”那声音幽幽的,仿若黑夜里最沉重的一声叹息,忽然就压在了十四岁的锦段的心头,沉甸甸的。
锦段点了点头。
她明白的,十年,比她跟妹妹分开的时间还要长许多。
“孩子,你进宫多久了?”
锦段想了想,答:“一个月零十一天。”
嬷嬷“呀”了一声,笑道:“记得可真清楚呢!你叫什么?”
“锦段。”
“锦……段……”嬷嬷细细地念着她的名字,突然惊讶:“你是锦家的孩子?太尉锦础元与崔夷光的长女锦段?!”语气之中,竟有些许的颤抖,也不知是惊恐,还是欣喜。
锦段的眼睛眨了眨。
这时候,嬷嬷的身后突然跑出来一个灰衣女子,她的头发绾着髻,穿得倒还整洁,只是蜡黄干瘦的脸上颧骨突起,看着锦段的眼神让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整个皇宫里阴气最重的地方!你想逃离这个囚笼吗?你想不想离开这个活死人墓?”
锦段又退了一步。
“我跟你说呀……”女人环顾四周,捣着嘴叽叽咕咕地笑,用手指着周围,悄悄道:“这里有死人呢!你看你看,她就在这里飘着呢!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叫阳玉人!你听到了没有?她说,她死得冤!”
锦段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吓坏了。她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恐惧,这种感觉就如同一只虫子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她平静无波的内心,心底的不安慢慢地扩散到胸腔,再至五脏六腑、四肢百脉……
嬷嬷拉住了女人,口中叫着:“娘娘!娘娘!”
女人盯着锦段,问她:“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知不知道这是一个人间地狱?你知不知道所谓的情义在这里是一文不值的?告诉我,你想不想回到人间去?想不想离开这个阴气森森的鬼地方?”她突然靠近,一把抓住了锦段的肩,锦段立刻尖叫了一声。
“我悄悄告诉你啊,你要想回人间,就从那里出去。”她指着不远处的一道门,“穿过那道门,有一个小小的狗洞,爬出了狗洞,那里会有一条河,你只要沿着那条河一直走,一直走,再翻过两座山,就可以回到人间了。”
锦瑟吓呆了,嬷嬷拉着女人轻声哄着:“娘娘,她是个孩子,不懂事的。您别乱说了,回头给那些人知道不好。外头风大,您回屋里去吧。”
女人仔细地瞅着锦段,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问:“你不是长信吗?”
嬷嬷理着她的头发,笑道:“娘娘您忘记了,前些日子长信长公主出宫前,陛下不是才准了她来看过您一次吗?如今公主还没有回宫呢!”
女人看着嬷嬷,呆了一呆,再看看被自己抓着的锦段,似乎突然清醒了一般,凤目如炬,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可是木葳蕤派过来的?还是成渠派来的?!”端仪衿贵之态比之敬妃娘娘更甚,这一瞬间的仪态竟堪比太后!
锦段嗫嚅着,抬眼看嬷嬷。
那嬷嬷对她打着手势,意思是让她别开口。
女人放开她,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等着这个小小的宫婢自己招认。
锦段慢慢地后退,突然转身拼命地跑起来,将身后女人的叫唤抛之脑后,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那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你去告诉木葳蕤和成渠,我与他们的仇恨不共戴天!木葳蕤……早晚有一日,我要让她不得好死!我一定……我一定要让他们死、无、全、尸!”
奔跑的时候,风不停地往耳朵里灌,锦段慌乱地想着:原来在这里的人,心里头都是扭曲的,这就是冷宫啊,我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
跑着跑着,突然撞在了一个人身上,锦段耳边传来尖锐的叱骂:“不长眼的小东西,是活腻了不是?!要是撞着了哪个宫里的娘娘,你有几条狗命来赔?!”
锦段低着头,也不出声。
那内侍许是看见了她身上的茜色衣裳,语气稍缓了缓,“原来是福明宫里的,这么个冒失的性子,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太后,你全家人的脑袋加一块儿都不够赔的!”
锦段细细地答了一句:“知道了。”
等内侍哼了一声离开后,她才悄悄抬头,像只小狗一般,慢慢地吁了口气,四下望了望,瞅准了福明宫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五月正是荷花欲开不开的时候。路过那池芙蕖,锦段停下步子,坐在白玉石栏上仔细地端详着。花还没有开,只有粉色的花苞颤巍巍地在绿油油的荷叶上伫立着,热不热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只飞到花苞上的蜻蜓真是好看。
她抿着嘴角笑,对着那蜻蜓招了招手,小声地叫:“过来呀,过来呀!”
“果然是个傻子!”有人在她身后笑道。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去,却因为用力过猛,身子一歪,几乎落到水里,慌忙抱住了一旁的栏杆,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不远处站着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眉如墨染,发绾金冠,浅绿色暗纹的锦服束腰宽袖,黑湛湛的眼珠正带着嘲弄的笑意看着她。
就是他!
她分明问的是去景粹宫的方向,但这个人却给她指路指去了冷宫!锦段四下看看,见没有人,便跳下栏杆,对着他嚷嚷开了:“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何要骗我?!”
少年继续嘲弄地笑,对她比了个手势,仍旧是两个字,“傻子!”
锦段气极了,冲他叫:“你才是傻子!”
少年扯起两边脸皮,冲她扮着鬼脸,告诉她:“皇宫里的女人都要到那里去,你也要去!你将来一定会到冷宫里去的!我是让你提前见识了那里,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将来哭哭啼啼地吓破了胆子。”
想起冷宫里的那个女人可怕的样子,锦段又急又气,偏偏嘴上不知道该怎么还口,跺了跺脚,只得重复着:“傻子,你是傻子!你才是傻子!你才要进冷宫!”
远远的,有内侍在叫:“程公子!程公子!”
少年最后撇下嘴角,手指虚点着她,吐出两个字:“笨蛋!”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开了。
锦段一人留在原地,目瞪口呆,满怀委屈。
磨磨蹭蹭地回到福明宫,郑太后身旁行走的宫人素青满脸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娘娘到了,太后要你进殿侍奉!”
锦段慌乱地点了点头,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含章殿。
一身明黄宫装的郑太后高居主位,木皇后一身素淡的衣着,丹凤眼低垂,韶颜雅容却隐隐透着一层冷意,娴静端庄地坐在下首。锦段大气都不敢出,缩手缩脚地躬身揖礼,“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郑太后笑笑,端起一盏如意云纹青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道:“都进宫一个月了,这孩子还是这样胆小,可真不像是锦家的孩子该有的气度!”
锦段一瑟,低垂着的小脸瞬间惨白。
“锦家的?”木皇后闻言,抬眼看向锦段,虽有疑问,却眉目不动,清清泠泠的眼珠子泛着清涧雪流一般的冷意。
郑太后浅笑,“我喜欢这个孩子,要她进宫里来陪伴我。我若记得没有错,这个孩子当是皇后看着出生的。皇后以为这个孩子如何?”
自那一瞥之后,木皇后便不再看锦段一眼,只是淡淡地回了郑太后一句:“既然是太后看中的,就不会有差。”
锦段弓着身子,不敢抬头,心中却是对这位木皇后极度好奇。
——她入宫近一个半月,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后觐见太后。
早在入宫之前,她便已然听闻建元皇帝成渠对皇后宠爱有加。皇后身虚体弱,皇帝便准许她每月仅初一、十五前往含章殿觐见,之后改为每月一次,而今更是变成了一个半月一次!
建元七年时天朝方才江山一统,朝中上下去兵甲,敦儒学,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建元皇帝事母至孝,以孝治天下,不论朝政如何繁忙,每日总要至含章殿探望太后,陪伴太后闲话家常。上行下效,有建元皇帝这样的表率,如今天朝上下均奉行一个“孝”字。木皇后的做法,却是有违一国之母的体统,而皇帝的有意纵容更是有违一个帝王该有的表率与孝义。
皇后笃信佛教,每日茹素,不喜俗事烦扰。皇帝便下令,绝不可有任何宫中琐事惊扰到皇后,一应宫中事务,均交由敬妃杨氏打理,力求皇后可以安静自在地生活。
整座皇宫内,除郑太后外,从不曾有人敢对木皇后稍有不敬,若有那得了新宠不信邪的,但凡冒犯了木皇后只言片语,次日便会落个迁入永巷永无翻身之日的命运。
这皇宫之中,冒犯谁都可以,独独不可冒犯木皇后!
这一切只能解释为皇帝对皇后无原则的偏宠。
但也只是偏宠,而不是独宠。
木皇后居中宫椒房殿十年,被皇帝临幸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皇帝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宫里的内侍宫女们没人可以解释清楚。
以上,是锦段入宫前锦夫人崔氏告诉她的。宫中的形势,锦家与她分析得极为清楚,更是神色要紧地嘱咐了她一句话:绝不许与木皇后私下过往从密!
锦段虽疑惑她一个小小的宫婢,如何会与皇后“过往从密”,却也听话地谨记此言。如今面对淡漠的木皇后,她心中不免惊疑害怕,绝不敢偷眼多瞧一下,又遑论以后会过往从密?她是万万不敢的。
“我以为皇后见到这个孩子会高兴。怎么,皇后不高兴?”郑太后抚了抚刻着福寿纹的鎏金玛瑙护甲,抬眉笑问木皇后。
木皇后低眉淡淡一笑,“在宫中待了十年,今能得见故人之女,心中自然高兴。只是不免想起一些过往的烦心事。”她再次抬起眼睫,轻轻淡淡地瞟了一眼锦段,那寒风吹雪一般清冷的目光之中,略带嫌恶,“不如不见。”
锦段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缩在茜色水袖中的双手紧了紧,拇指紧扣在掌心里,弓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已经僵硬得甚至能听到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方才郑太后已然说得分明,锦段是木皇后亲眼看着出生的,为什么又对她嫌恶至此?更何况,当着郑太后的面,她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原还想着,既然你们亲近,就将这个孩子送到椒房殿去侍奉陪伴你,既然你不高兴,那就罢了。”
“太后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个孩子既是太后喜欢的,还是让她代替锦家,留在太后身旁尽孝吧!”
这么嚣张!
——木皇后,她凭借的究竟是什么?在连皇帝都要赔着小心的郑太后这个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面前,她凭什么敢做此态度?
锦段咬了咬下唇,强自支撑。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四殿下到了。”宫人素红躬身进殿通禀。
郑太后面带喜色,“快,快叫他进来!”
一时,细碎轻浅的脚步声传来。锦段不敢抬头,只低着头看到小半截赭色锦服,和一双嫩青色织金锦的小朝靴。
“孙儿拜见皇祖母,皇祖母金安。”孩子清亮的声音,有着强装出来的稳重和谨慎。接着,脚尖转了转,向着木皇后的方向,“儿臣给母后请安。”
木皇后却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郑太后笑眯眯地招招手,“哟,我的小成德,快来给祖母看一看!随你父皇去园囿打猎这一个月,可有瘦了?”
成德微有迟疑,先是看了一眼淡然端坐一旁的木皇后,才举步走到了郑太后的座下,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旁,任由老祖母亲昵地揉着他的小脸。
“我们小成德可比那没良心的太子强多了!一回来就知道来看祖母,可是祖母的心肝肉肉哦!”
成德眨了眨眼,轻轻地道:“太子哥哥随父皇在宣光殿处理朝政……太子哥哥最是孝顺皇祖母的,不一会儿便会来向皇祖母请安。还请皇祖母不要生太子哥哥的气。”
“哎哟哟!”郑太后越发欢喜地将成德揉进怀里疼着,“还是我的小成德懂事。祖母最疼我的小孙孙了!”说着,她看向木皇后,“皇后,你可是给我教出了一个好孙儿呢!”
木皇后低眉露出一抹讥诮的冷笑,只微微欠身,并不答话。抬眸时,淡淡地扫了一眼安静地站在郑太后身旁的成德。
倒是成德,被她那一眼扫到,笑容一僵,眼眸拘谨中带了些沉郁,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
待木皇后搭着宫人的手,带了四皇子成德施施然离开,锦段才小心翼翼地吁了口气,悄悄抬头。却正好看到郑太后缓缓收了笑容,一双如墨深邃的眼瞳,泛着凛然的锋芒,直直地射向木皇后弱骨纤形、缓步离开的背影!
锦段蓦然心头一慌。
郑太后却瞬间缓了神色,搭着素青的手转向暖阁卧榻,对着锦段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头一回见皇后吧?”
木皇后一离开,锦段便放松了心神,碎步向着郑太后走过去。
——她侍奉郑太后月余,早已不若初时的惊慌。
比之郑太后,木皇后更容易让她心生惊惧。
“是的。”自动自发地跪在郑太后脚下铺着的四合如意天华锦纹踏蹬之上,拿美人槌轻轻敲着她的腿。
“你很怕皇后?”
锦段垂首,不敢答。
郑太后斜靠在榻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你无须害怕,皇后的向佛之心,比我这个老太婆要更加虔诚,她很是心善呢!”
锦段想起方才木皇后看向她的那凌厉的一眼,心中寒意犹存。郑太后不欲多说木皇后,就此转了话题,问道:“听闻你之前去了冷宫?”
锦段惊慌,忙放下美人槌,伏首道:“奴……奴婢也不知道……请太后责罚!”
郑太后示意一旁的素青扶起她,笑道:“我又没问你的不是,你不必怕成这个样子!你代素红去景粹宫取香料,迷路误闯了冷宫,原也不怪你,是洛山那个孩子又调皮了。”
洛山?锦段想起那个恶意骗她,扯起脸皮冲她扮鬼脸的少年,抿了抿嘴角。
原来他叫程洛山。
她记住他了,那个恶意的少年!
“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郑太后突然俯身过来,轻声问她。
锦段瞪大了乌黑的双眼,看着郑太后头上的嵌珠珊瑚蝙蝠福寿簪,和青丝银丝夹缠的发髻,急急地摇头。没有,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见状,郑太后慈蔼地笑了,拍了拍她的脸,“真是个好孩子。”
素红含笑进来,躬身通禀:“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郑太后立刻笑骂:“小东西现在才想起我这个老太婆,晚了!还不快将他给我打出去!”
站在一旁的素青笑着扶起郑太后,还没等说什么,暖阁外便已有温柔笑语传来:“祖母生我的气了,还要请素红姐姐帮我求情。”
似几许清风随那声音送入殿中,不疾不徐的声音温柔轻细,舒缓怡然。那语气似带了几分戏谑的笑意,却又似情真意切的恳求,既温柔,又多情,让人听之心神舒畅。
素红笑嘻嘻地道:“太子殿下且莫担心,太后娘娘心疼太子,定是舍不得罚您的。”
“磨磨蹭蹭的,还不快些给我滚进来!”郑太后笑骂一声,却不掩眼中满溢的宠爱和欢喜,与见到成德时,大有区别。
温暖柔和的低声笑语顺着一袭月白色绣金纹底边的锦服飘然入殿,墨黑的眉目,柔柔的、微带笑意的唇角,带来满殿的温柔舒缓,却又蕴藉着一种天生的清高华贵之感。束发的金冠映了太阳的光芒射进锦段的眼睛,让她有一阵既迷茫又舒适的晕眩感。
太子成郢,一个宫女们每每提起,总会忍不住嘴角上翘的温柔少年郎。
——入福明宫这一个半月,锦段每日都能听到郑太后念叨一遍“小没良心的,连封书信都不给我这老太婆捎回来,我是白疼这个小白眼儿狼了”,素青、素红她们每每听到,总是掩嘴露出温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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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郢错眼看到垂首站在一旁的锦段,笑问:“可是她?”
郑太后冲锦段招了招手,叫她近前,“锦太尉家的大女儿,叫锦段。”说着想了想,又笑,“我记得她刚出生时,你还逗着她玩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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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郢将下颌搁在膝头,侧头看着锦段,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那你在难过些什么呢?有人欺负你吗?”
居然被他看出来了?锦段立刻摇头,“没有,我没有难过!”
成郢唇边的笑容不变,伸手轻轻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突然变出一朵淡粉色的花儿来,递到她手里,“不要难过,我送你一朵花儿。”说完,他起身离开了。
锦段怔怔地接过那朵颜色浅淡的花,侧头,看着身着月白色锦衣的他渐渐走到青翠嫩绿的垂柳处,她无意识地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年轻的太子站在柳荫下回望,咫尺之间,笑若春山,柔似熏风。
直到许多年后,咫尺天涯,世味凉薄,锦段仍旧能够记起在福明宫的荷花池旁,微风抚过柳叶,柳树下的那个少年眉若春山,笑容比头顶的阳光还要温暖。哪怕她后来已经知道了,这个笑容的背后藏了多少其他的心思,却也依旧对这个笑容……深深地怀念。
此时的她对着那个笑容,扯开嘴角,露齿一笑,天真无邪。
成郢离开后,她一个人坐在荷花池旁,低首看着手中的那朵花,心中慢慢回想着入宫前崔氏告诉她的事情。
太子成郢并非木皇后所生,而是废后阳氏之子,五岁时得立太子。隔年阳氏被废黜,打入冷宫,椒房殿易主。但此后十年,太子稳坐东宫,毫无隐忧。
想起之前在冷宫的所见所闻,锦段暗自心惊。
生母在冷宫之中受尽痛苦磨难,精神失常,他那温柔的笑脸,是如何保持的?她虽不想知道,却也忍不住猜测:太子,究竟恨不恨木皇后?
崔氏只告诉了她明摆着的事实,却不肯告诉她个中缘由。
就算木皇后十年如一日对太子不闻不问,冷漠无情;就算后来四皇子成德出世,皇帝对那个孩子疼宠至极,却仍不见皇帝有废太子以保全木皇后母子之心。
就说是太子再温柔,脾气再好,可生母在冷宫之中受辱,他不可能这样轻轻淡淡地浑若无事吧?
锦段看了看手中的花朵,抬首望了望福明宫碧瓦朱甍的殿堂楼阁和四下花团锦簇的山水叠榭,是这样美丽又安静的所在。
微微叹息,越发地想念妹妹了。
锦段入宫,是郑太后懿旨钦点的,说是到福明宫侍奉太后,但要真说是侍奉,却也不尽然。福明宫满宫的宫女内侍,哪里用得着她一个官宦之女来做什么,纵是梳头绾发这些事情,也是由素青、素红二人来做。
她在福明宫里,只不过是陪郑太后说说话,接受一些礼仪的教养罢了。
“我记得……你那兄长锦维大你三岁,如今也有十六了吧?你们兄妹感情如何?他可疼爱你?”郑太后面上满是回忆与怀念的神色,慢慢地问着锦段。
锦段低眉答道:“是,兄长十分疼爱奴婢。”
“早两年,听闻你兄长患了腿疾,双腿时常疼痛。为此皇上也时常派太医前去问诊。如今你兄长的腿,可好些了没有?”
锦段立刻答道:“劳皇上与太后娘娘费心,兄长的腿疾已经好了。”
郑太后目光微闪,莫名地笑出了几分了然与舒慰。
锦段突然心头一紧。
出于趋吉避凶的本能,每每郑太后露出这样的笑容,总会让她生出几分惧意来。
郑太后倒是不曾留意她的样子,仍旧不紧不慢地往凉风台的方向走,边与锦段闲话着家常:“说起来,我们太子倒是与你兄长同岁,幼时他们与洛山,还有中书令林数年家的长子时常在一处玩。只是如今都大了,你兄长与林双关都不常入宫,唯有洛山那个孩子还在清凉殿陪着太子读书……”
锦段恭敬地扶着郑太后,缓步前行,只听不答,从头到尾秉持“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不肯轻易与郑太后多说锦家的事情。好在郑太后倒也并非一定要她回答,只是像在回忆一般地自言自语。
锦段默默地听着,将这些话慢慢消化,一点一点谨记。这些日子以来,郑太后时常与她提及当年旧事,大多谈到了锦家。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全部便宜了对锦家的过往知之甚少的锦段。
郑太后侧目看了一眼落后她一步的锦段,见她低眉顺目,眉心微动的样子,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一路行至凉风台,两侧多有内侍宫女们跪地问安,郑太后却只言笑晏晏地与锦段说笑,对她十分宠爱的样子。刚行至凉风台下,就远远地看见有人躺在青石砖地上,跷着腿,十分惬意的样子。
马上有宫女小跑过去,提醒他道:“程公子,太后娘娘驾到!”
程洛山先是一惊,而后飞快起身,小跑至郑太后面前,撩起衣袍下跪,“太后娘娘金安。”
郑太后慈蔼地笑着问他:“快起来吧,地上凉。今日太傅教了些什么?为何只有你一人在这里?太子呢?”
程洛山垂首道:“回太后,皇上宣了太子与太子太傅至宣光殿。”
郑太后含笑点头,“皇上又在考太子的功课啦!你快起来吧,这地上凉,若是伤到身子骨可就不好了。以后可不许你再往地上躺!”
程洛山低声称是,起身时眼尾不经意扫到站在一旁的锦段,他歪起一边嘴角,飞快地露出一个恶意的,嘲讽的,偏又满不在乎的笑,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转眼就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态度。
锦段眨了眨眼,反应了过来,内心却在冷笑:果然是个装模作样的!连对太后都心生不恭,那些骗她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郑太后又问了程洛山两句,临时起意要去宣光殿看皇帝问太子功课。扭头时,看到程洛山来不及收回的促狭的鬼脸,又看了一眼低眉顺目的锦段,眉峰微微一动,已然笑开了,“锦段,你就留这里陪洛山玩吧!”
锦段脸色大变,扑通跪在了郑太后面前惊呼:“奴婢该死!”她就是再不谙世事,经过这两个月的皇宫生活,也知道皇宫之中,外臣公子可以作弄宫女,但宫女与外臣公子玩耍,那可是会要命的,更何况她又是郑太后亲自指定了要送到东宫去服侍皇太子的!
郑太后此举,究竟何意?
锦段这样想着,忍不住又恨起了程洛山。这个人真真儿是她的煞星,每回碰到他总没有好事!
郑太后示意素青扶起她,笑呵呵地道:“真是个胆小的孩子。我是看你小小年纪每日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也是枯燥无味,正好洛山也大不了你几岁,都还是孩子,倒也能玩到一起。你就好好玩一玩吧,我许的!”说着又掩口轻笑,“我似你这般大的时候,还是整日只知玩闹的疯丫头呢!”说着拍了拍锦段的手,转身便先走了。
素青落在了后面,临走前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太后娘娘心疼姑娘,给姑娘的恩典,姑娘还不快谢恩。”
锦段浑浑噩噩地下跪,口呼:“奴婢谢太后娘娘……”恩典?真的就只是这么简单?
尚未走远的郑太后闻言回首,笑着抬了抬手,满目慈爱。
郑太后的仪仗已经走远,锦段仍旧无知无觉地跪着,脑子里一片混乱。两个月前,她浑浑噩噩地被一顶小轿抬入皇宫,满心都是与妹妹分别的悲伤情绪,临上轿前,也不知是搭了谁的手,悄悄地,有人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小心郑太后。”
那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直直劈入了她混沌的脑子里。她下意识地回头去找说话的人,入眼的却是锦础元和崔氏的脸。
那个说话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后悔了。
自从听到那一句话起,她就已经后悔了。她不该受蛊惑,不该顶替锦家的女儿入宫,不该听信那个说皇宫千好万好的人……甚至不该相信锦家真的会好好地照顾她的妹妹!
可是,已经晚了。
所以她在皇宫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敢多说话,不敢与宫女内侍多接触,谨慎地隐藏着自己。虽然对郑太后的慈爱心生亲近之感,却又不得不时时刻刻地防备着,不敢十分相信她……
“傻瓜,她已经走远啦!”程洛山蹲在她身边看着她,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
锦段反应过来,满心恼怒,狠狠地瞪他,“你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你!”说完起身就要走。
程洛山快她一步将她拦住,笑眯眯地道:“太后要你陪我玩耍,你若走了便是违抗太后懿旨,是要被杀头的!”
锦段被“杀头”这两个字给吓住了,果然站住了脚。四下望了望,见没有宫女或内侍在附近,才又大胆起来,她一把推开程洛山,恶狠狠地道:“你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别人陪你玩耍?难道你不知上进吗?你爹娘没有管教你吗?”
她的话一说出口,程洛山的眼眸便黯了一下,嘴角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
锦段看在眼里,迟疑了一下。
“我爹是大司空,我是太子侍读。”程洛山笑得狷狂又得意,“你说,我还要怎样上进呢?我身受皇恩,我爹娘还要怎样管我?”
锦段却看得分明,他那狷狂又得意的笑容并未到达眼底。神使鬼差地,她脱口而出:“你装的!我知道你是装的……”话未说完,锦段便后悔了,因为她看到程洛山的脸色变了。
“你懂得什么?不懂就不要乱说!我看你才像是装的!装作胆小又傻的样子骗太后,真是好大的胆子!”
锦段涨红了脸,冲着他低叫:“你才是骗子!你才骗了太后!”
她这样掩饰一般的吼叫,反倒让程洛山冷静了下来,失笑,“真是个笨蛋!”
锦段不甘示弱,“你才是笨蛋!”
程洛山飞扬着眉目笑起来,“锦段,我知道你,你是锦维的妹妹,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他的眼里有着一闪而逝的狡诈光芒。
锦段反问他:“你如今多大?”
程洛山道:“我十六岁,你却是比我小了三岁。”
锦段讥诮地笑,“不过大了我三岁罢了,我幼时你是如何抱我的?真是大言不惭,好不惹人笑话!”
程洛山没有料到锦段说话这样不给他留情面,先是怔了一下,才挑起眉梢,意味深长地道:“上一次,你可没有这样的伶牙俐齿。”
锦段冷哼一声,不理他。
总在言语上吃亏太憋屈,既然已被他拆穿,再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索性逞一逞口舌之快,省得总是受他欺负。
程洛山却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倾身凑到她耳边,在她皱眉后退之前飞快地悄声说了一句:“既然装了,就要装得像一些。锦段的口舌没有这样利,锦维的大妹可是一个讷口少言之人。”
锦段瞬间脸色大变,跄踉后退两步,满目惊惧地望着眼前笑吟吟的程洛山。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无辜,可是看在此刻的她眼里,却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带着嗜血的凶残。
她的牙齿咯咯作响,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
程洛山却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袖,从里面掉出了一本书他也不管,还顺势一脚踢开,笑吟吟地对她挥挥手,“我走了,小笨蛋,以后我还会来找你玩。”
看着他离开的潇洒背影,锦段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坐在了地上。
锦家长女锦段被郑太后选中,入福明宫侍奉郑太后,却在入宫前一个月暴毙身亡。锦家在芫荽村选中了与锦段长得有七分相似的李夜如,李代桃僵让她入了宫。
可是这样要命的一个秘密程洛山怎会知道?那郑太后知不知道?如果郑太后或皇帝知道了,她岂还有命在?!
一时间,锦段坐在地上惊疑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怔怔的目光落在地上,被程洛山踢到一边的书,被风吹得翻开。素白的书页上有浅色的横纹,犹如丝绸一般,上面的墨迹清清楚楚地被锦段看在眼里。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削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锦段识字不多。幼时家贫,虽有姑姑时常接济,却也未能让她多读多少书,不过是识得《三字经》《千字文》罢了,后在锦家时因时间过于仓促,一个月里,那教习的姑姑更多的是教她修习礼仪,却也未能教她多识多少字。
此刻满心慌乱的她只能够看懂这书上的字,却并不懂得这字里行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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