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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说帝王

書城自編碼: 1973178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傳記政治人物
作者: 王充闾
國際書號(ISBN): 9787515307213
出版社: 中国青年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2-09-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88/215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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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说帝王》写得纵横恣肆,作者从哲学高度,纵穿了整个历史时代,看透了封建王朝递邅更迭的无奈与无为,探索其中耐人寻味的悖论与可悲;而不仅仅满足于针对某一帝王及其生涯的故实复述与单线分析。这样,在阅读的过程中,就总能透过历史的苍茫,感受到作家视角的独特、意蕴的深邃与识见的超拔。
內容簡介:
本书评说了我国历史上从秦始皇到宣统帝的三四十位皇帝,对中国封建帝王的个性、命运、人性弱点、艰难处境等进行深度剖析;并就封建帝制、皇位世袭、宗室血拼、君臣猜忌等诸多无可破解的死结,进行深入的发掘和逻辑性的探索。作者作为一名散文作家,创作的这些历史文化散文,并不满足于完成一次史实叙述,还期望它成为一部文学作品,以灌注情感和意蕴的形象,来建构整体性的人的生活世界。文章写得纵横恣肆,知识性、思辨性、哲理性和文采兼具,充分表现出对史料和史实的钩沉和分析,给人历史的苍茫感。
關於作者:
王充闾,当代著名散文作家,诗人。辽宁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兼任南开大学、沈阳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华诗词学会顾问。长期从事文学创作与学术研究。在国内外十几家出版社出版散文随笔集《淡写流年》《何处是归程》《一夜芳邻》《成功者的劫难》《历史上的三种人》《沧桑无语》《龙墩上的悖论》《张学良:人格图谱》等近三十种,诗词集《鸿爪春泥》《蘧庐吟草》等;另有“王充闾作品系列”七种、“王充闾文化散文丛书”三种。散文集《春宽梦窄》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鲁迅文学奖”,并连续两届(2004、2007)被聘任为“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评奖委员会主任。作品被译成英文、阿拉伯文。
目錄
秦始皇:
欲望的神话
汉高祖:
落魄刘郎作帝归
陈武帝、陈后主:
圣与辱两口井
隋文帝、唐高祖、唐太宗、明太祖、康熙帝:
创业有方 交班无术
宋太祖:
机关算尽
宋太宗:
千古诛心无字碑
宋徽宗:
作个才人真绝代
宋徽宗、宋钦宗:
一囊收尽宋王孙
东丹王:
残碑荒冢认辽朝
金熙宗、金世宗、金章宗:
文明的征服
海陵王:
政治狂想曲
元太祖:
强梁无奈死神何
明太祖:
宦祸
建文帝、明成祖:
狮山梵影
清太祖:
一代雄杰 百年盛业
康熙帝、乾隆帝,嘉庆帝、咸丰帝:
避暑山庄里的两对祖孙
清太祖、康熙帝——光绪帝、宣统帝:
从“还债者”到“讨债者”
宣统帝:
玩偶生涯
內容試閱
秦始皇:


欲望的神话


在整个生命途程中,他被欲望的神话折磨得昏头胀脑,颠倒迷离。每一步,都试图挑战无限,冲破无限,超越无限,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向着有限回归,向着有限缴械投降。




西哲有言,人在根本上看,不过是活脱脱的一团欲望和需要的凝聚体。还说,人类现有的文明,是建立在人类自身进取的本性和欲望的扩张之上的。就是说,生而有欲,原是人之本性;这种本性的升华——欲望的扩张,促进了人类文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看来,不加分析地、一概地否定欲望与需求,既不符合人性自身的实际,更有悖于几千年来人类文明发展的规律。不过,任何事物,都有一个限度。度,规定了事物的本质,也决定着发展的方向。欲求,自然也不例外。
人的生命有涯而欲求无涯,以有涯追逐无涯,岂不危乎殆哉?遗憾的是,这个道理世人皆知,并且无不认同;然而,举世却少有自觉抑制欲求而知止足者。这就叫矛盾,就叫悖论。
鲁迅先生说过:

中国人有一种矛盾思想,即是:要子孙生存,而自己也想活得很长久,永远不
死;及至知道没法可想,非死不可了,却希望自己的尸身永远不腐烂。

我以为,号称“千古一帝”的秦王嬴政,就是这种“中国人”的一个典型代表。
秦始皇的欲望真是多极了,大极了:既要征服天下,富有四海,又要千秋万世把嬴秦氏的“家天下”传承下去;既要一辈子安富尊荣,尽享人间的快乐,又要长生不老,永远不同死神打交道;即便是死,也要尸身不朽,威灵永在,在阴朝地府继续施行着他的统治。难为他,想象力竟然如此发达,制造出了一个举世无与伦比的欲望的神话。
宋代诗人陆游有一句非常形象而又意味深长的诗:“利欲驱人万火牛”。说是在欲望的驱使下,人就像有万条“火牛”在屁股后面顶撞着,疯狂地奔逐,拼命地追赶,什么饥寒劳累,崎岖险阻,哪怕是破头流血,甚至于拼上一条命,也全不在乎。
“火牛”是古代的一种军事进攻方法。战国时期,齐将田单曾用“火牛阵”大破燕军。当时,他集中了一千多头牛,每个牛角上缚以利刃,又把灌上膏油的麻、苇等易燃物紧束于牛尾。日落黄昏之时,田单聚集五千壮卒,以五色涂面,各执利器跟随牛后。然后,将牛群驱向燕军营中,点燃起牛尾上浸油的扫把。尾部被火烧痛,牛群激烈奔逐,角刃所触,非死即伤,燕军自相践踏,惨遭败绩。
用陆老诗翁说的这种情境来状写秦王狂妄无度、无极无止的欲望,可说是恰中肯綮。
秦王嬴政首要的欲望是征服四海,统一天下。这盘棋下得很漂亮。从公元前230年扑灭韩国,到公元前221年吞并强齐,十年时间,采用“远交近攻”的战略,把割据称雄的六国群雄一个个吃掉,最后,建立起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
他自认已经德侔“三皇”、功迈“五帝”,遂设想将这两种称号兼备于一身,而称为“皇帝”,并在前面冠上一个“始”字。“始”者,开山鼻祖之谓也。一则,说他是中国皇帝之首创;二则,意味着嬴秦氏的“家天下”,万世鸿猷肇基于此。于是,颁布命令说:“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要实现这一至高无上的终极目标,就必须彻底消灭一切可能危及其专制统治的政治势力。为此,对外连年频繁用兵,调遣数十万大军,三次征伐岭南,占领包括现今两广地区及越南北部的“百越之地”,无限度地扩张疆土。如同西汉文章大家贾谊在《过秦论》中所形容的:“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他听信了装神弄鬼的方士关于“亡秦者,胡也”的进言,以为防备匈奴的侵扰是当务之急,遂派遣大将蒙恬率领三十万军队,北出朔漠,追击匈奴七百余里,收复被占领的一切失地;并把昔日秦、赵、燕各国所筑长城加以修缮,连接成西起甘肃临洮、东至辽东边陲的万里长城。建立起一个疆域空前广阔的东到东海以及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到日南郡北户,北方据守黄河以为关塞,依傍着阴山,一直到辽东的以汉族为主体的多民族的封建大帝国。
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秦始皇否定了丞相王绾提出的恢复分封制的主张,实行郡县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郡守,县置县令,中央设立“三公九卿”,协助皇帝处理政治、军事、经济等事务。这一政治体制,加强了皇帝对政权的有效控制,开创了帝权独揽的封建专制主义的先河。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敌对势力的滋生,他还下令堕毁各地的城池,屠戮天下豪杰之士,收缴全国各地的兵器,把它们聚集在咸阳,统一销毁,熔铸成乐器和十二座铜人,借以消除各种潜在的反抗力量。为了便于朝廷控制,还把关东六国的贵族、豪富十二万户,统一迁徙到秦都咸阳附近,随时侦察他们的动静。并以咸阳为中心,修筑了两条驰道:一条东通海边,一条南入吴楚,以便哪个地方一旦发现叛乱动向与苗头,即能迅速调动军队前去弹压。
他采纳了丞相李斯的主张,下令除医药、卜筮、种植之书和秦国史书外,其他书籍一律烧毁。对于相聚讨论诗书者,在市上处死;推崇古代、诽谤当世的,诛杀全族;知情而不检举者,以同罪论。一年过后,由于发生了议论皇帝“天性刚戾、以刑杀为威”的方士相率叛逃的事件,始皇帝遂迁怒于儒生,以“或为妖言以乱黔首”的罪名,活埋了四百六十多人,制造了历史上首例“焚书坑儒”事件。
这样,就更加激起了人们的反抗。谤议丛生,谶言风起。有人在流星陨石上写下了“始皇帝死而地分”的话。他遂派遣御史逐户审问、搜查,弄不清楚来由,便把住在陨石附近的所有居民,统统抓起来杀掉。紧接着,又有使者报称,有人散布“今年祖龙死”的言论,这进一步加剧了他求生畏死、希冀长生的欲望。




其实,期望也好,欲求也好,终归只是一厢情愿,能否付诸实现,并不是个人的主观意志所能主宰的。况且,从根本上说,欲望即是痛苦。纵使某种欲望有幸得以达成,也会迅即进入一种饱和状态,随之惬意的快感也就失去。因为占有的结果,即意味着它的刺激能量的消逝。于是,欲望、需求之火,便会以新的形态重新燃起,否则,寂寞、空虚、无聊,就会迎面袭来。燃烧,熄灭,失落,再燃烧,一辈子陷在这种循环圈里不能自拔。像德国人生哲学家叔本华所说的,“举凡人生,皆消耗殆尽于欲望和达到欲望这两者之间”。
秦始皇就正是这样。
他既平六国,“凡平生志欲无不遂,唯不可必得志者,寿耳”。(清人丘琼山《纲鉴合编》)于是,“生在地上想上天,做了皇帝想成仙”,便成了秦始皇的终极追求。他不相信“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宿命论,决意冲破人生百岁的寿命大限,实现长生不老,纵令做不到“王母桃花千遍开”(三千年开一次),起码也要像传说中的彭祖那样,活上个千八百岁。
一些方士遂投其所好,编织神仙下凡的神话,声称海上有仙人仙药,结缘仙人、服食仙药,便可永远健康,长生不死。为此,始皇帝便四出巡行,访药求仙。
他先是仿效黄帝,出巡陇西、北地,登上了鸡头山;向往着周穆王,要像他那样,驾八骏之车,访求神仙,会西王母于瑶池之上。尔后,又率领大队人马前往东方的渤海巡游。他站在芝罘岛上,纵目观览,但见云海迷茫中,隐现着山川人物、殿阁楼台,不禁心驰神往。方士们为了迎合其渴望长生的心理,将这种“海市蜃楼”景象说成是人间仙境。齐地的方士徐福更是趁便上书,侈谈海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上面住着神仙,有长生不老之术,请求皇帝准许他斋戒沐浴之后,带领童男童女入海求仙。秦始皇全部信以为真,迅速组织大批童男、童女,跟随徐福乘船出海,觅求长生不老之术。
不久,徐福回来诉说,海神已经见到,但嫌礼数不周,品物单薄,拒绝赐予仙药。对于这种明眼人一听就能识破的谎言,欲令智昏的始皇帝却深信不疑,赶忙增派童男童女三千人,以及大量工匠、技师,还带上了各种谷物的种子,统统交给徐福,让他再度率船出海。为着尽早听到“福音”,始皇帝便在东海之滨静候了三个月,最后也不见徐福的踪影,才怅然返驾回銮。
紧接着,又开始了第三次出巡,首途辽西,沿渤海湾前行,抵达碣石山。他指派燕地的方士卢生,去寻访羡门、高誓这两个据说成仙得道、长生不老的仙人,还派遣韩终、侯公、石生等人,继续蹈海穿波,寻求长生不老之药,自然最终都一无所获。后来,卢生终于传递来信息:寻找灵芝奇药和神仙、法术,之所以总是不能奏效,是由于途中有“异类”作祟,妄图伤害皇帝和求仙者。
为此,他们建议,需要改变以往的做法。皇帝应该秘密进出,行踪与驻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以躲避恶鬼的袭击。这样,那些沉水不会濡湿、入火不会烫伤,驾着云气在天空里游行,寿命和天地一样长久的“真人”,才会悄然降临。于是,始皇帝下令在咸阳广建宫观楼阁,并以天桥、复道相连,以便皇帝秘密巡行其中,住所、行踪绝对保密,有不慎泄漏者立即处死。
第五次出巡,再次来到山东琅琊。始皇帝一直惦记着徐福入海求仙的事情,刚一到达,便传唤他前来复命。徐福担心会因为一无所获而遭致重谴,遂“死马当作活马医”,大胆地编造出更为离奇的事由:“蓬莱仙岛的神药是可以拿到的,只是航行中常常受到大鲨鱼的袭击,因此,普通船只无法到达。希望皇帝能够派些技术高强的弓箭手,和求仙者一同前往,发现了大鲨鱼,就用强弓劲弩把它射死。”
始皇帝求仙心切,当即吩咐有关人员带上捕杀鲨鱼的武器,他自己也准备了强弓劲弩,一路上监视着鲨鱼的动静。海船由琅琊北面起程,一直航行到荣成山,也没有见到鲨鱼的踪影,后来船到芝罘,大鲨鱼终于露面了,在万弩齐发之下,流血气绝。始皇帝很高兴,认为此后尽可以安心求仙采药了,无须再费周折,便又命令徐福率船出行。只是,他自己已经等不及了,不久就命断沙丘(在今河北平乡境内)。徐福则乐得自在逍遥,连同载着数千名童男童女的楼船,向着烟水茫茫飘然而去,不知所终了。
面对冀求长生、逃避死亡这一永远无法解决的课题,人类耗尽了精神、气力,历经无数艰难曲折,甚至付出了不知几许的生命代价,最后,所有的努力全部告吹。秦始皇死后一百余年,汉武帝紧步他的后尘,为实现长生不老,同样做了大量的“无效功”;唐代自太宗起,宪宗、穆宗、武宗、宣宗,五代君王“接力赛”一般,竞相寻求长生之术,均以失败告终;而最可悲的却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他西征归来,曾踌躇满志地说:“直到如今,我还没有遇到一个不能击败的敌手。我现在,只希望征服死亡。”但是,这话出口不久,他便在清水县行营“一命呜呼”了。
始皇死后,丞相李斯为防止出现变故,遂秘不发丧,将棺材放入轀凉车中,派亲信的宦者驾车,每到一处照常送饭,接受朝臣奏章。当时恰值炎热天气,车上发出了尸臭,只好将鲍鱼装上去,以乱人嗅觉。唐代诗人李贺讽刺妄冀长生的诗句:“刘彻(汉武帝)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始皇帝笃信“君权神授”和“万物有灵”的观念,认为天地神灵的喜怒哀乐,能够决定人世间的兴衰成败、祸福休咎,因此,不惜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率领浩浩荡荡的巡行队伍,举行封禅泰山、祭告天神等活动。客观上的效应,是借此勒碑刻铭,歌功颂德,传之久远;又可以振武宣威,慑服天下。
史书上说,当日始皇帝御驾出巡,正在咸阳从事徭役的泗水亭长刘邦,目睹了皇家盛大的车马仪仗队,精锐的步骑警卫军,遥遥地仰望着始皇帝渐去渐远的身影,仿佛瞻仰着金光灿烂的太阳,含光受彩之余,身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当即色迷迷地说:“呜呼!大丈夫当如是也”,艳羡之情溢于言表。而“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强项羽,竟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也。”反正在强权、威势面前,他们谁也不是无动于衷。这从侧面验证了始皇帝耀武宣威、显扬功业的成效。
同炫耀、显示、骄狂一样,穷极奢侈、尽情享乐也是一种人生欲望。据《淮南子?人间训》记载:为了获取越地的犀牛角、象牙和翡翠、珠玑,始皇帝派遣将军尉屠睢调发五十万士卒,分成五路大军,分别扼守镡城山岭、九嶷要塞、番禺城中、南野境内、余干水边。各路人马,三年之中没有解甲弛弓。斑白羸弱的百姓都得在大道上拉车服役,运送给养;官吏们则拿上畚箕在路口搜刮民财。致使各地男子不能在田里耕种,妇女不能在家中纺线织麻,病人得不到医治,死人得不到掩埋。
始皇帝以为咸阳人多,而先王的宫庭狭小,便在渭河南岸的上林苑中营造朝宫,经营壮丽的宫殿。其中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殿中可以容纳万人,殿下能够竖立五丈之旗。从雍门向东一直到泾水、渭水交汇之处,八百里范围内,离宫别馆林立。又架木为桥,搭成立交桥式的“复道”,四围楼阁宫观彼此相连,把从各诸侯国掳来的美女、钟鼓填置其间。
现如今,宫殿早已化为尘土,但是,唐人杜牧的名篇《阿房宫赋》还在,千载之后读来,还觉宛然如见: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
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
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虽然出于文人丰富的想象力,就中难免有虚饰夸张之处,但是,作为一个纵欲主义者,秦始皇的穷奢极欲,恣意享乐的情形,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刘向在《说苑?反质》中道:(秦始皇)“又兴骊山之役,锢三泉之底,关中离宫三百所,关外四百所,皆有钟盘帷帐,妇女倡优”,共达“数巨万人,钟鼓之乐,流漫无穷”。未兼并天下前,始皇帝的周围已经有不少郑、卫的声色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的赵女;灭六国后,更是大量罗致各国诸侯的美人。他死后,后宫许多美女“非有子者”“皆令从死,死者甚众”。
这种骄奢淫逸、纵欲无度的直接后果,是加速了他的“向死”的进程,与冀求长生恰成相反的对照;当然,同时也撒播了众多的种子,经学者考证,始皇帝的子女达三十三人,二世胡亥为第十八子。
始皇帝的欲望在无限度地扩张,又在一重重地幻灭。
先是期待着煌煌帝业千秋万世绵延不绝,因而,下力打造一个固若金汤的千年王国。后来觉得,既然自己是德配“三皇”、功侔“五帝”的不世出的伟人,那就应该像神仙那样,摆脱“生命有期”的限制,于是,求仙拜神,乞求长生不老之药。待到觉察这一欲望轻易难以实现时,便大作死后的文章,奉行中国自古以来“侍死如侍生”的礼制,坚信死后还会有一个幽冥的世界,可以把生前的一切统统带到地下,这样,在阴世间的生活,就会同活着时一样。于是,动用了七十多万民夫,为自己精心营造陵墓——一个规模庞大、形制复杂的地下王国。
始皇陵占地六十多平方公里,周长两千一百多米,高达一百二十米。经过两千多年的人为破坏与风雨剥蚀,至今仍有六十五米高。墓内构思奇特,极具匠心,设计完全仿照都城咸阳模式。内外两重城垣,呈南北狭长的“回”字形。咸阳皇宫所在的小城,位于大城之西;供他死后灵魂起居的寝宫,也建在小城内,同样处于陵墓西部。墓中修建了各种宫殿,厘定百官的位次,并贮藏无数珍稀贵重的宝物。里面砌筑“纹石”,堵塞了地下泉水,四周厚涂丹漆,以防止潮湿。还用水银作成百川四渎,环绕其间,以机械转动,川流不息。
民间广泛流传,秦陵地宫内有水银所制的五湖四海,始皇帝躺在纯金打就的棺材里,游荡在水银液汇成的江河之上,如同生前四出巡幸一般。穹顶上,有日月星辰,状如天体,下面做成山川地理形状,取人鱼脂肪作成蜡烛,经久燃烧不熄。为了防止日后被人盗发,陵寝中遍置能够自动发射的弩机暗箭。
近年,还在地宫中发现了百戏俑坑,无疑为冥间的娱乐场所;而内城、外城之间的珍禽异兽坑,就好比上林苑囿,为“死皇帝”射猎、奔逐的所在。真是应有尽有,匪夷所思。
在墓葬配房中,配置了成组的车马,其中一驾铜马车,由驷马安车和驷马高车两乘銮舆组成。驭手和驾车的骏马,形象生动逼真,栩栩如生。在另一处陪葬坑中,还摆满了数以万计的石质盔甲,这是地下军团的后勤装备库。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皇陵三公里外,东门大道北侧的三个陶制兵马俑坑,上万名步、骑、车兵武士,环卫其中,再现了秦帝国当年威武强大的军容。
这支始皇帝的警卫部队、阴间皇城的守护者,代表了人间欲望的巅峰,也标志着两千年前世界塑造史上的极致。兵员全部面向东方,作随时准备出击状。在始皇帝的想象中,如果六国贵族在阴间发动叛乱,连横反抗秦国,这些军队将全部调动起来,进行殊死决战。可见,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他也要一统冥界,成为名副其实的的地下霸主。




说到秦始皇的欲望重重,有人认为,这和他出生于赵国的都城邯郸有关——不是有一句“邯郸道上,欲望无穷”的谚语吗?不过,“邯郸梦”导源于唐人的《枕中记》,却是始皇帝身后千年的作品,可见,其间并没有什么瓜葛。
倒可能是遗传因子起了作用。始皇帝的生身父亲、阳翟大贾吕不韦,不满足于贩贱卖贵,家累千金,却要苦心孤诣,在政治上干起“奇货可居”的投机生意,终于成功地实现了谋嫡夺国的如意算盘。《战国策》载:

(吕不韦)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
(父)曰:“十倍。”
(吕问:)“珠玉之嬴几倍?”
(父)曰:“百倍。”
(吕问:)“立国家之主嬴利几倍?”
(父)曰:“无数。”
(吕)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而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
之。”

一种欲望实现后,竟然无法计利,甚至“泽可以遗世”,岂不“猗欤盛哉”!
贾谊用“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十个字,概括秦始皇的人生轨迹。这种人一朝得志,便会忘乎所以,无限扩张。而这,也正是体现了所有那些雄心勃勃的封建君王所共有的贪得无厌的社会性。像后世的汉武帝刘彻、元太祖成吉思汗、明太祖朱元璋,都属于这种类型。
当然,始皇帝的残暴与贪婪,又并非一般的“统治阶级本性”足以囊括的,这就关涉到他的个性、品格问题。欲望,是人生的一种真实而自然的存在,又是人的本质的实际展现。由于人的个性的差别,每一个人欲望的指向与欲望的强弱都判然有别。秦始皇这个“千古一帝”,个性是非常鲜明的,一曰贪婪无度;二曰冷酷无情。他是典型的唯我主义者,具有物质追求与权力攫取的强烈意志。他习惯于把自我摆在同社会对立的位置上,在他的视野中,没有“他人”,没有“社会”,只有自我。
方士侯生和卢生认为,始皇帝的为人,天生脾气刚强暴戾,自以为是,从诸侯出身到兼并天下,凡事称心如意,任意而为,因此,自以为从古到今没有人能超过自己。与嬴政有过广泛接触的谋士尉缭,曾私下里议论说,始皇帝鼻如黄蜂,胸同鸷鸟,声似豺狼,这种人刻薄寡恩,以虎狼为心,困难的时候可以对人谦卑,得志的时候便会轻易地吞噬他人。如果真的让他得志于天下,天下人便都会成了他的俘虏。
在遗传基因、阶级本性、个人品格这些重要因素之外,始皇帝还有其特殊的一层,就是他所由成长的环境——秦人的文化基因、价值取向,也大大助长了他的贪婪、残暴,好大喜功。
从文化学的角度看,一个民族的文化包括很多层次,物质的、制度的、风俗习惯的,等等,而根植于最深层的则是价值观念。已故历史学家林剑鸣教授指出,在秦人的价值评断中,并没有给道德伦理留下位置,而完全是以世俗的功利为标准,人们关心的是生产、作战等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利害。正因为如此,追求“大”和“多”就成为秦人的时尚,审美观的重要标准,也成为秦文化的重要特征。
就目前已发现的秦人遗迹、遗物看,抛开其内容不论,单从形式上就很容易看出,它具有“大”而“多”的普遍特征。这种唯“大”尚“多”的价值观,反映在政治上,就是统治者对权力和国土的不断增长的追求欲望。
秦统一之前,整个战国时代四百余年,中国社会出现了法家化的过程,其中又以秦为最甚。权力中心主义、军事至上、强者政治、经济垄断、信赏必罚,这些为法家所崇尚的内容,在秦国都有相当深广的影响。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历史的主要内容,就是向外扩展领土,一直到公元前221年最后统一中国。秦的统一,实际是法家的成功。统一之后的秦王朝统治者,并没有停止对外开拓,继续北伐匈奴,南戍五岭,又派人至海外去寻觅“仙山”,这都反映了秦人权力至上、欲望无穷的价值观。在这些方面,始皇帝既是影响的接受者,更是直接的参与者、推进者。




应该说,秦始皇的一生,是飞扬跋扈的一生,自我膨胀的一生;也是奔波、困苦、忧思、烦恼的一生。是充满希望的一生,壮丽、饱满的一生,也是遍布着人生缺憾,步步逼近失望以至绝望的一生。他的“人生角斗场”,犹如一片光怪陆离的海洋,金光四溅,浪花朵朵,到处都是奇观,都是诱惑,却又暗礁密布,怒涛翻滚;看似不断地网取“胜利”,实际上,正在一步步地向着船毁人亡、葬身海底的结局逼近。“活无常”在身后不时地吐着舌头,准备伺机把他领走。
按说,号称“千古一帝”的秦王嬴政,原本是一位了不起的历史人物。他以雄才大略,奋扫六合,统一天下,结束了西周末年以来诸侯长期纷争的局面,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百代都行秦政制”,其非凡的功绩,在中国历代帝王中,都是数得着的。可是,无尽的欲望、狂妄的野心,竟弄得他云山雾罩,颠倒迷离,欲望的神话把他折磨得昏头胀脑,结果干下了许许多多堪笑又堪怜的蠢事,成为饱受后世讥评的可悲角色。
历史老人很会同雄心勃勃的始皇帝开玩笑:你不是期望万世一系吗?偏偏让你二世而亡;你不是幻想长生不老吗?最后只拨给你四十九年寿算,连半个世纪还不到。北筑长城万里,防备强胡入侵,结果是中原大地上两个耕夫揭竿而起;焚书坑儒,防备读书人造反,而亡秦者却是不读书的刘、项。一切都事与愿违,大谬而不然。
他的一生是悲剧性的。在整个生命途程中,每一步,他都试图着挑战无限,冲破无限,超越无限,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向着有限回归,向着有限缴械投降,最后恨恨地辞别人世。“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李白诗句)这是历史的无情,也是人生的无奈。
不仅此也。人常说:“一死无大难”,“死者已矣”。他却是,死犹有难,死而未已。盖棺之后两千多年,他从来也没有安静过,消停过。“非秦”与“颂秦”竟然成了一对“欢喜冤家”,时不时地就露头一次;而他,只不过是用来说事的由头,经常以政治需要为转移。当然,完全坐实到他身上的,也所在多有——他的一生中几乎所有的重大行为,都没有逃过史家的讥评和文人的骂笔。
——讥刺他不恤民力,修筑长城者,占了很大篇幅。
唐代诗人陈陶就其导致田园荒芜、民不堪命的恶果,进行直接的控诉:

秦家无庙略,遮虏续长城。
万姓陇头死,中原荆棘生。

还有人从心劳日拙、枉费心机方面加以讥刺。唐人胡曾指出:

祖舜宗尧自太平,秦皇何事苦苍生。
不知祸起萧墙内,虚筑防胡万里城。

宋人张孝祥在诗中说:北筑长城也好,南修象郡坚城也好,都丝毫不起作用,这些精心设防的地方,偏偏烟尘未起,平静得很;而完全没有料到、始未及防的中原大泽乡里,却有两个耕夫(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堑山堙谷北防胡,南筑坚城更远图。
桂海冰天尘不动,那知垅上两耕夫!

——“焚书坑儒”遭到了历代诗人的无情鞭挞。
晚唐的章碣路过骊山附近的焚书坑时,写诗指出:秦始皇以为烧掉了诗书就可以消灾去祸,从此天下太平,结果适得其反,很快秦王朝就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地步。

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清人陆士云的诗:

儒冠儒服委丘墟,文采风流化土苴。
尚有陆生坑不尽,留他马上说诗书。

清人王文濡评论这首诗说,秦始皇焚书,却还有黄石公传授张良的兵书;销毁兵器,却留下博浪沙袭击秦皇之铁椎;坑儒生,则尚有“马上说诗书”的陆贾——针对刘邦轻视文化的偏见,陆贾曾提出“马上得天下,不可与马上治之”的高超见解。秦始皇实行文化专制主义,结果事与愿违,文化与学者均未绝种。其愚蠢之处,一经拈出,真觉可笑。
——在各类讽刺诗中,最多的是嘲笑始皇帝求仙不成,终归难免一死。
唐人罗隐诗云:

长策东鞭及海隅,鼋鼍奔走鬼神趋。
怜君未到沙丘日,肯信人间有死无?

先说他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然后,笔锋陡然一转,冷冷地设问:“在你病死沙丘之前,大概不会相信人总有一死吧?”
晚清诗人黄道让则从另外一个角度加以讥刺。指出:从始皇帝开始,就已经不是嬴秦氏的天下了,更不必说万世。可悲的是,费尽心机寻找长生不老之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留下,还赶不上那伙在桃花源中“避秦时乱”的村民了。(事见陶潜《桃花源记》)

世上原无二世秦,况复万世在其身!
可怜觅尽蓬莱药,输与桃源逃难人。

而再早一些的清人朱瑄的诗,更是别开生面:

徐市楼船竟不还,祖龙旋已葬骊山。
琼田倘致长生草,眼见诸侯尽入关。

说徐福不回来也好,否则,求得仙方,始皇帝真的长生了,眼见刘、项大军纷纷入关,心里该是多么难受呀!
——对秦始皇煞费苦心,经营死后的天地,诗人也同样没有放过。
唐人许浑《途经秦始皇墓》:


龙盘虎踞树层层,势入浮云亦是崩。

一种青山秋草里,路人唯拜汉文陵。

“钟阜龙盘,石城虎踞”,原本是状写帝王之都金陵的。现在,诗人把它拿过来形容一个墓地,不说其大,而宏伟自见。层层绿树环绕着,而且,“势入浮云”,高耸天际,实在是峻极无比,气象峥嵘。然而,结果如何呢?“崩”了。大也好,小也好;高也好,低也好,到头来,同样都是“崩盘”。“崩”字,历来都用于书写皇帝之死。“也是崩”三个字安在这里,既嘲笑了始皇帝冀求长生之虚妄,又恰好表明,他生前的威权尽管势可熏天,但最终也免不了撒手人间,一了百了。讽刺意味极为浓烈。
更妙的还在后面。不管你多么巍峨高峻,“势入浮云”,路人却根本不买那个账,反倒是并不怎么显眼的汉文帝的陵墓,却受到路人的虔诚礼拜。原因是汉文帝清静无为,俭朴自律,与民休息,深得人心。对这样一位皇帝,人们衷心仰慕,是自然不过的。一冷一热,一褒一贬,对专横腐败、欲壑难填的鞭挞,对谦卑自抑、不求显赫的颂扬,都在“唯”字中透出。汉文陵在今陕西蓝田县,距始皇陵不过二十几公里,说“一种青山秋草里”,也甚为贴切。
明代诗人齐之鸾也写了一首题为《始皇墓》的七绝:

金泉已涸鲍鱼枯,四海骊山夜送徒。
牧火燎原机械尽,祖龙空作万年图。

传之万世的打算告吹了,长生不死的欲望落空了,包括想象中的“地下王国”也已化为尘土。那么,还剩下了什么?无非是留下“秦始皇帝”这样一个文字符号,作为千秋万世言说不尽的话题,永远弥漫在历史时空里。






金熙宗、金世宗、金章宗:
文明的征服

作为胜利者,女真贵族集团在征服宋、辽帝国的过程中接受了新的异质文明;而这种新的文明最后又反转过来使它变成了被征服者。它在充分享用宋、辽文明硕果的同时,也吸收了这两个封建王朝的消极、腐朽的东西,最后导致本民族固有的健康质素的消失。





考究历史上每一个封建王朝,都会把握一个处于核心地位的话题。说到北宋,总也绕不开“重文轻武”、“守内虚外”这个属于战略性的决策;而论及大明王朝,人们立刻会想到“宦官政治”,“权阉肆,祸如林”。那么,金源王朝的历史,什么是核心话题呢?恐怕非“汉化”莫属了。
这个话题说来就长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在创建大金国之前,女真族还处于部落联盟的社会形态。对辽朝用兵之始,本民族尚未形成文字,由于言语不通,又没有文字可以表达意向,遇事辄以射箭为号。民众不明岁时节序,没有纪年知识,见一次草青便算过去一年。即使是上层贵族,也没有种种岁时活动,不知生日时辰。后来,受汉族风习影响,从皇帝、大臣开始,各自选择吉日作为生辰,比如,金熙宗选定为七夕,粘罕选定的是元旦。
当时的都城上京,实际上只是一个较大的村寨聚落。“皇帝寨”之外,还有“太子庄”、“国相寨”等,都是植木为栅,十分简陋。都城外无城郭,内无宫室,四顾茫然,清一色都是茅草覆盖的土房。居民随意往来,车马杂沓而过,自“前朝门”至“后朝门”尽为出入之路,并没有什么禁制。北宋使臣马政等来到这里,太祖首先安排他们随驾出猎,归来后,指令几个儿郎各具酒肴,款待使者。待朝廷正式宴请时,太祖与大夫人于炕上设两个金装交椅,并肩而坐。他对使者解释说:“我家自上祖留传,即是如此风俗,不会奢侈;只住此类房屋,冬暖夏凉,不另修宫殿,免得劳费百姓。请勿见笑。”
根源于原始的自然产生的民主制文化,金朝立国之初,仍然实行军事民主制。史载:当时,“有事集议,君臣杂坐,议毕同歌合舞,携手握臂,略无猜忌”。讨论问题时,大家围坐在一起,就着沙地随画随议,讨论完毕即全部涂掉。为了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臣下发表看法时,由地位低、年纪轻者先讲,各陈其策,君主最后择善而从。
其时虽有君臣之称,而无尊卑之别。太祖、太宗和普通的女真族臣民一样,“浴于河,牧于野”,乐则同享,财可共用。至于车马、屋舍、服饰、饮食之类,与一般臣僚均无明显差异。皇帝唯一特殊的,是有一座供开会使用的乾元殿,也并非坐落于戒备森严的宫禁之中,仅栽植一道柳墙加以围拢。大殿中环绕四壁搭置土炕,每逢开会,臣僚杂坐于四面炕上,由太祖后妃恭侍饮食。在皇宫内廷里,如遇下雨积水,后妃们即脱去鞋袜,赤脚走在“御道”上。这些,都体现了当时完颜家族与普通臣下的平等关系,反映出当时的淳朴风尚。

在女真军队中,当时上自大元帅,下至百户长,上下级之间,军官与士兵之间,饮酒会食,有如父子兄弟,比较随便,彼此情通意洽,很少产生隔阂和疑忌。行军打仗之前,军事首长召集部下官兵聚餐、会饮,一边吃喝,一边议事,主帅很注意听取各类不同意见。战役结束,长官主持全体大会,兵丁场上环坐,由参战有功人员据实自述劳绩,其他人员参与考核。偶而出现赏罚失当,有欠公允,可以随时更改、调整,准许当事人进行申诉,发表不同意见。
北方少数民族没有太多的文化积淀,自然也不存在着浓重的旧习的因袭和历史的负累。除了野蛮、落后的一面,在文化心理、社群关系上,还保持许多原始的健康成份的底蕴。苦寒的气候,辽阔的原野,艰难的生计,赋予女真族以豪勇性格、强壮筋骨、质朴民风,和冲决一切的蛮劲,蓬勃旺盛的生命活力。他们刻苦耐劳,勇于进取,擅长骑射,能征惯战。因而,在完颜阿骨打这个女真族的卓越的统帅指挥下,铁骑所至,望风披靡,奇迹般地战胜了军事力量超过自己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强大对手。十一年间,即扑灭了立国二百零九年的辽朝。然后由太宗完颜晟接手,又吞噬了北宋王朝这个庞然大物,也只用了两三个年头。




当然,一切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女真上层统治集团,也和前朝的契丹、身后的蒙元一样,当他们从漠北的草原跨上奔腾的骏马驰骋中原大地的时候,都在农耕文化与游猎文化的撞击与融合的浪潮中,自觉不自觉地经受着新的文明的洗礼,面临着一场勃兴与衰颓、生存与毁灭的严峻考验。
本来,女真人主要是生活在白山黑水的森林地带,从事渔猎和粗放型的农耕以及作为经济补充的定居型的畜牧生产,与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有很大的区别;而与汉族人生活方式则比较接近。这是他们接受“汉化”的重要背景条件。又兼随着金人铁骑的军事扩张,以及作为金朝基本国策的大批汉人北迁和女真人的徙居中土,使他们有更多的机缘与汉文化接触。这样,他们便面临着一个极为严峻的现实课题,就是作为文明程度相对低下的女真族与经济、文化高度发展的汉族自然融合与同化的问题。民族融合的首要条件,是必须各族人民在一起生活。而金代统治者挺进中原的军事行为和“内迁外徙”的重要国策恰恰提供了这一条件。
北宋时期,高度发展的中原文化,对女真这个北方游猎民族的吸引力和融摄力是巨大的。儒家思想是汉文化的核心。金太祖时,一批望风归顺或被迫羁留的辽、宋两朝汉官,首先把儒家思想带了进来,并为金王朝初步制定一套君臣朝仪制度,受到了举朝欢迎。熙宗朝,正式确认儒家思想为其统治思想。鉴于熙宗和海陵王先后惨遭杀害,篡弑行为屡屡发生,金世宗践位后,更把中原地区儒家的忠君、孝亲的纲常伦理,视为维护统治、调协君臣关系的法宝。
从铁一般事实中,金朝君主逐渐领悟到,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之。要巩固已经取得的统治地位,进而统一全国、君临天下,还须在创建“剑与火”的赫赫武功的同时,有效地饱吸汉民族的文化乳汁,全面借鉴历代中原王朝治国驭民的统治经验。
金朝统治者出于对文化载负者的敬重和对汉文化的认同,早在立国之初,就采取了“借才异代”的特殊政策。他们多方延揽中原文士,曾经委派专人赴山西访寻北宋名臣富弼、文彦博、司马光的子孙;还发出诏令,要求河北各州县四出寻索进士、举人。对于由宋入金的使者,特别是硕儒名士,他们都设法加以挽留。为了罗致人材,金太宗于天会元年实施开科取士。灭辽、侵宋过程中,女真统治者曾反复强调,必须尽力保护图书典籍,并指名索要国子监博士和太学生。汴京城破,金廷明令戒杀儒士,说“秀才懑悫,忠孝为国,不要杀他”。

随着北宋王朝倾覆,徽、钦二帝被掳,大量中原文物尽入女真铁骑的囊橐。从显型文化范畴的礼乐、仪仗、典籍,到隐型文化范畴的封建等级制度、儒家正统观念以及讲排场、图阔气的贵族生活方式,都受到了女真统治者的倾慕。他们并没有把中原文明付之一炬,而是毫不迟疑地主动地接受了汉文化的浸染与熏陶。

其时,举凡文字创立,教育、科举、官制、典章、礼仪的实施,都大量吸收了汉文化的质素。在最高统治者的带头倡导下,通过与汉文化的融合,金源文化的形态与结构得以迅速改观,政治、经济和整个意识形态都发生了深刻变化,对于这个建立在马背上的帝国的巩固与走向成熟,起到了催化作用。当然,其间也包含着颇大的负面效应。




据《大金国志》记载,太祖之孙、第三代君主熙宗完颜亶,自幼即十分聪悟,后来跟随长辈南征中原,接受燕人韩昉和中原儒士的教诲,遂醉心于汉文化,平日儒服打扮,喜欢诗词、书法和弈棋、象戏,所交游的都是一些文墨之士,这种生活环境决定了他的文化选择,从而完全丢掉了女真族固有的文化传统。他对女真的开国旧臣竟斥之为“无知夷狄”;而他在这些耆宿旧臣眼中,则“宛然一汉户少年子也”。
熙宗非常明朗地表示:“太平之世,当尚文物,自古致治,皆由是也。”他可以算是金朝第一代的汉化女真人。登极之后,出巡燕京,长达八、九个月,流连忘返,乐不思归。古老而丰富的幽燕文明,包括中原皇帝威仪万方的无上尊荣,汉族士子诗礼蔚然的儒雅风流,以及楼阁的巍峨,弦歌的优美,街市的繁华,生活的潇洒,都使他如饮醇醪,既娱悦了身心,又大开了眼界。

历史上,从陈胜到刘邦,这类草莽英雄初践皇位时,都曾遇到过如何制定礼仪以建威严的现实问题。陈胜刚刚称王,原来一起佣工的伙伴跑来要见他,门卫不给通报,他们便在街头拦住陈王的乘车,并大声呼叫着他的名字。没奈何,陈胜只好载上他们一起回来。进了王宫,看到宫室之美、陈设之精,这些人又指手划脚,议论短长,闹闹嚷嚷,不成体统;不仅随便进进出出,而且讲些陈王的不尽光彩的旧事。为了维护王者的尊严,陈胜接受侍臣们的建议,索性把他们杀掉了事。结果呢,很糟很糟,一些老朋友都相继走开,躲得远远的,再也没有人亲近他了。
刘邦即皇帝位,虽然也曾遇到过类似麻烦,但是,由于身旁有几个懂得“周公之礼”的儒生帮忙,情况便大不一样。当时群臣喝醉了酒,个个争功邀赏,有的狂吼乱叫,有的拔剑击柱,弄得高祖十分烦苦。儒生叔孙通便为刘邦出主意:依照先王旧制,明尊卑之序,定君臣之礼。礼仪一定,有章可循,人们的行为受到了规范,朝廷内外立刻井然有序。那些共同起事的将领,无拘无束惯了,这回都变得服服贴贴,一个个规行矩步,跪拜如仪。刘邦高兴地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金熙宗同样尝到了这个甜头。在燕京期间,身旁的一大批儒臣,每天都投其所好,大唱赞歌,讲些谄谀媚上的话,教之以宫室之丽,府库之盈,服御之美,燕乐之侈,妃嫔之盛,乘舆之贵,禁卫之严,礼仪之尊。这样,熙宗便接受了群臣所上封号,初御衮冕,始备法驾,美得“不亦乐乎”,光是仪仗队就动用士卒一万四千多人。
返驾回銮之后,熙宗也在会宁府设立仪卫将军,禁止亲王以下佩刀入宫,出则清道警跸,入则端居九重,大臣勋戚要到规定时间方得朝见,而且也效仿汉家制度,臣下面君必须拜伏阶墀。早在几百年前,唐代诗人骆宾王就曾咏叹过:“山河千里国,宫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熙宗此刻也正是这样,安坐在金銮殿上,饱享天子的安富尊荣。自此,君臣上下迥分霄壤,确立了皇帝的专制威仪,摈弃了建国之初君臣、尊卑、贵贱混同的礼俗。在尔后的八九年间,熙宗对朝廷的职官制度、地方行政制度、法律制度、礼制、仪制、服制,以及历法、宗庙制度,都进行了全盘改革,呈现出“政教号令,一切不异于中国”的局面。





海陵王完颜亮也是太祖之孙,从小就接受了系统的汉文化教育,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其父完颜宗干为熙宗朝推动女真族学习汉制、改革女真旧俗最为得力的权臣政要。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完颜亮,杀掉熙宗,登上皇帝宝座之后,自然会在女真“汉化”方面迈出更大的步子。迁都燕京是其决定性的一步。这一举措,表明了他以最大的决心加速推进改革,强化中央集权;并主动介入汉人居住地区,与汉族地主、官僚进一步结合,消除民族间的对立,铲削氏族贵族的特权,彻底同女真旧势力决裂,走中原封建制的道路。
尔后,海陵王为部下所杀,由同是太祖之孙的完颜雍践位,是为金世宗。初始阶段,他对完颜亮迁都燕京和女真急剧“汉化”所带来的种种后果是深感不安的,他担心长此下去,女真族的子孙后代会“数典忘祖”。接受前朝教训,为了笼络宗室贵族,他一上台即声讨海陵王捣毁上京的罪行,恢复上京名号,重建宫室、宗庙,并亲临上京巡幸,同据守在这里的本族元老派势力一道,进行抵制全盘“汉化”的斗争。世宗强调宗室子弟必须说女真话,学习本民族文字。当时,女真人改汉姓、着汉服、习汉俗的现象极为普遍。世宗痛斥说:“习学汉人风俗,是忘本也”。通过开展各种活动,倡导恢复女真古风,并于大定十三年、十七年先后两次颁布禁令,不许女真人改用汉姓和着南人衣装,犯者抵罪。
世宗对于恢复女真族习武、骑射,尤为重视。他多次号召,要通过整军经武,重振故国雄风。一次,南宋贺生辰使到达燕京,按惯例,双方要举行宴射活动。宋使射中五十,而金廷卫士只射中其七。世宗当场批评他们“饱食安卧,专务游惰”,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的良苦用心。
但是,当时“汉化”倾向已成不可遏止之势,不管如何下令制止,都无法阻止这种社会风尚的蔓延。而世宗本人,认识与实践也并不一致。虽然他严苛指责海陵王忘本弃祖,而他自己却也同样醉心于中原文化。他和前面的完颜亮以及后来继承大统的金章宗完颜璟,都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君主带头吟诗填词,无疑会产生强大的号召力,成为风行全国的“诗教”,从而逐渐形成强劲的尚文崇儒风气。
其实,这种浸染汉习、修文偃武的风尚,主要还是由金朝几代皇帝带动起来的。原来,在“汉化”方面,金朝与辽朝有所不同。辽朝吸收汉族士子,主要着眼于政治体制的改革,而不在于借鉴文化;辽朝的帝王对于汉文化也并没有颇大的兴趣;而金朝则不然,汉族士子对于吏治并没有太多的建树,只是在文学方面大显身手,而这方面,恰恰得到了中、后期的金朝最高统治者的重视。
对于君王们一意崇文尚儒,一些女真军事贵族早就产生了强烈的不满情绪。一天,金世宗正在与诸王、大臣赋诗唱和,著名军事家完颜兀术的儿子、武将完颜伟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不满,闯进去叩首直言,说:

我国起自漠北,君臣将帅凭借着强大的武力与雄才伟略,得以灭辽吞宋,诸
番惧服。近年来,辽、宋亡国遗臣,以华文丽采败坏我们的淳厚土俗,不能不引
起应有的警惕。当前,南宋志在恢复,蒙古更不受调役,西夏亦复屡次犯边,而
本朝的军威与武备,已经大不如往时。可是,皇帝却从来不谈论兵事,把战将们
抛在一边,认为同这些人无话可说;只是让文士们朝夕守在身旁,难道要靠那些
整天玩弄诗词的人去上阵杀敌吗?

这一席酸中带苦的悻悻之言,充分暴露了一些军事贵族久积胸臆的愤懑情怀和忧患心理。
金世宗号称中兴令主,在旧代史书中有“小尧舜”之誉。尽管其中不无溢美的成分,但此后的二十余年,确曾出现过治平景象。当然,里面也隐伏着深重的危机,晏安鸩毒,军无斗志,正在逐渐成为金朝中、晚期的不治之症。世宗之后,整个国运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一个带有规律性的历史现象,就是:颓势一经形成,便如病入膏肓,不但无法逆挽,而且总是愈演愈烈,直到最后彻底垮台。





回过头来看,当日女真贵族从本集团的切身利益出发,种种忧虑和不安都不是无谓的。尽管以他们所处的社会时代和认知能力,不可能解读深藏其中的文化价值哲学的底蕴和社会历史发展规律,但直观的感觉在提醒他们注意:作为胜利者,女真贵族集团在充分获取、享用汉、辽文化硕果的同时,也在吸收这两个封建王朝的消极、腐朽的东西,而把本民族所固有的健康质素渐渐地丢掉。此之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者也。

是的,从茫茫塞野的“弓刀夜雪三千骑”,到繁华都会的“灯火春风十万家”,对于一个世代生长在艰苦环境中的质朴的民族来说,无疑是十分严峻的生存考验。作为统治集团利益的代表,他们当然不能忽视这样一个至关重大而又无法回避的课题:在政治制度、民族素质、文化情境、社会心理方面,如何割除腐败、奢靡的肿瘤,振作民族精神,克服晏安积习,保持本民族所固有的优势?
女真人的全盘“汉化”,彻底改变了其传统的生活方式,养成他们骄惰奢靡、晏安逸乐的生活作风,从而使这个一度生气勃勃的民族最终走向衰落。正如金世宗对臣僚所说的,山东、大名一带的一些军事贵族,骄纵成性,本人不亲稼穑,也不让家人从事农作,而是全部交给汉人去耕作,坐取租金而已。富家之家尽服纨绮,酒食游宴,而生活尚不富裕的也争相效仿。有的则“种而不耘,听其荒芜”,甚至靠出卖奴婢和土地来维持其寄生生活。即使是生活在金源内地的女真人也同样染上了懒惰奢靡之风,“宗室子往往不事生业”,而女真官僚“随仕之子,父没不还本土,以此多好游荡”。
女真人的全盘“汉化”,彻底销蚀了其传统的尚武精神,使得这个昔日强大无比的马上民族,在蒙古人的铁蹄下变得不堪一击。当日以二千五百人起兵的完颜阿骨打,仅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就将辽、宋两大帝国彻底征服。那时的女真人何以如此强大?《金史?兵志》上说:“原其成功之速,俗本鸷劲,人多沉雄,兄弟子姓,才皆良将,部落保伍,技皆锐兵。”然而,仅仅三、四十年之后,随着南迁内地,女真人就渐渐浸染了中原浮靡骄惰的积习,而尽失其昔日的勇锐。女真人的“汉化”,从根本上改变了他们昔日的好战精神和勇敢无畏的性格。宋人对此做过比较:

金人之初甚微,……当时止知杀敌,不知畏死,战胜则财物、子女、玉帛尽
均分之,其所以每战辄胜也。今则久居南地,识上下之分,知有妻孥、亲戚之爱,
视去就、死生甚重,无复有昔时轻锐果敢之气。

更有甚者,是到了金朝晚期,宣宗完颜珣经受不住蒙古铁骑的袭击,从燕京仓皇逃窜到汴京。像当年的宋徽宗一样,整日间醉生梦死,纵情声色,倚红偎翠,笙歌不绝,似乎强敌的威胁根本就不存在。主荒于上,臣嬉于下,把一个好端端的江山弄得一塌糊涂,不但武备虚弱不堪,而且,文治也无从谈起。
女真人从尚武到不武的转变,给大金王朝的国运兴衰带来了决定性的影响。借用一句元人的话来说,就是“金以兵得国,亦以兵失国”。




人,既是社会文化的创造者,也是社会文化的制成品。一方面,人们在社会生活中不时地接受一定文化的传播,又必然不时地摈弃着某种文化;另一方面,人类创造的文化,无一不包含着自我相关的价值、功能上的悖谬,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作反向的运动与转化。这种文化上的悖论,似乎有意地开人类的玩笑——创造的结果、最后的效应,恰好同原初的愿望悖反。

这里,我想到十九世纪初发生在欧洲的一则轶事。在沙皇亚历山大的亲自率领下,帝俄军队与奥、普等反法联军一起追击拿破仑的部队,驰骋在欧洲大地上,并以胜利者的身份进驻巴黎,算是彻底打败了法国。可是,当俄军撤离法国凯旋归来时,人们却惊奇地发现,这支军队已为被征服的土地上的新的思潮所濡染。战士们回到俄国,见到城乡中依然盛行着农奴买卖制度和惨酷的肉刑,不禁为之义愤填膺,纷纷起来抗议。这又是沙皇亚历山大始未及料的。

类似问题也出现在蒙元帝国。开国的成吉思汗大帝,武功赫赫,横扫亚欧大陆,那该是何等强盛啊!可是,几代传承之后,就一步步走向式微。蒙古军一旦住进繁华的农耕区,很快便在歌舞狂欢、酒肉征逐中败下阵来。不出百年,就腐败得将军拉不开弓,战士跑不动马,面对着汉族的起义军一触即溃,最后,末代皇帝只好从繁华的大都狼狈地逃回草原,逐渐地消逝得无影无踪了。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的光华夺目的军威,在人类古代战争史上,终于像彗星般一掠而过的事实表明,文化落后者是不可能长久保持武力征服成果的,到头来终将在思想上、文化上溃败于被征服者。
上述情况也说明了,弥漫于当日金廷上下的种种殷忧是无济于事的。某种文化世界一经被创造出来,便不以某些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是作为一种超越自我的异己力量客观地存在着,它不为尧存,也不为桀亡。这里反映了一种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
金章宗完颜璟是他的祖父金世宗在世时亲自指定和培养的继承人。完颜璟由金源郡王晋封为原王,操女真语入朝谢封。其时,世宗正在大力倡导保持女真旧俗,见状大喜,对群臣说:“朕曾诏命诸王习本朝语,惟原王习之最力,朕甚嘉之。”可是,正是这个原王,即位后,大倡文治,崇尚儒雅,整天谈经论道,寄兴吟哦,每当发现群臣中工于诗文者,必定记下姓名,拔擢到要害部位;正是这个原王,推行汉化最坚定,也最见成效;正是在他当政时期,最后完成了女真社会的封建化;也正是这个原王,像宋徽宗一样醉心文艺,偏好宋徽宗的瘦金体,书法专学徽宗,笔迹酷似,以致后人难分彼此。因而宋人传说:金章宗的母亲,原是徽宗一位公主的女儿。所以,章宗“凡嗜好书劄,悉效宣和,字画尤为逼真。金国之典章文物,惟明昌(章宗年号)为盛。”
女真汉化,亦即封建化的进程,直接推进了金源文化的发展。不过几十年时间,就从建国之初尚无文字,发展到大定、明昌之际文化上的巨大跃迁,以至自立于唐、宋之林,以文治见称于史册。有金一代,不仅诗词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而且,院本、杂剧与诸宫调也在后来的文学史上放出了异彩,为北曲和元人杂剧的发展与繁荣创造了条件。通过异质文化的融合渗透、优势互补,更使多元一体、具有丰富内涵的中华文明获得了不断发展的契机与活力,形成了兼收并蓄,集多种民族文化之长的完整体系。
金人侵宋是野蛮的,非正义的,它给中原大地带来了一场灾难。而中原文化与北方文化的融合,却主要是在战争过程中实现的,战争的胜利者在征服敌国的过程中接受了新的异质的文明;这种新的文明最后又反过来使它变成了被征服者。从这一点来说,却又是文明的征服。诚如马克思所说,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那些他们所征服的民族的较高文明所征服,这是一条永恒的历史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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