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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与政治、传统与现代、独裁与自由、科学与选举、儒道与清流、观音与名教……为社会历史论证,为民主自由诠释,借古讽今,淋漓畅快。
李敖五十年唯一自选集,改变中国一代公知的自由启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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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收录李敖先生的著述更为丰富、全面,尽可能保持了李敖先生著述的全貌和原貌。本书包含:《记一位没有“流血的自由”的先烈》《漫画的自由意义》《不拍马屁的自由》《梦做骆马的自由》《论唱反调》《“敢怒而又敢言”的自由》《独裁中的民主》《张宗昌,我梦到了你!》《开玩笑的自由》《没有演说的自由》《月亮属于谁的?——维护出版自由的一篇文献》《我们梦想“野蛮之自由”》《读警总秘密会议记录》《秘雕案的案外意义——我们该先争哪种自由?》《还是第一声最像》《“春风吹又生”——新乐府,志大有为政府抢书也》《肚皮里的言论自由——从“东北作家”到东南家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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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李敖:1935年生于哈尔滨,1949年到台湾。李氏文笔自成一家,自誉为百年来中国人写白话文翘楚。发表著述上百余种,被西方传媒捧为“中国近代最杰出的批评家”。李敖生平以嬉笑怒骂为己任,而且确有深厚的学问护身。自称文章天下第一,狂妄至极,刻薄至极。他曾说有的人可爱到可恶,有的人可恶到可爱,他自己恐怕两者皆是。
李敖是个奇才,他的作品已经成为了当代中国特具影响力的文字之一,他本人也成了当代中国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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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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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由招魂
独裁中的民主
张宗昌,我梦到了你!
开玩笑的自由
没有演说的自由
流血的自由
记一位没有“流血的自由”的先烈
漫画的自由意义
不拍马屁的自由
梦做骆马的自由
论唱反调
“敢怒而又敢言”的自由
月亮属于谁的?——维护出版自由的一篇文献
我们梦想“野蛮之自由”
读警总秘密会议记录
秘雕案的案外意义——我们该先争哪种自由?
还是第一声最像
“春风吹又生”——新乐府,志有大为政府抢书也
肚皮里的言论自由——从“东北作家”到东南家里坐
政治迫害音乐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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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勋密件》书后
为历史拨云
中国史的拨云见日
中国人的“五百年”思想
中国人的观音思想
中国人的加水思想
中国人的贪污思想
中国人的名教思想
名器不可乱!
中国人的汉贼问题
半部《论语》治天下
从科举到选举
国民党无大臣之风
大臣的进退
大臣的失态
论“大夫无私交”
非公关论
复仇——不共戴天
记一个难缠的敌人
豸
洋麒麟
立肺石
烧掉黑资料
从官逼民反到民逼官反
拦路告状不可拦!
政治椅子学
限时专判
蝙蝠和清流
独裁又爱财者的下场
谈政治污染
古今哭庙大观
哭的政治与政治的哭
郝柏村岂可朝淫祠上香!
中国印
图章政治
论“不敢毁伤”
“生梯”与“生华”
冯起炎如果生在现代
中国的家
幽高墙
岂容国民党民进党大小浑蛋搞“成年礼”
弄孙与被孙子弄
新夺情说——“张居正模式”与“吕秀莲模式”
谢本师
“实事求是,莫做调人!”
直不疑与隽不疑
范仲淹的四大坚持
岳飞案的另一面
捺钵文化和比较
既不“盛世”,也不“修史”,更不“春秋”
为文学开窗
没有窗,哪有“窗外”?
开窗以后
“花落谁家”与“头落谁家”
我们应该打倒的滥套词汇——以《窗外》为例
论头不可乱摔
对所谓“女作家”送我所谓“泻药”的一个声明
居浩然论“硬抑别兴”
《硕鼠》今译
“试吟紫芝曲,应与夏黄同”
“吾梦不堪碎”
“或沦无底,或达仙乡”
记莲
中国文学史中的异源合流
中国文学史中的小品文突出
论中西戏剧
我与序
“中国思想与修辞”Rhetoric in Chinese Thought
这门课
语出何典,何能不检点?
校书别记
介绍一套你该一看的奇书
不论见望,斜眼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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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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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裁中的民主
19世纪英国的工业革命(Industrial
Revolution),根本上引起了世界经济与社会的改变。工业革命后,兴起了许多有钱的资本家,他们是所谓的中产阶级。他们在有钱以后,要取得“权势”,所以努力争取政治上的保障和地位,因而开了近代西方自由民主政治的先河。
19世纪的30年代,英国的议会已逐渐不完全是贵族和大地主的天下了。中产阶级以拒绝纳税等方法,鼓动风潮,造成时势,终于在1832年通过了改革议会法案,使英国的选民由四十三万五千人增加到六十五万六千人。这种优势——增加了二十二万选民的优势,终于使新兴的中产阶级们控制了英国的下议院,近代民主政治的趋势从此便愈来愈明确了。
在19世纪早期,正在英国国内这样走向近代民主政治的当儿,欧洲正是反动势力的大渊薮。1814年到1815年的维也纳会议,正是这种反动的具体表现。英国、奥国、俄国、普鲁士、法国,都是这种反动势力的主宰者。但是这些反民主的逆流究竟抵不住民主的趋向与时潮,就在维也纳会议以后的三十三年(1815—1848)里,就有过十次革命运动:
一、德意志学生自由统一运动。
二、西班牙的革命。
三、意大利的烧炭党活动。
四、希腊的革命。
五、法国的七月革命(1830)。
六、比利时的独立。
七、波兰的革命。
八、法国的二月革命(1848)。
九、拉丁美洲的革命(自1800年就开始了)。
十、意大利的革命(1848年为奥国平定,1870年完全成功)。
这些革命,都证明了这三十三年的世界变动多么剧烈,也证明了任何民族对反抗反动势力的压迫,都是心同此理的。
1848年以后,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生(1914),其间也有不少自由民主的运动、反抗集权侵略的运动。到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至少德国、帝俄、奥国、土耳其、保加利亚等国家暂时消失了明显的反动色彩,但是这股逆流,却慢慢在战后演变成新起的独裁势力。从1917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发生(1939)的二十二年间,独裁的势力如日中天,可列表如下:
左派独裁——苏联的斯大林
一、匈牙利的霍赛将军(Admiral horthy)(1919)
二、意大利的墨索里尼(1922)
三、西班牙的里韦拉将军(Primo de Rivera)(1923)
四、阿尔巴尼亚国王左古(Ahmed Zogu)(1925)
五、希腊派加洛斯(Theodor Pangalos)(1925)
六、波兰毕苏斯基(Joseph Pilsudski)(1926)
七、
葡萄牙科斯塔(Gomez de Costa)与后来的卡尔莫那(Carmoma)(1926)
八、南斯拉夫亚历山大一世(1929)
九、德国希特勒(1933)
十、奥国总理陶尔斐斯(Dollfuss)(1933)
十一、巴西(1937)
十二、土耳其
十三、波斯
十四、日本军人专政
这些独裁的局面,在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只剩下苏联的斯大林、西班牙的佛朗哥(Franco)(1939年取得政权)等极少数的政权而已,比起当年那些“群雄并立”“独裁为尚”的风气,显然是衰落了。
有历史眼光的人,必然可以了解近代的时代趋向是走向自由、走向民主的趋向,这是历史的潮流。任何反对这个趋向的运动与政权,不论它一时的暴力多么强大,都不能扭转它的反动的与逆流的地位。
身居反动的与逆流的地位的政权,它的悲剧脸谱,已经在强大的武力背后,呈现了如下的表现,可以囊括他们:
一、用暴力维持政权。
二、一党专政。
三、特务横行,基本人权没保障。
四、新闻、言论检查。
五、限制本国人和外国人的出入境。
六、约束文化交流。
七、党化教育、司法、军队。
八、偶像崇拜,经典信奉。
九、统制经济。
十、集会、结社、请愿等的不自由。
十一、强迫集体劳动(如公社、奴工、集体农场)。
十二、鼓吹战争解决一切,敌视和平。
上面这些“不开放”“不敢开放”的专制作风,都反证了独裁政权内心的恐惧,证明了他们对赤裸的暴力(Naked
Power)也没有绝对的信任,证明了他们对自由民主的潮流,并不敢接受光明正大的挑战。
在这样显明的历史潮流里,一个政权不能“顺流而下”而要“悍然自毁”,必然导致它自身的悲剧收场。重要的是,拥护自由民主的人,不要陪他们扮演这一出悲剧,要阻止他们硬演这一出悲剧。
1965年6月8日
张宗昌,我梦到了你!
我的身份证上是吉林人,可是我的祖籍是山东。作为一个具有固有文化中“怀乡”美德的我,在梦里,我回到了四十年前,回到了山东。
山东,是出圣人的地方,出了孔夫子,也出了我,还出了那绝对不是圣人的张宗昌。
孔夫子做圣人,老爱做圣梦。在圣梦中,周公是他“梦里的人儿”。虽然在他老先生更老的时候,“梦里的人儿”有点背他远去。所以,孔夫子老是叹气说:“久矣!我不复梦见周公!”
另一个可能成为圣人的我,也“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地,开始“夫子梦亦梦”。在我梦寐以求的结果,在闺秀派所谓迷茫的境界中,终于,远远地,一对眼睛出现了。
于是,我心窃喜,总以为杀兄杀弟的周公冉冉向我而来了。可是,当这对眼睛逼近的时候,我的心冷了——原来这对眼睛,竟不是菩萨般的低眉,而是金刚般的怒目!
于是,我的历史知识告诉了我:这个,你所碰到的浓眉大眼虎体龙腰胡子乱撇的大家伙,不是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狗肉将军”张宗昌!
突然间,张宗昌大吼一声,开始发作了,他好像是在生我的气。好像是我在山东办的一个名叫《文月》的杂志,言论使他不满。所以他下令:“查扣这期的《文月》,他妈的《文月》!”
于是,警察们、便衣们、特务们、包打听们,纷纷大量出动,到每一个小书报摊上,强行没收了每一名小贩的杂志。
警察们、便衣们、特务们、包打听们不但没收了杂志,并且还封锁了新闻。他们不准各报馆发布《文月》被查扣的消息,也使《文月》没有机会发布它“被枪毙一次”的“伤感情”新闻。
于是,《文月》只好稍用一点巧妙的手法,在报上登出一项广告,宣布解禁之日,就是再行发售之时。张宗昌们措手不及,疏于防范。《文月》被查扣的事实,终于透过广告的形式,昭告中外了!
这,是张宗昌们的悲哀。
张宗昌气得晚上去看戏解闷,戏台上,忽然传下了黑头的道白,那是专制时代台词的一段——
我骂你,不许你还口;
我打你,不许你还手;
我杀你,不许你流血!
张宗昌猛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叫道:“他妈的真气人呀!杀《文月》,本来要偷偷摸摸的,叫它吃哑巴亏,不许它流血。可是它却用了巧计,到底流了一次血给老子看,给全中国人看,给全世界人看,给历史之神看。这下子,真使老子划不来、划不来、划不来。老子此后,自当细心害它,不可再大意也!李敖小子,看你横行到几时,大家走着瞧罢!”
*??*??*
在闺秀派所谓迷茫的境界中,终于,慢慢地,一对眼睛消逝了。梦醒时分,我浑身冷汗,赶忙爬起来。摸摸脖子,确定脑袋还连着,不禁举手高呼:“乖乖!幸亏是一场噩梦!幸亏是活在自由中国!幸亏碰到的是陈大庆的警备司令部而不是张宗昌的公安局!否则的话,连我发表这篇《张宗昌,我梦到了你!》的自由,也没有了!”
自由中国万岁!
拿枪杆的武人万岁!
拿笔杆的文人也(拼命跟着)万岁!
1965年12月19日
冷汗淋漓中,在“宗昌bye-bye斋”,一个半小时写完
〔后记〕这篇十九年前的旧作,当时未能在台湾发表。现在十九年过去了,我把它发表在“李敖千秋评论丛书”里。十九年来,我唯一该更正的是:我对“军阀”张宗昌们好有一比,实在比得太侮辱他们了。很多整年反对“军阀”的人,其实远不如“军阀”。我跟这种人活在一起愈久,我愈相信这一结论!
(1984年1月4日)
开玩笑的自由
现代人所争的自由,像“身体自由”“居住自由”“迁徙自由”“信教自由”“财产自由”“工作自由”“契约自由”“集会自由”“结社自由”“秘密通信自由”,以至“言论、讲学、著作及出版自由”等,都可叫作“义正词严的自由”。它们的争来,都经过多少血泪——在统治者死不愿给,被统治者拼命想要的拉锯下,血泪交流,才算进进出出。所以,这些自由,都有点大悲调,都无喜剧成分可言。
另一种自由,却完全不一样,这种自由,可把它叫作“开玩笑的自由”。开玩笑的自由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间,在吹胡子瞪眼之余,居然可以友化敌意,松弛紧张,大家不妨逗乐一番。逗乐,并不妨碍真理方面的“义正”,但在“词严”的态度上,却可轻松一点,“词不严”一点,不必那么剑拔弩张。所以,这种自由,可叫作“义正词不严的自由”。
写到这里,喜欢板脸孔的人一定说:在正经的主题上,怎可以开玩笑?开玩笑,岂不影响了主题的严正?
我不以为然。
我认为持有这种疑虑的人,他们不了解人类争自由的历史演变。
原来在历史上,统治者对被统治者,实在缺乏开玩笑的渊源。真正吹胡子瞪眼的一方,总是高高在上的当今圣上。他们的威严与威风,部分要靠脸色铁青来维持。他们以“不苟言笑”自律,也以“不苟言笑”律人。这样久了,不苟言笑变成一种象征——一种威严与威风的象征。在这种象征下,多的是暴力与暴动、奴役与奴性。不论统治者那边或被统治者这边,双方残存的宽大善良一面,都无从培养,最后不是你死我活,就是两边都得胃病。
理想的人际关系,显然不该这样。
人际关系自然有紧张的一面,但也有不必紧张的一面。纾解不必要的紧张,我认为不二法门就是——“开玩笑”。
为了安全起见,玩笑得先从上面开起。
宋徽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戴的皇冠旧了,找做帽子的做顶新的,做好了,戴得很得意。得意之余,他把旧皇冠赐给了做帽子的,说:“你留着戴吧!”吓得做帽子的接连磕头,逊谢不遑,大叫说:“这是皇冠呀!小的有几个脑袋,戴得起这种东西?敢戴这种东西?”不料宋徽宗小声说:“没关系,你还是可以戴!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把大门锁上,窗帘拉起,戴上它过瘾,不是很好吗?”
宋徽宗是皇帝,但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当他残存的宽大善良一面发作的时候,他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
清高宗(乾隆)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对大学者杭世骏不满意,把杭世骏赶走。乾隆下江南的时候,各路人马都跑来朝拜,杭世骏也夹在其中。乾隆问杭世骏:“我把你赶走了,你靠什么吃饭?干些什么?”杭世骏说:“臣世骏开旧货摊。”乾隆问:“何谓开旧货摊?”杭世骏说:“收购破铜烂铁,摊在地上卖,就是开旧货摊。”乾隆听了,大笑起来,拿起毛笔,写了“买卖破铜烂铁”六个大字,送给了杭世骏,作为“御题”的地摊招牌。
清高宗是皇帝,但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当他残存的宽大善良一面发作的时候,他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
这两个由上面朝下面开玩笑的故事,我认为在不正经之中,都蕴含了人际关系的一种解冻。这种解冻——人情练达的解冻,是被统治者争取自由的真正安全瓣。其他的所谓安全瓣,都是假的。
历来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他们很少有给人自由的兴趣与习惯。人民争取自由,历来凶多吉少。但在法网恢恢中,我发现了一种网开一面,那就是“艺人式的开玩笑的自由”。
楚庄王时候,有个“优孟”(演员老孟),喜欢用开玩笑的方法,讽谏人君。楚庄王的爱马死了,这个爱马狂的皇帝,竟要以葬大夫之礼,来为爱马发丧,并且宣布:谁劝他不要这样做的,就杀谁。这样一来,满朝文武谁也不敢吭气。不料优孟听到了,就跑进皇宫,大哭起来。皇上问他哭什么,他说:怎么可以用大夫之礼葬这么伟大的马啊!要用得用人君之礼来国葬!要雕玉做棺材,动兵工挖土,各国使臣护丧,并为它盖庙……要这样隆重,外国人知道了,才知道你皇帝“贱人而贵马”啊!楚庄王一听,才恍然大悟,才停止了胡闹。
这故事说明了,因为有“艺人式的开玩笑的自由”,人际关系得以从开玩笑的管道中,有所纾解。
中国古代统治者,即使是最横眉怒目的,也不乏对这种自由酌予“优”容。例如秦始皇,要大兴土木,盖皇家花园。有个“优旃”(演员老旃)在旁边说:“好呀!花园盖好,多放飞禽走兽在里面,做个开放式动物园。将来天下大乱,土匪从东方来,就叫麋鹿抵抗他们吧!”秦始皇听了,就停止了皇家花园计划,注意起国防。又如汉武帝,他的乳母家人犯了法,要连同乳母一齐驱逐到边疆去。乳母找优倡中人郭舍人帮忙,郭舍人说,你向皇帝辞行时,只要一再回头就好了。到辞行那天,乳母一再回头。郭舍人站在武帝旁边,大骂乳母说:“滚吧!老女人!还不快走!皇上已经长大了,难道还要靠吃你奶才能活吗?你还回头看什么?”汉武帝听了,若有所悟,就停止了遣送奶妈的计划。
我在《“逸豫适足亡身”吗?》一文里(《李敖文存二集》),提到五代伶人敬新磨开唐庄宗玩笑的事。五代这种开玩笑的自由,在南唐也有。南唐皇帝开国,缺乏军需,苛税不少。有一次天旱,皇帝在禁苑里喝酒,问大官说:“根据报告,京师以外三五十里的地方都有雨水,为什么唯独京师不下雨?”大官们答不出来。这时候,演员申渐高说:“这是因为雨怕抽税,不肯进城。”皇帝听了,就开始了减税计划。
这种优容艺人开玩笑的自由,在中国传统里,居然曾经优容出一种制度,倒真令人叫绝。梁绍王《两般秋雨盦随笔》里,就谈到宋朝皇宫内,有“优伶以时事人科诨,作为戏笑”的特许,借艺人的插科打诨,来了解民意动向。就因为有这种优容,所以宋朝的艺人可以公然开权贵的玩笑,从秦桧到韩胄,无一幸免。艺人们不怕被戴帽子,因为帝制时代,还没有衙门化的帽子店,那时候的许多自由,比现代人宽得多!
帝制时代最后一个优容例子,是西太后与名丑刘赶三的事。刘赶三在《八十八扯》里扮演正德皇帝,戏演完了,走到西太后面前,朝站在西太后背后的光绪皇帝说:“别瞧我是唱戏做皇帝,我倒还有个座儿哪!”显然讽刺西太后欺负了光绪。这话一出,大家各个失色。西太后却面不改色,说:“那就给皇上添个座儿吧!”
西太后以后,中国的帝制局面仓皇让位了,这种艺人式的开玩笑的自由,也在民主面前,仓皇让位了。从此以后,上上下下,大家都绷起脸来了!大家都没幽默感了!大家都退步了!
十一年前,我看到美国出版家开约翰逊总统玩笑的书。那是一本仿照《毛语录》的规格,出版的一册《约翰逊“主席”语录》,把约翰逊总统评头论足,玩笑一一开到。那本书,使我定形了一种观念,就是:民主是什么?民主在哪里?民主的程度如何测量?民主要从哪儿看?我的结论是:看民主,不在堂皇的宪法;找民主,不在庄严的议会;测量民主,不在摩拳擦掌的斗争。民主的真髓,表现得不该这么复杂。民主本身,不仅是一种制度,而且是一种信仰,一种生活态度,一种普遍的方向与目标。从这种博大的观点看,我认为检验一个地区的民主成分,单刀直入,只有一个妙法,就是看它有没有“开玩笑的自由”。上上下下,大家都有这种自由,才证明了这个地区把民主信仰化、生活化、普遍化。大家能互相开玩笑,才证明了这个地区有幽默感,有民主气质。
相反的,没有开玩笑的自由,就没有民主气质可言。没有这种气质,不但不配民主,连帝制都不配。那样的民主,只是一种招牌、一种口号。热爱民主的中国人,千万该警觉到这一点。
1979年11月18日
《中国时报》1979年11月22日
没有演说的自由
高雄医学院医学系学生会和赵毅先生:
你们两位来信,都收到了。你们“很诚恳也很急切地”约我到贵校演讲,我很感谢。二十年来,我一直被封锁,不能演讲。这种情形、这种“暗盘”,我不清楚你们知不知道。台大等校的社团不信邪,结果临到演讲时候,场地被锁门,种种阻挡的怪现象,弄得主办人进退维谷……所以,我实在无法再看人受罪。你们的好意,只好等到他年海晏河清再说了。
李?敖?1980年4月4日
流血的自由
中国的俗话说:“杀人不见血”,这是一句很惊心动魄的话。所谓“杀人不见血”,有两层意义,两层都是有利于“杀人者”的:
一、杀人者杀人;
二、杀人者杀人还不算,他还要封锁新闻,要被害者吃哑巴亏。换句话说,他杀了人,竟还怯懦地、讨便宜地、不肯负责地想逃掉。他两手血淋淋的,却还连起码的恶名都不肯背。这种人,我们可叫他是“背后刽子手”,是“黑色谋杀者”,或是“食其肉却不肯闻其声的屠夫”。
十四年前,我改写过一首诗,全文如下:
不准“慷慨歌燕市”,
不准“从容作楚囚”,
不准“引刀成一快”,
不准“不负少年头”。
诗中引号里头的文字,大家都知道是汪精卫谋刺摄政王不成,在清朝牢里作的。当时汪精卫所处的是一个旧时代,在旧时代中“造反”也好,“起义”也罢,“革命”也行,不管你干什么,只要你不成功被逮到,大概都难逃一死。在挨刀以前,抗节不屈的人,往往可以得到英雄式的招待和烈士式的满足。他在“从容作楚囚”以后,“绑赴法场”,还可以意气扬扬,“慷慨歌燕市”一番。他可以高喊口号,做简短演说,或是“骂贼而死”。“引刀成一快”前一分钟,他可以表示“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他真的是好汉,在菜市口看热闹的同胞们,也都不得不承认他是好汉——上面这种“引刀成一快”的故事,在古今中外历史中,我们可以找到很多。这些人虽都难逃刀下鬼的命运,但是相对的,也聊以自慰的,他们总算得到了“不负少年头”的满足——除了那浑球的阿Q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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