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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尼采与古代:尼采对古典传统的反应和回答(西方传统:经典与解释)

書城自編碼: 1714207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哲學/宗教哲學
作者: [美]保罗
國際書號(ISBN): 9787561780756
出版社: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1-01-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625/450000
書度/開本: 大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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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本书为经典解释
尼采注疏集系列丛书,是西方最新的尼采研究论著选编。本书收集了31篇尼采研究论文,涉及他与古典学几乎所有方面的联系。这些论文均来自2002年在Glasgow大学召开的尼采学会第12届年会(名为“尼采与古典传统”)。
本书译者是国内尼采思想的资深译者和研究专家,译文流畅精到,本书的出版,定能为国内的尼采研究的发展作出贡献。
內容簡介:
本书各篇论文作者,均为西方资深的尼采研究专家,他们参考尼采的文本(包括早期在巴塞尔大学作为古典语文学家以及后来作为一个现代性的哲学家这两个阶段里其关于希腊文化的文献,和在其所有的文本里所涉及的关于德国古典主义之处),围绕着尼采对“古典主义”这一概念的反应与应对展开阐释,涉及了古典历史、古典学、哲学、比较文学等。这些论文揭示了,古典主义在尼采的思想中所具有的,较之往常所显现的更多的重要性,和给予尼采的更多的内容和理念。这些论文也揭示了,我们需要依据尼采自己所看到的,回到一种亲近于思想史的历史背景的态度。通过本书的这些论文,作者们以各自的思路、方法和技艺告诉今天的读者以古典主义对于尼采的意义所在,也由此告诉我们尼采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意义。
本书分成以下几个部分:“古代希腊”;“前苏格拉底和毕达哥拉斯,犬儒派和廊下派”;“尼采和柏拉图主义的传统”;“雄辩”以及“德国古典主义”,完整地体现了20世纪最后的25年里当代学者们在尼采与古典传统之间所做出的主要的研究成果。值此《尼采注疏集》陆续推出之际,本书的出版将有助于国内学界关于尼采,乃至西方哲学研究的深入推进。
目錄
中译本说明(刘小枫)
编者前言
尼采著作简写表
第一编 古典希腊人
 [1]波特
尼采荷马古典传统
 [2]莫利
“非历史的希腊人”:神话、历史与古代之利用
 [3]马丁
培育希腊人:尼采,戈宾诺和古典种族理论
 [4]汉密尔顿
瞧这个语文学家:尼采与品达的第二皮托竞技凯歌
 [5]叶芝
尼采,亚里士多德,命题言说
 [6]吕尔
《王制》1871:青年尼采论古代希腊国家
 [7]柏瑞
尼采与德谟克利特:伦理幸福主义的起源
 [8]海因里希斯
“诸神遍在”:尼采论希腊多神论和文化
第二编 前苏格拉底哲人和毕达哥拉斯派,犬儒派,廊下派
 [9]吉尔汉姆
“不可能的美德”:赫拉克利特的正义与尼采第二篇《不合时宜的沉思》
 [10]比拜克,普里特,波尔
崇拜与转世:尼采沉思俄耳甫斯教、毕达哥拉斯主义和希腊秘教
 [11]布兰汉姆
尼采的犬儒主义:大写还是小写?
 [12]延森
尼采论古代犬儒主义未刊残篇:第欧根尼的第一个夜晚
 [13]埃尔维顿
尼采与廊下派:内心的深渊
第三编 尼采与柏拉图主义传统
 [13]朗帕特
尼采与柏拉图
 [14]迈尔
尼采、内哈马斯和“自我创造”
 [15]摩尔
跌落的上帝
 [16]布罗杰
尼采与柏拉图和柏拉图主义战斗
 [17]麦克内尔
阿尔喀比亚德讲辞与尼采的“苏格拉底问题”
第四编 论争
 [18]伽格德
狄俄尼索斯针对狄俄尼索斯
 [19]詹金斯
尼采《论道德的谱系》中的修辞、判断和惊奇艺术
 [20]霍科特
尼采《论道德的谱系》如何描述古人和今人的心灵距离
 [21]迈尔-斯肯迪克
尼采对19世纪模仿问题的审美解决
 [22]斯道克尔
从悲剧到哲学小说
 [23]凯姆普贝尔
尼采、解释和真理
 [24]哈蒙德
尼采评古典传统:预测21世纪西方民主
第五编 德国古典主义
 [25]埃姆顿
发明古代:尼采论古典主义、古典性与古典传统
 [26]西门斯
尼采与“古典”:尼采用法的传统性和创新性
 [27]海尔德
冲突与安宁:尼采与温克尔曼思想中的希腊理想的辩证法
 [28]沃弗斯和科恩
尼采在歌德古典主义中的本体论根源
 [29]彼肖普
向(德国)古典主义回归的尼采之敌基督教
 [30]卡狄尤
狄俄斯库里:尼采与洛德
索引
內容試閱
尼采、荷马与古典传统
波特(James I. Porter)

[7]希腊民族围绕之结晶形成的定点是它的语言。希腊文化围绕之结晶形成的定点是荷马。在上述无论哪种情况下,我们都必须讨论艺术作品。

(尼采,1872、1873)(KSA 7, 19[278],506)

荷马何干?
尽管关于荷马史诗的产生时间和作者,一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尽管荷马史诗经常重复、矛盾、混乱难解,几让人疑其并非出自一人之手,《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却一直被奉为西方文化必读读物,真良可讶异也。
虽然围绕着荷马及其史诗,还有许多谜团,荷马史诗在西方文化想象中的地位却领袖群伦,无可替代。荷马史诗并非启示真理的世俗文本,却被赋予仿佛与《圣经》并驾齐驱的地位,这在世界文学史上几乎独一无二。
我们该如何解释荷马史诗的恒久魅力?无论所解为何,可以断定,我们都不得不凝视两部荷马史诗的巍峨丰碑,但主要不是因为它们是伟大的文学作品,而是因为它们是文化的代表,价值的符号,文学与文化之变动不居关系的里程碑。这样一种视野和观察促使我们去研究价值的精神和文化历史。
由于上述诸种原因,荷马自然吸引了处于语文学时期的早期尼采的目光,以及在较小程度上也吸引了后期尼采的目光。尼采讨论荷马的语文学笔记条目,尼采1869年巴塞尔就职演讲(以“荷马与古典语文学”为题发表),《悲剧的诞生》的某些部分,还有尼采于1872年写下但从未出版的“荷马的竞赛”一文,关心的都是一个问题:荷马,作为文化价值枢纽,是如何形成的?确实,它们都是对这一价值——这一西方最高文化价值(this
supreme value in the
West)——[8]的价值的探讨。因此,考察尼采对荷马的评价,不仅仅是要考察尼采在古典传统中的位置,而且也是要弄清楚,为什么尼采会将古典传统看作文化分析和文化批判的沃土。
本文试图将尼采对荷马的兴趣置于这一更广阔背景下,历数荷马对尼采的三种含义。第一,尼采眼中的荷马乃是一个古典主义——即温克尔曼等人对古代希腊-罗马的理想化和崇拜——的形象(例如,在《悲剧的诞生》中,荷马乃以其阿波罗力量达到顶点时的“做梦的希腊人”的形象出现)。其次,荷马意味着古典学研究的难点,它的轴心,它的让人迷惑的起点(prǒton
pseudos),这是尼采就职演讲“荷马与古典语文学”中描述的、作为当时以及直到今天所谓“荷马问题”(Homeric
Question)之探讨对象的荷马形象。第三,在尼采眼中,荷马是一个窗口,使我们一窥古典时代的前古典时期,或一个前伯利克勒斯和菲迪亚斯(Phidias)
时代(荷马生活在所谓希腊黑暗时代
),同时也是一个前荷马本人时代的时代(荷马讲述的是我们现在称之为迈锡尼青铜时代的过去)。最后一个荷马意味着,在尼采眼中,荷马代表尚未固定的、非古典的诸价值的潜在来源:尼采有时将这些价值具体化为“前荷马价值”,或“前荷马”时代或精神,例如在“荷马的竞赛”(1872)一文中就是这样,有时我们又看到,这些价值体现在《论道德的谱系》所谓“希腊贵族”的骄傲形象中,而这种希腊贵族,按照《伊利亚特》描述,同样具有尼采警告注定要“不时爆发出来”的暴力冲动的“隐蔽核心”,因而可与尼采同一篇论文中描写的“前雅利安”种族同观并论(GM
I
§11)。总之,上述三种因素勾勒了尼采思想的行进过程:作为古典主义产物,荷马这一根本观念内部出现了断裂,而这种观念反过来又保护我们、反对关于希腊历史的另外一种叙述,一种因为暗淡幽晦而让我们感到恐惧的叙述(至于这些晦暗性到底是什么,暂且按下不表)。
不用说,尼采的荷马是一个充满争议的概念,而无论这一概念具有何种意义,这种意义都只能是处于十九世纪的语境脉络中的意义。但是,为了将其纳入这一语境脉络之中,必须对从古代到当下的荷马接受史做一简短的思索性勾勒;这一勾勒大体上是尼采式的——但这并不是说,尼采做出了或可能做出我所做出的所有这些陈述。毕竟,尼采不仅仅是传统的一个表征,而且也是其最犀利的解读者和批评者。
[9]有三个反复出现的主题纵贯我的思考,这多少与尼采的“三个荷马”类似,虽然这里的视角是跨历史的(古代的和现代的):首先,荷马古典主义长期存在不坠;其次,存在于反复构造和维持的荷马想象性身份中的否认的成分;第三,荷马的全然神秘性,他的不可接近性,特别是界定他的不可能性。最后一点需要强调:荷马是一种特殊迷恋的产物,并且因此也是西方文化自古以来强力的、创造性的来源。或者至少直到最近是这样——如果我们相信某些为数不多的善辩者(vocal)的说法:当代语文学研究本身将荷马神秘化了,并在这一过程中杀死了他,流行理论、多文化主义以及文化虚无主义的浪潮最终席卷古典研究领域,将一度的价值和意义的源泉——以经典为中心的知识——变成了一种无意义的文献征引。这种担忧诚然不无道理,但我们同时也必须承认,荷马实际上从来就不是一个稳定的实体,可以成为文化和学术的牢固源头,而这正是他的魅力的一部分。(在希腊语中,homerizein,荷马化,意味着“说假话”。)荷马的身份和含义是如此极端不确定,又受到如此多方挑战和质疑,以至于我们可以说,荷马,如我们将看到的,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观念,在关于他的论战之前和之外就不能存在。确实,人们怀疑,古代人和现代人选择荷马,就是大胆地选择了一个争论对象,选择了一个不停推出(authorizes)文化想象性工作的对象。文化不仅仅是一个竞技场所。它是一桩深谋远虑和自我赋予能力的事业(a
deviously calculating and self-enabling
thing)。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荷马一直“宜思宜想”(good to think
with)。时至今日,对荷马的迷恋没有任何消褪的迹象。
但是,对荷马的迷恋必定还有比这更多的原因。毫无疑问,其他古代遗产同样神秘、幽深。所以,我愿意进一步说:荷马是,并且很可能从其命名开始就一直是,关于文化永远失去了的某些东西的一个观念——无论这种东西是英雄时代,还是一种高不可及的卓越诗歌的理想,抑或是对不可挽回地失去了的过去的某种朦胧感觉。作为特洛伊
的叙述者,荷马被不可分割地与特洛伊的剧烈毁灭联系在一起,这是很自然的。这一毁灭是彻底的,而对这一毁灭的记忆是古代世界的永远的创伤,以及在不同的意义上,也是现代世界的永远的创伤。因此,让我们首先简要考察,特洛伊为何会成为希腊的一个创伤——不是在临床治疗意义上,而是在一种想象的意义上,[10]一种文化记忆手段的意义上——然后着手探讨荷马与这一记忆的关联,这种(摈除了所有猜测成分)的记忆乃是荷马接受过程的一个有机成分。最后,我们将转向这些问题对现代,特别是对尼采的一些含义;我们或许可以说,尼采的三个荷马乃是对古典创伤的三种表达和三种反应。

荷马在古代
特洛伊在古代有两个含义。或者作为荷马笔下的特洛伊知名:一个活跃、繁荣但正走向灾难边缘的文明;或者作为aphanismos,或空白,浮动在昏暗的记忆中,荒凉的废墟上。特洛伊的洗劫是希腊历史的开始,首先是神话上的希腊历史的开始,然后是传统上的希腊历史的开始,人类时间中确定相对年代的归零点(ground
zero)(确实,它被与黄金时代的结束直接联系起来,以及被与永恒时间与人类时间不可取消的区分直接联系起来),因此历史奇怪地、但却约定俗成地和象征性地从一个空白开始。从这一空白中可以学到一条教训,一条经常做出的教训。演说者吕库古(Lycurgus)在公元前331年以最可怕的声音警告雅典人,说他们面临与特洛伊相似的命运:无情的背叛,毁灭,废弃:

谁没听过特洛伊?谁不知道特洛伊——当时最伟大的城市,亚洲的女王——一朝被希腊人毁灭,就成了永远的废墟?(见Leocr.
62)。

将希腊与特洛伊的景象等同,这令人震惊,但并非空前绝后(荷马史诗鼓励这种比较)。在几个世纪之后的卢坎(Lucan)眼中,特洛伊是一个荒谬的lieu
de mémoire,一个“连废墟也消失了”的地方(Luc. 9.
969)。在这一时间过程中,一个映射特洛伊毁灭的漫长文学和绘画传统不绝如缕,但是,是荷马,而不是其他诗人的名字,被与特洛伊的灾难记忆焊接在一起。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希腊关于其自身的观念可以围绕形成的固定的核心。(人们不妨看看雅典帕特农神庙北部带有来自《伊利亚特》的装饰主题的檐壁。)这是反讽的,也是发人深省的:希腊人的身份认同感围绕一个可能是虚构的东西形成自己。
作为一个不可能证实而只能想象的损失的代表,特洛伊战争的历史真实性,如果不是在整体上,至少在细节上,是可疑的。仿佛在心醉神迷中,荷马本人被感觉为一种像特洛伊一样巨大和遥远的奇怪损失,并且不可避免地成为神话式的人物。一则很可能来自希腊人的轶事,曾讲述荷马诗歌如何几乎完全毁灭:[11]火灾,洪水,地震,仿佛荷马不是一个文本,而是一个地点。没有其他古代作者——也几乎没有什么古代地方——享有这种多难的名声。人们觉得,荷马诗歌能够幸存下来实在匪夷所思。荷马到底有多真实?古人可以怀疑特洛伊的历史真实性,但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关于荷马的历史真实性,在古代曾经有过这样的怀疑。而且,古代的历史观是弹性的,其容量让我们叹为观止。虽然在古代,从来没有人会说荷马是一个虚构,实际上,荷马却被同时作为真实的和虚构的加以对待:他的历史真实性被蒙上一层超验的光环,因此荷马变得超过了真实——他变成了超真实(surreal)。在整个古代,荷马乃众说纷纭之存在,神话成份与实有其人的成份一样多(as
much a myth as a
person),传说不已(一条河流的儿子,缪斯之一和阿波罗,或神圣的诗人之一,而各种不同的地方都声称他属于自己,他由于不能解开一个孩子的谜语而死,或由于老年衰弱而死),最后成了一个潜在的符号,一个观念,和一个奖项。此外,如果荷马之名很可能是在荷马诗歌作为文本固定下来之后被增加到他的诗歌之上的,那么,似乎同样可能的是,这是在关于荷马的身份的争论已经发生之后。也就是说,当荷马被命名和发现时,他开始变得不确定——实际上是被遗忘了。总之,希腊人慢慢开始编织一个不朽的荷马,对这个不朽的荷马提出各种不同主张。在这项事业中,他们是在培养敬畏、神化、理想化那甚至早在荷马史诗产生之前的古代时期乃是常态的英雄历史,正如黑暗时代对青铜时代遗址的英雄崇拜。现代对荷马的接受从这里接过了线索。
“荷马”一名所含诸种不确定问题和含义——荷马的文化定位——乃是贯穿整个古代的焦虑和论证的来源,结果导致了一种真正的荷马研究产业,这一研究产业与我们自己的荷马研究产业相去不远。来自特洛阿的涅琉斯的德米特里乌(Demetrius
of
Scepsis)(公元前2世纪中)现已(令人庆幸地)遗失了的三十卷煌煌巨著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至少在某些部分致力于确定特洛伊之真正所在的这一争论性的和骄傲的地方著作,乃是一个评注,涉及《伊利亚特》2中仅仅62行的舰船名单。德米特里乌的历史主义狂躁是突出的(他没有想到事物会有不同的情形)。但这只是在最初的荷马合理化过程中,植根于古代传说以及民歌的一种广泛扩散的性情的夸张例子。从赫西俄德到第二期智术师派(the
Second Sophistic) ,围绕尼采后来所谓的纯粹荷马“假设”(KGW 2.1,
256),古人似乎确实产生了丰富多彩的文化。

关于荷马的现代观念
[12]随着时间推移,荷马开始成为古代本身之往日辉煌的代表,荷马所体现的永恒失去益真弥切。但是,最终将荷马命名为他一直所是的观念,这却是现代的一个特殊成就。尼采在其1869年就职演讲中以咄咄逼人的方式概括这一现代问题:“荷马”到底是“来自于一个概念的人还是源于一个人的概念?”
尼采的这一问题一直折磨着整个19世纪,无论学界内外,并且直到今天依然如故。折磨人的不仅仅是“荷马问题”本身(诸如谁创作了荷马史诗?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它们是某一单个作者还是一个传统——如果不是一个组织——的产物?等等),而且还在于引发这一问题的某些更深刻的东西。尼采对“荷马问题”的重述生气勃发,匠心独具,针对的是有关“所谓‘古典’时代”研究的现代态度本身,是古典作品试图在当代使之重见天日的那个“被尘封的理想世界”。“荷马问题”乃是这一更大关切的集中体现。
维柯(Giambattista
Vico)与尼采一样深谙荷马问题的含义;正是维柯,而不是尼采,于1730年第一次提出下述观点:荷马不是一个人而是希腊人创造的一个观念(un’
idea)(尽管希腊人以为这一观念是真实的)。
在维柯看来,荷马的历史真实性,虽然不能在否认古代的另一个虚构即特洛伊战争的历史真实性(“世界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场战争”)之后独善其身,但这并不妨碍荷马比特洛伊更真实。特洛伊已经消失无存,荷马的诗歌却并非如此。维柯的这一看法错了。毫无疑问,虽然从来没有发生过特洛伊战争,“特洛伊战争”却并不因此就不成其为“一个著名历史时代”。因此,最后我们只能承认,荷马和特洛伊都真实。与古今之争中的他的一些法国前辈(诸如全然否认荷马存在的奥比奈克
)不同,由于不愿意完全放弃荷马,维柯在此展示出一种否认逻辑,这种逻辑将成为未来几个世纪之荷马接受的典型态度:“他是有史以来最好的诗人,但他从未存在过(而这两种说法都有证据,这证据就是他的诗歌)。”
维柯领先沃尔夫(Friedrich August
Wolf)一个半世纪之久的较简单假设更为人知:荷马诗歌是一个漫长口头创作和口头编纂传统的最终产物(《新科学》§850-§872)。但他那别具匠心、难以捉摸的逻辑同样也是沃尔夫以及分析[13]运动的先声——并且很可能也是今天的大多数荷马解读者的先声。这就是麦格芬(一个不可能的、不存在的和空洞的对象)
逻辑,在希区柯克(Hitchcock)看来,这种逻辑对我们生活的支配程度超出我们通常愿意承认的程度:观念可能是虚假的,事件可能是未发生过的,但它们的影响却是真实的,有时它们甚至比真理更过硬。
昆西 在其“荷马和荷马弟子”(Homer and the
Homeridae,1841)一文之讽刺性段落中充分捕捉到了这一否认逻辑:

有人说,“从来就没有荷马这么个人。”——“没有荷马这么一个人?才不呢。”另外一些人说,“有二十个。”

荷马、历史真实、古典主义
人们往往宣称,现代思想关于荷马的最伟大成就之一,乃是18世纪后半叶发现了荷马文本和荷马世界的历史真实性。这当然只是故事的一半。因为当现代开始认识到,有可能以一种古代从来不可能做到的方式,将荷马在空间和时间中定位,充分把握这一认识之全部含义的任务也就摆在它面前了。将迄今完全理想化的荷马实际定位,这具有无数的含义,而这些含义并不都是人们所盼望的。考古学最终在我们面前展开了一种解决的前景,但同时也带来了无解的新的困境。将充满意义的传统荷马重新植入历史,这是一件令人生畏的工作。大多数进展(如果可以称之为进展的话)都是勉强做出的,经常是倒退与前进并存。回到我们前面的说法,我们可以说,荷马在古典时代所代表的创伤性追思变成了荷马在现代世界之可能恢复的创伤性前景。现代性似乎突然从一个梦中醒来,并在这一行动中捕捉到了自己。荷马,也就是关于荷马的观念本身,过去那种令人愉快的概念,例如歌德和席勒加以浪漫化的那个素朴天才的理想形象,突然变得可疑,令人不安,并从而成为各种新焦虑的根源。这种新的不确定性,集中表现了现代与古典时代历史的全部关系,并因此也集中表现了现代本身的历史性自我形象(its
own historical
self-image)。尼采关于荷马的思考和写作以这一关心为焦点,他将这一焦点概括为“古典的具有可怕之美的喀尔克Gorgon
之头”(KGW 2.1,
251),即同时引诱人和让人不安之物;虽然古典时代的最让人不安方面乃是一个尼采非常愿意强调的事实:其理想化乃是一种[14]历史制作的结果。尼采不断将古典理想历史化,也正因为如此,尼采的语文学除了是他所生活时代的表征以外,也是一种概念恐怖主义(conceptual
terrorism)。
直接面对荷马的历史真实性是痛苦的,因为这带来了一种“陌生感”;当弗洛伊德第一次站在雅典卫城废墟中时,他体验到的就是这种陌生感:这一切都是真的?
确实,正如广为流行的《漫游希腊》指南的作者马哈菲(P.
Mahaffy),通过类似亲身经验而认识到的:没有什么西方文化想象的巨制能够“承受如此巨大的重负”,失望不可避免。
荷马在现代的地位,正如卫城在现代的地位,以及说到底,正如另一个卫城即特洛伊在现代的地位。荷马本身就是一个巨制,他与历史真实具有紧张关系。荷马的真实性,正如所有古典理想的真实性,既被古典主义所证实又被古典主义所否定,既为人所盼望又为人所推拒。不过,荷马还是将古典主义扩展到其极限的一个特例。因此,荷马在现代的古典化范式中占有一个单独的、困难的位置,其张力显而易见。荷马来的太早了,以至不能被与菲迪亚斯和索福克勒斯的充分发展的古典主义相提并论,但是由于他在甚至公元前5世纪的范式作用,荷马的古典主义又是无法否认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荷马是古典的原型,从另外一些意义上说,人们却感到荷马同时比公元前5世纪的古典作家更古典或更不那么古典——在更真、更原始的意义上更古典,但同时也表现为一种更简单、更幼稚、不那么发展的古典主义形式。对从温克尔曼和洪堡到吉布(Richard
Jebb)
以及其他人的人道主义思想方式来说,荷马堪称人类心灵本质的一幅图画(“因为正是在这儿,真正希腊性格的种子生根发芽”),但荷马心灵学的详细探讨却被搁置起来——部分原因是因为害怕这种探讨会发现点什么。
由于渴望将荷马安置在高贵简单性的保护性光环下,古典主义拥护者抗拒一种极端对立的观点,这种极端对立观点在荷马那里看到的是一种甚至比孩子还要天真幼稚的前历史孩子气(斯奈尔
在《发现心智》[1946]提出的观点即是这种观点的夸张表现)。这两种观点并非真的截然对立,而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可以在尼采关于“希腊”各种不同描述中看到这两种观点)。
因为这两种倾向都试图将荷马精神性质的浪漫主义范式古典化,从而导致了两种互不相容的图画:将荷马其人看作某种不是多于就是少于一个完整个人的东西。也就是说,荷马之灵魂(Psyche)既可以代表普遍自我的一种[15]早期的和被超越的例子,(好像是自我的一种不完善的和未发展的版本),也可代表一种失去的自我理想,一种没有被文明特别是现代生活的病态所玷污的自我理想,今天也许能——也许更经常是不能——重新获得这种理想(曾经存在、但现在已不再存在的自我)。在这两种观点的背后,隐含的是处于与现代自我之关系中的古代希腊的矛盾建构。无论哪一种幻想的清醒都必然带来巨大恐怖的前景。随着考古学的勃兴,由于施利曼
在迈锡尼、梯林斯,特别是在充满象征的特洛伊的大力发掘,这一前景的最终实现似乎指日可待了。

特洛伊和荷马的过去:吉布、施利曼和尼采
但是,如果有人先阻止施利曼,则这种前景就不会变成现实。施利曼的最强有力对手之一是吉布,英语国家古典学的重镇,后来的索福克勒斯的编者。各种因素交织在一起:职业专家和业余爱好者之间的边界问题;学科之间的竞争问题(物质文化和物质遗存的研究一直与文字文化和思想研究对立);观念论和唯物论(19世纪的新宗教)的冲突;以及最后,在几千年过去之后,与荷马之过去的一种直接冲突。不过,除此之外,甚至还有更多因素在起作用:人们觉得古典主义受到威胁。严格地说,哪个过去是荷马之过去?施利曼的考古发掘探讨远古希腊,将现代与古典时代接触的边际扩展到青铜时代,远远超出了任何凝视1817年大英博物馆埃尔金雕塑
的人所能想象的。为了寻找荷马,施利曼无意中完全跨过了荷马。尼采诉诸于一个前古典的、有时是“前荷马”的时代,撒下一幅幅这个时代居民的可怕的心灵学剪影,他的这种做法绝非无心之举(while
anything but
straightforward),并且与施利曼的做法具有完全同样的效果:人们通常接受的那个荷马对他的趣味来说过于驯顺,过于阿波罗和“乐天”,不够陌生,不够残忍,不够危险——尽管尼采针对的对象是一个彻底古典化的荷马形象,即:一个与其说是古代的不如说是现代的产物。
维拉莫维茨在1872年猛烈攻击尼采缺乏历史意识,他并没有抓住根本。
尽管有诸多批评意见,尼采和施利曼的发现还是可以帮助我们注意两个缺陷。首先,荷马的时代,无论这个时代是荷马自己生活的时代还是他的史诗世界所描述的时代,在希腊历史的进程中没有位置:[16]它完全被包裹在一种永恒的轻尘薄雾中,没有任何现实的界定,被人们模糊地感觉为“经典的”。其次,前古典希腊不仅缺少一个历史,而且也根本不具有一种方式来想象它:我们既不了解前古典时代艺术,同样也不了解前古典宗教。尼采的《悲剧的诞生》(1872)以及此后,作为有意识的回声,帕特(Walter
Pater)的《希腊研究》(1895),开始力图为荷马及其以前时代确立一种类似前古典美学的东西。他们也证明,使对希腊之过去的任何美学欣赏摆脱古典模式有多么困难。由于他们对于“亚细亚”性情(非理性,残忍,暴力)的欢呼,但也是由于有意设计的某种抽象性和内在复杂性,在他们从可触知的物理重新通向(古典的)感性的过程中,在一种辉煌的失去、崇高和浪费的光环的环绕下,两个思想家都经常踏上远古浪漫主义(archaic
Romanticism)的道路,这种浪漫主义已经变成一种新行话和一种现代崇拜,取代了较早时代的美学异教,虽然在很多方面又与较早的美学异教并无二致。
但是,使荷马的幽灵在现代世界再生的,施利曼才是始作俑者:现在荷马被表明不是一个幻象,而是一个物质现实,就象重新发现的特洛伊的地基一样实在。带着其亚洲出生,荷马还再哪怕被认出是希腊的吗?撇开辩论的(以及种族的)结论不谈,施利曼使之重见天日的东西既让人激动又让人害怕和陌生,完全为吉布所不乐见。吉布批评施利曼的方法,挑战他的发现。这场争论形式上的中心是古代特洛伊的定位:施利曼和皮那巴斯(Pinarbasi)认为是海撒里克(Hisarlik)。马哈菲支持施利曼,将吉布与“那些扮演德米特里乌的人”相提并论,因此,通过最奇怪的倒转,19世纪发现自己被抛回了公元前2世纪中。
1882年1月28日的《星期六评论》更进一步,将这场交锋称为“新特洛伊战争”。

荷马与语文学
类似的发展也出现在语文学中,特别以现代古典学(Altertumswissenschaft)的奠基者、尼采1869年巴塞尔就职演讲所批评的对象沃尔夫为开端。在同样分量的怀疑主义和历史理性的双重支持下,沃尔夫以一篇简短和破坏偶像的《荷马引论》为现代的古典研究定下了调子;沃尔夫在文中论证说,荷马的文本有一个漫长的、[17]尚不为人知的形成史,且它们大部分不是荷马的作品。
沃尔夫的薄弱的、从来没有最终完成的研究耸人听闻,轰动一时(a succès de
scandale),影响波及下一个世纪,这在相当程度上是由于它所表现出来的悬而未决(indecision),而我们在修辞中所看到的悬而未决只是这种悬而未决的一部分而已。沃尔夫的犹豫是确实的,但它们也是复杂的。荷马,沃尔夫推论,必定是一个简单的、不识字的吟游诗人,但是最后他仍然保持为一个不可知的密码。同时,荷马诗歌的鸿篇巨制,虽然不可否认,在沃尔夫看来,却是海市蜃楼,其起源我们永远不可能完全追溯:它们是一种带有悖论性质的纪念碑,一个崇高的对象,关于这个对象,人们可以和卢坎一样说,“甚至废墟也已经消失”——它们只存在于我们的心灵中。
一夜之间,流行的、文学的想象中的无时间性荷马成为科学历史分析和毁灭性批评的对象,尽管是在一个多少非理性的基础上(沃尔夫骨子里是一个直觉主义者,他的试金石是他的语文学“感觉”,而他的学术乃是一种无知的艺术(ars
nesciendi))。尽管沃尔夫所持立场之四顾茫然(perplexities)容易被后来者重复而不是挑战(尼采的就职演讲是一个突出的例外),沃尔夫的历史主义进路还是席卷了整个研究领域。自此以后,荷马文本本身开始呈现为某种类似考古发掘遗址的东西,具有明确的可以辨别的历史层次:多重构成地层(layer)的令人绝望的效果(包括吉布在内的一些人会将这些地层称为“层次”[strata])和编辑者粗暴的手法都从诗中显现出来。人们受到诱惑,忍不住要分离这些在时间进程中累积起来的地层——确实,仅仅是探测这些层次就已经是分解它们了——结果是,荷马和他的文本慢慢地被剥光,即使说在这些线索的堆积中也许仍然可以找到某种高贵的残余。福柯的问题,“什么是一个作者?”,在这里找到了先驱。
荷马不再是某些统一性文本的统一性作者,而是——极而言之—一种论说结果,长期发展起来的制度性工具和实践的一个函数,而古典语文学家的“荷马”不过是这一链条上最晚近的一个变形。确实,在这个世纪结束时,“经过分析的”荷马是如此成为老生常谈,以至于它甚至渗入了通俗意识中。1897年,小说家和评论家巴特勒(Samuel
Butler)出版了一本奇怪的书,书名叫《奥德赛的女作者》,他在书中主张,《奥德赛》是一个女人写的,这个女人“年轻、任性、未婚”,从未离开过她在西西里的家乡,她强烈反对荷马在《伊利亚特》中对女人的描写,并为此写了《奥德赛》。在牛津剑桥一群大男孩们的争吵中,巴特勒认为自己“横”插一杠子:他将楚楚可怜的《奥德赛》置于男人们的《伊利亚特》之上,[18]并且骑士式地运用证据(同时严格遵守批准这一运用本身的规则),包括对于他称之为“沃尔夫异端”(对于荷马层累式形成的文本的分析性探讨)的巧妙运用——所有这些,理应被看作古典学术史的某种分水岭,尽管专业古典语文学家们对巴特勒的著作一直漠然置之,保持沉默。《奥德赛的女作者》至少是时代的一个极端表征。
现在的问题不再仅仅是荷马及其所描述世界的历史真实性如何的问题。通过语文学探讨及其各种副产品,整整一个学科的历史真实性和脆弱偶然性成了公众关注中心。由于荷马,作为诸新学科研究的对象,成了测试的对象(包括成为性别倾向的测试对象),这些试图容纳他的学科也成了测试的对象。荷马的某种程度上的贬低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在一个极端,将荷马重新纳入历史让人怅然若失:

我们不再能像希腊文化时期的作家们那样看见那个英雄时代——他们的种族历史上的美好往昔,法和宗教的优美而神秘的背景。随着荷马时代离我们远去,我们对这个时代的认识反倒越近视越琐碎了。

某个悲伤的朗格(Andrew Lang)在1875年如是哀叹,虽然这话也完全可能出自尼采笔下。
在另一个极端,又可以像亚述专家和古典学家撒依斯(A. H.
Sayce)在1883年所宣布的那样,将荷马解读为一个类似第一个小说家一样的人物:“《伊利亚特》(在我看来散发出)阿里斯托芬的精神。[……]在我看来,《伊利亚特》的整个调子听上去就像是《堂吉诃德》的调子”,嘲笑着已经消失了的希腊虔诚。
回过头看,这似乎正是巴特勒后来力图去证明的东西;确实,在巴特勒看来,荷马(Homer)和诙谐(humor)实际上是一个词(他的一篇文章名为“荷马的诙谐”[The
Humour of Homer])。 两种反应无疑都来自枯燥乏味和没有结果的“荷马谜题”(Homer
Question)所带来的挫折和疲惫,虽然严格地说,荷马式问题(Homeric
problem)仍然持续存在。但是,随着一个又一个世纪慢慢过去,一个事实变得越来越清楚:荷马显然已经成为现代文化工业的组成部分。由于现在被牢牢定位在远离他所歌唱的事迹许多世纪的位置,荷马已经变成了这些事迹的陌生的见证者,这种陌生性使他现在更接近我们。但是,我们到底希望接近荷马到什么程度?

尼采与荷马
尼采从1860年代末到1870年代初的荷马观,但同样还有他写作最后十年中的荷马观,[19]只能在这些发展的背景下,以及尤其是在这些焦虑的背景下加以理解。对尼采来说,讨论荷马乃是进入一门学科的结构性困境的途径,而这门学科本身又是古典时代之传播和复兴的漫长历史的结果。如尼采所知道的,关于荷马首先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概念的问题实际上是不可解决的,本身就是一个有些狡诈的困境:因为除非通过虚构一个人,否则荷马的观念就根本无从谈起——荷马实际上是一个“人身化的概念”(ein
personifizirter Begriff)。
尼采在其诸多笔记和讲课中关于荷马形成的叙述,正是由于这一根本原因而错综复杂,难以追溯:在其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刻,荷马都可以被看做一个Idealwesen[理想化实在],一个神话,或一个概念——也就是说,被看作一个观念,一个符号,或者甚至一个“面具”。
在最初题为“论荷马之人身”的关于荷马的讲演中,尼采对于主体(荷马其人的哲学概念和虚构)的不足性和不可避免性的双重持久信念促使他重新断定荷马的“人身”——或者更准确地说,荷马的不可避免性——从而反对沃尔夫对这一实体的几近毁灭。但是,尼采关于荷马在古代如何形成的广泛历史所追溯的,事实上是古代人面对一个他们甚至不能连贯地加以构造的问题时的困惑。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跌宕起伏的过程,困惑变成了怀疑,失望,非神秘化,结果导致发现更早传统中的矛盾,然后导致对这些认识错误的绝望的解决,方法是进入一个新的认识“错误”,进入另一种神秘,而这些新的错误和神秘又成为更新的怀疑的对象,如此等等,持续不断,直到今天。
诸如此类变动不居的历史乃是尼采最熟悉的叙述策略:用他后期的术语来说,它们刻画的是“谱系学”,也就是说,人类信念面对巨大不可信性仍然相信——或不如说是轻信——的逻辑而非历史。
谱系学,无论是荷马的谱系学还是后来尼采所使用的更为常见的谱系学,刻画了人类心灵面对自身产品时的绝望。此外,尼采还迫不及待地超出他自己的探究范围进行概括。他在同一些笔记本中问道,除了荷马或赫西俄德的名字以外,“还有哪些名字最后成了文学史中的人身化概念?”
十年之后,关于权力意志,运用拟人论和主观化的更为熟悉的术语,可以提出同样的问题。
尼采之立场的逻辑,以及这种谱系学探讨的逻辑,在18681869年的一个笔记本条目中得到了充分体现:[20]
“当一个人打算解决荷马问题时,他将倾向于拒斥传统”——关于荷马生平和成就的各种古代传统之总和——他立即补充说,

因为传统是矛盾的。但是这一矛盾性,本身就是一个要人们去解决的问题。关于传统的历史解释这些矛盾。

尼采对经典及其理想的探讨方法是深刻历史化的。他一以贯之、持之以恒的目标不是古典传统及其遗产的连贯性,而是其矛盾性。晚期尼采还以其他方式使用荷马,比如让“柏拉图对荷马”,使二者处于一种根本的“敌对关系”(一个代表生命的否定,另一个代表“本能的神化者,金的自然”),例见《论道德的谱系》GM
III §25),或者像在1884年写下的一条遗稿笔记中那样,将荷马(被说成是异教古代的代表)与基督教对立起来。
古代在尼采手里是一个柔顺的、总是有用的能指,从来没有固定于单独一个目的。然而,正如对待他的其他语文学发现一样,尼采从来没有真正放弃他在青年时代对“荷马问题”产生的兴趣。一个辉煌的证据是,1885年8月,在西尔斯玛利亚(Sils
Maria),当尼采(如通常那样非常自恋地)构想他自己的“文集”时,他曾经开出一张单子,将《悲剧的诞生》,《不合时宜的思考》,以及最后但绝非最不重要的,他的就职演讲(“关于荷马的演讲”),并列为他的三部早年作品。随后,目录继续,直到尼采最晚近的作品《扎拉图斯特拉》(KSA
II,41[1],
669)。将写于1869年、尘封已久的简短和有争议的关于荷马的就职演讲,与这些重量级作品并列,至少是令人侧目的。
至此我们已经看到,为什么荷马能够在尼采眼中代表古典时代传播过程中的不同的、有时互相冲突的诸方面,以及甚至代表古典时代这一概念本身的不同的、有时互相冲突的诸方面。但是,这与其说与尼采有关,不如说更多地与荷马有关;尼采咄咄逼人地作为一个学者闯入其中的传统也是这样。荷马总是不仅仅是因为荷马之所是,而且因为荷马之将是,令人难以抗拒。这就是他的深渊般的魅力。例如,人们一直承认(大部分是勉强地不予以否认),荷马打开一个窗口,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暴力和复仇的世界,看到了尼采所谓“仇恨之深渊”(阿喀琉斯虐待赫克托耳的尸体就是一个一个很好的例子,而整个伊利亚特战争是另一个例子)。在“荷马的竞赛”一文中,尼采评论这种吸引力说,“为什么整个希腊世界都为《伊利亚特》的战斗场面欢呼雀跃?”(KSA
1,
784)。这一试图让人困窘的问题意味着另外一个问题,一个有关古典主义自身[21]对《伊利亚特》及其暴力魔力着迷的问题。在同一篇文章中,尼采指出,荷马令人着迷的核心在于隐藏在“荷马世界背后”的一个前荷马维度(KSA
1,
784)。1872-1875年间出现在尼采作品中而此后就消失不见了的“前荷马”这一概念,同时带有逻辑的和时间上的矛盾意味,正如所谓一个隐藏在“背后”的世界的观念,既代表着一个奠基时刻,也代表一个将所奠基的东西悬置起来(ungrounds)的时刻(而前荷马时代也并非仅仅限于前古典时代希腊)。
但是,正如我们在尼采那里通常所看到的情形一样,目标并非仅仅是过去的真实,而且也是这种真实在当下的构建:探寻荷马的前荷马存在,就是探寻古典主义本身被压抑的魅力。极而言之,这是在探寻古典主义的根本断裂。
尼采关于存在于《伊利亚特》之中和背后的暴力的观点是完全站得住的。甚至早在荷马之前,以及直到罗马文学中,特洛伊战争,如前面提到过的,一直是一个讲述毁灭的神话,标志着黄金时代的结束,人类与神的痛苦的分离。在一些叙述中,特洛伊战争是由宙斯挑起的,目的是消灭人类,虽然他未能实现这一目的——关于这一故事,尼采不仅耳熟能详,而且也知道如何在一个寓言中加以评价,该寓言简短但构想奇妙,出自1874年,有卡夫卡之风,内容如下:

当宙斯创造阿喀琉斯,海伦,和荷马,他是短视的,不了解人类的。实际的结果不是人类的消灭,而是希腊文化的诞生。(KSA 7,
38[7], 837,强调字体[楷体]为本文作者所加)。

我们再次看到,一种暴力创伤性行动被认为奠定了古典现象。
就直面荷马式背景中的黑暗成分来说,尼采与他的时代并没有那么格格不入,因为尼采不过是照亮了一个甚至即使没有他一样会发展起来的晚近趋势而已。现代荷马解释者似乎越来越多地被吸引到荷马的过去及其晦暗中。最明显的例子来自希腊神话和宗教研究领域。从格罗特(Grote)
和格莱德斯通(Gladstone),到剑桥仪式派(Cambridge Ritualists) 和穆雷,
荷马的世界投下了漫长、黑暗的影子,指向一个暴力的史前时代,人们认为在诗歌中这个史前时代或多或少得到了净化,但仍然可以读出来。也许可以将两次世界大战的恐怖看作是有待更直接地在诗歌本身中意识到的荷马之世纪末解读的更阴郁含义,尤其在薇依(Simone
Weil, 1940-1941),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1947)所做的清醒解读中。 越南的经验导致了新的重新解读。
[22]可以以不同方式绘制荷马在现代所代表的多重晦暗性和让人反感性。在这方面,最惊人的例子之一是,人们越来越多地关注,就荷马的某些个别性词句——经常是俗语——来说,荷马的意思是什么(诸如“飞毛腿阿喀琉斯”):这些词句中最琢磨不定的成分被感觉为一个更遥远的、前荷马的过去的化石,而古典希腊人,很可能甚至连荷马本人,都不能理解这些成分。在维多利亚时代,关于荷马文字不可解读的意识采取了模仿古风翻译的方式,这种翻译用不可理解的语言模拟荷马的不可理解性。同一种现象的最近遗迹可以在60年后发现:帕里(Milman
Parry)认为荷马笔下那些固定的绰号基本没有意义;这一点也是威廉姆斯(Bernard Williams)和斯奈尔(Bruno
Snell)所争论的关键。
在所有这些进展中,问题在于我们如何能与过去沟通。在这一问题的背后,则是荷马的希腊人到底在多大程度上与我们相似的问题。极而言之,这些问题提出了荷马在今天的可理解性的问题:我们能够哪怕是理解荷马的精神世界吗?成为问题的其实是我们的自我定义。
这些焦虑一直是荷马传统的组成部分。但是,它们在尼采的时代采取了一种特殊的形式。同时,尼采也不是一个特例。早在他开始挥舞他的前荷马时代概念并且以此实施一种概念恐怖主义之前,一种古典研究兴趣的转移实际上就已经缓慢地发生了,开始从古典时期转移到更早的古风时代(archaic
age)至少在文学和哲学中如此,而史前观念——一种人类考古学——开始普遍流行起来(例如从1851年开始出版的威尔逊(Daniel
Wilson)的《史前编年》(Prihistoric Annals),以及从1865年开始出版的鲁勃克(John
Lubbock)的《史前时代》Prihistoric Times)。
然后是施利曼,通过他在希腊和小亚细亚的发掘活动,无论好坏,他同时使考古学和史前史成为公众注意中心。施利曼的命运和尼采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尽管众所周知,尼采对古代物质文化,特别是对考古学,持绝对蔑视之态度。让我们最后简要地考察这两位人物和他们的计划。
1872年,就在尼采出版《悲剧的诞生》的同时,施利曼正在特洛伊进行他的辉煌探索。人们众口一词指责施利曼贪婪,但是让我们不要畏惧提出问题的根源:通过将历史上的荷马定位,通过下降到物质现实的层次,通过掘开土地和在他通常所谓“原土”(Urboden)上挖出壕沟,以及通过翻动令人眼花缭乱但却奇怪和[23]不能确定的事物,更不用说通过在人们眼前打开了一个金钱、物质性占有和剥夺的世界,施利曼对古典主义者来说就像是一个噩梦。
仅仅是将永恒荷马历史化的企图就足以让人们抗拒和感到恐怖了。这是创伤性的一步,与尼采坚持要为古典希腊寻找一个更阴郁的“前荷马背景”完全一样。无论施利曼的计划还是尼采的计划,都与流行的编年和价值框架大相径庭,但是并不比古典主义本身的计划更大相径庭,因为古典主义实际上充满了所有种类的类似的没有得到说明的矛盾。(请想一下古典主义处理荷马之原始位置时的笨拙:荷马是原初的还是完善的?)悖论的是,无论尼采还是施利曼实际上都没有试图否认古典理想。相反,他们以一种宗教的态度服从它,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们过度认同这一理想了(一个是策略性地,另一个是无意地)——而这一理想比任何其他东西都更是他们所消解的。当他们面对古典希腊或古典希腊背后的更严酷的真实和偶然时,无论施利曼还是尼采都可以说开始发掘古典主义的无意识的和半意识的层面。他们不得不为这种做法付出高昂的代价。
我们可以进一步说,施利曼是注定要发生的一个事件、一场灾难。为了理解这一点,需要认识到,施利曼在现代世界的巨大符号经济体系中实际上曾经占有(也许仍然占有)某种象征地位。我们也许可以说,在19世纪为自己创造的关于古代希腊和现代的理想化形象上,施利曼象征着某种污迹或血迹,模糊了欧洲当时希望用来看待自己的方式:将自己看作为希腊的合法继承人和希腊遗产的唯一执行者。但是,如果这是真的,则下面的说法也是真的:只有当这个污点在施利曼出现在舞台上之前久已存在在那里的情况下,才可以说施利曼象征着一个更纯洁形象的玷污,施利曼才可以被看作一个污点。事实正是这样。施利曼只是占据了欧洲长期以来关于自己的身份所具有的幻想中的一个预先存在的位置。施利曼之大胆地步入断裂,乃是无比勇气和胆量的一个标志。但是,创造这一断裂,这完全不是施利曼的功绩:断裂早已是欧洲幻想的构成要素。尼采知道如何通过他特有的不可模仿的方式占领同一个断裂,特别是通过接受以及——如果需要——体现西方古典想象的多重困境占领同一个断裂,正如他对荷马的独特利用的例子所说明的;对尼采来说,如我们所看到的,荷马绝对是一个高度成问题的范畴。通过他的所作所为,尼采并不打算重估[24]古典传统的价值。尼采只是简单地让它们自行其是,并最终背叛它们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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