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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隐山岚(全二册)【网络原名:嫁魔】

書城自編碼: 4084359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玄幻/新武侠/魔幻/科幻
作者: 杨溯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580400444
出版社: 长江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5-03-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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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在黄泉的彼岸眺望你,祈求神祇代替我照看你的安康。
  随书附赠:天涯屏风 潮生纪念票 归岚折立卡 电子赠品。
內容簡介:
剑仙私生子戚隐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
  原以为命数如此,从不伤怀。
  直至扶岚携猫撑伞出现。
  檐边雨滴击起心湖涟漪,
  他说:
  “我的弟弟在这里,我来带他回家。”
  世人皆道扶岚是妖魔共主,残暴嗜血,必诛之。
  一朝仙门围剿,十方红莲真火席卷后只剩灰烬,
  那一刻,戚隐的心血淋淋地疼。
  只有他知道,扶岚是天上地下最善良的呆瓜。
關於作者:
杨溯:
  长佩文学城签约作家,新生代青春文学作者,文笔精简优美,细腻考究,写故事诡谲多变,写江湖荡气回肠,极擅长塑造复杂多变的人物形象。
  代表作品:《渡厄》《横波渡》(原名《督主有病》)
目錄
上册
  DI一章 孤客
  第二章 贼山
  第三章 桑梓
  第四章 说剑
  第五章 天香
  第六章 惊回
  第七章 白鹿
  第八章 无方
  第九章 秘殿
  第十章 经藏
  第十一章 兰训
  第十二章 灵枢
  第十三章 禁垣
  第十四章 神迹
  第十五章 茕茕
  第十六章 降临
  第十七章 罪徒
  第十八章 如寄
  第十九章 舍身
  第二十章 雪融
  第二十一章 香冷
  第二十二章 难追
  第二十三章 折柳
  下册
  第二十四章 萋萋
  第二十五章 南风
  第二十六章 藏月
  第二十七章 灵氛
  第二十八章 神语
  第二十九章 徂川
  第三十章 蓬雨
  第三十一章 命衰
  第三十二章 去乡
  第三十三章 薤露
  第三十四章 剑魔
  第三十五章 白发
  第三十六章 霜心
  第三十七章 神隐
  第三十八章 归岚
  第三十九章 灵山
  第四十章 愚暗
  第四十一章 余哀
  第四十二章 死生
  第四十三章 蒿里
  第四十四章 奔月
  第四十五章 绋讴
  番外一 吾家有女未长成
  番外二 养在深闺人不识
  番外三 天生丽质难自弃
  番外四 力拔山兮气盖世
  番外五 清风明月共归途
  番外六 鲛梦
內容試閱
DI一章 孤客
  下雨了。雨线顺着鱼鳞瓦而下,在青石砖地上织出密密麻麻的针脚。天刚亮,又下了雨,到处都是雾蒙蒙的。别人家的翘檐上顶着灰白色的月亮,极暗淡的一个缺损的圆,仿佛再一眨眼就会散了。
  戚隐在笃笃声里醒来,目光一扫,便看见雨点从破瓦外面滴进来,打在木板地上,湿了一片。他坐起身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盆放在天漏底下,水便滴在了盆里。他睡的是阁楼,前天刮大风,瓦片被吹跑了几片,没来得及补。他一边窸窸窣窣地穿衣裳,一边想等会儿吃早饭的时候跟小姨说一声,他会自己补屋顶,只要有材料。
  他顺着梯子下楼,见家里人都还睡着,四处都很静,只听见灰蒙蒙的院落里浇着雨点儿,沙沙响。他进了厨房,砍柴、烧火、做早饭,这是他每天清晨必干的活计。他是没爷娘的人,寄人篱下,必须得有点儿自觉。
  听小姨说他是五岁那年没了娘,有一天他娘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被水鬼拖走了。五岁太小了,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姨说他那个时候在边上打水漂玩儿,他娘栽进水里的时候他以为她是要凫水,乐呵呵地要娘给他捉鱼吃。然而,他娘再也没能浮上来。
  他是他娘未婚先孕的私生子,亲爹据说是哪座仙山的剑仙,跟他娘来了一段露水情缘就御剑回去修仙了,留下来唯一的东西是他腕上的琉璃十八子,每颗碧绿琉璃珠上都有深深浅浅的金色符纹,据说可以挡妖邪保平安。
  仙人不拘小节,不娶他娘似乎也能得到理解。他从小就知道为他那个未曾谋面的爹找借口:他猜测他爹正好要去封印一个毁天灭地的妖魔,才没能赶回来接他和他娘回仙山。他让自己信以为真,揣着这个理由解释为什么他爹不来接他,向流鼻涕的小邻居和一块儿被打手心挨板子的同窗炫耀他的琉璃十八子。他姨也抱着这样的希望,期盼将来某一天他爹从天而降带他走,为了报答他姨的养育之恩顺便捎上他表哥,两兄弟欢欢喜喜一同修仙。
  只不过他爹封印了十八年的妖魔,到现在依旧一个影儿都没有。几年前小姨托了个云游的老道向无方山捎信,也没个回应。大家渐渐明白戚隐是个私生子,娘早死爹不要。
  他姨对他的态度渐渐变了。从前他和表哥一块儿睡在有月洞窗的上房,现在他只能睡在破了顶的阁楼。要不是怕邻里流言蜚语,只怕他连蒙学都上不完。他姨留着他纯粹是因为买仆役费钱,前年年初家里买了个女使进门,为此心疼了老久,恨不得把那个女使掰成两个人使唤。
  戚隐没什么想头,自从认清了自己没爹没娘的现实后,他就认认真真当起了他姨家的帮佣。他就是这样一人儿,没那个机缘修不成仙,也没有那个脑子去考科举,普普通通,一辈子望得到头。
  他烧旺了柴火,往药吊子里放阿胶熟地黄,又倒上水。这是他姨每天早晚都要喝的养颜汤。他姨年纪大了心却不服老,家里最让她讨厌的其实不是戚隐而是女使小圆。小圆进门的时候十三岁,瘦巴巴一个小丫头,蔫巴得像路边的野草,在家里待了三年,竟出落成了唇红齿白的大姑娘,洁白的颈项和圆润的肩头,走路的时候露出小笋似的脚尖,家里男人见了她都多看两眼,除了戚隐。
  “起得这么早?”门槛跨进一只牡丹红的绣花鞋来,戚隐扭过头,正瞧见小圆冲他笑。
  戚隐挠了挠头,说:“煎药。姨最近起得早。”
  药吊子正在烧,咕咚咕咚地响。他踅身去拿蒸笼蒸馒头,一低头,正瞧见灶台上煤灰印出来的两瓣屁股印儿。印子肥圆,看得出它的主人很是丰腴。他不自觉瞄向边上的小圆,她正揉着面团,腕上戴着乌藤镯子,紧紧地贴着肉,帕子都掖不进去。
  许是察觉到戚隐的目光,小圆扭过头来看他,眸子里有揶揄的笑意。戚隐讪讪地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抹干净印子,把蒸笼放进灶里。
  “哎,我出汗了,头发黏在脖子上,你帮我撩一下。”小圆说。
  戚隐望过去,一缕乌黑的发丝掉在她白腻的脖颈上,不知道怎的,戚隐莫名想起菜市场挂在肉架上的白猪肉。戚隐把湿布放在她面前,说:“你擦擦手,自己撩。”然后就出去了。
  小圆脸色一僵,把面团扔到案板上:“嘁,装什么装!”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话直飘到戚隐耳朵里。戚隐没理她,提步跨出门槛。
  他知道小圆和姨爹有首尾,今年过年的时候两个人就搅和在一起了。不过戚隐不喜欢小圆不是因为她有贼心眼,而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人了。隔街有家药铺,他喜欢那家药铺的女使凤仙。
  每回帮小姨抓药他都去那家药铺,乌漆漆的柜台,一色云头栓的药屉子,进门就闻见清淡的苦味,格外醒神。凤仙就立在柜台后面,提溜一把小秤仔仔细细地称药。她黑亮的发髻低下来,露出一根做工粗糙的劣玉簪子;碎发下面是低垂的眉眼,有种静静的美。他疑心她也喜欢他,因为每回她都冲他笑,盈盈的眼波递过来,他走出门的腿脚都是酥的。最有力的证据是上回她多称了一钱熟地黄给他,他说他不要这么多,她笑着眨了眨眼,说:“就算送给你的啦。”
  他都已经想好了,这些年他在外面打短工攒了点银子,去外面赁一间屋子,再找一份长工,攒两年银钱就上门去提亲。凤仙家也穷,要的聘礼不会多,他有信心。
  雨还在下,但已经有天光从云层里透出来,是灿烂的金。戚隐端着漱口水,望着石板地上的粼粼水光傻呵呵地笑起来。他笑完抬起头,就看见他的表哥姚小山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
  “跟你商量个事儿,”姚小山贼头贼脑地蹲在他边上,从怀里摸出一个石头蛋,“我娘吃饱了没事干,老是查我屋,这蛋放你那儿,你帮我好好收着。”
  姚小山是戚隐的表哥,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小姨疼他疼得紧,日日用山珍海味伺候他。但最近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常偷偷去西市鬼混,说要寻仙缘。其实对于他们这种平头老百姓来说,修仙的机缘实在很小。四方仙山渺然无影踪,吴塘镇又是个犄角旮旯地儿,连妖魔都不屑于在此地作祟,更别说遇见剑仙。
  不过戚隐向来人好,没有打击他,只说:“这什么玩意儿?你上回放了一沓符纸在我屋,结果全变成了癞蛤蟆,害我捉了一晚上还被小姨骂。”
  姚小山嘿嘿笑道:“上回那是意外,意外。”他把石头蛋捧到戚隐鼻子前,神神秘秘地道:“这是麒麟蛋,据说孵个百八十年,就能孵出一只小麒麟来。我是买回来收藏的,说不定等到我儿子这辈,我家就能有麒麟看家护院了。”
  麒麟还下蛋?戚隐有些无语。
  “你要不帮我,我就告诉我娘你喜欢小圆。”姚小山说。
  戚隐一惊,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忙瞪眼道:“你别瞎说!”
  姚小山说:“你俩刚刚眉来眼去我都看见了,小圆还让你帮她撩头发。”
  “你!”戚隐真是跳河里都洗不清,丧气道,“好好好,我帮你藏!求你千万别瞎说,要人命的!”
  姚小山这才满意了,把石头蛋塞进戚隐怀里,大摇大摆地走了。
  戚隐和他这个表哥实在是个冤家,上私塾的时候戚隐得帮他罚抄四书五经,在家得帮他顶锅,就算是外头姚小山惹了小流氓地头蛇,还得拉着戚隐一块儿去帮忙挨打。可戚隐实在没什么办法,寄人篱下,就得给人鞍前马后,自觉活成了小姨的小厮、表哥的小弟。
  石头蛋揣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戚隐端详了半天没看出来它哪里像个仙蛋。那小子没准又是让人给骗了,戚隐叹了口气,把石头蛋放进箱笼里锁上,免得它又孵出什么癞蛤蟆来。
  刚下楼,就听见上房一阵喧嚷,有人摔碗,又有人哭泣。戚隐听见小姨的叱骂声遥遥传过来:“小蹄子,扮这么妖给谁看!你要是敢勾我儿子,扰他读书,看我不剥了你的皮!”然后便见小圆抱着乌漆托盘抽抽噎噎地跑出来。
  “行啦,行啦,骂骂就得了。”是姨爹在劝。
  小姨还在骂:“一个两个都让人不省心!还有小隐,你瞧瞧,亲娘跟了仙人有什么用?人家御着剑刺溜就没了,还不是白瞎!生个儿子在我家吃白饭,眼看就满十八了,一点出息都没有!”
  “哎哎哎,怎么又扯上小隐了?当心他听见。”
  戚隐立在廊下发了会儿呆,默默走进跨院。雨潇潇地下,江南的雨一向是这样,不大,但绵密,永远下不完似的。老太太也已经起了,靠在醉翁椅上绣花儿。恁大年纪的人儿了,头发白了大片,早年过得太辛苦,脸晒成赭黄色,加上满脸细细的皱纹,像风干的红薯片。老太太是个清淡的女人,对谁都不亲近,也不很插手家务事儿,只日日绣一些手帕子,聊以补贴家用。他虽然和老太太没有血缘关系,却也跟着姚小山叫祖母。
  前院的骂声隐隐约约传过来,戚隐不知道老太太听没听见,尴尬地想要去后门外待着。老太太仰起头看了戚隐一眼,冲他招招手,拍了拍旁边的马扎。戚隐坐过去,老太太弯着腰进屋拿了个螺钿盒子出来,放在戚隐手里。
  “祖母?”戚隐打开盒子,见里面放了一打碎银,怔了一下,不解地望向老太太。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向他:“我攒了好些年,算起来起码有五两了,请媒人、置办一点金银头面、办酒席,应当勉强够用。你省着点儿花,将来养娃娃可要花不少钱哪。”
  戚隐还是愣愣的。
  “隔街的小凤仙,你是不是喜欢人家?”老太太冲他眨眨眼。
  戚隐的脸登时红了,急得话儿都说不明白了:“……您,您怎么知道?”
  老太太低下头绣花儿,细细的银针戳进布里:“每回买药你都抢着去,老婆子我好奇,上回去看了一眼。嗯,长得不错,屁股也大,好生养的相貌。”
  戚隐的脸红得能滴血,结结巴巴地说:“人也好,可温柔了,一看就贤惠。”
  老太太乜着眼睛瞧他:“还没娶进门呢,就学会帮媳妇儿说话了。”
  戚隐想说没有,老太太笑着推了推他:“行了,好生藏起来,别让你姨知道。去吧。”
  他用力点了点头,一溜小跑回前院,刚巧看见门口来了客,乌帽团领衫子,似乎是官驿的驿差。小姨从上房出来迎客,戚隐连忙脚下拐了个弯儿回到跨院。老太太指指后门,戚隐会意,跨出门槛关上门,蹲在石狮子下面。他要等小姨回屋了再回去,免得让她发现。
  他紧紧抱着那个书册大的小盒子。夏天,下了雨也有点儿冷,可他的心却是暖的。他想起小时候老太太常常带他去二里外的集市买菜,丁点儿大的小人儿拉着老人的手,肘弯里挎一个篮子,见了谁都问声好。有一回他不小心和老太太走散了,抱着篮子站在牌坊底下等,幸好因为他平常嘴甜,路人认得他,把他引回了家。
  他对着水洼里的自己笑了笑,小姨不喜欢他不打紧,他还有祖母,还有凤仙。
  头上忽然罩下一片阴影,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他身边,黑发黑衣,都湿透了,肩膀上蹲了一只肥肥的黑猫,毛上滴着水。他只能看见男人的侧脸,冷白的,睫毛很长,在天光下是米色的,像蛾的翅子。
  躲雨的吗?戚隐想。
  那只黑猫扭头望见了他,从男人肩膀上跳下来。这黑猫着实太胖了些,跳下来的时候像个毛球。黑猫在戚隐脚边蹭了蹭,细细地喵了一声。戚隐笑着捋了捋它的毛。男人也转过头来,戚隐看见了他的脸,清俊的眉目,眸子黑而大,映着满世界的风雨和蹲在地上的戚隐。
  “你看着脸生,打外地来的?”戚隐问。
  男人似乎不怎么习惯和别人交谈,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来寻亲吗?还是路过?”他又问。
  “我的弟弟在这里,”男人说,他的声音轻而淡,像一阵风,“我来找他。”
  戚隐冲他一笑:“你弟弟哪家的?”
  “他姓戚。”男人说。
  “巧了,和我一个姓。”戚隐拍拍屁股站起来,“你打哪儿来的?”
  男人道:“乌江。”
  太巧了,戚隐还跟着他娘的时候也住过乌江。这也是小姨告诉他的,据说他娘是被不知道什么妖魔缠上了,辗转搬了好些地方,后来银子花光了,才来投奔小姨。他还记得小姨说这事儿的时候满眼揶揄的笑,掩着嘴道:“也不知道你娘这什么运气,动不动就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你瞧你姨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别说什么仙人妖魔了,连成精的灵怪都没见过。”
  “他叫什么名儿?我在这儿住得久,认识的人多,兴许能帮你找找。”戚隐说。
  “狗崽。”
  “啊?”戚隐没听明白。
  “狗崽,”男人道,“他叫狗崽。”
  狗崽子?戚隐有些无语,这男孩的名儿取得委实有些随便。
  “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没有?”戚隐说,“脸上有没有痣,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男人认真地想了想,道:“长得很可爱,喜欢吮吸我的指头。”
  戚隐不说话了。男人也没开口,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两人眼对眼瞧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是个可怕的男人。戚隐想。
  “这里姓戚的人家不多,西门有两家,东门有三家,你去问问,说不定能找到。”戚隐挠挠头。
  男人怔了一下。
  戚隐让他等一会儿,踅身进门,出来的时候拿了把旧伞,一面递给他一面笑道:“祝你早日找到弟弟。”
  戚隐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有种青年的朝气。
  男人望着他呆了呆,低头接过伞,轻声说了句:“谢谢。”
  黑猫跳上石狮子,跃上他的肩膀,一人一猫撑着伞步入了潇潇风雨。墨色的背影,在白墙黑瓦间像一道朦胧的墨迹,慢慢晕散在巷子尽头。戚隐想起那个男人干净的黑眸,映着吴塘镇的风雨和水光,有一种恬淡的味道。
  果真人不可貌相。戚隐摇摇头。
  “嘁,穷汉,老夫撒了那么久娇也不给点儿吃的。”黑猫气得牙痒痒,“老夫饿了,扶岚!”
  扶岚低头拿出荷包,倒出三枚铜板在掌心:“没钱了。”
  “你比他还穷!”
  扶岚没理它,抬头望向远方,视野尽头矗立着一座高塔,是吴塘镇最高的佛塔。他收起青竹油纸伞,望了一会儿,瞬间消失。街上行人纷纷,路边小贩正忙着支开平顶棚子,没人发现有一个男人突然失去了踪影。再下一个瞬间,塔顶有一点墨迹逐渐扩大,现出年轻男人的身影。扶岚悬浮在塔尖,重新撑开伞,清澈的雨滴沿着伞檐落下,跌向下方遥远又渺小的房屋楼阁。
  他张开右手,无数条淡青色的小小游鱼从掌心奔涌而出,汇入风雨。鱼在风中摆尾,他借着小鱼的眼睛看见东门大街的店铺一间间开了门,拉粪车的摇着铃铛挨家挨户收粪水,买菜的农人挑着担进镇,几个垂髫小童在雨中疯跑……还有方才见过的那个男孩,他正喜滋滋地把一个螺钿小盒放进被窝,床下有一个上了锁的箱笼,里面的石头蛋蛋壳上有一条裂缝。
  “如何?”黑猫问,“找到狗崽了吗?”
  他垂下眼帘,沉默地摇了摇头。
  “看来这个镇子也没有啊。”黑猫搔了搔鼻尖。
  扶岚沉默了一阵。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又想起那个孩子。
  那是他的小弟弟,他喜欢那个孩子叫他哥哥,清脆又好听。
  抬起头,不经意间望见方才那个男孩家,扶岚说:“刚才那个人家里有妖。”
  “不关我们的事。”黑猫说,“咱们也是妖,呆瓜,妖才是我们的同类。找个地方歇歇脚,晚上启程去下个镇子找狗崽。他今年已经十八了,虚岁二十,凡人弱冠之龄娶妻,咱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扶岚收起伞,身子后仰,墨发在风雨中散开,仿佛要跌下高塔。只是在他跌落的一瞬间,黑色的身形一闪,像墨迹急速晕散,眨眼间又失去了踪迹。
  戚隐回去的时候客人已经走了,大约是来家里送什么信吧。他趴在床上数自己的小金库,加上祖母给的银子,统共有十两银,足够他在外头赁一间小瓦房再娶凤仙过门了;孩子不着急,反正还年轻,晚几年再要也无妨。他心里高兴,连带着看这破烂阁楼都顺眼了许多。雨渐渐地止了,凝神听外边儿的声响,他这才发现家里静静的,不同往日。他小姨是个大嗓门,家里难得有清静的时候,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消停了。
  过了会儿,戚隐起来穿衣裳出门去买菜。临出门的时候小姨靠在门框上看他,眼神颇有些怪怪的,他心里发毛,拎着篮子小跑出了巷子。走到巷子口他才发现没带荷包,忙又转回去拿。家里很静,只有上房有人声,戚隐走路的步子都不自觉轻了些。
  上房关着门阖着窗,天光照在菱花窗上,投出几个朦胧的剪影。戚隐数了数,除了他和小圆,姚家人都在里面。
  鬼使神差地,他蹲在窗下,细细听里面的声音。
  “你说说,这孩子哪来的狗屎运!失踪了十八年的爹竟又传了信来,要他上仙山去修仙,还明日就派人来接!”是小姨的声音,音调极高,几乎要抖上天。
  戚隐心里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连忙捂住嘴。
  “说错了,说错了,他爹已经在除妖的时候遇害了,是无方仙山照顾他爹的孩子,要他上仙山。”姨爹叹了口气道,“苦命的孩儿,爹还没见着就没了。”
  “这不都一样?”小姨气得牙痒痒,“我家小山这般有天分,怎的不见有人来收?竟让这蠢小子占了先机!”
  刚腾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戚隐愣在了原地。
  戚隐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仿佛是难过,却好像又没那么难过。“爹”对他来说还只是一个陌生人,听见一个陌生人死了,他除了“哦”并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联系忽然就断了,像极细的风筝线,平日牵在背后没什么感觉,可到了断掉的那日,忽又觉得空虚,心里面好像少了些什么,漏着风。
  除妖死的吗?戚隐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倒还算是一个英雄。
  “娘,我也想上仙山。”姚小山说。
  “唉,我也想让你去呀,可人家明明白白说了,只来接戚隐这一个小子。”小姨叹了口气,又道,“娘,您怎么说?”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戚隐听见老太太数佛珠的嗒嗒声,一下一下。
  祖母终于开了口:“小隐这孩子,看着面善,其实心硬得很哪。他娘死的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掉,站在那儿没事人似的。小时候姑且能说不知事儿,可八岁那年他头一回杀鸡,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鸡脖子给抹了。早年家里穷,他又是个克亲的命,本想把他扔了,谁知道又让人给送了回来。养了这么些年,仍是没什么出息,科举考不上,也挣不着银钱。原想给他点银钱,让他娶妻成家,早点儿出去单过,想不到他有这样的造化。”老太太顿了顿,又道,“只是你们待他这样不好,他若是修了仙,只怕从此一走了之,再不回来了。”
  “就是啊!”小姨高叫,“瞧我家小山,才二十就当上了秀才老爷,怎的没这样的运道!”
  戚隐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去。
  “罢了,我给他银钱让他娶亲,也算对得起他了。”老太太道,“这样吧,玉娘,今晚往他吃食里下点药,让他一觉睡到明日。晚上你偷偷取走他的琉璃十八子,锁上门锁上窗,明日仙长来,你便说小山便是戚隐。小山才是我的亲孙子,小山去了仙山咱们才有好日子过。还有,那个小圆不是个安分的人,放在家里你也不得安生,趁早发卖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又关小圆什么事……”姨爹畏畏缩缩地开口。
  “你闭嘴!”小姨欢欢喜喜地应道,“还是咱娘有主意,就这么办!”
  后面他们说什么戚隐没再听了,他出了门,拎着篮子踢着石子走在路上。青石板路水光一片,映出他模模糊糊的影子来。
  原来老太太并不是不亲近人,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原来小时候他没有走失,是老太太要丢了他。也对,买菜为什么非去二里地外的市集?不是那里的菜更好,是他们怕他自己找回来。她看他的眼神不是清淡,是冷漠。
  也对,他又不是人家的亲孙子,人家凭什么待他好?
  其实去不去仙山的他都无所谓,他早就过了听说书人讲剑仙降妖伏魔的年纪了,小时候拿着琉璃十八子炫耀的心都埋进了过往的岁月。老百姓的日子过惯了,成仙成道高来高去离他都很远,他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也生不出多少艳羡和期待。
  至于他那个爹,反正他都没有见过面,他爹活着的时候也没有想起过他,他何必上赶着去为那个男人披麻戴孝,摔瓦捧灵?
  他抬起头,阳光越过马头墙照在他脸上,微微有些刺眼。他想要的其实很少,一个给他银钱让他娶亲的祖母,一个贤良淑德的媳妇儿,这就够了。现在祖母没了,他把脚边的一颗石子踢出去,石子儿骨碌碌滚到对面药铺的阶下,他看见凤仙站在柜台后面称草药。
  算啦,反正还有媳妇儿嘛。他扯了扯嘴角,靠在墙边上。
  他不想回家,在外头一直晃悠到夕阳西下。鸡蛋黄的阳光爬到墙头,乌桕树的影子映在墙上,孤单又瘦弱。
  他不自觉又走到药铺对面,眸光一扫,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映入眼帘。清晨遇见的那个男人站在告示栏边上,黑猫蹲在他身旁,他们对面贴了魔首扶岚的通缉令。男人静静在那儿看着,脸上没有表情,无悲无喜的模样。从戚隐的角度看,男人的黑色侧影像一根墨竹,静谧地矗立在夕阳下。
  戚隐走过去,跟男人打了声招呼。
  男人侧过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这个人看起来不太爱说话,沉静得像一面古镜。
  通缉令上画了扶岚的大头,他是一只猪妖,满头长毛,两只眼睛铜铃一样大,鼻子底下伸出两根长长的獠牙。扶岚的通缉令贴了很久了,今天被雨淋过湿了个透,扶岚的嘴上的墨晕染下来,仿佛是喝了满嘴血似的。
  十几年前妖族内讧,伤了元气,龟缩在巴蜀南疆偏安一隅,四方很是太平了一阵。不过这群妖里蹦出了个大妖扶岚,去年横扫九垓斩杀了前任妖王。因着他的缘故妖族止戈休战,奉他为妖界之主,好生威风。扶岚野心甚大,屡屡滋扰人间,前些日子还传出人间与南疆交界阖村被屠的消息。
  他身边有个军师最是狡诈,扶岚能横扫九垓此人功不可没,好像叫什么庾桑,估计也长得奇形怪状。妖魔都长这样。
  “扶岚,站住!今日本剑仙要替天行道,斩下你的猪头!”他俩身边蹿过一群小孩儿,两人一猫望过去,有个小孩儿牵着一条狗,被其他小孩儿拿木剑指着。
  “哼,我才不怕你们呢!我的军师庾桑会保护我!”那小孩儿拍拍自己的土狗,“军师,上!”
  土狗冲其他小孩儿汪汪大叫,大家一哄而散。
  戚隐笑道:“小孩儿就爱玩这样的,我小时候也扮过扶岚来着。”
  只不过他是被同窗逼着扮的,最后还被“剑仙们”打了个鼻青脸肿。
  男人没说话。
  “找到你弟弟了吗?”戚隐问。
  他沉默地摇头。
  戚隐心里大概有点数了。这哥们儿一个人带一只猫,穿的衣裳也是极普通的苎麻布,不像是个有钱的。估计那人家早就搬家了吧。
  唉,和他一样,也是个苦命人。戚隐心中生出同病相怜的惆怅。
  “放宽心。”戚隐朝药铺指了指,岔开话题,“看见那个姑娘没有,她叫凤仙,她爷娘种地的,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家里穷,但人家姑娘人好,温温柔柔的,对谁都不生气。我打算挑个黄道吉日登门提亲,聘礼都已经预备好了。”戚隐拍拍男人的肩膀。
  扶岚往药铺的方向看了看,道:“哦,是那个女人吗?”
  戚隐一愣,抬起头,正瞧见凤仙躲着她东家的嘴,扭头哧哧地笑。他这才发现,凤仙的装束已经变了,发髻梳得高高的,是妇人的发式了,往日的劣玉簪子换成了金钗,流苏垂下来,在她耳边一闪一闪地晃动。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寂静地坍塌,戚隐呆在了原地。
  扶岚想起今天清晨戚隐借他伞,斟酌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他不太会说话,跟着黑猫学了很久才有一点点进步。
  两个人在夕阳中眼对眼互相看着,阳光落进男人黑黝黝的眸子里,洒满了沉甸甸的金,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这家伙不是在故意嘲讽自己,戚隐确信。
  “我不提亲了。”戚隐说。
  扶岚眼睛里露出疑惑。
  “你没看到吗?”戚隐无奈地道,“她已经嫁给她东家当姨娘了。”
  扶岚望向药铺,老东家正坐在柜台边上算账,食指点点舌头,一面一面地翻账本,瘦骨嶙峋的手背横亘着一条条青筋。
  这是一个苍老的凡人,神魂渐衰,不久就要步入轮回。
  “她的丈夫很弱,”扶岚淡淡地道,“可以抢。”
  戚隐一惊,愕然看着男人。那家伙依旧静静将他望着,大大的眸子黑得匀净,像一片净透的琉璃。戚隐忽然发现他的眸光从不曾变过,人畜草木在他眼里皆是一般模样,仿佛万物都没什么分别。
  戚隐忽然很好奇,怎样的爷娘才能养出这样的……傻孩子。
  “你家是干什么营生的?”戚隐问,“你爹娘呢?你一个人带着猫来找弟弟,你爹娘怎么不和你一块儿?”
  “没有爹,没有娘。”他回答。
  简简单单几个字,扶岚没有更多的表情,戚隐却听出了很深的悲哀。
  想不到分明是陌路人,却同病相怜。
  “唉……”戚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拉起扶岚的腕子,在他手心里放了一个荷包,“这里有一两碎银子,是我自己攒下来的,不多,你拿去使。你好生找个正经的营生,养活你自己养活你的小猫。等自己有了点儿积蓄,再找个媳妇儿。别着急,男人不怕老。”
  扶岚呆呆地看着他。
  “人生在世,谁没点不容易,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千万别走邪路。知道不?”
  戚隐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戚隐低头看自己在夕阳下瘦长的影子,黑黝黝的一长条,耷拉着肩膀垂着脑袋,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明明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要去安慰别人。
  他今天在外面瞎晃悠了一天,什么都没干,等会儿回家不知道小姨会不会又骂他赔钱货。不对,她现在仰仗他的身份送姚小山上仙山,大概会对他稍微好一点吧。
  衣襟忽然被扯住,他回过头,那个家伙正拉着他的襟角。
  “干吗?”他问。
  “你的蛋还在吗?”
  戚隐被这厮突如其来的问题问蒙了,不自觉低头看了看自己。
  “你想干吗?”戚隐抽了抽嘴角。
  扶岚道:“尽快扔掉,很危险,要小心。”
  有病吗?戚隐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扶岚。
  扶岚一无所觉,一手抱着猫,一手拿着伞,背过身慢慢走远。戚隐纳闷……等等,他恍然大悟,难道是那个石头蛋?
  那个家伙……怎么会知道他有一颗石头蛋?
  戚隐大惊,惶然追出去,然而四面街道都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斜阳照在青砖地上,湿滑的苔藓上泛着浅浅的金。那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戚隐回到家直奔阁楼,从床下拖出箱笼打开,那个石头蛋上已经多了好几条裂缝,好像下一刻就要碎掉。戚隐惊疑不定,没敢用手碰,把箱笼重新严丝合缝地阖上。
  很危险,难不成是妖蛋吗?
  阁楼底下又传来小姨呼喝的声音,大声叫嚷大声跺脚,整座宅子都回荡着她高扬的调子,他在这样的嘈杂声里过了十三年。推开窗,后院里头姚家老太太躺在醉翁椅里打瞌睡,昏黄的夕照爬上膝盖,落在她干枯的手指边。他关上窗,夕阳被隔绝在外,阴沉沉的阁楼里只有他,还有那只妖蛋。
  小姨站在八仙桌前看小圆一盘盘地上菜,老太太捻着佛珠入座,耷拉着眼皮,安定得像个神像。小姨不自觉地把目光瞟向阁楼的方向,中午戚隐就没回家,晚上总得回吧,她老早就在家里定了规矩,晚上不留门,太阳下山还不回家就睡大街,这孩子懦弱,从来没犯过禁。
  她一面摇着绢扇一面转到门槛上,探着脑袋朝阁楼望,门窗都静悄悄的,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菜上齐了,姚小山和姨爹都来了,只剩下戚隐一个。
  她越发沉不住气,要上楼去看看。老太太将碗筷重重往桌上一放,喝道:“回来,吃饭!”
  小姨迈出去的脚一缩,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刚帮老太太盛好汤,门口光线一暗,戚隐抱着一个小箱子走进来,往桌上一放,对小姨道:“小姨,这是表哥让我帮他藏的麒麟仙蛋。上回他让我帮他藏符咒,结果变出一堆癞蛤蟆来,这回我不敢了,还是交给你吧。”
  “戚隐,你背叛我!”姚小山高叫一声。
  小姨狠狠瞪他一眼,道:“你又去西市倒腾了什么?还麒麟仙蛋,准花了不少银子是吧。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你折腾!一会儿我要再搜一遍你屋子,把你那些糊弄人的玩意儿都扔了!”她把箱子接过来递给小圆,“去,放到我屋里去。”
  姚小山愤愤不平,摔了筷子赌气。小圆抱着箱子走了,戚隐坐在桌边垂着眼。小姨冲他一笑,拿起他的碗为他盛饭:“小隐,还是你懂事儿,你可别学你哥。来,吃饭,年轻人饭量大,多吃点儿。”
  看见戚隐张口吃了饭她便安了心,饭食里下了料,足够迷晕一头牛。万事俱备,只欠戚隐腕间的琉璃十八子。小姨低下头,略略抿了一口汤,眼神不自觉又看向那个孩子,坐在最角落,低着头,碎发挡住了眼。
  这孩子长得像他爹,并不丑陋,称得上俊,只是经常低着头跟在人群后头,看不见脸,像别人的影子似的。他的轮廓很深,用刀一笔笔刻出来的似的,眉角锋利,是刀锋的形状。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有朝气,不笑的时候却又坚硬清冷,似乎和人隔得很远。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讨人喜欢,耷拉着脑袋不怎么吭声,总让人觉得晦气。其实他刚出生的时候她还抱过他,小小的一只,裹在襁褓里,皱皱巴巴的脸,一直哭一直哭,看到她却又笑了。她确实是喜欢他的,至少在他来她家住之前是这样。她们两姐妹从小就要好,形影不离,她姐姐的孩子她当然也是爱的。
  可他不该到她家里来,他应该和他娘一样,被水鬼拖去才好。这样她对他的爱就能一直延续至今,每逢他们娘俩的忌日她还会毫不吝惜地花钱做法事。
  她想自己算对得起他了,把他拉扯到这么大,长这么高的个儿。只要她的儿子去了仙山,她不介意多贴点银子给他,让他娶一个如意的媳妇儿。修道成仙,那是老百姓一辈子都不敢想的福气。她想那些仙人高高站在云端,看他们一定像看灰扑扑的尘土似的。从今往后,她的儿子也能站那么高,脚底纤尘不染,寿元千年万年。
  戚隐吃完了,回屋去了。她摇着绢扇坐在门口,静静等候天黑。月亮慢慢升上来,满满的一个圆,又白又亮,似乎昭示着满人间的团圆。她把小圆支到老太太那儿去,自己悄没声儿地上了阁楼,将纱窗掀开一个角,见屋子里黑沉沉的,木板床上朦胧一个黑影。
  她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戚隐闭着眼。黑暗里他的眉目安详,对一切都不知情。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他搭在床沿的手腕上褪下琉璃十八子。那是他爹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她心里忽然感到愧疚。
  别怪我,我对得起你了。她在心里说,蹑着脚尖出了门,在门窗上挂上锁。她回到上房,躺在美人靠上,低头看手上的琉璃十八子,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来。她头一回干这种事,心跳得像一只兔子。她丈夫笑嘻嘻地端过一盏养颜汤:“还是我娘子厉害,辛苦了,喝汤喝汤。”
  她斜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颇有一种自负的意味,于是低头喝下那碗汤。
  阁楼的黑暗中,戚隐睁开了眼。
  夜深了,街上更夫路过,敲出三更天的笃笃声。天是霁青釉的颜色,底下的屋子沉在黑暗里,一团团地排列在一起,浓得化不开。
  她翻了个身,手往边上一靠,落入冰凉的被窝。她闭着眼摸了摸,原本她丈夫该躺的地方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出恭去了?她皱了皱眉,转过去等了半晌,忽然觉得不对劲,床边就是夜壶,他上哪儿去出恭?
  她满心狐疑地坐起身,挑开帘子下了床。屋子没有点灯,黑黝黝的,从灯笼锦的菱花窗望出去,外面也是影影绰绰的,花草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一丛丛森森鬼影。夜很静,不时传来几声野猫子婴儿般的叫声,隐隐约约还听见女人幽幽的低语声,很远,听不分明。
  她有些害怕,赤脚踩在地上,石板地凉凉的贴着她的脚心。她走到窗前,又细细听了一阵,那女人的声音越发清晰了,分明是在她自家的宅院里。
  要死了,家里闹鬼。她想找丈夫,暗恨他这时候不见人影儿。正着急的时候她忽又一愣,一个难堪的揣测上了心头。那声音来自厨房,小圆就睡在厨房隔壁的下人屋子。她不敢置信,却又鬼使神差地推开门,往厨房的方向走。因为心悸,她鞋也忘了穿,赤着脚踩着树影绕过回廊,走到戚隐的阁楼底下,那声音越来越清楚,就在厨房里面。
  “要不今儿歇一歇吧,我肚子疼。”她听见她丈夫哀哀地求告。
  呻吟声停了,小圆哼道:“你要是敢丢了我,看我不把你捅到外面那儿去!”
  “不是,是真肚子疼。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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