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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推薦： |
★收录正史里没有的记载，透露大历史中的小细节。嵇康给密友的信透露自己半个月不洗脸又懒又邋遢？霸气唐太宗一边打高丽，一边写肉麻的信寄回宫？太平公主“一封信”澄清千年来与上官婉儿不和传闻？
★比史书更震撼，总有一封信让你心酸。秦楚大战中两个小兵写信向家里要钱要衣服？一生洒脱的徐霞客看完这个人的信后郁郁而终？明末17岁少年临死前信中说清军入关像噩梦？家国、亲情、友情，不同的情感类别，同样的震撼心酸。不同阶级、不同身份、不同性别的历史人物通过书信谈判和解、分享秘密、表达情感。
★课本里没有的故事，每个青少年都需要读一读。文学＋历史，既能学习古人的文学表达，又能了解历史的真实面貌。课内＋课外，即包含着许多课本里必学必了解的内容，又讲述了许多课本里没有的故事。古文有注释，生僻字有注音。
★书信串联历史，一口气从先秦读到民国。畅览不同时期信件中展现的历史、文化、人文、情感。
★全新阅读顺序，读古文像读故事一样简单。传统模式：古文＋译文＋注释，创新模式：历史背景＋译文＋古文＋注释。一个小改变，调整原文和译文顺序，解决文言文阅读难，阅读更顺畅。
★书信原文还原，感受古人文字震撼。书信原文原汁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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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
《书信里的中国》系列从家国、亲情、友情三个维度编排，收录先秦、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民国不同时期的书信，涵盖帝王、将相、士人、普通百姓等不同阶级、不同身份、不同性别的历史人物，讲述不同地域、不同时代、不同历史人物的生平际遇，通过书信谈判和解、分享秘密、表达情感，展现出对待国家、家庭和人际关系方面的现实处境及内心世界。近百封书信往来，叙述了一段段引人入胜的中国史。
《书信里的中国：家国情怀》通过李斯、曹植、诸葛亮、魏征、杜甫、韩愈、苏轼、左权等人物的故事和书信内容，表达出忠君爱国的赤诚之心，激发读者爱国情感，感受家国情怀。
《书信里的中国：亲情无价》 通过刘邦、司马光、李世民、朱熹、曾国藩、梁启超、冼星海、林徽因、老舍等人物的故事和书信内容，展现中国家庭一脉传承的修身、勤俭、处世、温情等优良家风。
《书信里的中国：君子之交》 通过嵇康、谢灵运、太平公主、王维、白居易、柳宗元、欧阳修、纳兰容若、严复、陈独秀、王国维等人物的故事和书信内容，表达中国历代文人间的惺惺相惜，激励与挂念，患难见真情，展现出中国人的气节风骨和温暖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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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作者： |
孙建华
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硕士，现执教于青岛大学。
多年来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和古代史，颇有成就。
代表作品有《清华国学课》《不可不知的中国5000年历史悬案》《写给青少年的国宝档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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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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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里的中国·家国情怀 目录
目录
先秦两汉：苟利国家忘生死
乐毅《报燕惠王书》
李斯《谏逐客书》
枚乘《上书谏吴王》
司马迁《报任安书》
路温舒《尚德缓刑书》
三国两晋南北朝：鞠躬尽瘁尽国事
曹植《求自试表》
诸葛亮《出师表》
李密《陈情表》
丘迟《与陈伯之书》
傅縡《狱中上陈后主书》
隋唐五代：居安思危忧天下
魏征《谏太宗十思疏》
骆宾王《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
杜甫《送韦讽上阆州录事参军》
韩愈《论佛骨表》
宋元金：壮志未酬留遗恨
田锡《贻杜舍人书》
曾巩《谢杜相公书》
苏轼《与朱鄂州书》
李清照《上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二首》
谢枋得《却聘书》
明清：一寸丹心图报国
王叔英《与方正学书》
海瑞《治安疏》
夏完淳《狱中上母书》
姚鼐《复张君书》
龚自珍《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
民国：以身许国敢为先
高捷成《致叔父书》
左权《致叔父书》
书信里的中国·亲情无价 目录
先秦两汉：念此别离肝肠煎
黑夫、惊《致衷》
刘邦《手敕太子文》
马援《诫兄子严、敦书》
孔臧《与子琳书》
王脩《诫子书》
三国两晋南北朝：牵挂绵绵无绝期
应璩《与从弟君苗君胄书》
诸葛亮《诫子书》
嵇康《家诫》
陶渊明《与子俨等疏》
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
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
徐勉《诫子崧书》
隋唐五代：一纸家书寄重思
李世民《两度帖》
舒元舆《贻诸弟砥石命》
李翱《寄从弟正辞书》
元稹《诲侄等书》
二娘子《寄阿娘》
欧阳修《与十二侄》
苏轼《与侄孙元老》
司马光《训俭示康》
管道昇《秋深帖》
朱熹《与长子受之》
明清：唯愿诸子到平安
顾若璞《与二子析产书》
杨继盛《父椒山谕应尾、应箕两儿》（节选）
徐媛《训子书》
彭端淑《为学一首示子侄》
曾国藩《致诸弟》
民国：思念无声越千里
梁启超《致思顺书》
冼星海《致妈妈的信》
向警予《给爹爹妈妈》
林徽因《给女儿的信》
老舍《家书一封》
书信里的中国·君子之交 目录
先秦两汉：君子故人何不返
范蠡《遗大夫种书》
李陵《答苏武书》
三国两晋南北朝：快友之事莫若谈
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
谢灵运《与庐陵王义真笺》
谢朓《拜中军记室辞随王笺》
隋唐五代：交面交心重相忆
王绩《答刺史杜之松书》
太平公主《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
陈子昂《与韦五虚己书》
杜甫《梦李白二首》
王维《山中与裴秀才迪书》
韩愈《与孟东野书》
白居易《与元微之书》
柳宗元《筝郭师墓志》
李商隐《上河东公启》
皮日休《五贶诗序》
宋元：不为时世所汩没
欧阳修《与梅圣俞》
黄庭坚《上苏子瞻书》
苏轼《答黄鲁直书》
陈亮《与辛幼安殿撰》
明清：患难方可见真情
唐寅《与文徵明书》
黄道周《狱中答霞客书》
纳兰容若《金缕曲·赠梁汾》
严复《与吴汝纶书》
秋瑾《寄徐寄尘》
民国：高山流水遇知音
陈独秀《致蔡元培》
王国维《致罗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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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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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夫、惊《致衷》
母得毋恙，致夏衣来
在“六王毕，四海一”的大一统局面之前，秦国经历了无数的战争，其中当然不乏败仗。尤其是秦楚之战，秦军打得异常艰辛。
1975年12月，在湖北云梦县睡虎地的秦墓中，考古学家发掘出了大量竹简。其中在一位墓主人叫作“衷”的墓葬中，发现了两封木牍家书，写这两封家书的主人公，叫黑夫和惊。黑夫代表二哥惊和自己，给家中大哥衷写下了这封仅有一百余字的信，为我们掀开了历史的一角，管窥了两千多年前秦楚之战的风起云涌，感受到了战争中普通百姓的鲜活和温度。秦军先后灭韩、赵、魏三国后，秦将李信兴兵伐楚，一路胜利，乘胜攻克郢陈（今河南淮阳），此时昌平君入驻郢陈安抚楚民，但昌平君本就是楚国人，关键时刻为故国反叛秦国，打得李信措手不及，秦军因此遭受重创。郢陈也就成了黑夫口中的“反城”。秦王无法，秦王政二十三年，又征召老将王翦，请求王翦率兵攻楚。王翦率领六十万兵士，几乎倾尽全国之力，力要灭楚。郢陈又是伐楚的关键，黑夫与惊在郢陈外，跟随王翦攻伐郢陈，他们在信中提到的“直佐淮阳，攻反城久”，也足以看到秦军这次几乎是孤注一掷了。
黑夫和惊，就是这场大规模征伐的士卒中最普通的两位士兵，在史书短短几句的描述中，我们不可能从中找到他们的身影。然而，就是这两位普通的秦兵为我们再现了史书不曾描述的真实历史。在残酷战争的间隙，他们挂念家中的老母亲，想念新妇和孩子，着急想知道家人是否收到了授爵文书，家人的生活有没有改善；军营里的日子窘迫，他们想求家里寄一些钱、缝制几件夏衣，于是在攻秦的间隙，写下了这封信：
秦王政二十四年二月十九日，黑夫和惊谨再拜问大哥，咱母亲的身体还好吧？黑夫和惊在外面都挺好的。前段日子，黑夫与惊分开，今天又重逢了。黑夫再次给家里写信：给黑夫寄点钱，再让母亲做几件夏衣寄过来。等哥哥收到这封信以后，让母亲比较一下安陆丝布的价钱，要是便宜的话，就买来做整套夏衣。务必要做啊，做完后就和钱一同寄过来。倘若丝布价格贵，那就只寄一些钱来，我自己在这边买布做。黑夫将要去淮阳城打仗了，大概需要很长时间，也不清楚会不会伤亡，希望母亲多寄些钱来。收到信后就赶紧给我回复吧，务必要告诉我们兄弟给家里争得的爵位下来了没有，倘若没下来，就写信告诉我。听大王说，军中将士立功的文件不会延误的……
家里都还好吧？送军功文件的人到了吗？有没有辞谢他们啊？一定要将信和衣裳送到南军，不要弄错了。代替黑夫和惊问候一下姑姑，以及康乐的孝姐姐，再帮忙问候一下故术的大姑姑、大姑父，还有住东边房子的小姐姐，让他们多加保重身体。以及去问下婴汜季，同他商议的事情究竟怎么样了？能否确定下来？再帮黑夫和惊问候夕阳里的吕婴， 里的阎诤丈人安康。惊还想问候一下新媳妇和妴儿是否安好？新媳妇要尽力照顾好老人啊，不要跟老人家生气，尽心尽力啊。
也许是家中给的钱还不够，也许是他们又遇到了新的困难，在距离写第一封信后不久，惊又给家里写了一封信：
惊很是惶恐，请问大哥衷，母亲的身体还健康吗？家里的所有人都还好吧？母亲是确定还好吧？惊跟随军队，和黑夫在一起的时候都挺好的。钱和衣物，但愿母亲能再寄五六百钱来，挑一些好的布料，不要少于二丈五尺。借了垣柏的钱，花完了，家里如果再不寄点钱来，就真的要死了。着急！着急！着急！惊特别担心，新媳妇和妴儿过得好不好？新媳妇应尽力照看好二位老人啊。
惊远离家乡，恳请大哥叮嘱妴儿，让她不要去很远的地方砍柴。我听闻新地城里的百姓都跑光了，况且以前居住在此地的人也的确不太愿意听令……就为惊多拜拜神吧，倘若卜得凶卦，那就是惊在敌城中的缘故吧。惊不胜惶恐，代惊问候一下姑姑，姑姑和儿子产都还好吗？新地又来了一群贼寇，大哥一定不要去新地啊。着急！着急！着急！
在这封信中，“急”一字竟写了六遍。此时原本还在“反城”外的惊，现在已经进入了城内，可见已经暂时攻打进来，这场胜利让惊短暂地喘了口气。可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让他如此着急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便是缺钱。惊在信中说，他借了垣柏的钱，已经花完了，倘若家中不再寄些钱，可能就完了。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生活窘迫，而且可能面临着另外一些欠钱未还的不良后果，惊只好再写一封信，让家里“再寄点钱来”。无论何时，家是依托，也是归属。
当然，除让家中寄点钱之外，惊最挂念的还是家中的两位老人和新媳妇。两封信在内容上几乎都满是对老人和新妇的挂念，多次询问：“母亲好吗？”“家里都还好吧？”远隔万里，只好不断确认才能放心。又怕山路危险，便请求大哥照顾自己的家人妴儿，“让她不要去很远的地方砍柴”。一位打仗的莽夫，却细心地考虑到了亲人可能会经历的事情，只好多次嘱咐大哥，让大哥代为叮嘱。
一腔深情，便都凝于这几片简短的木牍中来。这两封信，都被置于大哥衷的墓葬中，我们不知黑夫和惊最终是安然无恙地回家，还是身死战场，但大哥衷如此用心地保存了这两封木牍家书，必然是怀着深情的珍惜和挂念的。
黑夫和惊，是历史的缩影与尘沙，无碑无字。他们留下的家书，不同于严肃的史书。信中流淌的是那个时代身为普通人的命运与呼吸。跨越时空，他们仿佛就站在我们眼前，扎着歪头髻，穿着不合时宜的战服，日子有些窘迫，在纷乱的战争中游离。在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的时候，咬着笔杆，在有限的木简上，一笔一笔写下最想说的、最重要的话，寄给远方的家人。他们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两个，也许今天还在跟兄弟们畅快欢笑，明日便马革裹尸。历史不会记录他们，但是，正是他们，成就了秦统一六合的功绩。
【书信原文一】
二月辛巳①，黑夫、惊敢再拜问衷，母毋恙也？黑夫、惊毋恙也。前日黑夫与惊别，今复会矣。黑夫寄益就书曰：遗黑夫钱，母操夏衣来。今书即到，母视安陆丝布贱，可以为襌裙襦者，母必为之，令与钱偕来。其丝布贵，徒（以）钱来，黑夫自以布此。黑夫等直佐淮阳，攻反城久，伤未可智②也，愿母遗黑夫用勿少。书到皆为报，报必言相家爵来；未来，告黑夫其未来状。闻王得苟得……
毋恙也？辞相家爵不也？书衣之南军毋……不也？为黑夫、惊多问姑姊、康乐孝媭、故术长姑外内……为黑夫、惊多问东室季媭苟得毋恙也？为黑夫、惊多问婴汜季事何如？定不定？为黑夫、惊多问夕阳吕婴、 里阎诤丈人得毋恙……矣。惊多问新负③、妴得毋恙也？新负勉力视瞻丈人，毋与……勉力也。
【书信原文二】
惊敢大心问衷，母得毋恙也？家室外内同……以衷，母力毋恙也？与从军，与黑夫居，皆毋恙也。……钱衣，愿母幸遗钱五六百， 布谨善者毋下二丈五尺。……用垣柏钱矣，室弗遗，即死矣。急急急。惊多问新负、妴皆得毋恙也？新负勉力视瞻两老……惊远家故，衷教诏妴，令毋敢远就若取新，衷令……闻新地城多空不实者，且令故民有为不如令者实……为惊祠祀，若大发毁，以惊居反城中故。惊敢大心问姑秭，姑姊子产得毋恙？新地入盗，衷唯毋方行新地，急急急。
【注释】
①二月辛巳：秦王政二十四年二月十九日。秦国在这一年对楚国的残余力量进行了最后的打击，家书反映的正是秦在统一六国中的灭楚之战。
②智：通“知”，知晓，清楚。
③新负：新妇，指刚过门的媳妇。
李世民《两度帖》
漫漫远征路，私书一封解相思
谁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唐太宗李世民可是个对着儿子直言爱意的人。
也许你只知道杀伐决断的玄武门之变，他能手刃兄弟，逼退父亲，在任期内，励精图治，善纳谏言，开创了贞观之治。但你可能想象不到万人之上的李世民私底下其实是个儿女奴。
628年，李世民的第九个儿子李治出生，取小名叫稚奴。稚奴甫一出世，李世民便高兴地大摆宴席，大赦天下，还将粮食赏赐给天下所有与李治同一天出生的孩子，与民同庆，颇有些炫耀的意思。
幼儿冰雪聪明，宽厚仁善，常绕膝下，老父亲哪能不爱，数次夸赞他“仁孝”，恨不得将世间所有好东西都给他。631年，太宗就封李治为晋王，宠爱异常。
前有皇帝父亲的宠爱，后有亲生母亲长孙皇后的疼惜，年幼的李治简直可以称得上无忧无虑。可天有不测风云，他的快乐时光突然终结了。636年，长孙皇后去世，李治年仅九岁。唐太宗心疼李治与晋阳公主李明达自此无人可亲，就把兄妹俩带到身边亲自抚养。小李治失母后悲痛不已，思念之情难抑，李世民便常常安慰，劝哄这个惹人怜爱的儿子。
谁说李世民性子暴，一个小儿啼哭便轻易牵绊住了帝王的脚步。“父亲”这个词，怎么会分天家与布衣呢？
643年，长子李承乾与四子李泰接连做出谋反之举，让这位父亲满心悲伤，而忠厚无争、一直侍奉在左右的李治成为立储的最佳选择。于是同年四月，李治被立为太子。
644年，唐太宗决定出征高句丽，命令太子李治留守在定州监国。645年，唐太宗做足准备后确定了出兵的时间，留守定州的李治十分担忧出行的父亲，数次落泪。从小就陪伴在父亲身边的他，面临第一次真正的分别，而且路途漫漫，战场刀剑无眼，怎么会不担心呢？
所以李治趁机请求父亲：“我们互通书信，我将日常起居、生活琐事让驿站快马飞传给您，您就将边境情况也都写信告诉我，这样如何？”李世民闻言，这哪还有不应的道理呢，于是痛快答应了李治的请求。
出征高丽期间，太宗李世民与儿子李治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稍微减缓无法见面的相思之情。可这次，一连收到宫中的两封来信，却没有一封属于李治，这可急坏了太宗，是不是头风病犯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直到终于收到了李治来信，李世民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赶紧给远方的儿子回信。因信中提到“两度”二字，后世称之为“两度帖”。
此时，万人之上的威严帝王，信笔写就相思，仿佛脱掉了束缚的黄袍，褪去了一身严肃，化身一位在外见不到儿子的哀怨老父亲，直言道“想你想得要死了”，简直直往人心上戳：
皇宫中的书信我已经收到两次了，却没看见稚奴你写的信，我快担心死了！刚才突然收到你写的亲笔信，告诉我太子妃生病了，我的担忧和慌张一下子就消失了，就好像死而复生似的，从今天之后，如果你的头风病犯了，就立刻写信告诉我。我如果有什么病痛，也会写信详细告诉你的。今天获得辽东的战况，给你誊抄了一份。想念你想念得要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去，要说的就这些了。父，书。
唐太宗是个很会表达自己情绪的帝王，这封私信也简直肉麻，就连宋代著名诗人苏轼，都这样评价这封信：“太宗慷暴如此，至于妻、子间，乃有‘忌欲均死’之语，固牵于爱者也。”太宗这样的人，竟然会说“想你想得要死”，何至于此？唯有爱而已。
【书信原文】
两度得大内①书，不见奴②表，耶耶③忌欲恒死！少时间忽得奴手书，报娘子④患，忧惶一时顿解，欲似死而更生！今日已后，但头风发，信便即报。耶耶若少有疾患，即一一具报。今得辽东消息⑤，录状送。忆奴欲死，不知何计使还，具。耶耶，敕。
【注释】
①大内：唐代皇宫被称为“大内”，语义范围不定，有时候包括太子东宫、禁苑等，有时候只指皇帝所居的宫殿。
②奴：李治，小名稚奴。
③耶耶：父亲。
④娘子：少女或妇女的通称。
⑥辽东消息：属于机密等级很高的军国要务。辽东指初唐时占据今东北三省至朝鲜半岛北部的一个国家高句丽。
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
铮铮铁骨，君子和而不同
这是嵇康写给朋友山涛的一封绝交信，信中断然拒绝了山涛欲引荐自己出仕为官的请求，气势尖利，态度决绝。
三国末期，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异常尖锐，曹氏与司马氏两个政治集团斗争激烈，经过几番角逐与厮杀，司马氏掌握实际权力，而曹氏所代表的皇权力量大大衰落。掌权后的司马集团党同伐异，对亲皇室的人进行镇压甚至残忍杀害，一时间政坛阴云密布，气氛肃杀。乱离的时代背景下，文人政客处境艰难，内心煎熬而苦痛。为躲避现世灾难，他们纷纷逃到自然与老庄思想中寻求安慰，由此，崇尚自然、谈玄说理的风气大行其道。在这个大趋势下，有一支文人队伍尤为突出，他们走进自然，“越名教而任自然”，无视世俗的清规戒律，最大限度释放天性。这一支文人队伍便是“竹林七贤”，包括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七人携手走进山林，或倚石长啸，或狂饮大醉，或清谈玄理，或操琴吹笛，或服食五石散。七贤行为放诞，无所束缚，魏晋风流在他们身上一览无遗，流淌不息。
崇尚自然，不拘于名教礼法是竹林七贤走到一起的契机，然而这只是他们生命中一段美好而短暂的相遇。因为七贤才性各异，价值观不同，出现分歧后他们势必会坚持自己的理想，从而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嵇康作《与山巨源绝交书》拒绝山涛的引荐一事，便是他们为坚持自己的价值观，而与世俗作抗争的例证之一。
嵇康，字叔夜，其人任侠使气，疾恶如仇，因厌弃官场俗务，终日隐居山林。魏晋时期的男子崇尚阴柔之美，而嵇康全无弱柳扶风之态，他身姿挺拔，容貌出众，走起路来步步生风，还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琴。嵇康平日里最大的爱好是打铁，以及服食五石散。相传，嵇康在一日清晨入山采药，那时山间雾气氤氲，虽然他不修边幅，但烟雾缭绕中他的身姿依旧挺拔，颇具道骨仙风之态，砍柴人从远处望见，还以为是神仙下凡采药。嵇康本人厌弃官场，拒绝入仕，不过他的夫人是曹魏宗亲，因此他与魏王室有一定关系。后来七贤中的山涛投靠了司马集团，但仍对其赞赏有加，曾评价他：“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guī）俄若玉山之将崩。”
山涛，字巨源，其人忠厚坚忍，好老庄学说，因与嵇康、阮籍等志趣相投，遂结为竹林之交。山涛步入仕途时已至中年，依附的是司马氏集团，当他离任尚书吏部郎一职时，欲引荐好友嵇康代其位。不料嵇康听闻此事，震怒不已，立即写信与山涛绝交，并慷慨陈词，细细说明自己不再与之来往的原因：
嵇康告白：往日里您在颍川称述我不愿入仕的心志，我曾经把它当作知己之言。然而我常感到奇怪，当时我与您并不熟悉，您从哪里知晓我不想为官的想法的呢？过去我从河东回来，显宗和阿都，都说您想让我接替您的职位，这件事虽然没有实现，但是我却知道了您原来不了解我啊。您善于应变，宽容大度。我率性而为，心胸并不开阔，很多人都无法忍受，只是偶然与您交上朋友罢了。最近听说您要升迁，却十分忧惧并不怎么高兴，恐怕您是羞于一人升官，想让我跟你一起入仕。就如同厨师羞于独自宰割牲畜，因此让祭师帮助，现在您想让我手执屠刀，浑身沾满腥膻气，因此我详细地向您解释这样做可不可行。
我早先读书时，常闻有这样一类人，他们既怀抱济世之志，又能保持刚正不屈的性情，那时我不觉得世上存在这样的人，如今我才明白，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天性使然，有的人注定不堪忍受某些人或物，这个无法强求。现在大家空谈，都说知道有一种练达之人能够容忍所有人和事，他们的容貌跟凡夫俗子无异，但内在却不失刚正忠贞，在俗世间随波逐流而不会心生悔恨。我以老子和庄周为师，尽管他们世俗职位低微；柳下惠以及东方朔称得上练达之人，都不以卑贱的职位为耻，我怎么敢看轻这样的人呢！再有孔子怀有博爱之心，就算拿起鞭子守门也没什么难为情的。子文无意于出将入相，仍三次官至令尹，此乃君子心有经世济民的大义。正所谓仕途畅达时怀有经世济民之志而矢志不渝，仕途受挫时仍能做到安贫乐道而不郁郁寡欢。由此观之，尧、舜登帝位，许由栖于山林，子房辅佐汉朝，接舆高歌规劝孔夫子隐居，这些人对人生的看法几乎一样。仰视这些君子，完全能够说都已经遂了自己的心志。因此君子实现理想的道路很多，殊途而同归，按照自己的心性去行动，最终都能找到心之所安处。因此也有了在朝为官的人追名逐利，归隐山林的人为名声而不归的情况发生。季札崇尚子臧的道德情操，司马相如爱慕蔺相如的高风亮节，借此明志，这样的志向不可更改。
每每读到尚子平和台孝威的传记时，我都会由衷赞叹，对他们钦慕不已，时常畅想他们高洁的品行。我自幼丧父，家母和兄长百般骄纵我，不强制我读经典著作。我天性疏懒散漫，筋肉松弛，不喜欢洗头发和脸，动辄长达一个月或半个月不洗头洗脸，如果没有觉得闷痒难挨，我通常懒得去洗。即使有小便意也常常忍着不去，直到憋得难受才起身如厕。我放纵自己由来已久，性情倨傲散漫，简慢无礼愈发严重，但我的糟糕行为得到了同辈与朋友的包容，他们并没有怪罪我。后来我又接触了《庄子》和《老子》，变得更加放荡不羁。所以，对名利与入仕更不感兴趣了，反倒加剧了率性而为的本性。拿禽兽来举例，假如从幼年就开始豢养，那它必定听从饲养者的命令；但假如要驯养一头成年的禽兽，那它肯定会拼命挣脱羁索，哪怕为此受伤也毫不在意；即便在它头上套以金质笼头，给它吃精致美味的食物，它也忘不了繁茂的山林和鲜美的草料。
阮籍从不指责他人错误，我常想向他看齐，但够不到；他性情忠厚胜过常人，从不伤及物类，仅有嗜酒这一短板。以至于遭到礼法名教支持者的攻讦，对他的态度如仇敌那般，所幸有威武大将军庇护他。我的天资不如阮籍，但自负懒惰的毛病全都有，又不了解世道人情，不擅长左右逢源，不像万石君那般谨小慎微，却有直言不讳的缺点。如果长时间与他人往来，批评挑衅之类的事会经常上演，即便我想规避祸端，又该如何做呢？
还有要遵守的人伦纲常、朝廷法规这些，我思虑得十分深入，其中有七件事是无法容忍的，有两件事是绝对不会再做的：我平日里经常卧床晚起，但进入官府后，守门吏卒到点便会盯着不放来叫醒我，第一件无法容忍的事便是如此；我经常抱琴走在路上，且行且吟，也会去往郊野打鸟垂钓，为官后差役跟随我左右，我就被限制了行为，无法随心所欲，第二件无法容忍的事便是如此；为官后需要端坐办理政务，坐得腿脚发麻都不得随意摇晃，我身上又常生虱子，不得不去搔痒，为官后我要穿戴整齐，向上级官员行礼膜拜，第三件无法容忍的事便是如此；我素来不擅长草拟文书，亦不爱好草拟文书，但进入官府后会有很多俗务要解决，官府公文也摆满桌案，倘若懒于答复，便是违背礼法，没有礼数，就算硬撑着去答复，也撑不了多久，第四件无法容忍的事便是如此；我不乐意给人吊唁，但现今世道将其视为大事，我所作所为早已引来了怨怼，更有甚者，直接借此攻击我，即使我感到震惊，也觉得应该收敛一些，可人的天性不可更改，我虽想过压抑天性顺应俗世，然而抑制天性不能使我感到快乐，最终也达不到既无过错也无赞誉的状态，第五件无法容忍的事便是如此；我不愿意结识俗人，为官后不得不与这些人共事，有时高朋满座，吵闹喧哗，脏污糟乱，花花手段眼花缭乱，不停在我眼前上演，第六件无法容忍的事便是如此；我生来缺乏耐性，为官后公务缠身，政事累心，俗世中的人情世故会使我忧烦顾虑，第七件无法容忍的事便是如此。我还经常发表诘难成汤与周武王，蔑视周公和孔子的言论，倘若进入官府，我依旧说这样的话，一定会传出去，而世俗教化绝不会容忍这样的言论存在，第一件绝不能再做的事便是如此；我生来率直要强，疾恶如仇，言论直率放荡，有话直说，遇到不平之事就要揭露，第二件绝不能再做的事便是如此。我有这样狭隘的心性，还有这九大缺点，就算不遇天降横祸，自己也会引祸上身，如何能平稳地存活于世呢？我还听闻道士提及，吃苍术和黄精这两种草药可以延年益寿，我深信不疑；我热衷登山临水，观鱼赏鸟，并从中获取快乐和满足。如果我做官了，这种乐趣便化为乌有，难道我要舍弃自己热衷的事情而去从事令自己忧惧的事吗？
朋友相交贵在熟悉对方的性情，再帮他保全天性。夏禹从不逼迫伯成子高入仕为官，保全了他的高风亮节；孔子不从子夏那里借伞，帮忙掩盖子夏吝啬的毛病；近有诸葛孔明不强迫徐庶投靠蜀汉，华歆不强制管宁担任卿相之职，这些君子才是能够相伴一生的人，是彼此熟悉的挚友。您见到笔直的木头，必定不会以之做圆车轮，见到弯曲的木头，必定不会以之做椽子，因为您不想违背事物的本性，想让它们各得其所。因此士农工商各得其所，都以实现自己的目标为人生乐趣，这个道理只有明达之人能明白，而您应该可以明白。断不可因为自己喜好精美的帽子，就强求越人也戴漂亮帽子，自己喜爱腐坏的臭物，就将死鼠喂给鸳雏。最近我在研读长寿之法，正隔绝富贵逸乐，舍弃肥美滋味，内心宁静淡然，力求达到“无为”之境地。纵使我没有上述九个毛病，我也对您热衷的官位不感兴趣。再加上我平时会感到心闷，最近一段时间病情加重，我觉得我是忍受不了抗拒的事情的。我早已思虑清楚，就算穷途末路也罢。您不要以此事来烦扰我，将我置于无路可走的境地。
我刚刚失去母亲和兄长的疼爱，内心时常感到凄切，女儿今年十三岁，儿子八岁，都没有成年，况且还体弱多病，想到这里便惆怅悲伤，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如今我只愿固守陋室，养育孩子，时不时与亲人旧友叙谈离别之情，回忆人生，饮一杯浊酒，弹一曲素琴，我的心愿也就了了。倘若您缠着不放，不过是为了给朝廷拉拢人，这只不过是一时之用罢了；您早就知道我率性散漫，不愿靠近世俗琐事，也觉得自己比不过如今的贤能之人。假如以为世俗之人都追慕荣华富贵，有人独独能够舍弃它，并以此为快乐，这是最接近我性情的言论。但让一个高才大度、无所不能的人，不去谋求仕途，这才是可贵的。如同我这样穷困多病，想要远离官场保全自己、保护余生的人，正好缺少上面所说的那种高尚品质，怎么可以看见宦官称赞他有坚贞的操守呢？倘若催促我做官任职，期望将我招至朝廷，与您一起欢悦补益，一旦逼迫我，我必定会发狂。您如果不是非常怨恨我，那便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乡野之人有把晒背当作快乐、把芹菜当作美味的，想要将这种快意献给帝王，虽然是诚挚的心意，但也实在是不近事理啊。希望您不要效仿他们，我的心愿就是这样，既是告诉您我的想法，也是与您绝交。嵇康告白。
嵇康在信中挑明了每个人秉性不一、各有所好的现实情况，而自己天性疏懒，讨厌被束缚，顺势陈列出七件自己不能忍受的事和两件自己绝不会再做的事，倘若进入官场，这些戒律一定会被打破，所以请朋友不要强人所难。若是换了别人，推辞便推辞，但是嵇康在信的末尾明确提出要与山涛断绝好友关系，从此不再往来。嵇康乐在山林，远离官场，加之政治环境恶劣，他拒绝朋友的引荐在情理之中，但是他真的厌恶山涛到这个地步，以至于绝交吗？
史书记载嵇康因被人诬告而下狱，但是临终前并没有将孩子托付给哥哥嵇喜，而是对儿子嵇绍说：“山公尚在，汝不孤矣。”嵇康对山涛的信任可见一斑。而山涛也没有辜负他的委托，即便此前嵇康公然与他绝交，他依然尽到了朋友应尽的道义与责任，悉心照顾并教导嵇康的孩子。数年后，在山涛的力荐下，嵇绍被晋武帝司马炎征用，只可惜在八王之乱中因护驾而殉难，追谥为“忠穆”。虽然嵇康誓死不入仕途，对当权者采取不合作的态度，但他将孩子托付给山涛，似乎为儿子选择了一条出仕之路。
因嵇康狱中托孤一事，有人大胆推测他此前绝交是为了保全朋友。嵇康特立独行，刚直任性，毫无避祸之心，对司马氏集团始终采取不理睬、不合作的态度，因而招致当权者嫉恨。山涛在朝为官，嵇康为了保全朋友不受自己牵累，所以写了这样一封“绝交书”，既是向世人表明自己超越名教礼法，不与世俗合污的决心，亦表达了与司马氏集团彻底决裂的态度。往事难考，但显然嵇康所为是本性使然，也绕不开时代所迫。
君子之交，有人与朋友相携而游、同榻而眠，感情浓得化不开；有人虽与朋友长久分离，但是音书不绝，互相挂念；还有人表达感情的方式更为崎岖难解，需要一纸绝交书体现，而这封绝交书，连同他的《广陵散》一起，终成绝响。
【书信原文】
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间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①不生耳。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②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可夺也。
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③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④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由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雠，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资，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暗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
又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痺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已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⑤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⑥，机务缠其心，世故繁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见直木，必不可以为轮，曲者，不可以为桷，盖不欲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吾顷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纵无九患，尚不顾足下所好者。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自试，不能堪其所不乐。自卜已审，若道尽途穷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过欲为官得人，以益时用耳；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疎，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以此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乃可贵耳。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但迫之，必发其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注释】
①悔吝：追悔、悔恨。
②揆：道理、看法。
③能（nài）：通“耐”，受得住。
④侪类：同类人或物，这里指同辈朋友。
⑤降心：抑制天性。
⑥鞅掌：政务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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