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节选):
杰里米·沃尔德伦(Jeremy Waldron,1953— ),纽约大学法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政治哲学和法学。沃尔德伦出生于新西兰,在新西兰的奥塔哥大学获得了哲学学士和法学硕士学位,25岁负笈英伦,1980年获得牛津大学硕士学位,六年之后获得牛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师从罗纳德·德沃金教授。沃尔德伦著作颇丰,自1984年以来,已经出版了15本著作,代表性著作有《上帝、洛克与平等》(God, Locke and Equalit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尊严、等级和权利》(Dignity, Rank and Rights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政治的政治理论》(Political Political Theory,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6),其中《上帝、洛克与平等》已有中译本(华夏出版社2015年版)。
沃尔德伦曾应邀担任许多国际上著名的学术讲座的主讲人,具有代表性的有剑桥大学的西利讲座(Seeley Lectures,1996年)、牛津大学的卡莱尔讲座(Carlyle Lectures,1999)、斯坦福大学的韦森讲座(Wesson Lectures,2004)、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特纳讲座(Tanner Lectures,2009)和爱丁堡大学的吉福德讲座( Gifford Lectures,2015)等。《彼此的对等:人类平等的基础》正是在吉福德讲座的基础上完成的。
《彼此的对等:人类平等的基础》讨论的核心问题是平等。自法国大革命提出“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以来,平等就成为当代西方政治哲学讨论的主要问题之一。学界充分讨论了福利平等、资源平等、机会平等、基本善平等、能力平等,关系平等,等等。但在沃尔德伦看来,这些平等都只是表层平等,他所要讨论的是基本平等,基本平等是深层平等、抽象平等、道德平等,是这些表层平等的根基。基本平等包含两个基本层次,一是连续性平等,也就是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这是一种抽象的“类”平等,这里没有民族、种族、性别、能力、财富、权力、地位等的区分;一是独特性平等,所有人平等地区别于其他动物,所有人都具有独特的尊严和价值。
基本平等无疑是一种规范(prescriptivity)。这种抽象规范绝不是一种多余(redundancy)。基本平等要求在任何共同善计算、功利主义计算、结果主义计算和成本—收益计算中,平等地计算每个人。这种抽象规范也绝不是一个无根基的承诺。基本平等以两种方式与事实相关联,一种是以不平等的事实作为审查和批判的对象,一种是某些事实为这种规范提供了原因与依据。前者是基本平等批评的对象,后者则是基本平等的原因。沃尔德伦借鉴罗尔斯的观点,将后者界定为范围属性(range property),寻找范围属性就是寻找人类平等的基础。
范围属性与基本平等之间是一种伴生关系,这种伴生关系并不是说弥合了“事实”与“应该”之间的鸿沟,而是说范围属性的存在使基本平等变得可以理解。沃尔德伦详细讨论了各种范围属性。感知痛苦的能力和爱的能力、理论理性、实用理性、实践理性、个体自主性、正义感、生命潜能等,都是人类平等的范围属性,这些范围属性相互关联、相互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人类平等的基础。
显然,无论是人的理性能力、情感能力、意志能力,抑或是个体自主性、正义感和生命潜能等,都存在着显著差别。但对人类平等而言,重要的在于所有人都在这些范围属性的范围之内,而不在于这些能力或属性之间的标量差别。人类平等必须具有足够的力量,排除各种心理上的和道德上的因素干扰,不能因为偏爱某人就赋予某人更高地位,也不能因为某人具有较高的能力或道德水平就赋予某人更高价值。同时,人类平等也不能忽视这些范围属性的标量差别,对于其他道德目的而言,这些标量差别同样非常重要,考察人类平等必须在范围属性与范围属性的标量差别之间来回反复地闪烁(scintillation)。
沃尔德伦关于人类平等基础的论证的最大特色是综合性。这主要体现在,第一,从论证方法来看,将世俗论证与宗教论证结合起来。这种结合不仅源于沃尔德伦自身的宗教信仰背景,也不仅源于吉福德讲座的宗教背景,而且源于在他看来,宗教论证为世俗论证提供了补充,为世俗论证中的各种范围属性提供了新的意义。沃尔德伦并不接受在公共讨论中应该避开宗教论证的说法,公共世界的构成本身就是复杂的,引入宗教论证无需道歉。第二,从论证思路来看,将静态论证与动态论证结合起来。在沃尔德伦看来,以往对人类平等的考察往往从静态的角度理解人及其各种属性,这些考察忽视了人的生命的时间维度。无论从宗教世界观来看,还是从生物进化论意义来看,人的生命都是一个历程,因此,应该将静态论证与动态论证结合起来,将人的生命理解为一个叙事过程。在生命叙事意义上,人类彼此对等。对人的生命、属性、能力的静态考察与动态考察结合起来也是一种来回反复的闪烁。第三,从论证资源来看,将各种范围属性综合起来。诸多哲学家在论证人类平等的基础时,往往关注的是某一种能力、一种属性或一种关系,沃尔德伦则认为没有任何理由仅仅选择一种能力、属性或关系,相反,由于人类平等必须在政治、法律、道德和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发挥作用,因此,对人类平等基础的考察也就不能局限于某一方面,而是应将各个方面统合起来。这些范围属性叠加在一起为人类平等奠定了基础。
平等无疑是一种理念,或者用托克维尔的话来说,是一个“天意使然”的事实,当社会生活中依然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不平等事实时,呼吁或坚持这个理念就显得意义重大。对于进入新时代的中国而言,当社会主要矛盾已经发生变化时,当公平正义已经成为时代的需要时,讨论平等这个基本理念同样显得意义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