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仇视与仇杀的历史德法两国的矛盾可追溯到843年,在这一年,强盛一时的法兰克王国一分为三,分为东、中、西三个国家,东法兰克王国后来演变为德国,西法兰克王国后来演变为法国。10世纪初,奥托一世创立了号称全欧一统的“神圣罗马帝国”。但“这个帝国从来没有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能够从上而下地实行统治的帝国” 刘新利:《基督教与德意志民族》,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86页。。特别是1356年《金玺诏书》颁布后,皇帝由7大选帝侯遴选而且不许世袭,帝国的疆域基本上只局限于中欧和意大利北部,而且分裂为数百个独立或近于独立的政治实体。15世纪末,德意志王权进一步跌落,德国陷入深深的四分五裂;法国处于优势地位,通过支持一派诸侯反对另一派诸侯,或支持诸侯反对皇帝从中渔利,蚕食不少帝国领土,招致德意志民族主义者的愤恨。尽管德意志统一的主要问题在于教会干涉和诸侯割据,以及后来的普奥争霸,但不可否认,法国的干涉是延长德意志分裂局面的一个重要因素。法国在查理帝国一分为三时,是德意志和意大利的小弟,法国王权长期受制于巴黎贵族,境内强大的分封势力也使王室一筹莫展,但到亨利四世(1589—1610年)于1589年建立波旁王朝后,法国终于实现国家统一,开始放眼世界,“关心”德国、意大利、欧洲以至世界。法国走向统一和强大与德国的分裂和衰弱基本同步,这既刺激了法国的扩张野心,也让德国人更加陷入困境。法国的目的,在于削弱邻国,扩大版图,取得欧洲的霸权。而诸侯林立、一盘散沙的“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很自然就成了法国扩张的主要对象,因为德国的分裂局面给了它太多的机会。引言
/ 00/构建命运共同体——二战后德法和解与合作之路
/00/1551年5月,新教和天主教的诸侯联合起来反对皇帝,德国的分裂持续加剧,诸侯和皇帝、诸侯和诸侯的你争我斗引来了法国、英国等国的觊觎和参与,在德国的土地上展开了一场长达30年的战争。30年战争(1618—1648年)是欧洲历史上以德国国土为主要战场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国际战争,西欧和北欧的一些主要国家几乎先后都被卷了进去。这期间,法国对战事的发展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它先是出钱资助丹麦、瑞典入侵德国,“煽动天主教诸侯反对皇帝”[德]弗兰茨·梅林著,张才尧译:《中世纪末期以来的德国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0年版,第50页。。在17世纪30年代前后,法国的黎塞留镇压了贵族的反叛和解决了胡格诺教徒的政治权力问题后,更直接介入了德国的战争。战争的结束以《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签订为标志。根据和约,战胜国法国获得了阿尔萨斯的大部分地区(斯特拉斯堡等城除外),并确认了法国对洛林的所有权。法国实现了把国界扩张到莱茵河的目的,使法国对天然疆界的诉求变为现实,但强化了德法之间的仇恨,阿尔萨斯和洛林问题注定了德法两国还要为此而流血。30年战争过后,法国继续执行控制和削弱德意志帝国的政策,并在和奥地利的斗争中,将普鲁士培养成了“哈布斯堡家族的肉中刺,成为民族解体的因素而崛起”[德]弗兰茨·梅林著,张才尧译:《中世纪末期以来的德国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0年版,第50页。。在奥地利的王位继承战争(1740—1748年)期间,普鲁士在法国的帮助下,从奥地利手中夺得了西里西亚,使自身实力大为增强。德意志内部普奥争雄的局面形成,法国左右逢源。法国大革命爆发后,对革命的仇恨和恐惧促使普鲁士和奥地利将其争夺德意志霸权的斗争暂时放下,联合起来反对法国。但在第四次反法联盟与法国的作战中,普鲁士由于在耶拿和奥地利的哈尔施塔特的惨败而彻底崩溃,被迫与法俄两国签订《提尔西特和约》,使其丧失了一半以上的居民和土地,包括莱茵河左岸全部地区,并且还要忍受法军的占领、支付巨额战争赔款。德法两国的世代仇恨又有了新的养料,民族复仇的种子在德意志人心里生根发芽。与此同时,在百年战争中形成的法兰西民族主义也在与日耳曼国家连绵不绝的斗争中得到了滋补。这也注定了德法两国在接下来的100多年里还要相互仇杀。“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世界史在很大程度上为德国问题所支配” David Calleo,“The German Problem Reconsidered,Germany and the World Order,1870 to the Present,”London,New York and Melbourn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8,p1,这就是德国统一过程中及以后表现出的那种强烈的民族主义和扩张性政策。由拿破仑刺刀所唤醒的德意志民族主义 吴友法、黄正柏主编:《德国资本主义发展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9页。经由俾斯麦的细心呵护,畸形膨胀。在普鲁士接连打完两场战争后(对丹麦1864年、对奥地利1866年),又趁热打铁,实现了对德国统一的天然敌人法国的复仇。胜利者的大喜和失败者的大辱又使这一场战争为两国的民族主义者所铭记。战败的法国被迫签订了屈辱的《法兰克福和约》。根据和约,普鲁士得到了除贝尔福以外的整个阿尔萨斯和洛林东部地区,法国还需支付50亿法郎赔款。正如马克思所说:“这不过是暂时停战而非永久和平!” [德]艾密尔·鲁特维克著,韩等译:《俾斯麦》,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9年版,第313页。德法之间关于阿尔萨斯和洛林的拉锯战还要继续下去。普法战争后,法国民族主义最强烈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同德国的斗争无论采取战争的形式,还是采取谈判或外交的形式,都将德国作为观察欧洲形势的第一对象。对德国的惧怕以及急于收回阿尔萨斯和洛林促使法国投入俄国怀抱。而德国呢,因为担心法国的复仇,担心受到东西方的夹击而产生了一种畸形的扩张政策,两国的敌对及各自的扩充军备都预示着欧洲腥风血雨的日子不会太远。1875年,俾斯麦政府为进一步削弱法国,阻止法国扩充武装力量,想先发制人,给这个潜在的复仇者致命一击。于是,德国政府散布传言,制造战争气氛,法国也毫不示弱,将德国的企图公之于众,造成了德国外交的孤立,“战争在望”的危机不了了之。1886—1890年,法国出现了布朗热运动。布朗热将军曾经担任军事部长,先后在数省当过议员,因经常鼓吹对德复仇而获得“复仇将军”和“民族英雄”的称号,追随者众多。俾斯麦借此机会故伎重演,利用布朗热运动大肆宣传来自西方的威胁。只是由于国际环境的不利影响,德国才又一次在战争的边缘止步。两国的敌对态度促使双方都努力寻找盟友,增强对抗的砝码,欧洲又开始陷入集团的分裂和对抗。20世纪初,两国矛盾进一步加深。1905年,法国外交部长表示:“我们只有一个永久的敌人,那就是德国。” 郭华榕、徐天新:《欧洲的分与合》,京华出版社1999年版,第285页。两次摩洛哥危机似乎也证实了法国的这一看法。1912年,民族主义思想在法国青年中占据主导地位,他们渴望着向德国人复仇。在德国,“总参谋部从1912年开始鼓吹预防性战争” David Calleo,“The German Problem Reconsidered,Germany and the World Order,1870 to the Present,”London,New York and Melbourn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8,p41,威廉二世一改俾斯麦的大陆政策,追求所谓的世界政策,与英国、法国、俄国等国的矛盾加剧,德国还大力支持奥地利的扩张政策,导致欧陆大战一触即发。建立在德法之间根深蒂固的仇恨及不断增长的俄德矛盾基础上的俄法和解和互助条约使奥匈—俄国之间的巴尔干战争注定要成为一场世界性的大战。欧洲列强间的争吵并不是为了巴尔干,而是因为德国的崛起和咄咄逼人已经威胁到了欧洲的传统均势。1914年8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简称“一战”)终于全面爆发。一战的结束使法国的复仇成功,克雷孟梭宣布:“清算的时刻已经到来——我们理应得到满足。”郭华榕、徐天新:《欧洲的分与合》,京华出版社1999年版,第286页。的确,法国人此时此刻太过激动,他们的脑子里只有“复仇”二字。因此,对于德法以后的关系,他们没有考虑太多,只是恣意而痛快地对德国进行报复性清算。和会的地点选在巴黎凡尔赛宫,时间是1919年1月18日,这一天正是当年威廉一世在凡尔赛宫宣布成立德意志帝国的日子。德国代表被和会拒之门外。根据最后签订的《凡尔赛和约》,法国收回了阿尔萨斯和洛林,夺得了萨尔煤矿的开采权,德国还需支付巨额赔偿等。德国因此丧失了1/7的领土和1/10的居民。对法国来讲,他们的确泄恨了,而对德国来说,和约使他们蒙受了巨大的屈辱和损失,伤害了他们的民族感情,为纳粹的兴起创造了条件,给德法两国人民及整个欧洲埋下了祸根。一战后,法国是实施《凡尔赛和约》最严厉的国家,毫不妥协地要向德国索取它应得的赔偿。的确,法国在战争中曾经受到了巨大的损失,不仅领土被践踏,人员也死伤惨重。法国还受到了德国恐惧症的支配,加上对和平解决办法所持的希望与实际情况之间的差距所产生的愤恨,它觉得自己被盟国抛弃了,这就使其态度更加强硬。于是,法国不顾美国、英国等国的抗议,占领了鲁尔,强迫德国偿还赔款。本来德国人就对驻扎在莱茵兰的法军最为痛恨,“当鲁尔被占领之后,这种憎恨的心理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美]CE布莱克、EC赫尔姆赖克著:《二十世纪欧洲史》上,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95页。。德国进行消极抵抗,法国则军事镇压,“事态的发展使德法双方都充满了强烈的敌对情绪”,特别是“整个德意志民族坚定不移地表示了对法国的愤恨,自从1914年8月以来,德国人还没有像这样团结过” Otis CMitchdll,“Hitler over Germany,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Nazi Dictatorship(1918-1934) ,” the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Human Issues,Philadelphia,1983,p69。自然,法国的行动对德法两国之间的重归于好毫无裨益,只能在德国人中增添新的仇恨,而法国虽然从这种行动中展示了战胜国和强国的力量,但也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不仅“预期的赔款支付并未实现”,而且这样充满对立和仇恨的欧洲也只能是个“前途渺茫的欧洲” [美]CE布莱克、EC赫尔姆赖克著:《二十世纪欧洲史》上,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96页。。由于《凡尔赛和约》的实施极大地伤害了德国人民的民族感情,他们对接受这一条约的魏玛政府有着普遍的不满情绪,对剥削和奴役他们的外国帝国主义更是非常痛恨,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便利用了德国人民的这种民族情绪,打着废除《凡尔赛和约》、建立大德意志帝国的旗号,在1929—1933年经济危机的冲击下,夺取了德国政权。希特勒上台后,德法之间实现和解便成了泡影。希特勒实现民族复仇、建立大德意志帝国以及夺取“生存空间”的计划又将欧洲拖入到了一场浩劫,他虽以闪电战于1940年击溃了法国,报仇雪耻,但最终还是惨败。而法国在蒙受被德国击溃和占领的巨大羞辱后,德法之间的仇恨似乎又更深了一层。然而,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也促使德法两国的政治家不得不进行痛苦的反省和思考,即解决德国问题及德法之间的死结必须要有一个全新的方法,两次世界大战给德法两国及整个欧洲带来的深重灾难也决不能重演。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德法作为欧洲的两个大国,又是邻国,它们之间的相互竞争导致了长期的相互仇杀。两国的发展思路都是以削弱对方、打倒对方为第一要务,以致冤冤相报,欲罢不能。在那种狭隘的民族主义和大国沙文主义思想的支配下,“复仇”成为合理的、也是最得人心的口号,同时也是统治者摆脱国内危机、转移人民注意力的手段。在这种情况下,欧洲的联合也就不可能实现,只要德法两国不解开1000余年历史的“复仇”结,欧洲就永无宁日,德法两国人民也永无宁日。历史证明,欧洲的联合必须建立在自愿的、平等的、相互协商的基础上,强权的胜利只是一时,失败的一方总会想办法进行报复。第二次世界大战(简称“二战”)结束后,尽管一些法国人仍沿袭过去的老路,企图以肢解德国、削弱德国来保护自己,但在另外一些和平主义者如莫内、舒曼、阿登纳等人的努力下,欧洲和平的、平等的联合成为了一种共识,至此,德法两国逐渐走上和解、合作的道路,而欧洲一体化进程也就在德法两国的这种和解、合作中起步并不断得到扩展、深化,欧洲也从绵绵不绝的德法两国纷争中得到了解脱。二、历史遗产的影响二战彻底瓦解了旧的国际体系,逐渐形成了以美苏为首的两大集团争斗的格局,作为当代国际关系史上最重要的现象之一——欧洲联盟的形成、发展和壮大就是这种现实和历史交汇的产物。欧洲联盟的发展虽从经济上的一个部门——煤钢联营起步,但其目的从根本上讲却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其中德国问题又是一个中心因素。本书所要阐明的观点是:历史遗产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德法两国的欧洲一体化政策,特别是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对法国而言,要追求本国的“光荣”和“伟大”,德法合作及西欧联合就不可避免,它既是实现这一政策的手段,也是约束德国、解决德国问题的唯一办法;而对德国来说,战后初期对重获主权的努力及之后追求国际地位平等和两德统一都需要倚重法国和西欧的一体化进程。表现在对欧洲一体化的态度和政策上,德法尽管目的不同,但总能通过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的妥协来促进一体化的深化和扩展。二战的结束对德法两国的影响是深远的。德国作为一个战败国,完全丧失了主权,纳粹暴行给德国人、欧洲各国及世界上许多国家的人民都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法国则最终作为战胜国之一,参加了对德国的占领和管制。所以两相对比,法国拥有广阔的外交回旋余地,而“联邦德国只是在冷战开始后才被允许发言”Patrick McCarthy,“France-Germany,1983-1993,the Struggle to Cooperate,” 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93,p3。另外,法国1940年的惨败以及被排除在雅尔塔会议之外,使法国产生了“1940 雅尔塔综合征” Gisela Hendriks and Annette Morgan,“The Franco-German Axis in European Integrat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