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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第一次以文学作品的形式将伟人落地人间,还原了其生动的人生样态,从变革社会和守望文化两个角度,真实再现了另类角度的梁启超一生,值得细品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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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人物传记。本书稿是广东省作协“三重”题材创作项目之一。书稿围绕梁启超在变革和守望的人生轨迹,从史料中重新发现和书写这位岭南文化巨人。着墨变革,主要是书写他对旧时代的变革,从“保皇”到“反清”,从各省“自立”到“立宪”的变革,同时也书写了他自我变革;落笔守望,主要是书写他作为一个学者从未放弃过写作,从宗教、哲学、教育、财政、金融、文学、新闻等领域留下其1500万字的煌煌论著。此书稿也是梁启超诞辰一百五十周年的致敬之作。全书28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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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作者简介:汪泉,中作协会员,现居广州。有《枯湖》《沙尘暴中深呼吸》《随风而逝》《西徙鸟》等多部长篇小说和中篇小说集《阿拉善的雪》、短篇小说集《托钵记》等出版,有非虚构作品《湘子桥畔》《闲云出岫望黄公》《画说杭州》等作品出版,大量中短篇小说发表于《解放军文艺》《西北军事文学》《传记文学》《作品》《飞天》《四川文学》《小说月报》《鸭绿江》《延安文学》《广州文艺》《山东文学》《特区文学》《鄂尔多斯》等文学期刊。曾获中国小说学会征文二等奖、中国长诗奖、澳门文学奖、敦煌文艺奖、黄河文学奖、梁斌小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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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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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世界巨变
世界像伦敦地铁,在暗下里勾连着各个角落;西
方国家的眼睛在全球打探,谁将是他们的下一个
猎物。
1.?彼时,世界的样子
002
2.?彼时,清廷面色苍白
008
3.?彼时,广州随机应变
015
4.?彼时,茶坑挺力维系
019
5.?彼时,梁氏两代之梦
025
变局中成长
梁启超自幼记忆力超群,成为了一个家族的欢乐
之源和期待之光。梁启超之父自此放弃自己的科
考梦想,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儿子梁启超身上。
1.?变得聪慧过人
034
2.?慈元庙的种子
038
变局中的学问世界
初试虽然失败,但他以敏捷的才思和超群的学识
博得了一个广府“神童”的美誉。
1.?一扇大门徐徐打开
052
2.?一脚踏进学海堂
061
3.?变得阔广而悲戚
068
4.?美人之美
074
康门之变
自此,梁启超和他的人生伴侣李蕙仙情定终生,
他忠贞不二,再也没有分开,无论风雨如晦,还
是名满天下。
1.?情定李蕙仙
上书!维新!变法!
两大巨人历史性地擦肩而过;就在康有为著作惨
遭毁灭,康有为面临灭顶之灾,梁启超动用所有
人脉斡旋拯救之际,康有为中举了。
1.?毁书!哗变!
2.?公车之变
132
3.?一腔热血渐成冰
143
4.?佛光中的《时务报》
150
5.?点燃长沙的焰火
161
6.?“大同国”试验田
170
7.?上书,上书,再上书!
179
8.?变法!变法!变法!
187
9.?黑云压城之时
197
10.?逃亡中的文字祭奠
205
2.?康门大开
093
3.?南海康氏门庭
100
4.?万木草堂因他而变
103
5.?成为丈夫和父亲
112
流变中的持守
戊戌政变之后,梁启超抵达日本,于流亡中求变,
矢志不移,继续寻求救国之路。他枉尺直寻,求
助日本无果;随即构建舆论工具,创办《清议报》,
持续发表宏论,吁请救国,第一次以舆论左右了
朝政,进而组织武装,发起了“勤王起义”。
1.?两束聚拢的焰火
232
2.?呐喊的《清议报》
244
3.?彷徨中的握手和劝退
265
4.?自由饮冰,快意蔡锷
275
5.?舆论第一次左右朝政
282
6.?一场又一场燃烧之火
288
焰火持续燃烧
变革与保守,这对矛盾,从万木草堂一直伴随着
康有为,也伴随着梁启超,从广州到北京、长沙、
上海、香港、到澳门,从日本、美国、澳洲到新
加坡,这些问题不是现实的纠缠,而是真实地内
心纠结。梁启超虽然藕断丝连,但内心还是没有
向革命迈出一步,最多只能说,想要迈出去,却
如武昌起事一样夭折了。
1.?欲牵未牵之手
298
2.?笔下光焰万丈
313目 录
005
3.?竟做清廷刀笔客
327
4.?虚荣的归来
332
5.?两次出卖,双份讨伐
339
持守学术光焰
1.?一份电报点燃了五四运动
348
2.?归来的学术少年
355
3.?为无产阶级振臂呐喊
359
4.?伏案饮冰执光焰
366
5.?斯人独立
373
结语? 焰火摇曳
380
主要参考文献
3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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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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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彼时,茶坑挺力维系
1873年正月十六,一声啼哭划破了广东新会茶坑村的夜空,这一家的主人梁维清时年四十八岁,降生者便是他的第八个孙子梁启超。
梁维清比洪秀全小一岁,洪秀全当年起事时,梁维清已经是一个秀才,且捐了贡生,任职新会县儒学作教谕(县教育局局长),八品官吏,主管祭祀孔子,教育全县的秀才、生员。
梁维清看着梁家的香火又续了一脉,且是男婴,心中有一股难掩的喜悦,眼看着自己的第三子梁宝瑛多年投考落第,屡屡败绩,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了。他心中一直潜藏着一个梦想:亲自培养出一个比他更强大、更体面、做更大的官,走出新会的人物来。也许这个孩子便是。
他背着手,在客厅来回走动了好几圈之后,儿子梁宝瑛终于忙完了月房之外的世务,来到了堂屋,颔首向父亲汇报了这一喜讯:“父亲,生了,母子平安,是个男丁!”
梁维清坐下来,听完儿子毕恭毕敬的报告,喝了一口茶,徐缓地说道:“但愿他是个读书种子!走吧,去堂里(叠绳堂)敬告先祖!”
梁维清带着儿子梁宝瑛一前一后,出了门,来到不远处的叠绳堂。叠绳堂是梁氏家族在新会的家族祠堂,每逢重大、神圣的事情,均会在这个地方决策、定夺。叠绳堂的大门被打开了,沉重、陈旧,那陈旧的门却发出孩提一般的哭叫,像一个意外的昭示。堂内昏暗、潮湿,父子俩点上蜡烛,面前就是影影绰绰的祖上牌位,从上至下,层层叠叠。梁维清看着眼前一排又一排的祖上牌位。最高的一个排位上写着梁绍(一名韶)的名字,这是梁维清的二十五世祖,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丁丑科进士出身,任广东提举常平司。他每每看到这个名字都在心中升腾起一股不息的爝火:梁家在我的手里一定要培养出像先祖梁绍一样的一个人物来,至少要像梁绍一样,中个进士,像他一样为官广东,光宗耀祖;抑或为官他乡,像始祖一样迁居至一个像韶关南雄珠玑巷一样的地方,开枝散叶,光大门楣。梁维清的目光继而停在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上——梁南溪,是这位先祖将梁氏一门从珠玑巷迁到了新会县大石桥,带领他们家族他们从大山中走出来,来到了大海边,让族人看到了辽阔无边的大海,看到了广阔无比的另外一个世界,让他们梁氏家族学会了在海面上随着波峰浪谷漂浮,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也不用世代攀缘山谷,险中求生了。
梁维清的目光继而停在了下面另外一个名字上——梁谷隐。是这个人在明代永乐年间将族人迁到了这个山清水秀的茶坑村,另立堂号叠绳堂。没有他,哪有眼下的这一切,这个茶坑村眼下又三分之二的人是叠绳堂之后,而梁维清自己又是茶坑村中有头有脸的官员,至少在村中算是不小的人物了。梁维清想起自己当年中了秀才,祖父梁炳昆是何等得欣喜,在茶坑叠绳堂大摆宴席,宴客三天,那是他人生中最为得意的时光了。他觉得自己虽然遗憾多多,但毕竟在自己手里,梁氏步入了大清官场,进入了上流社会,更为重要的是迎娶了广东提督黎第光之女,算是朝里有人了。而这位黎氏夫人也是利用娘家的关系,对夫家大加提振,自此,他采买了十多亩上好的田地,同时购置了一批图书,办了家学,过上了“半儒半农”的理想生活。这是他对梁氏的贡献,也是他在茶坑村立于不败之地的根基。但是,眼下,跟在他身后的梁宝瑛的确是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最终苦读三十年也没有超越他老子,他略略回头瞥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诸多的不屑,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梁维清燃了三炷香,肃立于叠绳堂的正中,闭上眼睛,他的身子仿佛恍然升腾到了在天至高的祖先处,他依稀看见茶坑村村前的那条河流就是一条龙,这条龙的龙脉正附体于眼下刚刚啼哭了三声的梁启超身上;他看见不远的处凤山隐隐,山之东面的大海边,便是南宋帝昺蹈海处,最聚风水处便是他们叠绳堂的祖坟,而那祖坟所在是如凤盘龙之首。既然有如此之好的风水,那么,叠绳堂的气象看来在他身后的第三代梁启超的身上或将再次得以振兴,那将是多么遂心如意。
梁维清郑重举起三炷香,高过头顶,三炷香散发出吉祥如意的三缕青烟,笼罩在叠绳堂的诸位祖上的名牌前,以其最为擅长的祭拜仪式按照家礼向先祖汇报了梁启超的诞辰,继而说出了自己对其人生的愿望和决心,希望得到祖上的荫庇。
站在身后的梁宝瑛默默随着父亲亦步亦趋地做完了所有的祭拜活动,他心中明白父亲心中的块垒还在自己身上,自己也在焚膏继晷地苦读,然而,此刻,他心中有一股更加神圣的使命,这是他原本想要放弃的一些念头,但在此时,这一使命在他心底重新点燃:不能放弃科考,要继续坚持,等到儿子梁启超懂事的时候,也许就是明年,他也会高中,也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至少做个教谕一般的职务,以不负父亲的厚望。眼下,他秉持这父亲和儒家的一切规范,谨慎行事,在乡村是有了一定威望,但他明白,这还是仰仗于自己父亲的声名和威望。
他想起了父亲梁维清在1862年的那个夏天的身影。那一年,在距离茶坑村一百多公里的广州花县(现广州花都区),有一个叫洪秀全的人起事了,彼时,父亲依然是新会县的官员,而洪秀全的拜上帝教正在像一股瘟疫一样,迅速传遍了珠三角的四乡八村,茶坑村也没有幸免。这还了得!梁维清对这个大他一岁的洪秀全从未认可过,从他闻听洪秀全砸了孔子像以后,他就明确地表态,这是一群乌合之众,是逆贼,是中国几千年文化大统的贼子乱党,必诛之而后快。其时,梁宝瑛已经二十多岁,一些声音在他去广州赶考时就能听到,随之而来的那些邪恶的声音已经传播在茶坑村,村里的一帮年轻人悄然出入,鬼鬼祟祟,开始加入“拜上帝教”,组织学习该教会的教义,他们蠢蠢欲动,貌似安静的茶坑村难道要发生一些什么。会发生什么呢?起义!起义会怎么样?父亲问他,他不知道,也不敢回答。父亲说,就是砸烂孔子像,砸烂大清的江山;而我的饭碗就是大清给的,这是养活你们的家什,如果有人将我的这家什砸烂了,我们一家人怎么活下去,难道喝西北风去,这怎么行!父亲听到这隐隐的消息后,连夜在叠绳堂外敲响了钟声,所有村上的男子必须参加。
这是一个神圣而决绝的时刻,梁维清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草拟了文书,在叠绳堂以族长和县教谕的双重身份召集村人,成立了保良会,这个会就是管好各家的男丁,维护村民安全,不信奉异教,克己奉公,尊重儒学,维持祖上得来不易的现状,不参加结社,不参与邪教,不结党叛乱,若有违反,将以村上治以其家长以最严酷的的村规处罚,杖百杖,逐出村,没收所有财产,然后报官,按照朝廷规矩,以乱党处置。
一些邪教组织的青年想要站起来说话,梁维清一一按下去,而是让他们的祖父、父亲一一签字画押,具保。一场即将点燃的轰轰烈烈之火焰被梁维清轻轻熄灭了。一些“中邪”的后生悄无声息地走出村外,投奔了太平军,在他乡开始了十四年的征战。
其间,人们不时听到一些风声鹤唳的消息,有人羡慕,有人慨叹,有人后悔,村里出去的这家的后生死了,哪家的后生废了,还有哪家的后生居然做了太平天国的大官;太平军攻城掠地的消息不时传来,太平军杀了这个,杀了那个,太平军立了府、立了国,太平军颁布了这个法、那个法。最终,太平天国如梁维清所愿,灭亡了。
年轻的梁宝瑛在这一系列的消息中,心中慌乱,脸色多变,面对父亲梁维清在村人面前所表现出的预见性,他却顿生毫不隐晦的骄傲,他心中曾经暗叹父亲的先见之明,继而开始宣讲父亲梁维清的过人之处,而梁维清却非十分高调,听到那家的后生命殉他乡,他还是沉痛地前往邻家抚慰,后来,这些抚慰的事儿就渐渐转移到了梁宝瑛的身上了。梁宝瑛走街串巷,他能从村人的眼神和只言片语中看到父亲对洪秀全的预判之精准。
梁宝瑛的心思从来不为外人所知,他照旧按部就班地在二十平方米大小的梁氏私塾教书育人,从不在课堂上评论太平天国的七长八短,直至太平天国于九年前被剿灭,他心头的一块石头才落地,也许他庆幸终究没有参与,也许他在羡慕之余心中难免惊诧:若是参与了,还不知抛尸于何方的荒草之中!哪能听到这个新生命的啼哭,万幸之幸。他心中暗想,唯有以高尚的德操维持村里的大事小情,处处按照儒家的伦理道德要求自己,以文人的标准格物致知,以父亲的家风统御家族,不断精进学业,或可考得功名,至少如父亲一般,名振乡里。
父子俩出了叠绳堂,茶坑的夜色亮堂了许多,繁星密布的天空格外迷人,梁维清仰望星空,看到了其中一颗,格外耀眼,像尚在襁褓中的梁启超的双眸一般。
回到家,梁宝瑛迫不及待地再次走近产房,看望自己的儿子梁启超和妻子赵氏。
已经被祖父命名为“宏猷”的梁启超正躺在母亲的怀抱中,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要被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他尚且不知道他被命名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而梁宝瑛却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对妻子说,还是对这个婴儿,微笑着说:“你阿公[1]叫你宏猷,不知道,这是装着他多大的理想,这里理想要大到哪里去!茶坑和新会肯定装不下,至少也是广东,乃至更广阔的天下!”怀抱着宏猷的梁宝瑛之妻,看着怀中眨巴着眼睛的宏猷,不知她此时此刻心中存有多少的期许。
多次科考败绩的梁启超之父,转而担当起了乡间秩序的维持者,一场两村之间的械斗被他苦苦化解,屡教不改的赌徒被他教化转身。
第五节 彼时,梁氏两代之梦
梁启超之母赵氏疲惫地睁开眼睛,丈夫就在身边,这位没有错过,也没有为自己争过多大脸面的男人口口声声在一边安抚自己,一边像自言自语一样,说着他要将梁启超培养成什么样的人才之类的话,而赵氏内心中却在想:你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如,还奢谈培养儿子;要培养,恐怕我比你要强多了。也许这位新的母亲对怀中的宏猷,心中所藏的希望要比自己的丈夫大多了。
我为童子时,未有学校也。我初认字,则我母教我。……祖父母及我父母皆钟爱我,并责骂且甚少,何论鞭挞。……我家之教,凡百罪过,皆可饶恕,惟说谎话,斯断不饶恕。我6岁时,不记因何事,忽说谎一句。……晚饭后,我母传我至卧房,严加盘诘。……我有生以来,只见我母亲终日含笑,今忽见其盛怒之状,几不复认识为吾母矣。……当时我被我母翻伏在膝前,力鞭十数。我母当时教我之言甚多。……但记有数语云:“汝若再说谎,汝将来便成窃盗,便成乞丐。”……我母旋又教我曰:“凡人何故说谎?或者有不应为之事,而我为之,畏人之责其不应为而为也,则谎言吾未尝为;或者有必应为之事,而我不为,畏人之责其应为而不为也,则谎言吾已为之。夫不应为而为,应为而不为,已成罪过矣。若己不知其罪过,犹可言也。他日或自能知之,或他人告之,则改焉而不复如此矣。今说谎者,则明知其罪过而故犯之也。不维故犯,且自欺欺人,而自以为得计也。人若明知罪过而故犯,且欺人而以为得计,则与窃盗之性质何异?天下万恶,皆起于是矣。然欺人终必为人所知,将来人人皆指而目之曰,此好说谎话之人也;则无人信之。既无人信,则不至成为乞丐焉而不止也。”我母此段教训,我至今常记在心,谓为千古名言。
梁启超在《我之为童子时》中的这段文字,有对其母的一段长论,或许掺杂了梁启超后来的认识,但却真实地反映了幼年的梁启超所持的特定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的源头。这种道德文化氛围,即使成年后的梁启超,也每每感怀于心,影响了他的一生,如若此后的梁启超或有愈此规矩之举,他一定深深自责,定然惭愧在心,而这些童年的母亲的教诲正是好家教的开端,影响是终身的。家教之所以有如此强大渗透力,是因为那是带着血脉的,带着体温的,自然是终身的。
赵氏出身书香门第,其祖父赵雨是举人,其父炳桃,庠生。当时媒妁之言只知道赵氏跟她母亲学了一手好女工,当后来她下嫁茶坑梁宝瑛之后,人们才渐渐知道赵氏人品一流,做人有底线,品性端庄,遂深得乡人赞誉。这得益于她自幼深得儒家文化熏陶,受过良好家庭教育,家教极好,能诗能文,勤劳干练,在家时常教姑嫂姐妹识字读书,“女工”自然不在话下,是贤妻良母式的中国传统女性。长子梁启超的出生,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把希望寄托在丈夫科考上,而是寄希望于儿子宏猷身上。她看着刚出生的儿子睁着明亮的眼睛,痴痴看着她,那眼神所透露出天然的睿智时,她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圣感和使命感,她想,尽管丈夫不断败绩于科考,如今能守在自己身边,对于宏猷也不失为好事一桩,而且这个已经成为父亲的梁宝瑛在茶坑还是不错的,甚至有几件事情做得很出色。
赵氏下嫁梁宝瑛之前,她曾风闻过梁宝瑛的一些事,知道他父亲是教谕,也是主管一县教育事业的官员,怎么说也说书香门第,而且据说梁宝瑛正在苦读经书,虽童子试不第,但学问还在求,功名尚在考,也是不错的。
此后,关于梁宝瑛的一件事,震动了两乡百姓。
广东珠三角地区河汊密布,水上交通方便,濒临大海,男人惯于出海揾食,而出海的人每次都面临着生命的考验,也许某一次就会有去无回,因此,这里渔民大多看淡了性命和人生,民风也彪悍异常,他们今日有酒今日喝,有钱就赌,以求换取更多的钱,进而获取暴利,至于盗窃、械斗,在动荡不安的彼时,也是惯见的。梁宝瑛时常发出慨叹,对这些民间恶习特别反感,他不抽烟、不饮酒、不赌博,可谓是模范丈夫、模范儿子、模范父亲。茶坑村所在的熊(读ni,下面三点水)子乡和临乡东甲之间多为梁姓人,而同族两乡之间却结了宿怨旧仇,三十年来争斗不息,动辄就有一帮子青年呼啦啦涌到两乡交界处,另一帮闻讯赶来,开始斗殴打架。这架打了两辈人,终究没有结束的可能,原因是两乡都没有出一个真正超越前人的读书人,所以两乡之间,牛说扭打,角说角长,一个不服一个。梁宝瑛就曾此事多次两面调停,两乡关系时好时坏。正在梁宝瑛说媒赵氏的时候,两乡关系由于梁宝瑛的调停转好,两乡的人都说他的好。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梁启超二十岁及第时,两乡又开始了血流遍地的械斗,原因在于东甲乡科考登第成功的人多于熊子乡,所以,凡事都要听东甲乡的,而两乡梁姓的人都是同宗同祖,梁启超闻听此事,也愤愤然,回家问父亲前因后果,想想自己已然考取了举人,东甲乡还不服气熊子乡,岂有此理。而熊子乡的人此时皆以梁启超为荣,哪肯服气。眼看着又一场械斗在即,此时梁宝瑛对梁启超说:“这正是和解的机会,不是报复的时候。”于是,梁宝瑛带着梁启超来到了东甲乡,先是通告东甲长老,带儿子去拜谒梁氏祠堂,继而再去一一拜会父老长辈,让梁启超执弟子礼,以晚辈的身份拜会东甲他们,要求梁启超谦恭低调行事。东甲人听说中了举人的梁启超来东甲拜会长者,一时两乡关系和解,积怨就此消除,两乡再也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甚至敦睦修好,远胜他乡。新会县内乡人在此事件的教益下,再也没有发生过乡间大规模的械斗事件。而两乡之间只要发生不愉快,不能解决的矛盾,双方都愿意请梁宝瑛评断,梁宝瑛就成了民事调解员,但凡梁宝瑛到场出面,没有不能平息的争斗。乡人之间每有忿愤之情,想要打斗的,总是慨然说:“找梁太公对质。”
一个身负公正的人总是令人起敬。梁宝瑛的此种气息自幼浸染着梁启超,他知道,在人间,这种气息是多么重要,也许他就在思考,如果天下有这么一个人,他能够在关键时刻站出身,能够振臂一呼,能够为正义发声,能够为公平呐喊,那将是多么重要,又是何等神圣!这种担当是梁启超自幼从父亲身上得来的,也是流淌在他骨子里的气质,此后,每每遭逢乱局,他就开始不辞辛苦地周旋在党派之间,演讲、谈判、劝和,使得乱局中一锅又一锅的粥样局面得以和解、统一。
梁宝瑛秉持着这种公正、善意之心,从梁启超幼年直至中举离开广州之后都没有停息,他匆促行走在乡间,走家串户,肩负着非他不行的担当,久而久之,善美和谐之风渐成,随后逐渐地波及邻县,新宁、香山、开平、恩平、鹤山等县,不乏有人暗下里学习梁宝瑛,岭南大地的乡间在乱局中靠不住清廷贪官,只有靠这些贤达之士了。
无论冬寒暑雨,梁宝瑛必定背着干粮匆忙前往调节。三十年下来,数县械斗的风气稍得平息,也算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重要的是教化一方,形成了另外一种与刁蛮粗野之习相悖的和谐、包容的文化,这种文化至今尚存,影响着岭南的发展。
多年之后,据梁启超悼念其父梁宝瑛的《哀启》中说,彼时,治理广东的官员都是鼓励赌博,以此敛财。久而久之,广东就成了“赌国”,唯有熊子乡没有赌博工具,梁宝瑛说,赌博是偷盗之源,想要化除盗贼,必须先禁赌。梁宝瑛作为耆老会的负责人,对赌博之类,深恶痛绝,严加禁止。而他禁毒,并非带着敛财的目的,唯一的目的是教化人心,心中自有一种家国担当,此种行为一开始甚至被年幼的梁启超质疑过,后来,随着梁启超日渐成长,他方才知道,这是一种大担当。作为一个人,来到这个社会,有这样无私的担当是社会责任,是大公之行为,自是倾慕心追,开始了更为广阔的家国天下的担当。只是他担当形式有了改变,不再是父亲一样走街串巷、走家串户,而是不断创办报纸,通过报纸告知天下人:怎么办。
一开始,一些不听教诲的子弟为了躲避梁宝瑛的查禁,要么在竹林丛中搭个草棚密室,要么躲进船里,把船藏在港汊交错之处,尤其是在刮风下雨的深夜,时常聚在一起赌博。
梁宝瑛像一个宗教徒一样执着,似乎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是一尊大神,驱使他奋力前行。他踩着泥水,冒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半夜各处寻找,在深水密林中一俟搜到他们,便开始以做老师的腔调开启了一场说教本行,以利害得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每每援引每个家庭的痛楚得失,通宵达旦地讲,直到他们痛哭流涕,洗心革面,悔不当初。
在梁宝瑛的心目中,教化一方是他生命职责和人生意义,这种教化不仅仅是面对孩子,更是要将他们从孩子时代开始,终生都纳入他的视野中观察、匡正、察审。一段时期,由于长期辛苦奔走而生病,赌博的乡民闻听此事,深感内疚,继而洗心革面,最后成为堂堂正正靠劳动生活的人,再也不干斜门歪道的事。久而久之,一些积习难改者,都因不忍欺瞒梁宝瑛,暗下里悄悄戒除了赌博的习气。相邻的村庄也相继受感动而严加教育子弟,民风自然得以改良。
尽管梁宝瑛也是村校的教员,但收入微薄,家庭生活过得并不是十分宽裕,梁维清当年置地十多亩,后来分给三个儿子,梁宝瑛也就分得了四五亩,然而家里张口吃饭的人却越来越多,生下了梁启超之后,接连生了梁启勋、梁启业,而赵氏在生下三子梁启业时便难产而死,这对梁启超家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其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然而,儒家文化温润敦厚的滋养使得梁宝瑛不仅没有沉沦,反而更加奋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而他即便是穷,也没有忘记改善其身边小范围。
梁宝瑛对外是一个教父级的公益管家,对家族内部事务也丝毫不松手,这么表达倒不是因为管事的人多,相反,此地此乡此家的确需要他这样一个人。梁宝瑛的大嫂二十五岁守寡,梁宝瑛对他简直视若母亲一般,对其子梁其昌的关心甚至胜过梁启超亲兄弟,亲自教授功课,监督辅导,要求非常严谨,对其学习上的事从不姑息,错漏、遗忘、曲解、误读时总是一一纠偏,等他学成之后,聘为学校的教员,继续跟从他从教,总算有了一碗饭吃。在梁宝瑛的亲自训导下,梁其昌打下了坚实的学问底子,很快才情闻名于一方。梁宝瑛有一位堂兄,二十九岁就离世了,留下寡母三子,老大老二随之相继夭折,剩下了老三,这位嫂子悲伤过度,看不到一点人生的希望,不想活了,寻死觅亡。善良的梁宝瑛见这对母子如此惨状,悲恸不已,生怕她寻了短见,便一直守着这位嫂子,支撑帮扶他们过活。由于过度悲伤,长期流泪,这位嫂子到了晚年眼睛就瞎了,对于一个瞎子嫂子,梁宝瑛几乎不敢离开,时常要去关照她,怕她有个什么闪失,也因此常年不敢出远门。由此才保全了这位可怜嫂子晚年得以颐养。
梁宝瑛二十八岁时,其母在离家半里路的地方突然急病攻心而亡。此时,梁启超才一岁。梁宝瑛闻听慈母倒地不醒,这个大孝子又急又慌,一口气疾奔至事发现场,悲伤、劳累、慌张之下,他背起已经断气的母亲,边跑边哭,雨水泪水混在一起,眼前一片迷茫,脚下万端踉跄,在暴风雨中一步不停地往家里跑。从事发地到家里的半里路平日里不长,但在龙卷风夹暴雨中,一口气跑一个来回,等他到了祖屋正房,累得倒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气来。悲伤和辛苦让这个正值青春的汉子浑身散了架,仿若天崩地裂一般难捱。按照梁启超判断,大多是因为这次落下了病根,也许是急火攻心,加之大力奔跑,此后的十多年,每每有暴风雨,他便周身酸痛难忍。
梁宝瑛七十大寿的时候,梁启超回家一趟,专门为父亲梁宝瑛做寿,其间,梁宝瑛带他去祭祖,父子翻山越岭,梁宝瑛尚步履矫健。梁启超虽然心里大为安慰,但想起前两年见其父去日本几不相识的憔悴旧影,心里感慨万端。一路上,父子俩聊了很多,梁启超表达了自己也无意于政治,眼看着袁世凯想要称帝窃国,说出自己多年来的失意,想要归隐家山,奉养亲老。不料此话一出口,便引来其父的一番训斥:“你与袁世凯既然已经共事,他想要篡改国体,称帝复辟,你应该想如何去匡正解救他,阻止他;如果不行,就应该想要怎么裁制他、惩治他。不致力于此事,而只顾惜自己,家国天下的担当去了哪里?如此自私,还不如留在茶坑,在京城那么大的地方,有什么用?这不是我们梁家人的做派。”梁启超心下感慨万端,在与其父的言谈中汲取了力量,在其父的催促下,不日继续北上。梁启超和袁世凯的关系时仇时亲,世人多有诟病,其实,这和梁宝瑛的教育不无关系,想要教化、善化任何一个人,哪怕他是窃国者。正是这种殉道的精神让他忘记了个人的恩怨,从国家利益出发,在其身边监督、教化、匡正袁世凯,也许正是这一次其父的谆谆教诲起了重要作用。
梁宝瑛在香港生病离世时,梁启超也正在香港。此时,梁启超正应桂系军阀陆廷荣的邀请,加入此军,正在从军而行,而此事尚未告知梁宝瑛,也许是担心其父为此忧虑,也不敢前往医院看望,也没有写信问询,恰此时,有一家报纸刊出一则消息,声称梁启超得了疯癫病,正在入院治疗,这一消息被正在住院的梁宝瑛看到了,原本并不是特别严重的病,在这个坏消息的激化下,一时急火攻心,担心、焦虑、心痛,百感交集,病情一时又得不到准确的诊断,病情陡然加重,不日归西。临终前,梁宝瑛严厉要求家人,他死的消息千万不要告知梁启超,他正在为国谋出路,为民族找光焰,为家国找出口,这就是大孝,千万不要责怪他。此时,护国运动正在如火如荼,梁启超此时正随军在越南(安南),隐蔽辗转,音信全无。之后,梁启超从南宁到梧州,再到肇庆到广州,绕了一圈,事态变化万端,又过了几个月时间。二弟梁启勋还是隐瞒消息。等到梁启超已经到上海港口。梁启勋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了,才把实情一一告知梁启超。
梁宝瑛此时已经安眠于九泉久矣。
[1] 广东人称爷爷为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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