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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她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家族一朝落势,被罢爵抄家。未来婆家得宫中之人指点,将她扔给了她未婚夫将死的五叔——那个大姬王朝名声最臭的半死男人——只待五爷咽了气,令她陪葬,一了百了。
曾忌妒顾见骊的钱、权、脸的人,如今搓着手等着看好戏。她们等啊等,等啊等……
一直等到跪在顾见骊的脚边,连直视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而那个乖张的男人立在她的身侧,于万人之上予她唯一的尊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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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绿药,晋江文学城新生代人气作者,擅长撰写古代架空题材的言情小说,文笔流畅,情节生动自然,笔下角色往往具有两面性,既强大又有一种残缺之美,形象立体,令人印象颇为深刻。
代表作有《尊宠》《穹月怀光》。
新浪微博:@一只绿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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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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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花
第二章 叶云月死了
第三章 搬家
第四章 参加婚宴
第五章 沉重的爱
第六章 姬星漏和姬星澜的生辰
第七章 解毒
第八章 贺寿
第九章 姬岚遇刺
第十章 姬星漏生母
第十一章 又见静姗姐姐
第十二章 最后一粒解药
第十三章 小殿下暴露了
第十四章 搜山
第十五章 姬无镜醒了
第十六章 全员安全会合
第十七章 一家人
第十八章 人有百态
第十九章 下辈子还做夫妻
第二十章 大婚
番外一
番外二
番外三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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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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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 花
“五爷!”顾见骊大惊。
姬无镜挥手,一道劲风挡在顾见骊的双脚前。顾见骊猛地一趔趄,差点儿跌倒。
“别靠过来。”姬无镜声音沙哑。他用指腹缓慢地擦去唇角的黑血,抱着姬星漏站起来。
“可是……”顾见骊抿唇,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她不是大夫,过去除了可能染上天花,毫无用处。
她冷静地让侍卫牵了一匹马给姬无镜。侍卫在牵马过去时,一直盯着昏睡在姬无镜怀里的姬星漏,眼露恐惧之色。
天花这般可怕,顾见骊能理解侍卫的反应。
只是姬无镜的身体情况本来就差得很,他又没有做任何防范措施……顾见骊下意识地拧紧了眉,为姬无镜担忧。
姬无镜抱着姬星漏上了马。
顾见骊回忆了一下,确定先前吩咐的事情没什么遗漏了,才令王府的侍卫都回去,自己翻身上马,默默地跟在姬无镜的马后。
姬玄恪停在原地,遥遥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底满是苦涩。他自诩足够了解顾见骊,知她善良,更知她理智冷静,所以,即使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大夫,帮不上什么忙,她也要跟上去吗?她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善良和责任吗?
姬玄恪没有去想,也不敢去想。
昨日百花宴上,他因为应酬喝了不少酒,本就疲倦、不舒服,又因担心顾见骊回家后看不见姬星漏而着急,在山野间寻找了一夜,眼下头痛欲裂,然而肉体上的痛苦全然抵不过心里的闷痛。他第一次意识到,顾见骊似乎正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前行,一步步远离他。
姬玄恪握着马缰的手微微用力,然而他能够握紧的也不过是这马缰。如今的他,没有资格站在顾见骊面前,朝她伸出手带她走。
姬无镜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顾见骊,说:“回你自己的家去。”
顾见骊抿着唇摇头。
不远不近的距离,堪堪看清对方的眼睛,二人四目相对,僵持了半晌。姬星漏醒了过来,不安分地在姬无镜的怀里哼哼唧唧。
“他应该是饿了。”顾见骊解下绑在马侧的水囊,朝姬无镜扔过去。
姬无镜拔了塞子,一股奶香飘出来。水囊里装的不是水,而是临出门前,顾见骊特意给姬星漏带的羊奶。
姬无镜低下头,将羊奶小心翼翼地喂给姬星漏。姬星漏没睁眼,安静地喝了几口。
顾见骊又扔过来一个水囊。姬无镜拔出塞子,闻到一股鱼香,这个水囊里面装的是顾见骊给姬无镜带的鱼粥。他一醒来就出了王府,早上没有吃东西。
姬无镜瞥了顾见骊一眼,沉默地将两个水囊挂在马侧,掉转马头,继续往山下走。顾见骊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
到了山下,御林军远远地开始拦截,蔡玉义大声喊道:“姬门主,蔡某奉命将这个孩子带去……”
姬无镜骑马前行,速度不减,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红光一闪,前排御林军胯下的马匹的前肢瞬间被砍断,御林军跌落一地。后排的御林军看着凭空出现的红衣男人,再也不敢拦阻。
可是想起上边的命令,誓要切断天花病源,蔡玉义和另外两个头目长枪一挥,挡在才骑马赶过来的顾见骊的身前。
“姬五夫人,天花疫情不容小觑,还请您劝劝姬门主!”
顾见骊朝着姬无镜的背影大喊:“五爷,他们要抓我回去切成一块一块做研究!”
姬无镜掉转马头,蔡玉义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可没有这个意思啊,这个小娘子怎能含血喷人?她简直是害他性命!
姬无镜阴森的目光随意一扫,其他人脊背生寒。蔡玉义急忙收了长枪,向后退去,道:“嫂夫人请!嫂夫人请!”
姬无镜的目光最后落在顾见骊的脸上,停了一瞬。紧接着,他收回视线,继续赶路。
顾见骊忽略姬无镜目光里的警告之意,跟了上去。
见他们都走了,蔡玉义松了口气。不怪他畏惧姬无镜,整个大姬,何人不惧这个人?也就是姬无镜这几年身体不好,众人才过得安稳些。
蔡玉义可是亲眼见过姬无镜杀人的。他的眼前浮现出多年前唯一一次见姬无镜用刀的画面:前太子奉命祭祖,遭遇数十人刺杀。姬无镜拖着一柄重刀缓步出现,诡异地笑了。随后,红影闪过,几乎是瞬息间,二十九颗人头落地。姬无镜让玄境门人将二十九颗刺客的人头穿起来,高悬于玄镜门正门前,让乌鸦啄食皮肉,最终只剩头骨。
蔡玉义拍了拍胸口,后悔今日没找个借口请假,决定回去之后立刻告老还乡。
姬无镜不知要带姬星漏去哪里,是去玄镜门还是回广平伯府?最后,他选择回广平伯府。他不怕自己染上天花,可不想将病毒带入玄镜门,若广平伯府的人染上,那就染上吧。
广平伯府早就被皇城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只许进,不许出。太医已经赶来了,一个个脸色凝重。医者并非不畏天花,只是知道若不能及时制止天花病毒蔓延,整个永安城的人都有可能染上天花。
纪敬意得了姬无镜的消息,带着罗慕歌赶来。
姬无镜回到府中,立刻将姬星漏放在床上。几个太医掩了口鼻围上来查看。
顾见骊紧随其后,下了马,腿内侧有些疼。她穿的是裙装,骑马太久,磨破了娇嫩的皮肉,但她来不及担心这些,赶忙询问府中的情况。
果然,府里还有一个丫鬟染上了天花。这个丫鬟比姬星漏更早染上,此时情况比姬星漏还差。想来是这丫鬟在府外染上病,回来之后传染给姬星漏的。
顾见骊心一沉。
若姬星漏是第一个染上天花的人,这疫情尚且可控;可是如果病毒是从府外传进来的,那情况不堪设想。可能有很多百姓染了天花自己还不知道,只将其当成水痘。
顾见骊猜中了。
姬岚第一时间下令全城排查,一个又一个染了天花的人被找出来。傍晚忽然落下一场暴雨,御林军冒雨搜查,将病人带到一处集中诊治。所有与天花病人有过接触或者可能有过接触的人,都被侍卫灌了药。
侍卫说那是天花的解药,可天花哪儿有解药?不过是毒药罢了。侍卫将这些人毒死后拉到一处,统一焚烧土埋。
姬岚雷厉风行地防疫,可查出的天花患者的数量还在增多。
季夏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去后院送饭,远远地看见长生冒雨跪在门前。长生已跪了半日,栗子呆呆地蹲在哥哥身边,茫然无措。
“你在这里跪着做什么?谁也想不到会是天花啊!你快起来,会生病的!”季夏急忙道。
长生面无表情,不回应。他昨天中午就该回来的,却留在了玄镜门和师兄弟喝酒叙旧。是他擅离职守,才导致有人将姬星漏送出府。他如此自责不全是因为姬星漏被扔,更重要的是姬无镜因为这事又一次动用了内力。若门主有个三长两短,他便跟了去,到阴间继续给门主当侍卫!
季夏看着手里的食盒,不再劝长生,将伞塞给栗子,道:“给你哥哥举着!”
一群太医围在外间,有的翻书,有的小声议论着。
顾见骊坐在窗边,蹙眉翻看着一本医书。
季夏将饭菜摆好,招呼太医们用膳,然后将另外一个食盒提到顾见骊面前,将饭菜一一摆出来,心疼地道:“您一早出府,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好歹吃些吧。”
顾见骊眨了眨眼睛,缓和了一下眼中的酸涩,目光落在鱼粥上。她站起身,端着鱼粥往里间走去。
姬星漏下午迷迷糊糊地醒了一次,眼下又睡着了。他已经退了烧,脸上起了一片红色的斑疹。姬无镜坐在床边,懒散地靠着床侧,眼神有些空洞,神情恹恹的。
顾见骊将鱼粥放在桌上,发现桌上的汤药姬无镜几乎没动过。顾见骊拧眉,柔声责备道:“你怎么没喝药?”
姬无镜目光未动,就像没听到一样。
“吃点儿东西,喝点儿药好不好?”顾见骊拿出哄小孩子的语气,姬无镜还是毫无反应。
顾见骊从不知道姬无镜这么在乎姬星漏,忽然想起了早上叶云月和她说的话——
“没想到五爷这么在意六郎,想来是一直把六郎的生母深藏在心底。”
顾见骊赶走思绪,端起汤药走到姬无镜面前,柔声哄他:“就喝一点儿好不好?”
姬无镜不耐烦地推了她的胳膊一下,顾见骊手中的汤药洒落,湿了她的袖子。顾见骊忙拿出帕子,撸起袖子擦拭,望见小臂上的红点,怔住了。
姬无镜随意一瞥,瞳仁猛地一缩。他用力拉过顾见骊的双手,盯着她小臂上的红点,声音沙哑地吼道:“为什么不滚回你自己的家?”
顾见骊被他一吼,忍了半天的泪一下子出来了,委屈地哭道:“你吼我做什么?日日与星漏接触,我分明是早就染上了!”
姬无镜望着顾见骊那双流着眼泪的眼睛,真想将她拉进怀里,狠狠地打她的屁股,然而他抬起的手只是覆在顾见骊的额上,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
顾见骊一直在低烧。只是她一心想着姬星漏,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很周到,完全没察觉自己的情况。
顾见骊低下头。她也害怕呀。谁能不怕死呢?
正在吃晚饭的太医们听见里面的声音,面面相觑,却不敢擅自去里间。季夏赶紧敲了敲里间的门,带着哭腔问:“让太医进去瞧瞧?”
顾见骊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擦干,将脸上的狼狈尽数藏起来,才让太医进来,隔着帕子给她诊脉。
顾见骊猜得不错,她已染上天花两三日了。
顾见骊听话地喝下太医递来的药。这种药说是能稍微延缓病发时间,可顾见骊今日和太医们待了半天,听了他们的谈话,知道这药没有太大的用处。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顾见骊冷静地吩咐季夏安排太医们到闲置的客房中歇下。太医的身子不是铁打的,若是他们也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季夏送完太医回来,顾见骊又问:“澜澜可还好?一定看紧她,别让她乱跑。”
季夏点头,说:“四姐儿很乖很听话,不用您操心,而且林嬷嬷在她的身边照看着呢。”
“林嬷嬷的腿伤如何了?可让太医看过?”顾见骊又问。顾见骊是摔断过腿的,知道那种痛。
“不严重,您别担心别人了。”季夏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
顾见骊垂下眼,拼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说:“长生可还在外面跪着?天花这样的意外谁也料不到,让他别自责了。你去跟他说,五爷让他回屋去。”
季夏看向姬无镜,没在他脸上看见反驳的意思,忙应了下来。
顾见骊拉了拉袖子,将手腕上的小红点遮住。腰侧忽然很痒,她却不敢看,忍下抓痒的冲动,开口道:“父亲定会派人过来问信,若来了人,不要说我也染上了,只说府里的人眼下都不能乱走,所以我也不能出去。季夏,你把隔壁那间空屋子收拾一下,我今晚就搬到那边去住。还有,从今天开始,你也不要再随意进屋来了,送饭什么的,放在门口就好。”
季夏悄悄抹了抹眼泪,挤出笑,说:“您一向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咱们先吃些东西好不好?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姬无镜凝视着顾见骊,眼里终于有了波动,生气地开口:“端进来!”
“嗯!”季夏应了一声,赶忙小跑着出去,提着食盒回来,将饭菜摆在桌子上。饭菜已经凉了不少,幸好是夏日,他们还可以将就。
季夏退了出去,按照顾见骊的意思让长生回房。大雨里,长生望向季夏,声音沙哑地问:“真的是五爷的意思?”
“当然。五爷可说了,你要是再不滚回房间,就再也别出现在他的面前了!”季夏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也不想想,我怎么敢假传五爷的意思?我还想不想活命了?”
长生这才信了,被正傻乎乎地咧嘴笑的栗子扶起来,回了房间。
季夏又赶忙去收拾了隔壁的房间。
另一边,顾见骊目光呆滞地望着桌子上的饭菜,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可她还是拿起了筷子,慢吞吞地扒拉着白米饭,没碰菜。
姬无镜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顾见骊眼睫颤了颤,回过神来。她望向坐在对面的姬无镜,勉强弯起眼睛来,小声说:“其实这样挺好的,我可以更好地照顾星漏。我一定比你照顾得好,你也不用再留在这里,把星漏交给我就好。还有,你不要和我一起吃东西,等一下让厨房单独给你做。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你的身体比旁人的还要差好多,要是再染上天花……”
顾见骊说得很慢,也很轻柔。她握着筷子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然后她将碗筷放了下来,特别认真地说:“五爷,你回到前院去住,好好照顾自己。我和星漏留在这里互相照应,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们所有人都好好的,好不好?”
姬无镜面无表情地说:“顾见骊,你今天话真多。”
顾见骊盈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打在她的手背上。她低着头,有点儿恼怒自己又不争气地哭了。她使劲儿地抹去手背上的泪珠,带着一丝任性地轻哼了一声,道:“我要是活不下来,说一句少一句……”
姬无镜眯起眼,静静地望着顾见骊,眸中看不出情绪。
顾见骊生气地瞪着他,大声说:“离我和星漏远一点儿,行不行?”
姬无镜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心里逐渐变得平静。
“不行。”姬无镜微微欠身,拿起一只去了壳的虾,塞进顾见骊的嘴里。
顾见骊嘴里含着虾,咽不下去。姬无镜又将汤匙递到她的唇边,说:“全部吃光,要不然我去把顾敬元抓过来,让他知道你快死了。”
“姬昭,你不讲理!”顾见骊吐字不清地哭,却还是乖乖地把嘴里的虾吃了下去,又喝了姬无镜喂的汤。
当姬无镜再次将汤匙递到顾见骊的唇边时,顾见骊向后退了一点儿,特别认真地说:“你得和我一起吃。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你不吃,我也不吃。”
姬无镜安静地望着她的眼睛,然后抓起她的手,把汤匙塞进她的手里。他低下头,拿起自己的筷子,默不作声地开始吃饭。
季夏收拾好屋子,回到这边,看见顾见骊和姬无镜都低着头认真地吃饭。季夏松了口气,说:“我把隔壁收拾好了,只不过热水还没烧。需要热水的话,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了。”顾见骊说,“季夏,你忙了一天,快些回自己的房间歇着。碗筷明早再来收,你今晚都不用过来了,若是觉得不舒服,立刻让太医看看。”
顾见骊是真的心疼季夏。
季夏点点头,红着眼睛退了下去。
顾见骊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姬无镜,又低下头继续吃饭。两个人都吃了不少。顾见骊放下筷子,掀开海碗的保温盖,取出放在热水里的那碗羊奶,端去喂给姬星漏。
顾见骊轻轻推了推姬星漏,将他推醒,温柔地说:“星漏,喝一点儿,几口就好。”
姬星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只看得见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面容,可是他听出了顾见骊的声音,慢慢张开小嘴儿,乖乖地喝了几口奶,然后又沉沉地睡下。
顾见骊将消炎止痛的药轻轻地点在姬星漏脸上的红疹子上。他脸上的疹子变得多了些。姬星漏虽然是个四处玩闹的皮孩子,皮肤却白皙得很,如今满脸的红疹子,瞧着可怜兮兮的。
顾见骊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姬星漏,想起今日翻看医书时,看到的那些天花病人患病后期的样子。一想到自己马上也要全身长满脓疱,她就害怕得不得了。她从医书上看到,患者即使扛过天花活下去了,身上、脸上也要留下很多麻子。
顾见骊骇得红了眼眶,搭在腿上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
“顾见骊。”姬无镜站在她的身侧,垂眼看着她。
顾见骊迟钝地转过身,仰望着他,眼里噙着泪。
姬无镜把床幔放了下来,挡住姬星漏,又把顾见骊拉起来。
“做什么?”顾见骊问。
“让我看看你的身上。”姬无镜说。
顾见骊怔住了,又觉得腰侧开始痒了。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腰上。一旦将注意力落在此处,她便越发觉得痒得厉害。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抓,然而指尖刚刚碰到衣服,她的手腕就被姬无镜握住了。
顾见骊挣了挣,没挣开。
“别动。”姬无镜声音低沉。
他握住顾见骊的手腕,一件一件脱去顾见骊的衣服,望向她双臂、小腿和腰上的红点。顾见骊身上的红点刚刚长出来,数量还不多。她匆匆扫了一眼,就哭着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姬无镜看了她一眼,将止痒水倒进掌心,慢慢地涂抹在她的四肢和腰上,动作轻柔,声音温和:“如果觉得痒就告诉我,我给你抹药,你不要自己去挠。”他缓慢地抬眼,深深地凝望着顾见骊的眉眼,小心翼翼地加重语气道,“听话。”
顾见骊吸了吸鼻子,忍着哭腔,有些生气地质问:“可你为什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离我和星漏远一点儿?万一你也染上了怎么办?”
他要往哪儿走啊?他的命,都在这间屋子里了。
姬无镜不言,在顾见骊的面前蹲下来,又在掌中倒了些止痒水,仔细地抹在她的小腿上。胸腔内一阵啃噬般的疼痛传来,姬无镜侧过脸,微微皱眉,轻咳了两声。
顾见骊低头望着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哽咽着说:“你不要再碰我了。你千万不要也染上这个讨厌的东西。我看了书,书上说三个得了天花的人里有两个会死掉。你本来身体就不好……”
“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姬无镜随口说。
“不要。”顾见骊摇头。
姬无镜给她腿上抹完药,盖上瓶塞。他没站起来,抬眼看向顾见骊,说:“我死了,你就可以回家了,回去找顾敬元那个老东西。他说不定都给你相看了十几个丈夫,等着你挑。”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见骊闷闷不乐地道,“分明在说天花的事。”
姬无镜口气随意:“我小时候得过,不会再得。”
“你骗人。得过天花的人即便侥幸不死,也会留下一脸麻子,你的脸上分明什么疤痕都没有。”
姬无镜蹲久了,有些累,索性坐在地上,懒散地盘着腿,修长的手搭在脚踝上。他扬起嘴角笑了笑,问:“你可还记得昨晚你醉酒,说我长得妖气不似男儿?”
顾见骊的目光有些躲闪。她昨天晚上真的这么说姬无镜了?她还说了什么实话?
“我不记得了……”顾见骊辩解道。
“其实我原本不长这样,的确是一脸麻子。被我杀死的那些人,很多是见了我一脸麻子的样子,直接吓死了,根本不用我动手。后来,我寻了好些漂亮的脸蛋儿,有男有女,采用玄镜门秘术,制成了这张人皮面具。”姬无镜舔唇,一双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又用手指随意地抹了一下眼尾下方那颗红色的泪痣,认真地道,“看,这里就是缝针时下错的一针。”
顾见骊听得一愣一愣的。
姬无镜看着顾见骊发怔的模样,半晌才低下头,笑出声来。
顾见骊回过神来,知道被他戏弄了,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总是胡说八道啊?!”
姬无镜笑着问:“难道你没听过‘姬昭阴险狡诈,所言无一句为真’这句话?”
顾见骊:“……”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她被天花活活折磨死,另一条是她带着一脸麻子活下来……
顾见骊抬起双手捂住脸,害怕又委屈。她没心情理姬无镜了,只想走到一旁去拿衣服穿。可她刚迈出一步,盘腿坐在她面前的姬无镜忽然握住她的腿。
“什么时候弄的?”姬无镜问的是顾见骊大腿内侧的伤。
顾见骊低头看了一眼,说:“骑马的时候磨的。”
姬无镜起身,将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的长袍取下,裹在顾见骊的身上,又将她打横抱起,往隔壁的房间走去。
外面的雨稍微小了,姬无镜抱着顾见骊从檐下走过。
顾见骊望着顺着屋檐落下来的雨,有些发怔。直到进了屋,她才收回视线,问姬无镜:“你到底有没有得过天花?”
“你猜。”姬无镜语气随意。
懒得猜——顾见骊紧紧地抿着唇没吭声,却在心里默默地回了这么一句。
姬无镜将顾见骊放在床上,取了擦伤药,打湿棉布,掀开裹在顾见骊身上的长袍。
视线扫过顾见骊小腿上的红点,姬无镜目光上移,将顾见骊的两条腿分开。
“我自己来就可以。”顾见骊一惊,忙并拢双腿。每次用这种姿势对着姬无镜,她都心慌得很。
“别跟我胡闹。”姬无镜在她的腿上拍了一巴掌。
姬无镜小心翼翼地把浸了药的棉布贴在顾见骊腿上被磨破的地方,收回手,说:“跑了一天,睡吧。”
姬无镜起身吹熄了屋内的灯,去隔壁看姬星漏的情况。
一片黑暗里,顾见骊睁着眼睛,一脸茫然地望着床顶,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是没遇到过陷阱。在过去的大半年里,她几次差点儿丧命,然而这一次不一样,这次的敌人是天花,或者说是命运。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顾见骊知道一定是姬无镜过来了。她不想再听姬无镜故意说气她的话,闭上眼睛装睡。姬无镜一步步走近,最后坐在床边。闻到淡淡的熟悉的药味,顾见骊更加确定来人是姬无镜。
顾见骊不知道姬无镜在做什么,只知道姬无镜坐在床边,坐了很久。
她一开始是装睡,后来竟然真的开始犯困。就在快要睡着时,她突然感觉到姬无镜凑了过来,在她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顾见骊的心跳忽然停了一拍,随后又加快了速度,一颗心急切地蹦着。
顾见骊没有睁眼,继续装睡,时间久了,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顾见骊是被痒醒的。她迷迷糊糊的,正伸手胡乱地抓着,手腕突然被人握住,身上更痒了。
“醒醒。”姬无镜将她推醒,“你不是小孩子了,克制自己,不要去抓。”
顾见骊睁开眼睛,无助地望着姬无镜,小声说:“真的好难受……”
姬无镜再次取来止痒水,反反复复地给她擦身子。顾见骊身上的小红点比昨天又多了些。
醒了就会难受,还不如睡着,顾见骊重新合上眼,逼自己再睡一会儿。
顾见骊再醒过来时,姬无镜已经不在房中。她费力地坐起来,惊讶地发现身上毫无力气。分明昨天她还好好的……这病情发展得这么快?
她低着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接受自己得了天花的事实。现在她不过是没有力气而已,接下来等着她的折磨更多。
她掀开被子下床,缓慢地走出去。外面晴空万里,大雨后,天空异常明亮。顾见骊不由得弯起眼睛,心情跟着好了许多。她如今已不像昨天刚得到噩耗时那般恐惧,平静了些。
顾见骊在檐下站了一会儿,才走向隔壁,提起季夏放在门口的食盒。
姬无镜不在这里。姬星漏竟然醒了,转动眼珠子看向顾见骊。
“星漏醒了。”顾见骊温柔地笑着将食盒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从里面拿出羊奶和肉粥,问,“羊奶和肉粥要哪一个?”
姬星漏皱起眉头,声音虚弱:“你来干吗?”
“来喂我的星漏吃饭、喝药。”
姬星漏冷哼了一声:“滚远些,讨厌你。”
“就不。”顾见骊微笑着点了点姬星漏的鼻子。
她用雪色的袖子擦过姬星漏的脸,姬星漏看见顾见骊手腕上的红点,瞪大了眼睛,问:“你被我传染了?”
顾见骊垂眼吹了吹肉粥,将汤匙放在姬星漏的唇边,说:“如果不想让我喂饭,那就好起来,让自己拿得动勺子。”
姬星漏张开嘴,刚想说话,嘴里就被顾见骊喂了一勺子温热的粥。他只好皱眉吞下去,再想说话,另一口粥又被喂了进来。就这样被喂了几口之后,姬星漏默默地张着嘴,等顾见骊来喂。
他饿了。
顾见骊给他喂了小半碗,拿起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姬星漏表情古怪地看着她,说:“如果别人让我染病,我会杀了他!”
顾见骊唇角的笑意加深,她说:“可星漏不是别人,是我的孩子呀。”
姬星漏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
瞧着姬星漏和姬无镜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顾见骊微怔。她想起自己的确不是姬星漏的母亲,姬星漏有他自己的母亲。
顾见骊忍不住想:姬星漏和姬星澜的生母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长什么样子?
顾见骊细细地瞧着姬星漏的眉眼。姬星漏唇、鼻像姬无镜,眼睛一点儿都不像。他的眼睛像他的生母吗?
顾见骊又想起姬星澜甜甜的笑脸。姬星澜和姬星漏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姬星澜完全不像姬无镜。那姬星澜自然长得像他们的生母。
“喂,你生气了?”姬星漏问。
顾见骊回过神来,笑着摇头。
姬星漏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被我传染上了?”
顾见骊握住姬星漏的小手,认真地道:“星漏,我们要一起努力,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姬星漏瞪了她很久,一字一顿地说:“半碗根本吃不饱!”
顾见骊一怔,拿起肉粥,继续喂给他吃。
“没事。大不了你等叔叔一天,叔叔赶过去陪你。那些鬼啊怪啊,都打不过叔叔。”
永安城百姓人心惶惶,若是看见别人发烧咳嗽,便会立刻躲开,怕下一个生病的是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传出了一个说法:姬岚焚父杀弟,谋权篡位,天理不容。天子不正,天下不安,这场天花正是神灵之怒。
姬岚气急,派人紧盯疫情的同时,不忘加派人手彻查传谣之人。他绝不相信谣言是凭空出现的,定然有人散布!
一条僻静的小径上,两道人影躲在暗处交谈了两句。一个人闪身,从旁边的小门拐进庭院里;另外一个人环视周围,淡然地从小巷里走出来,后者正是姬玄恪。
姬玄恪路过十锦阁,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因为这场瘟疫,如今永安城内十分冷清,做生意的人明显变少。超过一半的店铺关着门,那些挑着担子摆摊的小贩更是一个也见不到了。
姬玄恪仰头,望着龙飞凤舞的“十锦阁”三个字好一会儿,才迈步走进去。生意不好做,铺子里没有推出新的糖,只剩招牌的十锦糖。
姬玄恪买了一盒十锦糖,打开盒子,望着里面五颜六色的糖,眼前浮现出顾见骊将糖果放入口中后开心地翘起嘴角的样子。
回到广平伯府,姬玄恪没先回自己的住处,直接去了姬无镜的院子。他站在影壁处,问刚巧经过的长生:“五叔可在?”
长生点头,姬无镜本就极少出门。
得知姬无镜在,姬玄恪才敢踏进后院,去找顾见骊。他早已不是当年狼狈地跪下,向姬无镜讨妻的愣小子,已然知道了避嫌。
他只是担心顾见骊,想见一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这几日,他日夜操劳,疲惫不堪,可每次闭上眼睛,都会想起顾见骊。
她好不好?药可苦?她可怕?
姬玄恪跟着长生穿过宝葫芦门,一眼就看见了顾见骊。今天天气不错,顾见骊出了房间,正站在檐下晒太阳。她只敢在檐下待一会儿,不敢走太远,免得将身上的病传染给别人。
听见脚步声,顾见骊循声望去,看见姬玄恪后一惊,迅速转过身去。她咬唇,脸色发白,略显狼狈。
斑疹已经蔓延到她的脸上了,她不想被外人看见。
长生皱了皱眉,说道:“三郎,您别进去了。我们平时也都不进后院,太容易被传染了。”
姬玄恪却望着顾见骊,缓步朝她走过去。阳光打在姬玄恪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顾见骊用余光注视着他逐渐靠近的影子,直到他迈上最下面一级台阶,才开口:“三郎,不要上来了。”
姬玄恪静静地凝视着顾见骊的背影,听了顾见骊的话,没有继续往上走。他弯腰,将十锦糖放在台阶上,道:“药苦,吃了药后可以含一块在嘴里。”
顾见骊抿唇,没有吭声。
姬玄恪慢慢地直起身,目光深沉地凝望着顾见骊单薄的背影。比起与她长相厮守,他更希望她能好好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他说:“太医仍旧在研究治愈之法,还从各地召来民间的医者,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顾见骊望着姬玄恪打在墙上的影子,轻轻点了一下头,微笑着说:“三郎又费心了。只是这里的确不宜久留,三郎还是快些离开吧,别也染了天花。”
姬玄恪苦笑。
一阵风吹来,吹得顾见骊身上的裙子贴着她的腰肢,衬得她的腰不盈一握。
她又瘦了。
姬玄恪心中一痛,情不自禁地道:“被你传染天花又如何?能和你一起死,也是一种幸福。”
顾见骊垂下眼,语气平淡地警告道:“三郎慎言。”
姬玄恪将身体深深地躬下去,作了长长一揖:“五婶说得对,是姬绍一时失言,万望莫怪。”
他克制的语气藏着惊涛骇浪,有痛也有怒。
姬玄恪直起身,转身大步往外走。
顾见骊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猛地看见姬无镜懒洋洋地倚靠着里侧的门。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顾见骊与他对视一眼,平静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有些痒的脸,低着头往里走。
她经过姬无镜身边时,姬无镜悠闲地道:“你的糖忘记拿了。”
顾见骊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走到台阶处,拿起十锦糖,准备回屋。这次经过姬无镜身边时,顾见骊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夫人,有人送了您这个!”就在这时,栗子抱着一大盆芍药小跑着进来,把东西放在台阶上。栗子力气实在大,抱着这么重的一盆芍药,竟连粗气都不带喘的。
顾见骊又走出去,弯下腰来,新奇地瞧着这么大一盆芍药。这盆芍药开得极好,每一朵芍药花都在奋力怒放着。顾见骊摸了摸花瓣,笑着问:“是谁送来的?”
“林,姓林……那个丑老头儿说是他们家林公子送来给夫人解闷儿的!”栗子说话颠三倒四的,不过别人倒也听得懂。
顾见骊努力想了一下:林公子?她什么时候认识姓林的公子了?
姬无镜懒洋洋地开口:“忘了?前几日百花宴上,他可是说过要送你芍药的。”
林少棠的笑脸一下子浮现在眼前,顾见骊终于想起了他。
“原来是他啊。我以为他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送了。这盆芍药,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种的。”顾见骊说。
姬无镜舌尖舔过牙齿,从门内的阴影里走出来,经过顾见骊身边时,随意地踢了一脚。花盆从台阶上摔下去,碎了,花朵上压了一层泥。
栗子眨眨眼,被吓得转身就跑走了。
“不小心的。”姬无镜漫不经心地说。
顾见骊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姬无镜转头,对上她的目光,懒散地问:“怎么?”
顾见骊欲言又止,然后将手里那盒十锦糖递到了姬无镜面前,有些生气地说:“要不你把这个也摔了吧。”
姬无镜盯着顾见骊的眼睛,忽然抬手一打,十锦糖从顾见骊的手中掉落。精致的盒子落地,自动打开,五颜六色的糖果散落一地。
顾见骊看着满地的糖果,摸了摸自己的手,说:“你打到我的手了。”
姬无镜嗤笑,道:“不可能。”
“真的,都红了、肿了、破了、断了,你看看。”顾见骊将手递到姬无镜面前。
纤纤玉指,白皙漂亮,上面没有任何被磕到或打到的痕迹。
姬无镜不可能打到她的手。他怎么可能连这点儿准头都没有?可姬无镜还是低下头,认真地看了看,半晌,把她娇嫩的手握进掌中,像模像样地给她揉了揉,又放在唇边吹了吹,问:“还疼吗?”
顾见骊一本正经地撒谎:“疼呢,还要揉很久才会好。”
姬无镜继续轻轻地揉着她的手指,忽然翘起嘴角笑了。
顾见骊打量着他的神色,也慢慢地翘起嘴角,轻声细语:“不要生气了,我以后都不收别人的东西了。”
姬无镜微微一顿,像有一把小锤子在他的心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他抬眼看向顾见骊,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说:“顾见骊,你最近性情有些变化,是不是有了身孕啊?”
顾见骊怔了怔,反应过来,将手从他的手中挣脱,用双手去推姬无镜,拧着眉说:“你可真烦人,老笑话我!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小心眼儿、更记仇的人!”
刚说完,顾见骊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姬无镜急忙扶住她,两个人的距离猛地拉近。顾见骊目光闪躲地推开他,别别扭扭地说:“你别这么近地看我的脸。”
她怎么会不在意这张几乎毁容的脸呢?
“姬昭,你真的烦人,欺负一个病人。”顾见骊抱怨道,不高兴地进了屋里。
她想回床上躺着,经过梳妆台时,抓起搭在椅背上的一条披帛,扔到了铜镜上。从艳压群芳的安京双骊到麻子脸,顾见骊不敢想。
不过她很快便不再想这个问题了,因为只是又过了两日,她的情况便极速恶化。斑疹变成了大片疱疹,又陆陆续续变成了脓疱疹,皮肤火烧火燎地疼,人也烧得迷迷糊糊的,全身乏力,下不来床。
一天,顾见骊努力地睁开眼睛,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姬无镜没答话,沉默地在她的手臂上涂抹药汁。
“疼,好疼,好难受……”顾见骊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姬无镜将被子给她盖好,起身走去熄了灯,又折回来,侧躺在床外侧,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
“顾见骊,我们要睡觉了。”
顾见骊抿起唇,望着姬无镜消瘦的侧脸。她知道姬无镜最近累得很,可还是推了推姬无镜,把他推醒。
“你得帮我。”她说。
姬无镜拧眉,没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地问:“怎么了?”
“流血了……”顾见骊小声说。
姬无镜睁开眼睛,问:“哪里的伤口流血了?”
“不是伤口……”顾见骊不由得窘了起来,犹豫着怎么开口。从不准时来的月事,怎么就赶上这个时候来了呢?
姬无镜强撑着起身,先下床将灯点燃,才走到床边。他弯着腰,掀开顾见骊身上被子的一角,露出她的上半身。她每隔两个时辰就要上一次药,曾经冰肌玉骨的身子上如今布满疱疹,还有疤痕,不仅毫无美感,还有些骇人。
姬无镜仔细查看顾见骊的胳膊,问:“胳膊上没有啊,哪儿?腿还是背?”
“不是……”顾见骊小声说,抬起手攥住姬无镜的袖口,把他雪色的袖子一点点地攥紧了。
姬无镜诧异地抬眼看她,见她眼睛红红的,一副要哭的样子。
“又疼哭了?还有没有点儿出息了?星漏都不会一疼就哭鼻子了。”姬无镜笑话她。
“不是……”
姬无镜侧坐在床榻边,屈着的食指刮过她的鼻梁,笑着问:“顾见骊,除了‘不是’,还会说别的吗?”
顾见骊慢吞吞地说:“士可杀不可辱,宁可站着死,也不要跪着生……”
“什么乱七八糟的,烧得说胡话了?”姬无镜欠身,掌心贴在顾见骊的额头上,“这也不烫啊。”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心想:生病了可真不好,连尊严都没有了。
顾见骊从姬无镜的眼睛里看见狼狈的自己。她不爱看见自己这副丑样子,别开眼,小声说:“要换裤子……”
姬无镜看了看,还没来得及开口,顾见骊急忙补充道:“不许嫌我麻烦,不许乱说话,更不许故意说讨人厌的话来气我!”
姬无镜瞧着她涨红的脸,问:“还有不许什么的?”
顾见骊想了想,更加心虚地小声说:“不许乱看……”
姬无镜轻笑,懒散地道:“如果我蒙着眼睛看不见,那就只能乱摸了啊。”
顾见骊可怜巴巴地央求道:“不许欺负病人……”
“这么麻烦啊……不想管了。”姬无镜懒洋洋地道,随后打着哈欠在顾见骊的身侧躺下,竟连眼睛都闭上了。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近在咫尺的脸,又伸出手轻轻去推他,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推。
她身上没力气,轻轻推他时也会扯到胳膊上的疱疹,疼得很。
姬无镜睁开眼睛,望着顾见骊湿漉漉的双眼,半晌,起身将被子重新给顾见骊盖好,免得她着凉。他摸了摸顾见骊的头,说:“等着,叔叔去给你烧热水。”
顾见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红晕又浓了几分。她胡乱地点头,视线却已移开,不敢去看姬无镜。
这个时辰,下人们都睡了,自然没有热水备着,得姬无镜自己烧。
姬无镜走出房间,往小厨房走去。他惊讶地发现白日里供太医们研究天花的书房内还亮着灯。雕花窗棂上映出女人纤细的身影,那只能是罗慕歌。
姬无镜收回视线,先去厨房生了火,让水自己烧着,又转身去了书房。
姬无镜推开书房的门,懒散地站在门口,道:“这么晚了。”
罗慕歌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过来,有些惊讶,对姬无镜轻轻点头,道:“师兄这么晚还没睡。”
“给她烧热水。”姬无镜说着,走进房中。
罗慕歌望着姬无镜,心里生出惋惜与气愤。认识姬无镜时,她就知道他冷血无情。然而最近这几日,她眼睁睁地看着姬无镜衣不解带地照顾那个孩子和顾见骊。
原来他是会照顾人的。
“研究得如何了?”姬无镜走到桌前,目光落在罗慕歌面前的书册上。他随意地扫了一眼,看见了“蛊”字。
罗慕歌熬夜苦读的书并不是关于天花的。
姬无镜看见书后,罗慕歌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坦然地开口:“我没有研究怎么医治天花,而是在研究师兄体内的毒。”
天花有多凶险与她何干?整个京城的人死光了又与她何干?罗慕歌脸色平静,目光坦荡。
这几日,姬无镜每日都会过来几趟,询问太医们的研究成果,甚至会亲自翻看医书上关于天花的记载内容。广平伯府的所有人,整个京城的人都在关注天花。可是罗慕歌只知道师兄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几次是靠施针硬生生地压制住毒气的。她只知道,若不研制出噬心散的解药,所有的蛊也只不过能延寿罢了。
寿命延长了又能如何呢?师兄终究回不到全盛时期。
她想看见师兄成功解毒的那一日,想看见师兄再也不用受毒或蛊所累,恢复昔日的风华。
顾见骊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床顶的幔帐。今天迷迷糊糊醒来时,她隐约听见来给她诊脉的太医说,府中最先染上天花的丫鬟今天白天死了。
顾见骊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死亡逼近的滋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枯萎、腐烂。遇到危险时,她可以无畏地赴死;而面对不治之症,她既恐惧又不甘心。
等死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她想父亲、想姐姐,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只能隐瞒身染天花病毒的事实。她会不会见不到家人最后一面了?她会不会孤零零地死在广平伯府上?她真的讨厌死广平伯府这个地方了。如果能活下去,她就不管不顾地搬走。
顾见骊又想起姬无镜,对姬无镜越发感同身受了。他也跟她一样吧,看着自己枯萎,等着死期到来,却无能为力。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顾见骊转过头,意外地看见了小小的姬星漏,愣了一下。
“星漏,你怎么过来了?”顾见骊惊讶地问。
姬星漏明亮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他松了一口气,偏又装出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说:“你两天没去隔壁看我,我来看你死了没有。”
顾见骊皱眉,不爱听“死”这个字。不过看到姬星漏走过来,她也是高兴的。
“星漏能走路了。”她轻轻翘起唇角。
姬星漏慢吞吞地走到顾见骊的床边,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他左腿上的脓疱疹很严重,疼得很。
“你哭鼻子了?好没出息。”姬星漏翻白眼。
他想伸手去给顾见骊擦眼泪,可一抬手,看到自己被包起来的小手,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他手上的套子是顾见骊前两天趁身体好了些,匆匆缝制出来给他套上的,免得姬星漏忍不住挠痒。
小孩子才套这个,姬星漏不高兴地皱眉说:“你赶紧好起来,再给我解开!东西是你套上的,就得你解!”
刚说完,姬星漏一阵眩晕,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星漏!”顾见骊惊呼一声。
“你喊什么?我好得很!”姬星漏小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可是从隔壁走过来已经用掉了好些力气,他的小屁股刚抬起来,腿上的力道没跟上,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跟自己生闷气,重重地哼了一声,再爬!
姬无镜端着热水进来,便看见了这一幕。他将盛满热水的木盆放在床边,然后把姬星漏抱了起来。
不管姬星漏在别人面前有多硬气,一到了姬无镜的怀里,立刻安静下来。姬无镜没说话,抱着他去了隔壁。姬星漏趴在姬无镜的肩上,朝顾见骊做了个鬼脸。
顾见骊学着姬星漏的样子,第一次做了个鬼脸。姬星漏看蒙了。
隔壁,姬无镜把姬星漏放到床上,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不要乱跑。”
姬星漏听话地点头,问:“她怎么比我还严重?她……会不会死?”
“听话,睡觉。”姬无镜给他盖好被子。
姬星漏不说话了,听话地闭上眼睛。他觉得顾见骊不会死的。长得漂亮的人不会那么早就死,他也不会。
姬无镜回到房间,见顾见骊正望着床侧的木盆发呆。她看见姬无镜,试探地问:“可以不洗吗?”
姬无镜一脸嫌弃地道:“顾见骊,你脏不脏?”
顾见骊委屈地撇撇嘴。
姬无镜在床边坐下,掀开顾见骊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脱下顾见骊的裤子,尽量不碰到她腿上的疱疹。
顾见骊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床褥,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姬无镜的目光于她而言像是凌迟。她真是太丢脸了。
姬无镜为顾见骊清洗时,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似乎既委屈又尴尬,眼泪“稀里哗啦”地淌下。她拿起床边的丝帕,盖在自己的脸上。
姬无镜抬眼瞧她,问:“这是传说中的掩耳盗铃吗?”
顾见骊小声啜泣:“你不要讲话!”
姬无镜将脏了的帕子放在盆中清洗,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动作不由得一顿。他姬昭杀人无数,手上染满鲜血,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为一个女人做这种事。
姬无镜压下体内异样的感觉,拿搭在木盆上的干帕子替她擦了擦下身。此时的她,看着像个诱人的陷阱,让姬无镜气得牙痒痒,偏偏他又拿她毫无办法。
他生气地看向顾见骊那张被丝帕盖着的脸,问:“顾见骊,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有……”顾见骊委屈地小声哭道。
那低低的哭诉声简直像追命的符,让姬无镜无所遁形。
他憋闷地将帕子扔进水里,默不作声地拿起月事布,阴阳怪气地道:“是谁说过要教我怎么系这个的?让你不教,现在我可瞎系了啊。”
姬无镜捏着几条细带子瞎系,手难免碰到顾见骊,每次碰到,顾见骊都忍不住轻颤。
顾见骊哭出了声来。倒不全是因为觉得丢脸,更多的是多日积攒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所以她越哭越委屈。
姬无镜拍了她一下,说:“裤子都给你穿好了,还哭什么?”
顾见骊不理他,只是哭,想着哭个够才好。掩耳盗铃地在脸上蒙了帕子还不够,她又用双手捂住脸,哭个不停。
姬无镜体里有一团火,心里异常烦躁。他拉开顾见骊的手,隔着那层薄薄的丝帕去看顾见骊的脸。这女人的眼泪像是哭不尽一样,打湿了丝帕。
“顾见骊,哭什么哭?你当初是怎么趁我睡着给我擦洗的?”
顾见骊捂住自己的耳朵,既不想看姬无镜,也不想再听他胡说八道了。
姬无镜凝视着她,耳边全是她楚楚可怜的哭泣声。他俯下身,隔着丝帕去吻顾见骊的唇,将她所有的哭声都吃进腹中。
顾见骊的哭声渐渐歇了。
姬无镜退开时,覆在顾见骊脸上的丝帕落了下来。姬无镜近距离地看着顾见骊那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低声问:“委屈成这样?”
眼泪从眼角滑落,融入鬓角的发里,顾见骊哽咽着低声道:“我害怕……”
“怕什么?”姬无镜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
“怕死……”顾见骊实话实说。
“死有那么可怕吗?”姬无镜口气随意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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