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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地质主题的科幻短篇小说集在国内尚属shou次出版,是“中国科幻银河奖”获奖作家贾煜的代表性科幻作品。从地球到太空,作者以“地质勘探”为叙事背景,将现实主义元素与地质勘探硬核科技相融合,讲述人类追逐自由与爱情的故事。作品语言精炼、想象丰富、结构完整,娓娓叙述着未来太空和地球矿产资源行业里的爱恨情仇,让读者在广袤的宇宙之间感受人心的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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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宇宙蕴藏的“宝藏”散落于各个角落,人类竞相追逐。《星核密语》收录的5篇科幻短篇小说,由“地质”这条绳索牵系,但又相互独立。《龙门阵》以龙门山地震断裂带为背景,描述了一台潜入地底消弭地震影响的大型装置“龙门阵”;《深渊尽头》以火星矿难为核心,讲述了一起人祸导致的灾难。《寻找费洛蒙》讲述在火星港口一场走私交易背后的人心沉浮;《消逝的真相》则由一起飞船坠落事故,牵出太空“生物采矿”背后一段匪夷所思的情感纠葛和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喀斯特标本》写的是喀斯特地貌上地质队里发生的一起勘探事故。一部小说集,巧妙地交织了贫困与繁华、落后与前沿、善与恶的对比,在地球与太空的广袤间、高原的峻峭与盆地的深邃之中、以及农村的纯朴与城市的喧嚣之间,不断碰撞与融合,深刻描绘了人类对宇宙未知的探索与对内心深处世界的深刻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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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贾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地质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发表于《中国作家》《四川文学》《青年作家》《科幻世界》《科幻立方》等刊物。著有长篇科幻小说《时空迷阵》《幻海》《冰冻北极》《改造天才》。曾获中国科幻银河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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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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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阵
基哦索基哦索基哦索,
索基哦索嗬,
基哦索尤米基哦索基哦索嗬基哦索。
哦嘶!呀欧!
——羌族请神歌《基哦索》
楔 子
占卜结束,郎加木跟着阿爸爬上房顶。碉房旁靠山一侧,用片石砌成的塔形小石龛上放置着白石头,那是家里祭祀山神的地方。月光皎洁,他们来到白石前,白石却暗淡无光。阿爸从长衫里掏出帕子,擦拭白石,再举过头顶,用月光照亮它,然后反复念道:“尔玛人的神啊,请保佑云屯村吧!”
在龙门山的羌族村寨,他们日常就是以这种方式进行祭拜。这晚,郎加木和阿爸一样,穿一身麻布长衫,外面套了件羊皮褂。他们的长发编成辫再绑成髻,包在头帕里。阿爸是释比,郎加木是他的徒弟。等到天明,郎加木就正式“毕业”了,从此成为云屯村的新释比。
忽然,郎加木听到山里传来一阵类似石头摩擦的闷声,只是隐隐约约的,却已经让人心神不定。夜空下,大山的轮廓像粘贴在黑幕上的剪影,本是稳稳固固,现在却似乎动了起来。郎加木听见阿爸喊了一声:“糟了!”心底一沉,立刻随阿爸疾驰下了楼,背上阿婆就往门外逃。
几乎同时,耳边响起了警报蜂鸣声,几束白光将云屯村照得通亮。熟睡的村民被惊醒,来不及穿衣,拉起同屋的人,或抱着小孩,或搀扶老人,纷纷冲了出去。在他们身后,巨大的山体从千米高空坠下,顺势前冲,轰隆隆,轰隆隆,大小不一的石块卷杂着被粉碎的树木残枝,不断砸向碉房,滚滚烟尘铺天盖地地袭来……
郎加木被尘土呛得直咳嗽。听着轰隆声渐渐逼近,他又怕又急,背着阿婆拼了命地奔向避难坝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避难坝子的地势比云屯村稍高,郎加木到达那里时已挤满了人,哭声、喊声、骂声不绝于耳。喘息间,他把阿婆放下,才发现其他家人并没有跟来。他跑到坝子边缘,借着白光张望,看见阿爸正领着一群人往这边赶。突然,一人从人群中闪出,朝反方向跑去。阿爸去追那人,身影很快隐没在席卷而来的烟尘中。
“阿爸——”
郎加木扯开嗓子大喊,可声音在大山的轰鸣下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恐惧攫取了郎加木的魂。他浑身冰冷,跌坐在地,闭上眼,颤着声音,念起经文。他没想到,阿爸占卜的“大凶”来得这么快,不容他们有任何防备的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大山的响声渐小,郎加木才试着睁开眼,让吓飞的魂魄重回到身体。这时,他看见凄惨的白光下尘土弥漫,只能从烟尘稀薄的地方觑到对面山上滚落的石头呈瀑布状倾泻,覆盖了整个山脚,而云屯村,再也寻不到了。
上 篇
从“龙门阵”开工到神山被削去山尖,只用了七天。云屯村好像也矮了一大截。
云屯村是被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羌族村庄。那年震惊世界的大地震后,村里的碉楼、碉房遭到严重破损,幸存者们被整体搬迁,在临近的市区重建家园,但不久,一些难以适应城里生活的羌族居民又陆续返回山上,重建了村寨,还叫云屯村。这一建,不管是再遇地震还是其他灾难,六十年间,他们都再没下过山,直到村庄被那次崩塌掩埋。
郎加木现在住的新云屯村,是在崩塌灾难之后又一次重建的。新址是阿爸选的,当时阿爸占卜到云屯村将有一劫,提前筹划选好了新的山头。但搬迁事大,阿爸还没来得及安排好,灾难就发生了,只有作为释比学徒的郎加木知道新址。灾难过后,郎加木用法器再次占卜,依然是那个地方,政府也组织了省地矿局的专家队伍进行地质灾害评估,确认没有隐患,幸存的村民就在那里建了新家园。
新建的云屯村藏于一块山谷地带,高踞于海拔两千多米山腰处的台地,依山势错落而立,时常云雾缭绕,是名副其实的“云朵上的村庄”。村寨一直保留着传统的生活习惯,各户房门挂上了羊头骨,炊烟在山里袅袅升起。没有机械化耕种,即使建造住所,在材料选用上也极尽原始,多以片石和木头为主,好在石砌技艺有所改良,又有机械辅助,修建一座碉楼的时间从几年缩短到一个月。村寨虽然深居大山,但在国家的扶持下,村民们的生活早已不是问题。只见那高山深涧中,以碉楼为中心的碉房零星散布于山坡之上,层次分明,个个都如山野中的护卫般威严、冷峻。
阿爸的确有眼光,新村建成没过多久,连政府的大工程“龙门阵”也选择了这里。“护卫”们不再孤寂,村寨一天比一天热闹。周围的平地很快建起了临时住房,又很快住满了各类人,形成一块块基地:指挥中心、科研基地、采购基地、生活基地……仿若一座座村庄一夜间拔地而起,最后还抢了云屯村在山谷中的风头。从那以后,这些基地就像时钟齿轮一样,日夜兼程地转动着,不眠不休。
但郎加木不喜欢这个工程。这个工程毫无疑问破坏了大山,甚至连神山都被削去了尖。为此,在“龙门阵”开工之前,郎加木用羊髀骨占卜了好几回,可无一例外,占卜的结果都是大凶。那是一种颇具古韵的复杂占卜方式。在火光中,他取艾叶捻成小团,放在羊髀骨上烧灼,然后从髀骨被炙烤出的纹路长短、走向来判断云屯村的祸福。但每一次他都会看到山崩地裂,整个大山被一片红彤彤发着光的森林吞没,这片魔鬼般的森林正和政府宣传册里的“龙门阵”一模一样。
为了消解凶运,郎加木曾带着村民去找政府有关部门,反对建设“龙门阵”。政府有关部门专门邀请了他和其他几位释比开会,向他们解释项目所依据的原理和意义,也答应他们尊重羌族的信仰,尊敬神山。随后工程还是按照计划开动了,郎加木则在项目启动前带着村民举行了祭神山仪式,祈求山神原谅。但这一切都无法消除他心底的恐惧。此后他又占卜了几次,结果也都不好。
与郎加木的碉房遥遥相对的,是罗天羽住的科研基地。他们中间隔了一条深沟,流水像一匹白绸缎起伏翻飞。平日里,郎加木在碉房顶上倒腾时,罗天羽就站在对面看他;罗天羽忙活时,郎加木又在房顶看她,保持着敌对的警惕。郎加木喜欢待在房顶,是因为他喜欢看太阳从山垭里冒出,看第一缕阳光似金色锦缎般从洁白的山尖缓缓铺下。他喜欢在太阳的神圣中迎接新的一天。
但他现在没了这种心情。以前,楼顶的风能过滤掉人为的杂音,只留下大自然的一片嗡鸣,让他可以聆听山神的呢喃。现在山林间尽是机器的声音,高耸的钻机与碉楼一样威严,但因无休止的嘈杂惹人生厌。可能唯一不觉得厌烦的村民就是阿婆了。自从罗天羽回来后,阿婆更麻利了,每天做很多羌食,隔三岔五就送到对面,还开始绣起帽子和云云鞋。
郎加木气阿婆给罗天羽送东西,他不好多说,也没法阻止,只好赌着气。直到有一天,阿婆因去罗天羽那里,忘了锁羊圈,把纳吉弄丢了,郎加木第一次对阿婆发了火。
“你知道纳吉对我意味着什么?”郎加木说这话时,阿婆埋着头,叠顶在头上的瓦状青布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郎加木顿了顿,一跺脚冲出门,独自上山找羊去了。
十三岁那年,阿爸为他举行成人礼。那日,阿爸牵着一头健硕的纯白山羊向他走来,它那螺旋状的大角让他胆怯,但他还是骑了上去,抓紧鬃毛。阿爸一松手,他就从羊背上摔下,惹得阿爸大笑。他不服气,再次翻上羊背,双腿用力夹住它的肚皮,无论它如何冲撞,始终不松手,坐牢在它的背上,直到它低头发出咩咩的颤声,他才跳下,在阿爸惊诧的目光中高高昂起了头。那只被他驯服的羊,本是要在成人礼上宰杀的,可他求阿爸放过了它。在后来的崩塌灾难中,白羊是唯一一只逃过劫难的羊,他便更加珍惜它。再后来,白羊生了羊羔,他挑了一只最像它的小羊,训练它,呵护它;在白羊死后,将“纳吉”的名字留给了它,并视它为自己新的“守护羊”,珍爱起来不像个大人。
在附近山上找了两天,郎加木一无所获。第三天,他还要去找,却发现阿婆不见了。他想,糟糕,阿婆一定是去找羊了。立时,他心里在着急之外,多了慌张。父母在山体崩塌中遇难后,罗天羽离家出走,他从此与阿婆相依为命。他虽然是释比,是村里的精神领袖,是指引别人怎么做事的人,但日常都是阿婆在照顾他,在默默忍受他的脾气。他内心不断上涌对阿婆的愧疚。
白天的野岭被秋天的红叶染得炽烈,像吞噬了一轮太阳,发疯似地燃烧。郎加木跑遍了四个山头,跑烂了鞋,也没找到阿婆和纳吉。
他望着对面被削去山尖的神山,心里又燃起怒火,回家找出积了灰尘的法刀,霍霍地磨了几下,就去找罗天羽。
基地里,工作人员将郎加木死死拦住。
罗天羽见是郎加木,立即走上前,以一副清傲的姿态问:“找我有事?”
“你们削了神山,触怒了山神,会给云屯村带来灾难的!”郎加木想到那些占卜,气恼地把法刀横在胸前,“我的纳吉丢了,阿婆也不见了,这就是开始!”
“阿婆失踪了?”
“对,我找遍了周边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没见着人!”
“所以,你就提着刀来找我?”一声嗤笑。
“不然我能找谁?你们霸占了云屯村最神圣的地方!”
“协议里写明了这是我们施工的地方,与云屯村分界清晰。”
“你明知道这神山也是属于云屯村的!”
“你这是强词夺理。”罗天羽也恼怒起来,冷着脸说道,“我不和你扯这些,先带你找到阿婆要紧。”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罗天羽摇摇头,手指朝基地里面的设备指了指:“它知道。”
“它?”
“对。”罗天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懒得解释。正要起步,她又转过身来对着郎加木说道:“如果我找到了阿婆,你得和我做个交易。”
郎加木攥紧了法刀。
“找到阿婆后,你们必须迁走,到山下重新为云屯村找个新址。”
“你没权利决定我们的去留!”郎加木咬咬牙,“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不找阿婆了?”
“阿婆也是我的亲人,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她,但我希望你能为全村人着想,搬到山下去。”
“又来这一套!”郎加木不屑道,“我们搬不搬,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让他们下山融入现代生活,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非要阻拦?”
“你走了,就不关你的事!”郎加木逼近一步,“再说,云屯村现在这地址是阿爸选的,我绝对不会搬走!”
提到阿爸,罗天羽倒吸一口气,沉默半晌,叹道:“还是先找阿婆吧。”
她带着郎加木来到监测中心的一排设备前,看屏幕里花花绿绿的光点在山里移动、转换。
“这是我们的环境生物检测系统,可以结合天上的卫星和地面监测,探察山里的生命活动情况。”
搜寻工作大概进行了五分钟。镜头从高空缩小范围,朝着一个红点拉近、放大。很快,一个模糊的人影便出现了。
“是阿婆,旁边那个是纳吉!”郎加木喊道,“他们在沟里!”还没说完,他就准备往外跑。
“等等,你不用去。”罗天羽叫住了他,“我马上把信息传给附近的巡逻队,他们会把阿婆安全送回家。”
郎加木心里没那么急了,但也没半点感激。阿婆和纳吉都找到了,他不想继续看她扬扬得意的模样。所以,他一句话没有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喂,考虑一下我那个建议。”罗天羽的声音从身后追上了他。
他站住身,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我们不会搬走的!”便大步离开了。
郎加木其实是一路忍着憋屈走的。如果可能,他宁愿一辈子不见罗天羽,一辈子不跟她说话。
他不明白,她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她既然要回来,为什么又要把这里挖个天翻地覆。
他早就从政府的宣传里了解过“龙门阵”工程。这是一个国家级的大型项目,用来消弭地震。他不懂具体原理,但听说一旦建成启动,就能让这里不再遭受地震危害。他也在政府组织的沟通协调会上看到过“龙门阵”的介绍。这是全球第一座可投入使用的大型消震工程,由3762座地震能装置构成。每座装置如一棵潜入山体内部的树,分为三部分:露出地面的“树冠”用于接收太阳能,辅助专门电路驱动装置运行;埋入山体的“树干”用于稳固装置,同时用作输送通道;伸入地壳内部的“树根”用于探寻吸取地底的机械能和热能,再进行转化。“树根”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仿生机器,可以像植物的根那样在地下“生长”。垂直地面向下延伸的主根在“生长”到一定深度时,内部会生出许多侧根,形成植物那样的根系。与植物根毛区吸收水分和矿物质各自独立一样,装置根端吸收机械能和热能的区域也各自独立,它们一旦探测到对应的能量,就会主动吸取。能量通过内部附着的“细胞膜”,进入可以将其转化和贮藏的“根壁”。这样被吸收的热能和地震能可以用来发电,或者将地震能传导到指定的无人区,通过诱发小型可控地震释放能量,避免大的灾害发生。
据说,“龙门阵”落户在龙门山,是反复比对了其他地震断裂带后才决定的。数百万年来,随着青藏高原剧烈东移,一系列新的逆冲推覆断层在山前的四川盆地地壳内逐渐形成,这一区域在应力过程中,蓄积到一定程度的能量会使地壳破裂,发生地震。比如2008年的那次大地震,就发生在这一区域的龙门山断裂带。从能量释放角度来看,那次地震使断裂带北东方向的能量得到了释放,但南段的能量没有充分释放,新的挤压作用又会产生新的能量,这些能量一部分以小地震的形式持续释放,另外的大部分则继续积蓄,今后可能造成新的地震。从几十年前开始,国家就在从川甘交界到云南南部的广袤地区建立了国际上首个针对大陆型强震进行系统研究的实验场。在这个实验场范围内的龙门山有着更好的基础条件,而后来的地质考察也确认,龙门山的积蓄力非常适合用来测试这套工程。
这个项目如果成功了,当然对生活在这里的羌族人有莫大的好处。但郎加木内心深处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总觉得这个选址与罗天羽有着丝缕关联。这让他感觉心口上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非要找罗天羽吵一架不可。而罗天羽回来后,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似乎处处针对他,还非要让他带着族人搬下山,美其名曰“接受现代生活方式”。她也是大山的孩子,为什么对神山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这里是阿爸用命换来的选择,他一直守护着,她怎么能对阿爸的选择轻易否定?
这时,他刚好路过一处工地,看见几位施工人员系着安全绳,像蜘蛛人似的在一个洞口进进出出。不知为什么,他停了下来,走过去朝下探头观看。洞内深处有模糊的灯光,让他一下子想到崩塌那晚从烟尘中努力透过来的月光。恍惚间,眼前的世界开始晃动,脑子里又涌现出那个场景——阿爸遇难的场景。画面忽明忽暗,像有人在调弄灯光,让他眼花。蜘蛛人身上的安全绳与他的神经交错纠缠,使他陡然感觉坠入了洞中,而手里的法刀愈加沉重,沉得加速着他的坠落,沉得扎进了他的心窝。
他强忍着战栗,收回视线,烦乱地把兜里随身携带的白石掏了出来,放在洞口处施工待用的沙堆上。他双手握住法刀,将额头抵在上面,默默念道:“尔玛人的神啊,请保佑云屯村吧!”
罗天羽不是没有试过跟郎加木好好沟通。刚回来的时候,她心平气和地找过他,但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非要选在龙门山,非要在这里大动干戈?”当时,郎加木瞪着他的牛眼睛,仿佛随时都要爆炸,“你别给我说那些没用的理论!你是总设计师,我要听你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罗天羽也盯着他,良久,长吁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很简单,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只要实验成功……”
“只要实验成功?谁会拿自己的家做实验!”郎加木指着远处正在施工的山头,恼怒起来,“连神山都能推平挖空,你还有什么干不来?你根本就是为了自己!”
罗天羽知道郎加木对自己有成见,但还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想到一路走来的委屈,想到为争取这个项目落户云屯村的艰辛,也忍不住话里带刺:“那你觉得祭个山、拜下神,就能够避灾防害?如果真是那样,阿爸就不会被埋在山石之下了!”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炸药,郎加木一下子怒火冲上了头。“都是因为你!”他的手几乎要指到罗天羽的鼻子上,“阿爸本来已经占卜到灾难了,完全可以避开,就是因为你!你不往回跑的话,阿爸怎么可能遇难!”
罗天羽一时语塞。郎加木说的,正是她心里永远无法抹去的痛。那晚,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她不过是想回去拿自制的地震仪,没想到阿爸会跟过来,更没想到最后她跑出来了,阿爸却永远埋在了山石下。这些年,她一直为此自责愧疚,甚至曾想跳下山崖与阿爸同眠,但心里总有不甘。后来知道那次崩塌是因几场小地震破坏效应累蓄而诱发的次生灾害,更感到憋屈和愤懑。她想,自己这辈子真要和地震杠上了。她爷爷辈的很多亲人都死于2008年的那场大地震,她小时候也差点葬身于一次地震。有一天,她看着阿爸埋身的方向,忽然就有了消减地震的想法。她觉得与其去见阎王爷,不如用真才实学把祸害世人的地魔灭掉。从此,她一声不吭地踏上了外出求学的路,再也没回过云屯村。
郎加木指着发愣的罗天羽,突然泄了气,胳膊垂下来,甩甩手腕让她离开了。
从此,他们只是遥望,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阿婆未被送回家,而是直接被送去了县城医院。阿婆找到了跌入沟渠的纳吉,为了救它,自己也掉了下去,摔得全身都是伤。郎加木见到她时,她的第一句话是问纳吉怎么样了。
“阿婆,纳吉好得很。”郎加木说,“你呢,还有没有哪里痛?”
阿婆嗫嚅着答:“痛……哪里都痛。”
“等你出院了,我回去为你踩铧头,把病魔统统驱走。”
罗天羽从外面进来,听到这句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
郎加木斜睨她一眼,若无其事道:“等几天我就过来办出院手续。”他走到门边,仿佛罗天羽根本不存在一样,直直地离开了。
纳吉关在巡逻队的车上,被郎加木直接带了回去。一路上,纳吉都紧紧贴着郎加木,不再像以前那样左右乱窜,害得郎加木总去追赶。它只受了点皮外伤,现在特别温顺。郎加木对它说:“你可闯了大祸,只顾自己撒野,把阿婆害惨了,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纳吉咩咩叫了两声,像听懂了他的话,承认错误似的低下头。
回到碉房,郎加木并没有“收拾”纳吉,而是用草药把它的伤口全敷了一遍,待纳吉的伤口愈合后,便带着它上山采药。他想用的药,附近的药材店都没有,即使有,他也想用更好的野生药,等阿婆回来后,为她补身子。
应季而生的野生药材正是成熟的时候,郎加木每日扛上锄头,爬向海拔四千米的向阳山坡。那是一趟既费时又耗体力的路程,山道崎岖,密林难行,但有纳吉做伴,且帮着驮草药袋子,郎加木才觉得攀爬不那么枯燥和劳累。
他采完一座山,又去采另一座,只要是方圆二十里内的,他都知道哪座山上长哪些药。每晚,他会把采到的药清点一遍,发现还缺什么,第二天就又去采,最后就只缺羌活了——那是一种止痛消肿的草药。
有羌活的山在神山旁边,从云屯村过去,要穿过一大片林子。那林子被称为减震林,是很早很早之前,还没地震预警系统时栽种的。整片林子朝云屯村那头的树木都矮于远离村子的树木,呈楔形排列,据说地震发生时,树林会转化来袭的地震波,吸收一定的能量,减弱地震的破坏力。
挖了两天的羌活,收获不大,却把郎加木累得腰酸背痛,但一想到阿婆,他便决定再挖两天。穿越减震林是挖羌活最大的障碍,因那林子比一般的树林密集,草木丛生,藤蔓杂乱,很多地方都结成了一堵绿墙,隔断郎加木的去路。
这天,在要进入减震林时,郎加木忽然犹豫起来。纳吉突然耍起了野性子,从他身边跑开,奔向林子的另一侧。他骂骂咧咧地去追,才发现纳吉将他引向了一个山洞。他跟在纳吉身后,进入洞内。越往深处走,他越确定这是一座废弃的矿洞。他不知道洞通向哪里,但他相信他的“守护羊”。他借着手机电筒的微光,弓着身,摸着纳吉的尾巴朝前走,直到看见洞的尽头。原来,这矿洞的另一头在羌活采挖地的下方,正对面就是神山。郎加木在洞口眺望,看见再远一点是一个地震能装置,它的外壳刚搭建完成,呈银色,形似他家里祭拜用的白石塔,但却有白石塔的几百倍大,像叠在山上的又一座山。
“好样的,纳吉。”郎加木抚摸着白羊的头,“你早该带我走这条路。”
纳吉又咩咩叫了两声,迈开蹄子,气定神闲地向山上走去。
郎加木挖够了羌活,趁着阳光正好,想躺到大石块上打一会儿盹,瞟见近在咫尺的神山,却没了睡意。纳吉把他的挎包从树杈上扯下来,里面的青稞撒了一地。他望着纳吉,突然明白了它的用意,就捡起青稞,占卜起来。
青稞卜主要是占卜村寨未来凶吉的。现在,在离神山如此之近的地方,他相信占卜的结果会更准确、清晰。他感到了山神如炬的目光,心底的恐惧再次升腾起来。他看见的还是地动山摇的画面,但这次,那片吞噬了整片大山的“树”红得更加可怕,赤光映照下,里面的人影也更清晰了:那些人都在逃,不停地逃,其中有一个人转过了头……占卜结束时,郎加木出了一身冷汗。
纳吉抖了抖身子,用惊恐的眼神盯着他。
结果仍是大凶,他仍没找到化解的对策。纳吉用角顶了顶他,他蹲下,它舔舐他的脸,用它的方式慰藉他。突然,罗天羽的声音鬼魅般回响在他耳边。
“喂,考虑一下我那个建议。”
“重新为云屯村找个新址。”
“越快搬走越好。”
郎加木再次抬头,远眺神山和银色的“白石塔”,有种乌云压顶的感觉。
难道她知道什么,却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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