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移居纽约之前摩尔已经展现了自己的诗歌才华,但她的诗歌风格与纽约以及先锋艺术圈的滋养不无关系,她与这个圈子的艺术家保持了相同的追求方向,纽约的都市风貌、先锋艺术圈、博物馆和艺术画廊,也开拓了摩尔的诗歌视野。当摩尔打算定居纽约、加入格林威治村的艺术家群体时,她的朋友对此感到担忧,摩尔自己却很坦然,她说,“首先,我不认为任何人想要伤害我,其次,即使他们真的伤害了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摩尔是一个思路敏捷的人,对许多问题都有自己的见解,在谈话时她能迅速转换话题,这种品质吸引了很多诗人并成为她的朋友。她交往的对象,有毕肖普这样比她年轻的女诗人,也有比她年长的男诗人,包括艾略特、庞德(Ezra Pound)、史蒂文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等。他们彼此通信,撰写评论,以诗歌为纽带建立了一种友好的私人关系,她可以肆意发展自己的特性而“不必忍受粗暴无礼”。克林堡曾在文章中提到,在美国先锋诗人群体中,有部分诗人极为欣赏摩尔,她悦耳流畅的多音节以及她对书籍的熟悉程度令格林威治村的许多男诗人感到敬畏,也从她那里得到了诸多教诲。
1924年,摩尔的诗集《观察》(Observations)出版,这本诗集收录了五十三首诗,其中有部分诗歌来自《诗集》,《坟墓》(“A Grave”)《纽约》(“New York”)和《一条章鱼》(“An Octopus”)三首诗赢得第二届《日晷》(The Dial)杂志诗歌奖,这本杂志随后刊发了五篇关于摩尔诗歌的评论。
1925年7月,摩尔成为《日晷》杂志的执行编辑,她在这个岗位做了四年,直到1929年杂志停刊。摩尔接手编辑工作时,这本杂志的办刊宗旨转向艺术领域,不仅刊发文学评论,也刊发音乐、戏剧、绘画、摄影、雕塑等评论,以小众品味对抗大众品味,在众多文艺杂志中脱颖而出。摩尔担任编辑期间,表现出很强的包容性,她推崇多元、共存、和谐的诗歌氛围,更愿意用一种感受性、体验性的方式去阅读诗歌,她的观点充满弹性,接近19世纪印象式的审美批评方法。同时,摩尔也强化了《日晷》杂志的艺术风格,使这本杂志相比于美国同时期的其他杂志如《他者》杂志等,更少政治性、先锋性和论战性,坚持了更纯粹的艺术趣味。
摩尔的编辑能力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但也不乏批评之音。比如,文学批评家高汉姆·B. 蒙森(Gorham B.Munson)批评摩尔作为编辑缺少“公正、自由的判断力”。在与唐纳德·霍尔(Donald Hall)的访谈中摩尔也谈到了哈特·克莱恩(Hart Crane)就编辑问题和她发生的争执,哈特抱怨摩尔武断,擅自修改自己的诗歌标题。还有人认为在摩尔担任编辑期间,《日晷》杂志的风格趋于保守而非进步,摩尔的诗歌评论缺乏张力和有效性。
从事编辑的四年,摩尔的创作基本停止,不过,随着她与诗歌界的交往逐渐深入,她受到的关注也日益增多,逐渐成为现代诗群的精神领袖之一。1929年之后,摩尔重新回归写作。1933年,她和母亲从格林威治村搬到了哥哥在布鲁克林海军基地(Brooklyn Navy Yard)的公寓,并在那里住到1966年。
1935年,摩尔的《诗选集》(SeLected Poems)在美国麦克米兰出版社(Macmillan Publishing Co.)和英国费伯与费伯出版社(Faber & Faber)出版,这本诗集再次修订了《诗集》和《观察》中的部分诗歌,也收录了后来发表的部分诗歌。艾略特为这本书撰写了序言,再加上出版社的商业宣传,这本诗集的发行量很大。艾略特在序言中称赞摩尔是在世最伟大的诗人,他分析了摩尔诗歌的情感特征、主题和形式特征,精准概括了摩尔诗歌的主要成就,就评论界围绕摩尔诗歌进行的争议做出了肯定性回答。这本诗集也受到了布莱克默(R.P.Blackmur)、肯尼斯·伯克(Kenneth Burke)、兰瑟姆(John Crowe Ransom)和克林斯·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等评论家的关注,推进了摩尔诗歌在普通读者中的接受度。摩尔的研究者舒尔曼(Grace Schulman)认为,这些评论家对摩尔的关注有正面作用,也有负面意义,他们固化了对摩尔诗歌的某些定义,导致了读者对摩尔的误读。比如,舒尔曼认为布莱克默对摩尔“音节诗”的定义,使得后来的评论家常常将关注点放在音节数,将诗行印刷排版的外观置于声音的节奏形式之上,使读者偏离了对更重要的形式问题的关注,哪怕摩尔后来的创作中降低了音节因素,也无法扭转成见。
此后的几十年间,摩尔间隔性地出版诗集。先后出版了《穿山甲及其他的诗》(The Pangolin and Other Verse,1936);《何谓岁月》(What Are Years,1941);《然而》(Nevertheless,1944)等小册子。1951年,摩尔将这些小册子合为《选集》(Collected Poems)出版,这本诗集帮助摩尔赢得了普利策诗歌奖(Pulitzer Prize for Poetry)、国家图书奖(National Book Awards)和博林根奖(Bollingen Prize)。20世纪40年代中期摩尔开始翻译《拉封丹寓言》(The Fables of La Fontaine),这本书耗费了她大量精力,出版过程却几经周折,直到1954年才得以出版。她之后又出版了《像一座堡垒》(Like a Bulwark,1956),《哦,愿化身为龙》(O to Be a Dragon,1959),《告诉我,告诉我:花岗岩,钢铁及其他主题》(Tell Me, Tell Me: Granite, Steel, and Other Topics,1966)等作品。
1948年,《文学评论季刊》(Quarterly Review of Lierature)举办了“玛丽安·摩尔专题研究”,史蒂文斯、毕肖普、兰瑟姆和路易丝·博根(Louise Bogan)等人对摩尔进行了赞赏性评论。她先后赢得了其他一些重要奖项,比如1940年的雪莱纪念奖(Shelley Memorial Award)、1944年的哈里特·门罗诗歌奖(Harriet Monroe Poetry Award)、1945年的古根海姆奖金(Guggenheim Fellowship)、1946年获得美国艺术文学学会以及国家艺术文学所的联合资助。
摩尔不定期受邀到大学讲授创作课程或朗读诗歌,包括布林莫尔学院、瓦萨学院(Vassar College)、加州大学(University of California)、哈佛大学(Harvard University)等。1949年,她被威尔逊学院(Wilson College)授予文学博士学位,这是一长串荣誉学位的开端。
晚年的摩尔逐渐成为一个社会名流似的人物,频频出现在一些时尚报刊或社会活动上。《纽约客》(New Yorker)、《纽约周刊》(New York)等报刊时有发表她的报道,她的作品甚至出现在《VOGUE》和《时尚芭莎》(Harper’s Bazaar)等杂志上;福特汽车公司邀请她为一款新型轿车命名,虽然最终没有采纳她的建议;1968年,摩尔在洋基体育场(Yankee Stadium)为棒球比赛开球。她对于生活的热情和好奇不曾随着年老而消减。
追溯摩尔的诗歌创作史是一件较为困难的事,在漫长的写作生涯中,她一直在修订自己的诗歌,最突出的例子是《诗》(“Poetry”),这首诗曾一度被修订为只剩下三行,后来又恢复了长度。在不同阶段,摩尔修订的方向不同,她会强化音节特征或者减弱音节特征,会改变诗行断句方式,删减词语,从而改变节奏。不过摩尔的诗歌风格在《观察》《诗选集》和《选集》三本诗集中已臻于成熟。她的研究者玛格丽特·霍莉(Margaret Holley)将她的诗歌创作生涯细分为八个阶段:1907-1913年,主要在布林莫尔学院杂志发表诗歌;1915-1917年,她和母亲居住卡莱尔时期创作的诗歌;1918-1924年,创作或修订《观察》中的诗歌;1932-1936年,创作或修订《诗选集》中的诗作;20世纪40年代早期,创作抒情诗,1946-1956年翻译拉封丹时创作的诗作;1956-1966年,在布鲁克林居住期间创作的诗歌;1966-1970年,去世前创作的诗歌。
与摩尔同时代的许多诗人离开了美国,如H.D.、艾略特、庞德等,他们不满足于美国的诗歌创作氛围,前往欧洲,寻求更有益的诗歌创作环境。但摩尔坚持留在美国,和史蒂文斯、威廉斯等人一起开拓美国现代诗歌传统。摩尔明白留在美国本土写作的困难,但她也理解美国文化的特质和优势。在《英格兰》(“England”)一诗中,摩尔将美国与几个主要欧洲国家比较,突出了美国实用主义的朴实传统,强调其粗糙的文化外观下包含着可能性和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