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 中国自三代以后,得国最正者,惟汉与明。匹夫起事,无凭借威柄之嫌;为民除暴,无预窥神器之意。世或言明太祖曾奉韩林儿龙凤年号,为其后来所讳言,此不考史实而度以小人之心者也。明祖有国,当元尽紊法度之后,一切准古酌今,扫除更始,所定制度,遂奠二百数十年之国基。渐废弛则国祚渐衰,至万历之末而纪纲尽坏,国事亦遂不可为。有志之人屡议修复旧制,而君相已万万无此能力,然犹延数十年而后亡。能稍复其旧制者反是代明之清,除武力别有根柢外,所必与明立异者,不过章服小节,其余国计民生,官方吏治,不过能师其万历以前之规模,遂又奠二百数十年之国基。
l 凡历朝享国稍久者,必有一朝之制度。制度渐坏,国祚渐衰。有经久难坏之制度,即有历久始衰之国祚。有周之制度,即有周之八百年;有汉之制度,即有汉之四百年;唐宋皆然。惟元无制度,其享国即在武力之上,其能箝制人民数十年而后动者,即其武力之横绝历代也。
l 盖足国之要在垦土,有土此有财;丰财之要在自克其欲,移挥霍于私欲者以供国用,则虽用军之际,不但军给而并时时有以惠被兵之民,此为定天下之根本。
l 明之衰,衰于正、嘉以后,至万历朝则加甚焉。明亡之征兆,至万历而定。万历在位四十八年,历时最久,又可分为三期:前十年为冲幼之期。有张居正当国,足守嘉、隆之旧,而又或胜之。盖居正总揽大柄,帝之私欲未能发露,故其干济可观,偏倚亦可厌,而若穆宗之嗜欲害政则尚无有,纯乎阁臣为政,与高拱之在穆宗朝大略相等。
l 熹宗,亡国之君也,而不遽亡,祖泽犹未尽也;思宗,自以为非亡国之君也,及其将亡,乃曰有君无臣。夫臣果安往?昔日风气未坏,正人君子,屠戮之而不能遽尽,故无君而犹有臣;至崇祯时,则经万历之败坏,天启之椓丧,不得挽回风气之君,士大夫无由露头角矣。思宗而在万历以前,非亡国之君也;在天启之后,则必亡而已矣。
l 《明史》成于清,清入北都,早正位号,即不以明后为有国家之传统。自古征诛得国,如汉之于秦,明之于元,为民除暴,无须假借于所胜之朝。元之于宋,与清相类,其于宋后,犹列二王于瀛国公之次,附本纪之末,明乎其为宋之君也。清历世为明属,受官借势,并于急难时赐居边内以保存之,其与明较元之与宋有间。至其修史,乃深没南明,颇为人情所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