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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在现代化的冲击下,世界变幻莫测,科技日新月异,从传统而生、由来自久的人文精神则徘徊于失落与重建中。“人文精神”所指为何?在中西方各有怎样的历史?在与科技的对垒与融合中何去何从?作者看来,人类文明的演化已处于重大转折处,人类的走向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
这本书提出并试图解答的很多问题,可以说正以此为背景。作者在科学与人文研究领域均扎根多年,造诣不凡,且与两界人士都有广泛深入的交往,其思其文既有客观思辨的清晰逻辑,又有传统学术的人文关怀,视野广博,见识深刻。本书文字尤其典雅凝练,可窥见作者传统文化功底之深。对中国未来的殷殷期盼,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注,无不展示了那一辈学人深沉的家国情怀和宏大的*球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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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为*名科学史家陈方正教授的文集,主要包括作者关于文化、科学领域*典著作的序言、书评,以及在一些论坛上的讲稿和专题论文。文章或追昔往事,感怀旧人;或着眼中国传统文化,剖析中西古今之异;或触及科学的历史与前沿,畅想未来世界的各个领域。从王元化、饶宗颐、汤一介到杨振宁、狄拉克,从西方地理大发现到阿尔法围棋、人工智能、人文精神,作者以其丰富的人生阅历、宏大的视野、渊博的知识,呈现出了对人生、对世界诸多发人深省的回顾与思索。怀人则情真意切、文辞雅正,论述则清晰翔实、深入浅出,对于科学史、科学哲学以及中西文化比较等领域都价值不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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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陈方正,广西岑溪人,哈佛大学(Harvard University)物理学学士,布兰迪斯大学(Brandeis University)物理学博士。1966年任教于香港中文大学物理系,从事理论物理及高分子物理学研究;1980年出任大学秘书长;1986年出任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 2002年退休,转任该所名誉高级研究员迄今。2004年获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聘请出任所竺可桢科学史讲席教授; 2006年获香港中文大学颁赠荣誉院士名衔;2007年起担任物理系名誉教授。学术工作包括现代化历程之比较研究、科技与现代化关系之探讨、民族主义理论、科学哲学、科学史等。主要著作包括《继承与叛逆──现代科学为何出现于西方》(获颁2009年度国家图书馆文津奖)、《迎接美妙新世纪 ——期待与疑惑》、《用庐忆旧》、《现代世界的建构》等。又曾与同事共同创办《二十一世纪》双月刊,编辑及校订《陈克文日记1937—1952》(上下册),以及担任《庆祝杨振宁先生百岁华诞文集》之共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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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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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辑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冬日怀马临
唤回四十一年梦——记中国文化研究所同人
大地山河一担装——怀念饶公
十年辛苦不寻常——《饶宗颐甲骨书札》序
因缘际会起风云,萧条异代不同时——《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化书院》序
恂恂儒者,不知老之将至——岁暮忆汤公
相逢于人生拐点上——怀念元化老
上天所特别眷顾的——《杨振宁论文选集续编》读后
革命、保守与幸运——杨振宁、翁帆《晨曦集》读后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记我所认识的几位数学家
一位腼腆天才的内心世界——从狄拉克夫人的悼词谈起
第二辑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余英时《论天人之际:中国古代思想起源试探》读后
试论两种“超越世界”观念暨其近代演变
一、内向超越观念的提出
二、儒家“内向超越”的终极依归问题
三、老庄是否属“内向超越”的问题
四、“内向超越”观念的演变
五、“外向超越”观念的演变
六、结语
试论西方地理大发现的文化与历史渊源——兼及与中国的比较
一、绪论
二、古代因素:神话、冒险精神与地理科学
三、地理探索在中古的发展
四、为了十字架与黄金:亨利的梦想
五、奔向世界:从非洲到亚洲
六、从新大陆到环航世界
七、总结:为何西方作出地理大发现
第三辑
科学进步的历史有规律吗?——波普尔与库恩学说评析
一、波普尔学说评析
二、库恩学说评析
三、结语:对科学哲学的反思
好的故事—— 吴以义《从哥白尼到牛顿:日心学说的确立》读后
一、读书人之书
二、与西方同类著作比较
三、伽利略对开普勒:如何评价?
四、本书的独特框架
从诺贝尔奖看科学发展
一、基本问题和解决方案
二、诺奖得主点算与诺奖指数计算
三、诺奖点算能够告诉我们些什么?
四、结论
第四辑
阿尔法围棋随想
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论人工智能与未来世界
一、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
二、科技的颠覆性
三、智能机械人的来临
四、科技颠覆社会:过往历史
五、科技对社会的冲击:在未来
六、天下恶乎定?
七、世界融合的大趋势
八、遥望22世纪
九、所过者化,所存者神
论人文精神与未来世界
一、文艺复兴与宋代新儒学
二、存在主义、社会批判思潮与当代新儒家
三、人文领域与科技的互动关系
四、人类文明演化的展望
五、结语
论今日中国与未来世界——庆祝《二十一世纪》创刊三十周年
一、中国的巨大变化
二、中国为何能够走向富强?
三、巨变为中国带来了什么?
四、改革开放的终极意义
五、倏忽卅年如电抹
六、遥望未来新天地
思考五四、启蒙与未来——纪念五四运动百周年
一、五四与启蒙的时期划分
二、中国的近代思想变革运动
三、欧洲的近代思想变革
四、五四和启蒙的初步比较
五、启蒙运动的渊源
六、外来冲击对于近代欧洲的影响
七、中国在历史上所受的外来文明冲击
八、中华文明坚韧性从何而来?
九、余论:从启蒙和五四看未来
来源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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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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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将近二十年前我出版第一本文集的时候,自觉内容庞杂,五十多篇文章要分为不同性质的七辑。此后精力逐渐集中到科学史研究,十年前出版的文集减为五辑。如今年届耄耋,这第三本文集篇幅减半,却仍然有四辑,可见兴趣泛滥无所归依的习性未改,这恐怕是前半生沉浸于理论物理学,后半生回到自幼向往的文史领域的大转变使然。出入穿行于两者之间其实大非易事,试图在分隔斯诺所谓“两种文化”的天堑上架设桥梁更属痴心妄想,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之际,每每打个寒噤,想起海明威笔下那只冻僵于乞力马扎罗高山上的豹子来。
虽然如此,上天待我委实不薄。念大学时认识了长我十岁的余英时,20世纪70年代短暂重逢,在中文大学商讨校政改革的委员会中共事一年,此后远隔重洋,动如参商,却一直保持联系,屈指算来,如今已经有一个甲子交谊。另一方面,我在80年代初放下物理学,却因缘际会,反而得到机会和经常来中大访问的杨振宁交往,此后日渐相熟,虽然辈分有别,居然也无话不谈。在当今华人学界他们的地位罕有比肩,但两人专业迥异,见解河汉,相对矗立有如并峙的两座玉山高峰,我不知天高地厚,多年来自由往来于其间,实为难得的缘分和幸运。
本书第一辑开头两篇杨先生文集的“读后”都是在他老人家好意督促下写出来,虽然很惭愧,对他划时代的物理学成就无法详细讨论,自觉还是颇能够了解他对于家国生命的看法与期待,因而得到他首肯。至于丘成桐,无疑是中大培养出来至今名气最大的学者,我和他仅有数度同场发言之谊,不料年前被邀为他的祝寿论文集撰稿,踌躇再三,终于以我所认识的多位数学家为题,写了一些切身感受以应命。狄拉克(Dirac)是20世纪物理学的传奇人物,杨先生把狄拉克夫人的悼词发给我看,由是触发兴趣,发现了好些意想不到的故事。此辑其他七篇散文都是追忆、悼念之作,其中马临和我相识于回到香港教学之初,他对我处处关照,我两度事业转变都是由他促成。我们相处多年,情谊和相知都深,虽然性格和追求不一样,后来分道扬镳,但想起他来,总有“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的依依之感。饶公才大如海,我有幸识荆,有过些名义上的合作,他身后备极哀荣,辑中短文只是从侧面谈谈个人观感而已。至于中国文化研究所则是我近数十年来安身立命之地,同事中既有匆匆过客,也不乏英华焕发的大才,更多则是努力踏实、默默耕耘的同人,但转眼都已各散东西,徒留泥上指爪而已,此篇写来委实不胜感慨。此外我和国内许多学者得以相识、交往都是通过中国文化书院,他们之中汤公一介和元化老两位认识多年,对我都特别亲切照顾。如今物换星移,在记忆中这一切不断地模糊远去,思之但觉惘然。
英时兄为人古道热肠,我和朋友创办《二十一世纪》后向他组稿,无不欣然应命,但彼此却罕有文字交往。记忆中拜读其巨著《朱熹的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后曾作简短介绍,他得克鲁格奖又为文祝贺,那都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本书第二辑两篇评论《论天人之际:中国古代思想起源试探》的文章要算是对他论著的首度响应了。此书十年前已经有机会拜读原稿,其溯源直至远古的执着勾起极大兴趣,而多年来拜读英时兄的其他相关著作,也积聚了不少疑问和想法,故借此难得良机就教于高明。讨论西方地理大发现的长文源于困扰我多年的一个谜,即到底为何中国人虽然有无数良机却始终没有做出具有同样决定性意义的壮举。这是个复杂、牵涉广泛,而又迷人的大问题,浩如烟海的资料令人望洋兴叹,本文浅尝辄止,更深入探究只能够俟诸异日了。
另一个长期挑动我神经的问题是科学哲学,为此三十年来写过不少文章。这开始于1992年在报上发表“不可爱的真理”随笔系列,其后在期刊发表,也收入文集。十年后我在北京大学“蔡元培讲座”讨论相同问题,讲稿结集出版。再过十余年(2013),在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庆祝《科学文化评论》创刊十周年的研讨会上,我以波普尔和库恩的思想为题作专门讨论,讲稿经修订后发表,那就是本书第三辑中的《科学进步的历史有规律吗?》。我本有意为此写成专书,但其后逐渐发觉问题其实不难索解,也不那么重要,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不愿认真思考其中关键而受迷惑罢了,遂打消此意。十多年前出版《继承与叛逆:现代科学为何出现于西方》之后,我经英时兄介绍得以认识吴以义兄。在科学史领域他是极少数受过西方正规专业训练的中国人,而且非常认真地写了多本西方科学史专著,令我颇感吾道不孤,所以用心为他的近著写了《好的故事》。至于有关诺贝尔科学奖的讨论则是兴到之作,它卑之无甚高论,但能够那么清楚地显示英国科学的长期优势,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对于法国以及尼德兰地区科学的沉重打击,却颇出乎意料。
前面三辑所关注和讨论的都是过去,第四辑则以未来为主,而强烈冲击神经,激发出它开头四篇文章的,就是阿尔法围棋之横空出世。它所产生的惊讶、兴奋、怀疑、恐惧之情,都灌注到翌年发表在《财新周刊》的那篇短文之中了。此文的缘起十分偶然。阿尔法围棋挑战李世石是2016年3月的事情,那几天我几于废寝忘餐,每天花四五个小时在网上观看直播,和各地棋迷一同承受空前的紧张、兴奋、惊讶、沮丧,也实实在在感到一个崭新时代的来临,以及由此产生的空虚和晕眩。翌年3月阿尔法围棋在三局决赛中完胜柯洁,从而完全证实这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再无任何疑问或者悬念。然而,一年多以来,我的脑筋好像已经因这个巨变而瘫痪,每天日常工作照旧,完全没有想到要为此写点什么。到了5月底,有如神差鬼使,围棋高手江铸九通过中大出版社的甘琦来找我,那是因为他读到了我三十年前在中大荣誉学位颁授仪式上称颂吴清源的文章,而我对于这位在早期中日围棋擂台赛中一马当先,独力挑落日方五员大将的九段高手也久闻大名,所以两人一见如故,谈得非常投契,话题很自然地就转到阿尔法围棋上去。此时一起用餐的作家徐晓抓紧时机,撺掇我为《财新周刊》写稿。我答应写篇短文,几天后用半个晚上两千字一挥而就,那就是第四辑首篇《阿尔法围棋随想》的由来。跟着清华大学的高等研究院庆祝成立二十周年,它是杨先生和聂华桐兄推动成立的,我被邀讲话,于是顺理成章,探究大致相同意念,但扩充视野并且作较为深入的讨论,讲稿成为发表在《科学》杂志上的《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一文。
但这个“未来世界”的问题在心中委实是挥之不去,因此在随后几年间,又陆陆续续再写了三篇文章,分别从人文关怀、中国近四十年的发展,以及五四运动的底蕴三个不同角度对此作进一步探讨。2018年刘梦溪兄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开设“艺术与人文讲座”,邀请我在春夏间主持首讲。他是90年代初认识的老朋友,其后办《中国文化》半年刊,影响很大,我借重他们的篇幅发过不少文章,自然欣然应命,以“论人文精神与未来世界”为题开讲,引起颇为热烈的讨论。这个题目翌年在浸会大学的饶宗颐国学研究院又再讲了一遍,但所论颇为复杂,自己也不能够完全把握,所以是斟酌再三,经过多番修订方才发表的。
这样,就来到去年也就是2020年了,它既是改革开放政策推行的四十二周年,又是《二十一世纪》创刊的三十周年,所以,在构思为庆祝特刊撰文的时候,就决定较全面地讨论一下中国过去四十余年翻天覆地巨变的意义和前景。由于涉及的问题不但广泛复杂而且相当敏感,又需要翻查一些数据,此文花了足足一个半月时间方才完成。其间陈越光兄提出了不少宝贵意见,而且出乎意料,他认为应该扩充最后有关未来的部分,这使得我对于全文的整体平衡增加不少信心,而以此文标题作为这本集子的书名也就顺理成章了。
最后,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来说,五四运动是每十年必然要开会,要写文章纪念的大事,我多次参加这类活动,所讲的都以比较五四与启蒙还有其他相类似运动为题,此辑收入的一篇本来是提交给2019年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纪念五四百周年研讨会的发言稿,直到去年他们决定结集出版方才重新补充和整理成文。它是承接写于1999和2009年的那两篇五四论文而来,但谈得比以前详细和深入得多。它不但涉及中西文明发展史的比较,而且同样展望未来,所以作为这个五四论文系列的总结以及本集的结束,应该都是适当的吧。
三年前我将历年探讨世界各国现代化问题的文章结集出版,当时在序言末了这样讲:“到了21世纪,在科技不断加速丕变的影响下……对于中日俄土乃至印度、巴西等国家而言,问题已非复追求现代化以求立足,而变为如何在全球化的新格局中……与欧美也同时在彼此之间相互竞争,以在未来逐渐融合为一体的人类社会中力争上游。”那也就是说,我可以为过去部分工作画上句号了。这本集子的前三辑也有大致相同意义,但最后一辑不一样,它可能显得冲动而不成熟,却是引领我走向不可知的未来的。
2021年2月20日于用庐
论人文精神与未来世界
人类文明演化的展望
21世纪的新发展
科技的“突变”可以从它在 21世纪最初二十年的重大发展看出来,那大致上有三个不同方向的突破:人类基因库、高端智能手机,和阿尔法围棋。1996年多莉羊诞生是人类复制自然生命的第一步,2003年人类基因库( human genome)计划的完成则意味人开始能够解读自身(以及越来越多其他生物)结构之由来,并究诘一切生命的具体运作过程,所谓“生命的奥秘”于焉揭开。 2016年面世的阿尔法围棋软件出乎意料,打败了所有人类高手,这人工智能研究上的突破,意味某些被认为极高妙的人类思维能力可以被超越,因此人类智能在将来也有可能被复制甚至超越,至于智能机械人逐步取代人类工作则早已经是大势所趋了。当然,这所谓的“将来”到底是何时难以确定,大部分人认为当在短短数十年后例如 2050年,但坚持即使一两个世纪之后此事也不见得会发生的也颇不乏人。至于2009年出现的第四代( 4G)智能手机及其组成的网络所改变的,则是整个人类社会的联系性( connectivity)。它使得个人的自主性、独立性大幅度被侵蚀,由是群体意识日益笼罩、左右个人(在政治、道德、品味等各方面)的判断和选择,商业运作和政治竞争方式亦随之而迅速改变。英美及越来越多西方国家的政治急速转向两极分化和激烈对抗,就是其最明显的征兆之一。合起来看,以上三个突破所意味的是:科技的飞跃进步正在全面影响和改变人和人类本身。这种影响、改变并非出于有意识的设计,甚至也不是人所能够完全控制或者了解的。
诚然,不少人天真地认为,科技既然是由人自己研究、发明、推动,其目的就必然是为人类的福祉,倘若它带来意想不到的恶劣甚至灾难性后果,那仅仅是因为思虑不够周详,未能“善用”科技而已,因此当人真正了解这些恶果之后,就必然能够正确驾驭科技,以供自己驱策。例如:能源和资源危机、大自然的污染、碳排放所导致的气候变化等等,都可以通过政策的制定和相关科技的进步来解决。相关的另一个观念是:人有足够智慧来拒绝发展或者使用那些可能导致不可预测后果的科技,例如对物种基因的改造,等等。
这种看法似乎顺理成章,但其实并未曾碰触到问题核心,那就是科技发展必然影响和改变人的本身,包括其欲望、观念和意志。所以科技无所谓善恶,随着人本身的改变,判断善恶以及可欲与否的标准也将随而改变,因此科技发展的长远后果是微妙而无法预见或者控制的,过去如此,今日和未来更将如此。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事实是,在人类历史上,科技发展一直不可遏止。这是因为它的发展会带来强大能力,在一个分裂的世界中,拒绝或者推迟发展科技的国家、社会必将面临淘汰或者边缘化的命运。曾经对欧洲咄咄进逼数百年的奥斯曼帝国从18世纪开始沦为“近东病夫”就是最佳例子。而且,即使在世界充分融合为一之后,它的步伐是否可以被控制,其实也仍是未知之数。无论如何,科技持续发展以及它之深刻影响人类本身是有其必然性,而不是可以由个人甚至个别社会的主观愿望、意志所能够改变的。
科技对于人文领域的渗透
但这样说,似乎有个根本矛盾:我们既然已经论证了,科学与人文领域两者是截然分割的,那么上文所谓“科技的飞跃进步正在全面影响和改变人和人类本身”又从何说起?科技怎么可能改变人的本身,包括其欲望、观念和意志呢?关键在于,科学和人文领域的分割虽然极其深刻,却也并非绝对,事实上,其间的鸿沟是可以跨越的。这可以从科技的影响以及科学对人本身的研究两个不同方面来看。
首先,在传统文化中,技术主要依赖经验,与自然哲学关系不大,所以科学与技术泾渭分明,不相牵涉。但现代科学令人能够掌握大自然的根本规律,从而利用这些规律来控制和改变自然;同时,这种能力又会反过来,促进科学本身的进步。因此现代科学和技术是互相促进,无从分割的,它们已经融合成为“现代科技”了。而技术的发展与应用是和人的需要、期望密切相关的,因此通过“现代科技”的纽带,科学与人文两个领域之间的互动已经变得非常强烈。更根本的则是,现代科学本来仅以大自然为研究对象,而不及于高度复杂并具有自主意志的人,所以称为“自然科学”(natural science),以与“人文学科”(humanities)相对。但今日我们已经普遍接受,人同样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所以这界线其实是模糊而且不断移动的。通过生理学、医学、心理学、脑神经科学、分子生物学、人工智能等各方面的深入研究,现代科技对于“人”本身(包括其生理与心理)的了解正在不断扩张和加深,对人体本身的干预也不断扩展和加强,而衔接人脑和计算机之间界面的技术更在不断推进。
那么,自然科学至终是否能够了解和解释人的整体,包括其思想、欲望和意志呢?生物科技至终是否将超越单纯医疗目的而改变人的体质、遗传乃至思维能力 a?人和智能机器是否至终将融为一体?这在目前虽然还不清楚,但从发展趋势看来,则科技对于人和人类整体的了解和影响程度之全面和深刻,恐怕将远远超越我们的想象。我们在本节开头提出,人类文明正面临整体性的突变,就是基于前面所指出的21世纪三大新发展的重要性,以及科学对于人本属于什么样性质的变异呢?这自然无人能够预知,下面我们也只能够作一些没有太多根据的猜测。
人文精神与世界融合
科技的进步使得人本身也能够被客观地研究、理解;人工智能的发展使得机器更接近于人,而人也更依赖机器;电子网络的发展则使得人与人、人与机器之间的联系密不可分。照此趋势继续发展下去,是否全人类连同其所发明的智能机器至终将逐渐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个人则成为其中一分子,就像生命起源于单细胞生物,它们大量增殖之后积聚、演变,经过多个阶段之后,终于进化成多细胞高等生物一样?在未来覆盖全球的“普世人机共生体”之中,是否机器将担负起其躯体的一切功能,个人则蜕变为其思维与指挥中心亦即大脑中的一个神经元呢?这有如科幻小说的场景可能令人发笑——或者悚然。但在某种意义上,它其实已经出现于今日世界。我们只要稍微想到众多犹如巨无霸的跨国公司的紧密层级组织,或者一支立体化现代军队的繁复指令系统,更不要说一个现代国家的金融、交通、保安等诸多系统的运作和协调,就不能够不感觉到,它们和有机生命体是颇为相似的。而且,不断发展的科技,特别是计算机和互联网,正是使这样高度紧密、精细、跨越全球的大规模指挥与协作系统得以建立的原因。所以,这样具有特定功能的个别系统至终发展成为“全功能”性质(亦即其在国家范围内高度整合),然后蔓延全球,至终把人类的整体网罗进去,恐怕也并非不可能。事实上,在过去二三十年间如火如荼的“全球化”浪潮不仅仅关乎制造业、贸易、金融、服务业,更连带关系到法律、环境、卫生标准,所以它就很可以视为这种由科技推动的全面整合趋势之反映。
当然,这个趋势虽然一度似乎势不可挡,实际上还是有很大阻力。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最近数年来出现于欧美的民粹政治浪潮,以及由是而连带爆发的全球贸易战争。它们显示,“人”具有非常强韧的个别性和保守性,那是不同文明在数千年历史中陶冶出来,因此不可能轻易被“全球化”的浪潮所消融。伊斯兰教与西方国家在中东持续不断的猛烈冲突,同样是这传统与现代,亦即人的保守性与全球化逻辑碰撞的一部分。从这个角度看,上述的人文精神“碎片化”不一定是悄无声息的渐进过程,而往往先要经过惊心动魄的惨烈斗争。例如西方的启蒙运动,其基础就是上百年的宗教战争,而它本身,又导致了一场血雨腥风的大革命。一个文明的自身蜕变如是,不同文明之间的碰撞、冲突、融合当更不例外。而到了22世纪,当科技赋予人类的力量极度膨胀之时,它是否能够转而采取较为理性、平和,不那么玉石俱焚的方式,那无疑就是对积聚数千年文明精华的人类智慧之终极考验了。
人类文明在目前的转折点上还有另一个似乎不那么迫切,但长远而言则更根本、更重大的考验。那就是在科技解决了人类几乎全部需要之后,再从何处为生命寻找意义。人类进化的根本动力是求生存,也就是求个别人的存活以及人类整体的延续和发展。事实上,所有物种的进化也莫不如此。一言以蔽之,我们所知道的生命,其终极意义就在于稳定地自我延续,自混沌初开,地球有生命以来的三十亿年皆是如此。但言语的发明和智人的出现打破了通过“自然选择”(即改变生命的基本结构——基因谱)而进化的缓慢方式。文明孕育出现代科技,人类除非愚蠢地自我毁灭,否则其稳定延续的问题在可见的未来就很有可能得以完全解决,亦即所有必要工作都将逐渐为各种机器负担。但此问题一旦彻底解决,则人的生存意义究竟何在,就要成为下一个严重问题了。
事实上,这问题的迹象目前已经初步浮现了。一方面,简易工作消失,创业致富机会大增,由是造成贫富极度不均,各种社会福利问题成为政治争论焦点,先进国家甚至考虑将普及的基本收入列为国民权利,以求此问题之根本解决。另一方面,大量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厌倦生活,游手好闲,沉迷网上游戏,甚而患上自闭症——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在安全舒适的环境中成长,没有求生存的压力和磨炼。贫富不均问题可以通过社会体制的重新设计而得到解决,但社会过度富裕,令生活失去意义的问题,则是人类文明所从未遭遇过的。人文精神是从传统生长出来,它是否能够对这由科技造成的崭新问题提供一些启示,一个新观点呢?倘若人文精神还有能力孕育未来,倘若哲学仍然能够焕发新生命,这应该就是它们的最重大的挑战了。
五、结语
在人类文明的五千年历史长河中,由神话、宗教、文学、哲学、艺术等交织而成的传统文化一直在进步、改变;同样,支持人类生存、活动的科技也一直在发展,两者的交互影响从未间断。在 17世纪以前,科学曾经是这些文化活动中一个独特的领域,对技术、对社会整体虽然有影响,却并不那么重要。科学革命完全改变了这个形势,它首次为人类找到了解大自然森罗万象的钥匙,从而导致技术的突飞猛进,后者一方面改变社会的结构及其物质基础,另一方面又回过头来协助、刺激科学,使得它能够继续进步,将大至宇宙整体,小至物质最细微的结构,复杂如人本身的各种奥秘,都逐步揭露出来。
“人文精神”是过去五千年来人类的精神家园。它是用文字,和以文字表达的故事、诗歌、观念、理想等建筑起来的。它塑造了人类的记忆、感情和欲望,也满足了人类心灵的需求,可以说是和我们所知道的人之为人密不可分。然而,这却不能够就被当作人类的“本质”。人类的进化,包括现代科技所触发的进化,是无从遏制的,它必然会颠覆传统人文精神所孕育出来的那个“人”,也就是改变“人”的本能、个性、基本欲望。在这个意义上,萨特说人没有本质,他完全可以决定要把自己变成什么样,但要为此负责,的确是真知灼见。《创世记》说亚当夏娃因为吃了禁果,所以被逐出伊甸园,也有很深象征意义——人类正是因为吞食了现代科学之果,而失去传统人文精神的乐园,而被迫进入一个陌生的、和五千年来截然不同的崭新世界。孔夫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讲的是流水,是时间,但移用于不断改变、不断进化的人类文明和人类自身,也同样是很贴切的。
我恐怕以上这些看法,都不很中听,更不是许多人,特别是人文学科的学者们所能够接受的。但我们的确已经进入了一个山崩海啸,天地变色的大时代。我们有足够勇气正视和迎接未来吗,还是会任由让未来淹没自己呢?萨特说得好:这是每个人都要回答,都要向自己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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