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荣新江
在佛教思想的影响下,中古时期产生的《十王经》在中国乃至东亚世界有着广泛的影响,不仅衍生出更加繁复的文本,还以雕像、绘画、版画等形式传播,这从汉字文化圈的中国敦煌、韩国、日本发现的《十王经》文本和图卷可以得到印证,而非汉字文化圈的西州回鹘遗址、西夏王国遗址,以及西藏地区发现的回鹘文、西夏文、藏文《十王经》写本和刻本,也更加说明这种中土冥界故事传播之广远。
有关《十王经》的研究有着十分丰厚的学术积累。日本学者从疑伪经的角度很早就关注到《十王经》,并努力发掘和整理日本及敦煌所 藏 的 文 本。1989 年 兰 州 大 学 杜 斗 城 教 授 出版《敦煌本〈佛说十王经〉校录研究》,汇集了当时可以找到的所有《十王经》文本,并做了文本分析和研究。在此基础上,结合西方炼狱(Purgatory) 观 念, 太 史 文(Stephen F. Teiser)教授于 1994 年出版《〈十王经〉与中国中世纪佛教冥界的形成》(夏威夷大学出版社;有张煜译、张总校的汉译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对《十王经》信仰做了详细的阐述,特别是以敦煌写本为依据,对各种《十王经》文本的制作进行了详细的解说。此外,拥有大量吐鲁番出土回鹘语文献的德国学者,早在 1971年就专论过吐鲁番回鹘文绘本反映的中亚地藏信仰和炼狱思想,此即葛玛丽(Annemarie von Gabain)的英文和德文论文(The Purgatory of the Buddhist Uighurs,Book Illustrations from Turfan,W.Watson(eds.)Mahayanist Art after A. D. 900. Percival David Foundation of Chinese Art,London 1972,25—35;K?itigarbha-Kult in Zentralasien,Buchillustrationen aus den Turfan-Funden,H. H?rtel,et al.(eds.),Indologen-Tagung 1971,Verhandlungen der Indologischen Arbeitstagung im Museum für Indische Kunst (Berlin) 7—9 Oktober 1971,Wiesbaden 1973,47—71)。 此 后 茨 默(Peter Zieme) 教 授 续 有 贡 献, 近 年 来 又 和 拉施曼(S.-C. Raschmann)合作整理了圣彼得堡东方文献研究所所藏古代突厥语《十王经》残片(The Old Turkish Fragments of The Scripture on the Ten Kings in the Collection of the Institute of Oriental Manuscripts in st. Petersburg,RAS,波波娃、刘屹主编《敦煌学:第二个百年的研究视角与问题》,St. Petersburg, Slavia,2012 年,209—216 页)。《十王经》的图像也很早受到学者的注意:松本荣一出版有《敦煌画研究》(东京东方文化学院,1937 年;最近有林保尧、赵声良、李梅的汉文译本出版,浙江大学出版社,2019年);以后雷德侯(Lothar Ledderose)等续有发明;而王惠民、张小刚、郭俊叶利用敦煌材料,更加详细地推进了地藏菩萨图像的美术史研究。
在纷繁复杂的十王信仰研究史中,本书作者张总先生有着独特的贡献。他从北京大学图书馆善本部的艺风堂藏拓中,找到唐贞观十三年(639)齐士员献陵造像碑上阎罗王图像,并且在献陵东北一公里处找到造像碑原物,撰写了《初唐阎罗图像及刻经——以〈齐士员献陵造像碑〉拓本为中心》。我忘记在什么场合听他说起这个发现,立即向他约稿,随后发表在我主编的《唐研究》第 6 卷(2000 年)。此文置于卷首,因为这个发现不仅把十王信仰的关键内涵较前人认知的时间大大提前,而且是唐朝长安周边——唐帝国核心区域的材料,意义非同一般。我知道他在研究《十王经》,所以特别把我 1997 年访问美国弗利尔美术馆时见到的一件原庐山开先寺所藏《阎罗王授记经》藏川本提示给他,没想到他很快获得这件写本的彩色图版,并考订清楚文本的流传过程,阐发其价值。我也把他包含此卷的有关研究论文《〈阎罗王授记经〉缀补研考》,收入《敦煌吐鲁番研究》第 5 卷(2001 年),并刊出两件彩色图版。这个庐山文本证明该经在敦煌之外也有流传,特别是在南方的传承。这两个例子,说明张总先生视野广阔,除了石窟造像和写卷文本之外,留意到石刻拓本、考古遗物、佛塔遗物等许多方面,大大扩充了《十王经》研究的范围。
2003 年,张总先生出版《地藏信仰研究》(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但有关《十王经》的研究仍在持续进行,不断扩展。最近他终于完成大著《〈十王经〉信仰——经本成变、图画像雕与东亚葬俗》,汇总了迄今所见文本和图像材料,并把地域范围延展到整个东亚和中亚地区,利用新见陕西耀州神德寺塔出土品、浙江台州灵石寺塔本、西夏文本和藏文本,构建了《十王经》的传播谱系,深入阐述了与《十王经》信仰相关的丧葬礼仪、风俗信仰、社会生活、中外文化交流等诸多方面。
张总先生知道我一直关注他的《十王经》研究,也每每在各种见面的场合和我讲述他的最新发现。今年九月在敦煌见面,他说文稿已经杀青,有待付梓,希望我写一篇序。虽然论辈分我没资格给他的书写序,但又欣喜他说了多年的大著终于脱稿,故此勉力为之,谨略述《十王经》研究之大略及张总先生之贡献,是以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