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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一本书就是一个起点,重启我们时代的文学壮游
★哈佛大学教授的80堂文学课
★不可错过的全球经典之作
★精致图文书带来沉浸式阅读体验
2020年春夏,当所有旅行都被取消的时刻,哈佛大学的丹穆若什教授开启了他的纸上航行。走进他的世界文学课堂,读者足不出户就可以跟随作品“前往”世界各地。
从新锐的当代作品到永恒的经典作品,从冷酷的犯罪小说到天马行空的奇幻作品,都被他纳入这份独一无二的私人书单。从薄伽丘的《十日谈》聊到心理学谈话疗法,从古埃及诗人的情诗中挖掘讲故事的智慧,以五个世纪前胡安娜修女的诗歌追问如今的女性处境……我们在其中探访不同的国度、城市,邂逅不同的作家,看他们如何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是个人亲身经历的世界,另一个是那些让伟大作家赋予其生命和意义的书中世界。
这样的文学行旅让我们有机会反思自身,并看清世界的形状,理解文明的来龙去脉,或许也在心理上做好准备,去面对一个很可能不同以往的新世界,而在此之前,则有必要重温和清理属于个人与人类整体的记忆。
“你永远不知道,一本书在什么时候会改变你的一生。”跟随丹穆若什教授,在书海里徜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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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八十本书环游地球》是哈佛大学教授大卫?丹穆若什的80堂文学课,借助80部世界文学经典来完成一趟环球旅行。
大卫?丹穆若什教授模仿凡尔纳《八十天环游地球》中的福格船长,但起点变成了自家书斋,交通工具是书籍,每天凭借一本书带来的灵感,从伦敦出发,途径巴黎、开罗、耶路撒冷、加尔各达、京都、上海、南北美洲,直到再回到伦敦;从伍尔夫、狄更斯、但丁到卡尔维诺、沃莱?索因卡,再到吴承恩、鲁迅、张爱玲、莫言、北岛、三岛由纪夫、马尔克斯和奥尔加?托尔卡丘克……读者随之探访全球各地,与经典和现代文学对话,也与当地的风土、人物、城市和乡野对话。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曾说,丹穆若什是世界上读书最多的那个人。《八十本书环游地球》为人类记忆建造了一座纸上宫殿,以危机时刻燃灯前行的人文力量,将读者带向更广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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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大卫?丹穆若什(David Damrosch)
哈佛大学厄内斯特?伯恩鲍姆比较文学讲席教授、哈佛大学世界文学研究所所长,曾在全球五十个国家讲学。他在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方面著述颇丰,代表作包括《什么是世界文学?》《被埋藏的书》《比较文学:全球化时代的文学研究》《如何阅读世界文学》等,编有《朗文世界文学选集》(六卷本)。
土耳其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尔罕?帕慕克曾说:“丹穆若什教授是世界上读书最多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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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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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序
导言:起航
第一章
伦敦:发明一座城市
1. 弗吉尼亚?伍尔夫《达洛卫夫人》
2. 查尔斯?狄更斯《远大前程》
3. 阿瑟?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4. 伍德豪斯《新鲜事儿》
5. 阿诺德?贝内特《莱斯曼台阶》
第二章
巴黎:作家的乐园
6. 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
7. 朱娜?巴恩斯《夜林》
8. 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
9. 胡里奥?科塔萨尔《游戏的终结》
10. 乔治?佩雷克《W或童年回忆》
第三章
克拉科夫:奥斯维辛之后
11. 普里莫?莱维《元素周期表》
12. 弗朗茨?卡夫卡《变形记及其他故事》
13. 保罗?策兰《诗选》
14. 切斯瓦夫?米沃什《米沃什诗选和晚年诗集,1931?—2004》
15.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云游》
第四章
威尼斯—佛罗伦萨:看不见的城市
16. 《马可?波罗游记》
17. 但丁《神曲》
18. 乔万尼?薄伽丘《十日谈》
19. 唐娜?莱昂《从封面来看》
20. 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第五章
开罗—伊斯坦布尔—马斯喀特:故事里的故事
21. 古埃及的情诗
22. 《一千零一夜》
23. 纳吉布?马哈福兹《千夜之夜》
24. 奥尔罕?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红》
25. 约哈?阿尔哈西《天体》
第六章
刚果—尼日利亚:(后)殖民相遇
26. 约瑟夫?康拉德《黑暗之心》
27. 钦努阿?阿契贝《瓦解》
28. 沃莱?索因卡《死亡与国王的侍从》
29. 乔治?恩加尔《詹巴蒂斯塔?维科:对非洲话语的强暴》
30. 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绕颈之物》
第七章
以色列/巴勒斯坦:异乡异客
31. 《摩西五经》
32. 《新约全书》
33. D. A. 米沙尼《失踪的档案》
34. 埃米尔?哈比比《悲观的乐观主义者赛义德的秘密生活》
35. 马哈茂德?达尔维什《蝴蝶的重负》
第八章
德黑兰—设拉子:荒漠玫瑰
36. 玛赞?莎塔碧《我在伊朗长大》
37. 法里德?丁?阿塔尔《鸟儿大会》
38. 《爱的面孔:哈菲兹与设拉子诗人》
39. 迦利布《荒漠玫瑰》
40. 阿迦?沙希德?阿里《今夜请叫我以实玛利》
第九章
加尔各答:重写帝国
41. 拉迪亚德?吉卜林《吉姆》
42.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家庭与世界》
43. 萨尔曼?拉什迪《东方,西方》
44. 迦梨陀娑《沙恭达罗》
45. 茱帕?拉希里《疾病解说者》
第十章
上海—北京:西行旅途
46. 吴承恩《西游记》
47. 鲁迅《阿Q正传》及其他小说
48. 张爱玲《倾城之恋》
49. 莫言《生死疲劳》
50. 北岛《时间的玫瑰》
第十一章
东京—京都:东方之西方
51. 樋口一叶《春叶影下》
52. 紫式部《源氏物语》
53. 松尾芭蕉《奥之细道》
54. 三岛由纪夫《丰饶之海》
55. 詹姆斯?梅里尔《离别之思》
第十二章
巴西—哥伦比亚:乌托邦,恶托邦,异托邦
56. 托马斯?莫尔《乌托邦》
57. 伏尔泰《老实人,或乐观主义》
58. 马查多?德?阿西斯《布拉斯?库巴斯死后的回忆》
59. 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家庭纽带》
60.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第十三章
墨西哥—危地马拉:教皇的吹箭筒
61. 阿兹特克贵族诗歌
62. 《波波尔?乌》:玛雅人的创世之书
63. 胡安娜?伊内斯修女《作品选》
64. 米盖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总统先生》
65. 罗萨里奥?卡斯特利亚诺斯《哀歌》
第十四章
安的列斯群岛:史诗记忆的断片
66. 德里克?沃尔科特《奥麦罗斯》
67. 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
68. 简?里斯《藻海无边》
69.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珀涅罗珀记》
70. 朱迪丝?莎兰斯基《岛屿书》
第十五章
巴尔港:荒漠山岛的世界
71. 罗伯特?麦克洛斯基《缅因的早晨》
72. 萨拉?奥恩?朱厄特《尖枞之乡》
73.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哈德良回忆录》
74. 休?洛夫廷《杜立特医生历险记》
75. E.B.怀特《精灵鼠小弟》
第十六章
纽约:移民的大都市
76. 马德琳?英格《时间的折皱》
77. 索尔?斯坦伯格《迷宫》
78. 詹姆斯?鲍德温《土生子札记》
79. 索尔?贝娄《雨王汉德森》
80. J.R.R.托尔金《魔戒》
尾声:第八十一本书
致谢
插图
授权使用文献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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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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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序
宋明炜
二〇二〇年春天,美国疫情暴发,哈佛大学自创始以来第一次在学期中间停课,比较文学学者丹穆若什教授在三月初取消了年内所有的旅行。他回到布鲁克林家中,像许多在美国东岸居家隔离的民众一样,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从二〇二〇年五月十日开始,他在哈佛大学网页上开始每天发布一篇文章,每天讨论一篇世界文学经典,到八月二十八日,丹穆若什教授在十六个星期内完成了一次环球文学之旅,如同凡尔纳《八十天环游地球》中的福格与路路通那样,他的旅程从伦敦出发,途经巴黎、开罗、耶路撒冷、加尔各答、上海、南北美洲,直到再回到伦敦。这个环游地球计划的世界性,还体现在从第一周开始,已经有多种语言的翻译也同步进行,这包括阿拉伯语、土耳其语、罗马尼亚语、德语以及中文的翻译。中文版从五月二十五日开始在《上海书评》连载,与英文版保持十四天的稳定时差,到九月十二日完成旅行。
土耳其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曾说,丹穆若什是世界上读书最多的那个人。丹穆若什或许就像老欧洲的文艺复兴人,当文明晦暗不明的时候,他会通过自己思想的燃烧,让思想和艺术的光明延续下去。八十本书环游地球,既是重构世界文学的版图,也是为人类文化建立一个纸上的记忆宫殿。这记忆既是丹穆若什个人的,也属于近五个世纪以来世界的共同文化记忆。这个独特的写作计划,体现了在危机时刻不退缩的人文力量,当病毒流行的时候,有人依旧在自己的书桌前读书、写作,为黑暗的天地燃灯,给予人间一种希望。
丹穆若什教授曾在我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作为我的导师之一,引导我阅读欧洲小说和文学理论,他的睿智与幽默,渊博与洞见,思维的清晰和语言的犀利,都令我佩服不已。我曾在二〇〇三年《上海文学》的西风专栏,撰文介绍他写的一部形如小说的理论著作《思想聚合》,那是丹穆若什教授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中文书刊里。此后我主持翻译了他最重要的一本书《什么是世界文学?》。如今我很乐意担任召集人来组织《八十本书环游地球》的同步翻译计划,既是让自己重温当年读书的快乐,也是与广大中文读者共享这一场美妙的旅行。在几乎所有的跨国旅行都被取消的时刻,这样的文学行旅让我们有机会反思自身,并看清世界的形状,理解文明的来龙去脉,或许也在心理上做好准备,在疫情结束后去面对一个很可能不同以往的新世界,而在此之前,则有必要重温和清理属于个人与人类整体的记忆。
我们随着丹穆若什在文学版图上的脚步,一起畅游世界文化的天地,以八十天而言,也是一个恰到好处的长度。在丰盛的夏日到来之际,我们一起加入这场文学的美妙旅途。在此我要感谢丹穆若什教授的信任,感谢所有热情参与翻译工作的译者朋友,感谢在计划最初阶段为我提供帮助的师友,尤其是严锋、宋炳辉、王宏图、张业松,感谢《上海书评》主编郑诗亮,感谢中文版连载时给予我们热烈回应的读者们,感谢上海译文出版社的陈飞雪女士和邹滢女士。现在呈现在大家手中的,是由作者、十八位译者和编者共同完成的这第八十一本书。丹穆若什在连载结束后,对全文又做了多次修订,全部译者又根据修订稿做了修改。宋景云协助我对照译文与企鹅出版公司推出的最后版本,译文的最后版本由我确定,如有错讹,理应由我承担。
我特别感动的是,在翻译过程中,我们十八位译者——其中多位我至今未曾谋面——共同享受了这个文学旅途的全过程。我们的翻译,也是一次交流之旅。让因为疫情停滞的世界重新流动起来,是丹穆若什教授和译者们的共同愿望。我早就知道丹穆若什老师是《魔戒》的骨灰级粉丝,所以我们也把自己这支中文翻译团队,命名为“护书使者团”(The Fellowship of the Book)。现在,我们把这本书呈现给你,亲爱的读者。
第一章
伦敦:发明一座城市
弗吉尼亚?伍尔夫《达洛卫夫人》
在改良俱乐部和友人就进行环球旅行打赌之后,菲莱亚斯?福格大步走回他几条街外、位于萨维尔街七号的家,取些衣服,也捎上他刚雇的侍从路路通。半道上,他穿过半个世纪后克拉丽莎?达洛卫将要走过的路线(要是她,抑或他,真的存在),那天早上,她去附近的邦德街为傍晚的聚会买花。伍尔夫的小说开始于克拉丽莎的散步,她边走边想,这散步成了某种赞歌,致意伦敦的种种愉悦:
我们都是些大傻瓜。只有老天才知道人为何如此热爱生活,又如此看待生活,在自己周围构造空中楼阁,又把它推翻,每时每刻创造新花样;甚至那些衣衫褴褛的老古董,坐在街头台阶上懊丧之极的可怜虫(酗酒使他们潦倒不堪)也这样对待生活。人们都热爱生活——正因为如此,议会法令也无能为力;这一点,她是深信不疑的。人们的目光,轻快的步履,沉重的脚步,跋涉的步态,轰鸣与喧嚣;川流不息的马车、汽车、公共汽车和运货车;胸前背上挂着广告牌的人们(时而蹒跚,时而大摇大摆);铜管乐队、手摇风琴的乐声;一片喜洋洋的气氛,叮当的铃声,头顶上飞机发出奇异的尖啸声——这一切便是她热爱的:生活、伦敦、此时此刻的六月。
《达洛卫夫人》(一九二五年)是最为局部化的作品之一,无论在时间还是空间上,故事发生在一九二三年六月的一天里,位于伦敦中心几个时尚街区的范围内。我们的旅行也许应该从伍尔夫离奇的流浪汉小说《奥兰多》开始,看起来这更有道理,那本书的男主角先是和一位俄国公主有段瓜葛,而后在君士坦丁堡变性成为书中的女主角。或者,我们也可以从横跨全球的约瑟夫?康拉德开始,他的小说把故事设置在马来西亚和拉丁美洲,《黑暗之心》则带我们来回于伦敦和比属刚果之间。但是,我更想从一部故事切切实实发生在伦敦的小说开始,不仅因为伦敦是我们的出发点,还因为《达洛卫夫人》显示出,伦敦当时已成为一个和它今天一样的世界城市。克拉丽莎过去的追求者彼得?沃尔什为了离婚的事情从印度回来;她女儿的家庭教师,还可能是恋人,基尔曼小姐,在英格兰觉得浑身不对劲,英格兰刚和她的祖国德国扯在一场生死对决中;还有那个来自意大利的战争新娘雷西娅,挣扎着适应伦敦的生活,要把她被吓懵了的丈夫塞普蒂默斯?史密斯从自杀边缘挽救回来。
世界的确回到了伦敦的家中,却带着第一次世界大战不祥的外表。战争的余波回荡在整个城市,也贯穿小说终始。即使如克拉丽莎陶醉于“生活、伦敦、此时此刻的六月”,她也听到了“头顶上飞机发出奇异的尖啸声”。这其实是一架双翼飞机在空中写字,地上的人试图搞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产品广告(太妃糖?葛兰素制药?)。然而,飞机逼近,效果诡异,如同取人性命的空袭:
忽然,科茨太太抬头向天上眺望。飞机的隆隆声钻入人群的耳鼓,预示某种不祥之兆。飞机就在树木上空飞翔,后面冒出白烟,袅袅回旋……飞机猛地俯冲,随机直上云霄,在高空翻了个身,迅疾飞行,时而下降,时而上升……又在另一片太空中描出一个K,一个E,兴许是Y吧?
“Glaxo(葛兰素)。”科茨太太凝视天空,带着紧张而敬畏的口吻说。她那白嫩的婴孩,静静地躺在她的怀中,也睁开眼睛望着天空。在空中写字,刚在这一年由杰克?萨维齐少校发明,萨维齐少校人如其名(savage,意为“野人”),最近刚从皇家空军退伍,他使用战后从皇家空军退役的飞机在空中比划他的广告。
克拉丽莎的上流社会景况宜人,其界限之外的混乱却笼罩着《达洛卫夫人》。什么事情都可以震动战后世界仍然脆弱的基础。当双翼飞机飞过头顶的时候,一辆拉上窗帘的豪华轿车也沿着邦德街穿梭而过,引起一阵兴奋,尽管没人看清这辆开往白金汉宫的车里坐的是谁。这种含着克制的光鲜亮丽,在有钱的绅士、没钱的卖花人身上,都激起了爱国之情,但激起的还有失落感,甚至也近乎制造了一场骚乱:
邦德街两侧的手套、帽子和成衣店里……素不相识的人互相注视,他们想起了死者,想起了国旗,想起了帝国。在后街一家小酒馆里,由于一个殖民地移民在提到温莎王室时出言不逊而激起一场大骚动,人们争吵着,还摔破了啤酒杯。奇怪的是,它竟会穿过街道,传到小姐们的耳中,引起她们的共鸣。当时她们正在选购配上洁白丝带的白内衣,以备婚礼之用。那辆汽车经过时引起的表面上的激动逐渐冲淡了,骨子里却触动了某种极为深沉的情感。
几条街外的摄政公园,雷西娅对她丈夫的怪异行为担心得要命,她感到英格兰整个文明在滴滴流失,留下她在一片原始的荒原上:
“你该去看看米兰的公园嘛。”她大声说。不过说给谁听呢?
四周了无人迹。她的话音消逝了,仿佛火箭消逝一般。它射出的火花掠过夜空,淹没在夜色之中,黑暗降临,笼罩了房屋、尖塔的轮廓;荒山两边的线条渐趋朦胧,只留下漆黑一团……也许好似在夜半时分,黑暗笼罩大地,一切界线都不复存在,整个国土恢复到洪荒时期的形态,宛如古罗马人登陆时见到的那样,宇宙一片混沌,山川无名,河水自流,不知流向何方——这便是她内心的黑暗。
《黑暗之心》里,康拉德受尽磨难的主人公马洛,已经把欧洲对非洲的争抢,相提并论于罗马对一个黑暗、原始的英格兰的征服:“沼泽,森林,野人,难得有适合文明人的食物,喝的也只有泰晤士河水。”这个比较,伍尔夫直接带进了家门口。
围绕着克拉丽莎所处上流社会的种种惬意——鸢尾花和飞燕草,鸽子灰的手套,晚会上大驾光临的首相,她的伦敦却有着和康拉德的黑暗之心相比,不能忽略的类似之处。甚或库尔兹先生著名的临终之言“恐怖!恐怖!”,也在小说开篇徐徐升起的新月获得回响。起初是克拉丽莎想起那个“恐怖的时刻”,她那时听说彼得?沃尔什要结婚了;而后,被吓懵的塞普蒂默斯感到“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立刻就会燃烧,喷出火焰”;最后,十九岁的梅齐?约翰逊,刚从苏格兰来找工作,被塞普蒂默斯的行为惊到了,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来城里:“恐怖!恐怖!她想要大喊大叫(她离开了自己的家人,他们警告过她会发生些什么的)。为什么她不留在家乡呢?她拧着铁栏杆上的圆把手,喊道。”
弗吉尼亚?伍尔夫一辈子都是伦敦人,但她也是一个更广阔的文学世界的公民。在开始写这本小说时,她正在学俄语,完成之时,则有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她读的是希腊文。她还对那些出生在国外而活跃于英国文坛的作家们兴趣浓厚,充满好奇,包括康拉德、亨利?詹姆斯和她的朋友托?斯?艾略特。在散文集《普通读者》(与《达洛卫夫人》同年出版)中,她写道:“有很多的例子,几乎每个美国作家,尤其是那些写作时对我们文学和我们本身都带着偏见的;还有一生都生活在我们中间的,最后又通过合法的步骤成为乔治国王的臣民。如此种种,他们是否就理解了我们,他们难道不是终其一生仍然是外国人吗?”
作为女性主义者、社会主义者、和平主义者,却生活在一个父权主义、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的英格兰,伍尔夫本人常常觉得她在家里也是一个异乡人。她对反帝国主义和平运动的尽心投入里,快闪过一场刻意捣乱的恶作剧。一九一〇年,她乔装打扮,和她弟弟阿德里昂,还有几个朋友,对停锚于朴茨茅斯的“无畏号”战列舰进行了一次“国事访问”。这些访问者受到仪仗队的欢迎,参观了战舰。期间他们呼喊“倍儿佳,倍儿佳”(bunga, bunga)以示崇敬,操一口用拉丁文和希腊文编排的鸟语,向毫无察觉的军官们授莫须有勋,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伦敦。当这群朋友在伦敦《每日镜报》上讲述这场闹剧,皇家海军深为尴尬。报道里还附有一张代表团的正式照片(伍尔夫是左手那位大胡子绅士)。
陌生之事与熟悉之物,在伍尔夫的作品中参差交织。《普通读者》描述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让人难以捉摸的异质,然而她也从他们的作品中寻找无法在维多利亚时代小说中寻得的资源。她关于契诃夫小说的描述,可以是对《达洛卫夫人》的自述:“一旦眼睛习惯了阴影,关于小说的‘结论’,一半都消失不见了,它们就像在背光照耀下的幻灯片,俗艳,刺眼,浅薄……继而,当我们读这些细琐的故事,故事空若无物,我们的视野却扩大了;灵魂在惊颤中获得自由的感受。”《达洛卫夫人》也渗透了伍尔夫对普鲁斯特的崇拜(“我的大冒险就真是普鲁斯特。是啊——那之后还有什么能写的?”),还有对乔伊斯《尤利西斯》的暧昧反应,她在发表的文字里说这是“值得铭记的一个灾难”,私下表示这作品是“大学生挤痘痘”。乔伊斯的意识流技巧,伍尔夫致力于做出自己的版本,也像他一样,为自己的小说改编古希腊的时空组合,这个过程里,她孜孜求取于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以及契诃夫、康拉德、艾略特、乔伊斯和普鲁斯特。
但她的伦敦不是艾略特《荒原》里“不真实的城市”,而是一个强烈的在场的世界。伍尔夫变幻不定、轻盈浮动的句子,强调幽微精细之别,强调面对经验的开放,而不是她的男性对手强加的收束。如她在伟大的散文《一间自己的房间》里所写,男性写作中字母“I”(即“我”)的阴影,太过经常落于纸上。当克拉丽莎走在邦德街上去买花,她想到“她唯一的天赋是,几乎能凭直觉一眼识透别人”。她爱伦敦的“一大帮子人,彻夜欢舞。运货马车缓缓地朝着市场方向驰去……她喜欢的是此时、此地、眼前的现实,譬如坐在出租马车里的那个胖女人”。没有人能像伍尔夫那样有能力创造这些情境,从“此时、此地、眼前的现实”中引出最严肃的关怀——世界大战、疯狂、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同时,伍尔夫让我们看到,此时此地,是生死之间,她几乎以考古学家的眼睛看着她的伦敦。当窗帘垂下的豪华轿车穿驰在邦德街:
毫无疑问,车中坐的是位大人物……他们国家永恒的象征……多少年后,伦敦将变成野草蔓生的荒野,在这星期三早晨匆匆经过此地的人们也都只剩下一堆白骨,唯有几只结婚戒指混杂在尸体的灰烬之中,此外便是无数腐败了的牙齿上的金粉填料。到那时,好奇的考古学家将追溯昔日的遗迹,会考证出汽车里那个人究竟是谁。
伍尔夫把局部化的景象架构于全景之下,为这本书在世界的流通提供了动力,让全球读者都心爱不已,就算他们也许不能在地图上认出邦德街,甚至伦敦。一九九八年,迈克尔?坎宁安根据这部小说写成的畅销书《时时刻刻》——这是伍尔夫原本的标题——把故事设置在了洛杉矶和纽约的格林尼治村。在另一块大陆,面对新一代的读者,坎宁安扩展了有关同性间欲望的主题,而伍尔夫原本对此仅仅点到为止,比如基尔曼小姐的形象,以及克拉丽莎早年对随性自由的萨利?赛顿的心动,她炙热的吻几十年后在她记忆里仍鲜明如昔。而回到当时,伍尔夫颠覆性的作品从未囿于其时其地。《达洛卫夫人》作为最局部化的小说,也是至今为止最世界性的作品,人生中漫长一日的旅程,伦敦,此时此刻的六月。
查尔斯?狄更斯《远大前程》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出版《达洛卫夫人》那一年,还写过一篇散文《大卫?科波菲尔》,她试图理顺自己平生对狄更斯作品的纠结心理。其他伟大作家给我们展示人类情感的精妙之处,但伍尔夫认为从狄更斯的小说中,我们记起的:
是热情,兴奋,幽默,畸零的人物性格;是伦敦的臭气、味道和煤灰;是把距离最遥远的人生联结在一起的难以置信的巧合;城市,法庭,这个人的鼻子,那个人的肢体;拱门下或大路上的景色;在这一切之上,某个高大、宏伟的形象,其中胀满了生命力,以至于他不能作为个人而存在,而是需要一群他人来成全自我。
她认为“很可能没有人会记得第一次读到《大卫?科波菲尔》的情景”。她说,狄更斯已经不再是一个作者,而是“一个机构,一个纪念碑,一个被千万人踏过的通衢大道”——踏过这条大道的,同时还有他笔下的一众人物和他成千上万的热情读者。
很少有作家和他们的城市有狄更斯和伦敦这样紧紧相连的关系。直到今天,有一大堆旅游书和网站会邀请你去步行游览“狄更斯的伦敦”。沿途可以看到不少狄更斯小说中的“景观”,其中就有那间“老古玩店”——它是狄更斯同名小说《老古玩店》里的主要场景,是狄更斯使之不朽,如今门面招牌用仿哥特字体骄傲地这样宣称。就我自己而言,我早年想象中的伦敦,大体上是狄更斯的造物。这正是从文学上体现了奥斯卡?王尔德的观点,他认为印象派画家发明了伦敦雾。他在那篇卓越的文章《谎言的衰朽》中问道:“如果不是从印象派画家笔下,我们又从哪里得到那奇妙的棕黄色的雾,它们在我们的街市上匍匐前进,把煤气灯变得朦胧,将房子们变成怪物似的阴影。”他承认“伦敦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有雾。我敢说有。但没人见过它们……直到艺术发明了它们,它们才存在”。但王尔德不会去参加狄更斯观光团,因为他受不了狄更斯的感伤。他曾有一句名言,形容他对《老古玩店》悲情女主人公的想法:“一个人需有石头做的心,才会在读到小耐儿的死时,不会发出笑声。”
弗吉尼亚?伍尔夫也不满足于生活在狄更斯的伦敦,她和朋友们有意发明另一个伦敦,以及另一种写作方式,两者皆需是他们自己喜欢的。在《大卫?科波菲尔》这篇文章中,她不无苛刻地说:“他的同情确实有限,大致说来,只要某男或者某女的年收入超过两千英镑,或上过大学,或能数得出三代先祖,他对他们就没有同情了。”她更喜欢乔治?艾略特和亨利?詹姆斯作品中凸显的情感复杂性。同时,她也看到狄更斯作品中已经埋下的读者主动介入的种子,这也是她期望以自己的方式来创造的。她说,狄更斯“笔下的世界丰饶,缺少反思,这却产生一种奇妙的效果。它们使我们成为创造者,而不仅仅是读者和旁观者……细腻与复杂性都在那儿,只要我们知道去哪儿寻找它们,只要我们不会大惊失色——因为对我们这些有另一套成规的人来说——它们在错误的地方出现”。
事实上,狄更斯的后期作品,比起他的早期作品如《尼古拉斯?尼克尔贝》和《大卫?科波菲尔》更有心理的复杂性,也更有艺术的建构。伍尔夫只讨论早期的狄更斯,而不是他更成熟的杰作,如《荒凉山庄》和《远大前程》,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选择,这些后期作品或许距离她自己的写作太近了,近到让她不舒服。正是这些后期小说,我发现值得不断重读,从中所获得的远非他早期作品可比。
过去这些年里,我得到的《远大前程》不少于五个版本,每一本都体现了一种不同的阅读方式,这无疑反映了出版商自己的期待,即获得读者、提升销量。一个比较早的版本是多卷本《狄更斯作品集》其中一卷。正确阅读这本书的方式,是将其作为阅读作者全集的一个部分。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热衷购买这样的文集,在没有网络电视或奈飞剧集的时代,他们可以在漫长的冬夜里一气儿读上好几本。一八六七年,狄更斯亲自监督编订他的第一部选集,但他的读者们首先读到的,是他通过连载形式刊登的小说。他在自己主编的杂志《一年四季》上刊登《远大前程》,每周一次,从一八六〇年到一八六一年连载了九个月,他每周遵循时间表勤恳写作,正如菲莱亚斯?福格十年后遵守时间表来环游世界。
狄更斯去世后的几十年中,他的小说被视作通俗娱乐读物,特别适合青少年读者。我收藏的《远大前程》版本中的一种,是二十世纪初在纽约印行的(书上没有交代具体日期),它属于“男孩文库”丛书。在书的封底上,出版商罗列了这套丛书中二十多本其他书目,书的标题都很诱人,如《擦鞋仔汤姆》《报童丹尼》《落难蜘蛛岛》。我在缅因州长大,我猜我一定会喜欢读《驼背杰克》,这本书“讲述住在缅因州岸边、伊丽莎白角的一个驼背小子的故事,他的磨难与成功无比有趣”。
狄更斯在二十世纪中期重新流行起来,当时整整一代新批评家开始更深入地探索他的小说艺术。我手上拥有的另一个版本出版于一九六三年,属于“图章经典”丛书,封面是一幅鬼气森森的画面,描绘的正是小说开头,狄更斯的主人公匹普遇到藏身公墓的逃犯马格韦契。这个版本包含一篇英国小说家安格斯?威尔逊撰写的后记,印在封底上的一句话强调“《远大前程》既是一部谜案重重、结构精妙的小说,也是对道德价值的深刻检视”。不同的出版商历年来贡献于世的,是各不相同的《远大前程》。即便是同一个出版商,也会随着时过境迁,发行有所变化的版本。如下是我的两本企鹅版,第一本是我在一九七一年读大学一年级时阅读的版本,第二本则是我在一九九〇年代末教书时所用的。
这两个版本都既面向学术市场,也吸引普通读者。书中有详细的注释,并有著名学者撰写的序言,以及延伸阅读书目。虽然有这些相似点,书的封面却大异其趣。早期版本采用的是透纳在一八六〇年绘制的作品《乡下铁匠为蹄铁价格吵翻天,让屠夫为他的小马蹄铁照单付账》的一处细节。这个画面让人联想到匹普的好朋友兼监护人乔伊?葛吉瑞的铁匠铺,很显然把小说置于英国维多利亚时期“一页生活”的写实传统之中。相比之下,更新的这个封面呈现鬼气森森的景色,画面取自德国浪漫派画家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的作品《公墓入口》(一八二五年)。弗里德里希的充满迷雾的“死亡景象”(一位艺术史学者这样说)在时空上远离狄更斯的小说,令人联想到郝薇香小姐那鬼影幢幢的沙提斯庄园,而不是少年匹普在其中通过研究墓碑来揣测其父母性格的那座简朴的教堂墓地。(“我父亲墓碑上的字母的形状,给我一个古怪的念头,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宽肩膀、结实、皮肤黝黑、有一头乌黑鬈发的男人。”)
这部小说的多种包装,从少年冒险小说,到古老英格兰的一页生活,到类似于象征派风景,这过程与我自己的生活阅历纠缠在一起。我最早是在小说开头匹普的年龄,第一次遇到《远大前程》;我上大学后研读这本小说,正处在匹普前往伦敦时的年龄,他那时继承了一笔财富,误以为那是行为乖张的郝薇香小姐馈赠给他的。然后我在三十多岁时讲授这本小书,那正是匹普写下自己人生故事的年龄。又过了三十年,我比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画下德累斯顿公墓时年长一旬(事实上是他设计了那高耸的墓园大门),比狄更斯写作这部小说时年长两旬。但每一次当我打开这本书,我又回到匹普幼小的时候,他“领略世面最初、最生动的印象似乎得自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下午,而且正是向晚时分”,当时马格韦契令人惊悚的身影从教堂门廊一边的坟堆里冒了出来。匹普和我都准备好又一次开始人生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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