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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人气作者米花虐恋美学短篇集,收录《棠木依旧》《烬燃》《破晓》(原名《听爸爸的话》),新增3篇番外 1篇主角联动彩蛋。
许棠×池野、代嫣×周烬、涂可×刘嘉易,一切苦难皆有救赎,而救赎,从来都是双向的。
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藏在那段最痛的记忆里。
愿每一个女孩,都能所向披靡,奔赴所想,得遇所爱。
随书附赠:回忆瞬间人设卡 Q萌夹角书签 心事寄语折卡 电子赠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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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许棠
成年人的对弈夹杂着年少时的恩仇,
点燃了那段不体面的过往……
原来,我们之所以走散,与爱或不爱无关。
代嫣
惊涛声中,他捂住我的耳朵:
“别回头,你要一直往前走。”
他却停在旧夜的风浪中,不曾跟上我的岁月。
涂可
哭过笑过,故事的最后,
如果你也遇到了一个刘嘉易,请抱紧他。
如果没有,请先抱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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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米花:
知乎盐选作者,文风独特,情感细腻,能够驾驭多种题材。
笔下人物个性鲜明,往往能碰撞出别样的火花。
代表作品:《胤都异妖录》《青柳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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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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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一 棠木依旧
影片二 烬燃
影片三 破晓
彩蛋 守得云开见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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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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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和池野分手的时候,闹得很僵。
他愤怒地将拳头打在玻璃酒柜上,血流不止。Z后又跪在地上抱我,声音颤抖:“木头,你什么眼光啊,你怎么能喜欢别人?我不分手,没什么事是亲一下解决不了的,你说对不对?乖宝,我们不分手……”
几年后,我和朋友创业失败,无奈之下去求了海上集团的执行总裁。
那男人正是池野。
饭桌上,他晃了下酒杯,身体微微后仰,挑眉看我:“许棠,没什么事是亲一下解决不了的,你说对吗?”
01
坦白来说,我料到了池野会给我难看。毕竟当初分手,我们闹得太不愉快。
他记恨我,所以才会在饭桌上盯着我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许棠,没什么事是亲一下解决不了的,你说对吗?”
我见过他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知道他向来心高气傲。
我曾经又何尝不是心高气傲的人。可我没他那样的资本,从来都没有。
所以我向他举杯,姿态低了又低,恳求道:“池总,从前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大家同学一场,相识十几年了,我向您赔罪,您念个旧。”说罢,我喝了那杯红酒。
对面坐着的男人姿态肆意,一手拿酒杯,一手随意地搭在桌上,只好笑地看着我,并不言语。
我立刻又倒了一杯,敬他:“对不起池总,我错了。我们手上的项目跟进两年了,只要做到销售阶段绝对赚钱。我知道您不一定瞧得上佳创这种小公司,也不乏赚钱的项目可以投资,但这是我们团队全部的心血,它真的是很有意义的,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证明产品价值……”
话说到Z后,连喝三杯,我已经眼圈泛红,再不知如何开口了,只要池野嗤笑一句“你们的价值与我何干”,我想我会立刻因为这份“强求”羞愧难当。
在他面前低头,总是会让我耗尽勇气。
好在,他没有那样说。
他瞥了我一眼,有些烦躁地点了根烟,缓慢吞吐:“当年啃半个月馒头,都不肯花我一分钱,如今低声下气来求我,反倒喝了我半瓶白马。”
我愣了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桌上的红酒,顿感面上无光,立刻道:“对不起池总,您不高兴的话,我可以赔您。”
“讲清楚,哪个赔?怎么赔?”他眉头一挑,来了兴趣般,目光灼灼地落在我身上。
“我赔您一瓶酒,恳求您给佳创一个机会。”
“一瓶酒?许棠,你还是心气太高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都没压下去,真是可惜。”
他看着我笑,声音揶揄:“无本求利是空手套白狼,你把我当傻子?”
“池总,我是在求您。”我被他说得红了眼睛。
“求人不该是这个态度,至少,得像我当年那个样子。”
当年是什么样子?
我和池野是高中同学,大学时确定恋爱关系,在一起三年,Z后我单方面提出分手。
没有什么狗血情节,也没有不得已的苦衷,仅是因为我不想继续和他在一起了。
那段时间我们时常吵架、冷战。恰逢我爸去世,姑姑家的表哥来学校看我,摸着我的头说我瘦了,叮嘱我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我一时没忍住,靠在他怀里哭了。
随后这场面被人看到,拍照发给了池野。
他质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我想分手,借着这个由头,便认了。
他不敢置信,疯了一样将屋内所有的东西都砸了,拳头打在玻璃酒柜上,血流不止。Z后又跪在地上抱我,声音颤抖:“木头,你什么眼光啊,你怎么能喜欢别人?我不分手,没什么事是亲一下解决不了的,你说对不对?乖宝,我们不分手……
“亲一下,然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以前一样好……”
他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俯身吻我,我奋力挣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池野眼中渗着红,又哭又笑,疯了一样。
那时,我们都还年轻,二十出头,好面子,又心高气傲。
如今六年已过,他自然该是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
我自然也是。
“人终究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我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世事总是无疾而终,哪有那么多圆满可言。人间别久不成悲,能够困扰一生,只能说明失去得不够多罢了。
池野从小到大,家境殷实,人生一帆风顺,没栽过跟头。唯一栽过的跟头,大概便是我了。
这也注定了,他耿耿于怀。
成年人的对弈夹杂着年少时的恩仇,点燃了那段不体面的过往。而我无能为力,注定要向他低头。
佳创是我全部的心血。
当初开公司时,还只是我、美珍和秦师兄三个人。
嘴上说着奋斗容易,那些熬过的日日夜夜、掉过的头发却都赫然昭示着奋斗的不易。
后来,公司陆续增加了几人,我们一起做软件、接合约,一步步做大。在开发了一款可服务于大型企业的 PLG(产品驱动增长)类型产品时,却因融资方的问题面临生存困境。
没有足够的资金和资源去运作,便是死路一条。
永丰电子的徐总倒也愿意帮我们,但他条件太苛刻,背后真实目的是想将佳创据为己有。
除了永丰,Z有能力救我们的便是东铭。
东铭是海上旗下公司,所以他们的执行总裁可以决定我们的生死。
我没有退路。美珍和秦师兄前期垫资,把婚房都抵押了。社会和现实总会教我们做人,挫去一个人的骨气和锐气。
我不想输,所以如同当年池野求我一样,跪在了他面前:“池总,求您帮忙。”
池野大概没想到我会真的跪,一瞬间的愣怔过后,一把将我捞了起来,恼怒道:“谁让你跪了?许棠,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池野带我去了一家私人会所。三楼包厢很高档,暗调的灯光下,有人在品酒笑谈,有人在梭哈打牌。
见他过来,很快有人让出了位置:“哥,你来了?”
牌桌旁那几人,叼着雪茄,身边皆有美女做伴,耳鬓厮磨,言笑晏晏。
池野坐下后,我便也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他旁边。
桌上堆着纸牌和筹码,他们却没有继续玩,反而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调侃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阿野竟然带了个美女过来。”
“哥,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啊,待会儿温晴姐要过来,被她看到又要红眼圈了。”
“嘿,温大小姐红不红眼圈的,他不一定在乎,小周助理哭起来才好看,他指定心疼。上次酒会阿野喝多了,小周助理来接人……”
几人谈笑间,我沉默不语,池野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闭嘴。”
他们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看了我一眼,纷纷将话题又扯开:“打牌打牌,加筹码!”
高档私人会所,有钱人的聚集地,富家子弟云集。
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诚然这些年我很上进,和美珍及秦师兄一起把公司开得有模有样,但也仅是有模有样罢了,把佳创摆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寒门即便出了贵子,阶层跨越也难如登天,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
我很早之前便意识到,我和池野不是一类人。
他们打牌,动辄几十万的筹码,而我十六岁那年,却要因为九千多块钱被我妈掰开嘴灌农药。
人活着真不容易。
许是喝了池野那半瓶白马,我后知后觉地感觉脑袋有点蒙,有那么一瞬间,看着热闹的牌桌,灯光交错,记忆恍惚。身处喧闹之中,却不知自己究竟在何处。
出神之际,池野突然伸出一只手,握在我的手上。
我们距离很近,我穿着简约的半身裙,原是将手放在自己腿上的。他也跟着把手放在我裸露的膝盖上,继而又堂而皇之地翻过我的左手,十指紧扣。
我抬头看他。他坐姿慵懒,身子微微后仰,拿牌的那只手搭着桌子,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小截流畅漂亮的线条,面上是一派满不在意的模样。
见我看他,他眉头挑起:“怎么了?”
“没事。”我摇了摇头。
他接着看牌,很快便松开了我的手。
我刚松了口气,没多时他手机又响了起来。
面上有些不耐,他把牌往我手里一塞,起身出去接电话了。
轮到我出牌时,桌上的人都在看我,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你们这个,我不会打。”
“没事没事,那就先不打,大家聊聊天,妹妹你看着很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去,江晨你胆子贼大,阿野带来的人你也敢勾搭。”
“谁勾搭了,是真的眼熟。”
“晨哥,待会儿我哥要是打人,我们可不帮你啊。”
“滚,我缺女人吗,犯得着惦记他的?”
那名叫江晨的男人,是池野的发小。
眼熟是必然的,因为在我还是池野女朋友时,与他见过不止一次。
当然,他认不出我也是必然的,这些年我变化挺大。
大学时是齐耳短发,细碎的刘海,戴着一副近视镜,满满的书卷气。池野那时总说我是书呆子,又说我长了一张娃娃脸,太过乖巧,看上去就很好欺负 —— 也很想欺负。
如今的许棠,蓄了长发,摘了眼镜,身材纤瘦,还会化漂亮的妆。
总归是变成了成熟的大人,与从前比,当真判若两人。不过若仔细看,总能认出来的。
如江晨这般的花花公子,认不出来只能说是乱花丛中迷了眼。
他们这些人总是这样的,没什么奇怪。
“在聊什么?”
池野回来后,说笑间牌局继续。
我将手中的牌还给他,他没有接,而是坐下点了根烟,手指从容不迫地敲在桌上,抬了抬下巴:“你打吧。”
“我不会。”我轻声道。
他笑了一声,换了一只拿烟的手,接着身子朝我靠拢过来,以半环抱的姿势伸出右手,从我手里抽出一张牌:“出这个。”
这姿势,几乎是胸膛贴着我的后背,将我整个人揽在怀中。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擦过,若我侧目,定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耳旁抚过的温热触感,我只感觉面上一烫,定然是红透了耳根,像个煮熟的虾米。
他比谁都清楚,我怕痒,Z怕别人在我耳边呵气。
果不其然,他轻笑,低低地“啧”了一声:“出息。”
我越发面红耳赤了,极力正色,拿牌的手微微用力。
他仍保持着半环抱的姿势,握住了我的手,又在我耳边低声道:“别紧张啊木头,哥哥教你打。”
瞬间,我脑子有片刻的空白,记忆中有似曾相识的画面袭来。
那是当年我与他谈恋爱期间,有次因为琐事置气,冷战几天,依旧是他先低头,晚上打了电话过来,可怜兮兮地哄我:“木头,我喝多了,来接我好不好?
“真不要哥哥了?我头好疼啊,你快来好不好,我想你,你带我回家……”
我拿着外套出门,到了酒店,看到他在和几个朋友打牌。房间内有横七竖八的酒瓶,他也当真有了几分醉意,见我过来,牌也不打了,立刻走过来抱住了我。
他抱得那样紧,微微弓着身子将我整个人包围,脚步还踉跄了下,头埋在我颈间,像个小孩子般欢喜:“你来了,不生气了吧?”
房间是他开的,牌搭子是他喊来的,他却二话不说要跟我走。那帮朋友不乐意了,说酒也陪了,狗粮也吃了,他在这儿过河拆桥,非要他打完那一局,赢了才可以走。
我虽是他女朋友,但实际和他那帮发小并不太熟。池野不搭理他们,他们便合起伙来拉我,把我按在座位上,往我手里塞牌,嚷嚷着“让许棠替你打”。
我拿着一把牌不知所措。
池野便在这时从背后拥着我,握住我的手和牌,在我耳边低低地笑:“别紧张啊木头,哥哥教你打。”
我有种感觉,池野是故意的,他对我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一瞬间,我身子紧绷,额头和身上都微微出了汗。
池野见状嗤笑,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一圈牌打完,懒散地靠回了椅子上。
我后背激出的汗意刚刚消散,人还未回过神来,又见他敲了敲桌子,缓缓勾起嘴角,看着我道:“不舒服?楼上有房间,要不我们过去?”
这一次,不再是低声耳语,而是旁若无人一般,引得全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漆黑的眼睛,沉静得了无波澜,看不出任意意味。
自认识他起,我便知他是个多么嚣张的人。即便如今此去经年,骨子里仍藏着年少时的不可一世。
知道我脸皮薄,好面子,所以才会在众人面前脱口而出。
那些望过来的目光杂陈交错,有探究,有好奇,也有讶然。想来是今晚池野的作风不同以往,也让有些人感觉出不对了。
那迟钝了许久的江晨终于反应了过来:“我认出来了,你是……你是许棠!”
他的表情可以说是震惊到了极点,连同“许棠”这个名字也跟着拔高了音量。
说出之后现场气氛俨然不对,牌桌上的那几名男人,原本等着看戏似的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唯有他们身边的女人不明所以地议论:“谁?许棠是谁?”
许棠是谁?
我也很想知道,许棠是谁?为何今晚会出现在池野身边,遭受这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她大概,是一个可悲又可笑的人吧。
一瞬间,我似乎又看到了年少时那个倔强的女孩,满腔自尊,极力想远离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她如今是成年人了,要遵守成年人的生存法则。
垂下的眼睫颤了下,我抬头,对池野笑道:“再玩会儿吧池总,不急。”
我很平静,他亦很平静,黑沉的眸子与我对视,那平静之下,又暗藏潮涌。
薄唇微抿,他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紧接着目光扫过众人,莫名来了脾气,暴躁道:“看她干吗?看牌啊!”
下半场的牌局,氛围奇奇怪怪。江晨和他旁边那个话一直比较多的年轻人都没再多说话。在场的男男女女不时用目光偷瞄我,小声议论。牌桌上的另外两名男士,手里拿着牌,看着池野欲言又止。
池野的脸色不太好看,烦躁地点着烟,然后仰面闭目,揉了揉眉心。
明明是一副不可一世的面容,不知为何竟让我看出了几分颓废的意味。
我很茫然,也很不解,心里生出几分不安,直到这局面被两个推门而入的女人打断。
我认得她们。
穿旗袍连衣裙的叫温晴,长卷发,面容明艳,落落大方。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叫吴婷婷,性格直率,也嚣张。
与在场的其他人无异,她们均有很好的家世。
在那个阶层里,也就吴婷婷的家境稍稍逊色了些,但她在圈子里很有名,混得很好 —— 因为温家大小姐是她Z好的闺密,二人形影不离,还因为池野的母亲很喜欢她,在她小的时候就认她做了干女儿。
正因如此,她一直唤池野“哥”,亲昵得像亲兄妹。
吴婷婷挽着温晴,手里拎着几个奢侈品购物袋,二人说说笑笑地进来。
她先看到了池野,眉开眼笑地走过来,嘴里嚷嚷着:“哥,我和温晴姐去做指甲了,要不然早过来了。你来很久了吗?那个工作室动作太慢了,不过她们做出来的指甲还是挺好看的……”
一旁温温柔柔的温晴,看着池野笑。
但很快,她们都笑不出来了 —— 因为察觉出了氛围不对,还因为看到了我。
女人的感知力和敏锐度永远比男人强得多。
吴婷婷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我,先是迟疑,然后确信,Z后是震惊和愤怒:“许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为什么在这儿,谁带你来的!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哥面前,你要不要脸啊!”
吴婷婷一顿怒吼输出,在我尚来不及反应时,已经朝我走了过来,怒火中烧,只待上前撕了我。
即将走近时,池野伸手拉住了她。
他眸光沉沉,声音也沉沉:“我带来的。”
“哥!你疯了吧!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你干吗还要搭理她!她害得你还不够吗?赶紧让她滚啊!”吴婷婷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声音也气急败坏。
我一向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应当也知从前的许棠话不多。
但人皆有自己的尊严和底线。现场看戏的人很多,我需要体面,所以站了起来。
我没有看吴婷婷,而是将目光望向池野,平静道:“池总,看来您并没有合作的意向,我自然也不配站在您面前。这里太吵了,有狗在叫,那么交易取消,打扰了。”说罢,我微微点头,确认自己足够礼貌,转身便要离开。
一旁的吴婷婷怒不可遏,看似要冲过来不依不饶。
池野终于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
他说:“许棠,你不想听听吗?”
我脚步顿住,皱眉看他:“什么?”
“坐下听听吧,恩怨没两清,你不能走。”
许棠这个名字,第Y次从江晨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变化得明显,我不可能忽略。纵然当年我甩了池野,在他们那个圈子名声大噪,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反应。
所以迟疑过后,我选择了留下。然后看着愤怒的吴婷婷一字一句地指控着我,骂我恶毒,骂我无情。
我全然接受,因为我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些我并不知道的过往。
当年与池野分手,我怕他纠缠不放,断得很干净。换了手机号,所有的社交软件卸载干净,然后买了火车票,去东北待了近两年。
我表哥和表嫂的工作单位在那边,他们在那买房定居了。
那两年,我找了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上班,闲暇之余帮他们带带孩子。
冰雕节的时候和表哥表嫂一起带孩子出门,孩子搂着我的脖子叫姑姑。
天很冷,但生活很平静。冰雪世界五彩缤纷,我相信自己是可以忘掉池野,好好生活的。
可是他忘不掉。
分手的时候闹得很僵,他知道我是认真的,很恐慌,但他仍抱有希望,想着双方冷静一段时间,他再放下脸面把我哄回来,直到发现我消失了。
真正的告别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这世界那么大,人潮拥挤,人与人的相遇不知耗费了多少运气。
融入人海之后,没有天定的缘分,也没有非要在一起的人。我们都很渺小,所以痛过之后,要学会忘掉,学会放下。
可是池野学不会。
他疯了一般到处找我,把我身边的人都问了个遍,Z后开车时情绪崩溃,在和平大桥出了车祸。
他伤得很严重,抢救过后,住进了ICU。后来他醒了,人也颓废了,振作不起来。
他让他妈帮忙找我,让我回去看他一眼。
我在东北的时候,有天表哥确实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是姑姑。
姑姑说池野的母亲找了她,说池野住院了。表哥问我要不要回去,我想了想,说不了。
很多人会说我铁石心肠。但我当时确实不知他车祸那么严重,险些丧命。我以为他又在耍什么把戏,想骗我。
他从前用过类似的花招骗我来着。
舍弃一个人的过程很痛苦,但已经开了那个头,我不想半途而废。我想,再撑一下吧,撑过去他就会学会放下。
后来,他就真的没了动静。
两年后,美珍说秦师兄手里有好的项目,让我回来发展。我想了想,再加东北混下去确实没什么机遇,便收拾东西回来了。
这座城市很大,人的圈子都是固定的,如我和美珍、秦师兄,我们才是一类人 —— Z普通的人。
若无意外,我和池野能再遇见的机会微乎其微。
过往已成过往,走好前面的路才是Z重要的。
回来之后,我问过一次美珍,池野当时是真的住院了吗?
但是美珍知道的有限,因为池野后来去了国外,他家里不愿透露太多,圈子里也基本没人敢多嘴。所以我才会在六年后的今天,站在这里,知道了他曾经命悬一线,也知道了他后来患了某种情绪病,有轻生动向,去国外治疗了好长一段时间。
吴婷婷说我是杀人凶手,没有资格出现在她哥面前。她哥曾经那么喜欢我,我连回来看一眼也不肯,我要是还要脸,现在就滚,以后永远不要再出现。
那一刻我的脸是白的,神情是愣怔的。我错愕地看向池野,对上的是他漆黑而平静的眼神 —— 平静的,云淡风轻。
我眼眶很热,应是猝不及防就落泪了。
吴婷婷说得对,我不该出现,也不该求他给佳创机会。他不欠我的。
在场那么多人,目光落在我身上,或嘲讽或唾弃。
我仰头控制了下泛滥的泪意,极力收敛情绪,声音仍是微微地哽着。
我对池野道:“对不起池总,今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真的很抱歉,请保重。”说罢,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离开之时,经过他身边,池野站了起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抬头看他,他嘴角噙着笑,萦绕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把我按坐在他的那把椅子上,站在我旁边,颀长高挺,然后慢条斯理地摸了下衬衫袖口。
他如此地斯文和冷静,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我肩上,俯身对我道了句:“许棠,我说了恩怨还没两清。”
属于他独有的低沉嗓音,含了几分森森的寒意。
我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裙子,盘算着要不要想办法报警。
直到他站直了身子,目光望向吴婷婷,不紧不慢道:“你还知道我喜欢她?”
吴婷婷不明所以:“哥……”
“知道我喜欢她,当初为什么还要欺负她?”
02
池野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我亦愣怔地望着他,眼中满是讶然。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放在我肩上,竟抬起来摸了摸我的脸,然后低头看我,眼神柔软:“受过那么多委屈,当初为什么不说?把我当成了什么?”
“池野……”
“哥!”
我和吴婷婷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前者惴惴不安;后者含着哭腔,愤怒至极:“哥,你听谁胡说八道?谁欺负她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没看清吗?她连温晴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你别再被她骗了……”
“不劳费心。”
池野打断了她的话,声色很淡,却莫名地令人胆寒:“吴婷婷,岑女士只是在你小时候以开玩笑的方式说过认你做干女儿,实际并未当真,是你们家硬攀而已。
“今天这么多人在场,那就索性把话说明白了,池家就我一个儿子,我没有什么妹妹,干的湿的都没有。从前你在外面耀武扬威的事就算了,从今往后,不要提池家半个字,也不要出现在我和我妈面前,听清楚了吗?”
“哥……”
“还有,以后见了许棠,有多远滚多远,记住了吗?”
“哥……”
吴婷婷面上惨白,瞪着眼,不敢置信,哭得妆都花了。她的身子在发抖,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池野告诉这个圈子的所有人,从此池家和她家决裂了。
她吴婷婷不仅颜面扫地,而且以后更是很难在这个圈子混下去了。
“池野!你太过分了!”一直站在吴婷婷身边的温晴终于忍不住了,眼圈泛红,声音既失望又恼怒,“你为了这个差点害死你的女人,连婷婷也不认了,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对你的,我们又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轮不到你来指点吧。”
“你……”
“你跟我什么关系?你爸到了我们家,也没资格多说话。温晴,我没找你麻烦你就自求多福吧,撕破了脸,对你没好处。”
池野眉眼生得凌厉又锋锐,自我认识他起,便是这么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上学那会儿他就不好惹。
我见过他很多种样子,唯独没见过此时此刻、成长为成熟男人的他,斯文礼貌,用Z平静无澜的语气说着温和的话。
那温和的话却令温晴瞬间变了脸,她整个人愣在原地,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拽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再未多说一句话,也不曾看任何人。他推开门,迈着步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拉我离开了。
楼上确实有开好的房间。
高档会所,富丽堂皇。
房内灯光打开,一瞬间有些刺眼,我还未适应那光亮,整个人便被他抵在柜子上。
人覆过来,唇也覆了过来。
池野身材挺拔,衬得我格外瘦小。我在他的阴影里,手不知所措,无处安放。
他捧着我的脸,粗暴地吻我,毫无怜惜,咬得唇好疼好疼,我的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
过了好久,他松开我,退后一步在我面前,黑沉沉的眸子隐晦如深海,暗藏汹涌。
“现在,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他声音沙哑,唇色鲜艳似血,然后抬手去解衬衫纽扣。
我听到了扣子解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那样清晰。
灯太亮了,我看得清他每一个表情,复杂的、恼怒的、藏着恨的、藏着悲的……阴沉而凛冽的气息,随着全部解开的衬衫,达到了极致。
我低着头,微微颤抖,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看他。
他抓住了我的手,我本能地惊惧了一声:“池野!”
“嗯?”低沉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他已将我的手拉了过去,缓缓覆盖在他胸膛。
我目光顺势望去,敞开的衬衫下,那原本结实硬朗的肌肉上,有缝合的疤。
腹肌沟壑分明,向上伸展的胸骨处,疤痕像一条条狰狞的虫子。
他一只手撑着柜子,将我禁锢在狭小的空间,低头睥睨着我,神情冷酷,声音淡漠:“好好地看,看看我断裂的骨头,感受下打在身体里的钢板钢钉,再看看这些丑陋的伤疤……
“许棠,肋骨断裂的那种痛,和你剥离出我人生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痛得快要死了,你呢,你痛过吗?”
说不出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余下颤抖的身子和颤抖的哭声。
覆在他身上的那只手,想要抚摸那些疤,又被他一把甩开。
他笑了一声,后退几步,又将那些敞开的衬衫扣子一颗颗扣上。
“从今往后,我们两清了。”
他的声音那样冷,擦过我的耳边,像漫无边际的荒野卷过的寒风,令人瑟瑟发抖。
我红着眼睛,抬头看他:“池野,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我知道,宋新宇是你表哥,你爸去世了,他来学校看你,所以你趴在他怀里哭。”
池野平静地陈述,目光落在我身上:“许棠,若不是知道这个,我活不到今天。”
“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我崩溃了,捂着脸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哭了好一会儿,才见池野也缓缓蹲在我面前,眸光平静地看着我:“我刚才说了,我们从此两清。
“许棠,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我们之所以走散,与爱无关。
“我知道你没有喜欢过别人,这些年都是一个人,我也没有,直到今天我心里还是有你,所以从开始到现在,我们的感情没有错过。
“错的是你和我,两个不适合的人。我爱你的时候,没有看懂过你藏在心里的慌张,不懂你的自尊,你在为你的人生粉饰太平的时候,我却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也不懂。
“原谅我许棠,我那时太年轻了,以为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就够了,直到后来才懂得这份爱有多浅薄。”
“池野……”
“我很长时间都在恨你,你心里没有别人,却执意把我推开,一度让我更加难以接受,直到有个女孩告诉我,我大概从来都不曾真的了解过你。压垮骆驼的不会是Z后一根稻草,你一定是特别失望,才会这样义无反顾地不要我。
“可是许棠,纵然这份爱是浅薄的,我也曾毫无保留地付出过,我把心完整地剖给你,竟连求你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吗?”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严重,我以为你在骗我……”
我哭得不能自已,泣不成声,泪目中望见的池野,同样红了眼眶。他笑了一声,声音哽着,失望无比:“那你有想过吗,万一是真的怎么办?万一我死了,再也醒不来了,怎么办?你会后悔吗?
“你没有想过,你连这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愿给我,所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许棠,你没有给我机会,我如今也不愿回头,东铭会对接你们的公司,今后我们不必再见。
“欠你的,我还清了。”
池野走的时候,房门打开,外面站了个年轻女孩。如我当年一样,有粉黛不施的娃娃脸、亮亮的眼睛。她还有浅浅的酒窝,很漂亮。
年轻女孩姓周,是海上的总裁特助。
她声音软糯动听,望向池野的眼神满是不安:“老板,回家吗?”
池野离开,未曾回头。
小周助理看了我一眼,很快追上他的脚步,伸手去握了他的手。他没有拒绝,二人背影无比登对。
我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次行业酒会。
Z开始我们想合作的是永丰徐总。我跟徐总交涉了一个星期,然而这个老狐狸就是不松口。为了争取到他,我跟他去了那场酒会,我一路跟着他,谈我们的项目和前景。
Z后他有些烦了,对我道:“我说签对赌协议,你不愿意,那就没得谈了。你们公司确实有前景,但融资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大家都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已,要不你去问问东铭,他们肯投吗?笑话嘛。”
那天,池野也在酒会上。
徐总一眼看到了他,还以为我不认识,大概是存了几分恶意,又对我道:“看到没,那个就是海上的池总,年轻有为,我帮你介绍,你去跟他谈,看他愿不愿意搭理你。”
我当时已经预感到了不妙。
这边徐总已经招呼了一声:“池总!”
时隔六年,在徐总的介绍下,我与池野第Y次见了面。
他一身名贵西服,衣冠楚楚,态度疏离又冷淡。
我灰头土脸,神情讪讪,重逢得很不体面。
就如同六年前,我们分得也不体面。
那天我很尴尬,很快便想离开了。但是离开之际,在酒店的拐角处,看到了那位小周助理。
她不知因为什么,眼睛红红地在哭,池野背对着我,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安慰。
郎才女貌,小周助理眼睛红红,脸也红红。
她应该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池野他,终于学会了放下。
从会所离开,我打了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漫无目的,我去了中心大厦附近的一条商品街。
城区变化不大,老街靠近夜市,依旧是年轻人爱来玩的地方。
很晚了,一些店铺老板在关门。
尽头一家摊位摆在门口的面馆,还在营业。顾客不多,老板很热情,跟我说他们家的酸汤肥牛面很好吃,二十二块钱一碗。
我问他有没有老味汤面,三块钱一碗的那种。
老板愣了下,然后笑了,说:“等着哈,我给你做去。”
我接到了美珍打来的电话。
她火急火燎道:“许棠!你去找了池野是不是?我都说了算了,公司不要了,项目也不做了,大不了我和老秦租房子结婚。欠下的债慢慢还,还一辈子我乐意!你赶紧回去!”
“美珍,他答应了。”
“什么?”
电话那头的美珍,不敢相信:“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我不信,如果是你舍弃尊严求来的,那我宁可不要。”
“没有,他没提任何要求。”
“不可能。”
“真的。”
我想了想,又道:“也不是完全没提,他说,我们从此两清。”
挺好,真的。
毕竟当初我和他分手,求的便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我在埋头吃面的时候,附近有家还未关门的饰品店,灯光迷离。
音响摆在门口,在寂静深夜,歌声传遍街巷:
你说这风景如画
我看你心猿意马
就别再听我说话
把伪装都卸下吧
你听见我在哭吗
反正也听不到吧
你像一匹白马
悠然自得逃跑吧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
倒数着Z后的谢幕时光
原谅我太早就收了声响
翩翩的你知道吗我满目痍疮
03
面太烫了,真的太烫了。
我吃得急,眼泪簌簌地掉在碗里。
我想起了幼时的许棠,期末考试若是成绩理想,会被爸爸带到这儿吃一碗老味汤面。
那面真香啊。热气腾腾,雾里映着爸爸憨笑的脸。
人这一生,真的没有多少可以回首的好时光。有些人的相遇,大概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悲剧。便如同我认识池野的时候,十六岁,是我人生中Z昏暗的一段时光。
那年,我爸出车祸成了植物人,肇事司机逃逸。
那年,我妈带我去爸爸工作的造纸厂,讨要老板拖欠的工资 —— 九千二百三十块。
为了这九千二百三十块,她带着我吃住在造纸厂办公室,铺了张席子,堵老板好几天。
那年我高一,成绩很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文静老实的女孩,把学习视为很重要的事。
我轻声对我妈说:“学校那边只请了两天假,我想去和老师说一声。”
她劈头盖脸地骂下来:“学校?什么学校!你爸半死不活了,你还想着上学?!钱要不来你上个屁!”
我妈,陈茂娟,是一个脾气很差、冷漠自私的人。
我自幼便是在父母无尽的争吵声中长大的。妈妈嫌弃爸爸窝囊,挣得不多。爸爸嫌弃妈妈整天打麻将,孩子不顾,饭也不做。
一个很普通、父母并不相爱的家庭教养出来的我,敏感又自卑。
我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陈茂娟和我爸是二婚。我当然是她亲生的女儿,她却不止我一个孩子。她本就是个抛家弃子的女人。当年撇下一双儿女,在火车上偶然认识了我爸,直接跟着他下了车。
据说她的那一双儿女至今还在山沟里的僻壤之地,那里的孩子,几岁便要背着背篓下地干活儿,穿得破破烂烂。
她穷怕了,跟了我爸,原想着在大城市过是哪个好日子。可惜我爸就是个郊区造纸厂还没娶上媳妇的普通工人。她逐渐怨怼,骂我爸哄骗了她。
在我上幼儿园时,她又染上了麻将瘾,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成天不着家,回家就是要钱。
爸爸上班之余,还得一人操持着所有家务。
感情早就没了,之所以还在凑合过日子,是因为爸爸说:“好歹是你妈,有妈总比没妈强。”
可就是这妈,在我十六岁这年,带我堵造纸厂老板,逮到机会堵上他的车,疯了一般,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那片白花花的肉,哭喊着招呼所有人都来看。
她以这种博人眼球的方式哭诉着:“活不下去了啊,孩子爸都成那样了,还拖欠我们工资不给,这是逼我们娘俩去死啊……”
车里的老板催促司机开车,并不想搭理她。
她见状直接把我扯到车前,从包里掏出个农药瓶子。那农药瓶子里,是她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百草枯。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惊恐地挣扎,不住地哭喊:“妈!妈!不要!”
她力气大得惊人,疯了一样,硬掰开我的嘴,举着瓶子往里灌。
“逼我们去死啊,我们娘俩今天就死给你看……”
车上的老板终于知道害怕了,他赶忙下车:“大姐!有话好好说!咱们这就去财务拿钱。”
陈茂娟满意地和他们一起去拿钱了。
我跪在造纸厂里,放声大哭,不住地呕吐,抠嗓子眼 —— 她真的给我灌进去了。
我小时便听奶奶说过,百草枯是剧毒农药,喝下去就没有能活的,会死得很痛苦。
我那么那么地害怕,一边哭一边吐,全身止不住哆嗦,直到陈茂娟拿着钱眉开眼笑地出来了。
她没好气地踢了我一脚,骂道:“死不了,那里面灌的自来水,瞧你这点出息,一点用也没有!”
陈茂娟,是我妈。
亲生的。
可是那九千二百三十块拿回来后,她没有花在我身上一分。
她沉迷于打麻将,依旧很少回家。
冬夏换季的衣服和鞋子、学校要交的费用,她统统都是一句:“找你姑要去!你爸成了那个样子,我没走都是你们家烧高香了!”
她什么都想让我去找姑姑,恨不能把家里躺着无人照料的爸爸也塞到姑姑家。
她说得Z多的一句话便是:“许棠,你要知足,我要是走了,你连学也别上了,辍学在家伺候你爸吧。”
她说得对,我奶奶年龄大了,一直是姑姑照顾。
姑姑一家老小,并不富裕,且自顾不暇,表哥上大学的生活费都是自己假期打工挣来的。
我爸,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不是任何人的。正因如此,我高中都是走读,周末假期基本都在家里,洗衣做饭,帮爸爸按摩擦洗。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敢开口管姑姑要钱,因为怕姑父有意见。
所以我常年穿着校服,在其他同学攀比鞋子的时候,我一双三十块钱的帆布鞋穿到开胶。
我便是在这种境况下认识池野的。
高二上学期,他转学到了嘉成中学。
转学的原因,据说他不学无术,在校时难以管教,经常惹事。他家有钱有势,事件平息下来后,他爸妈便做主,给他转了学。
我们学校的校长跟他爸妈是老相识,这也导致他到了嘉成之后,适应得很快。
哦,错了,他根本不需要适应。池野那样的人,桀骜得不可一世,眉眼锋锐又英挺,五官端正得棱角分明,两片薄唇微微勾着,少年意气风发,逆着光般,耀眼得太过夺目。
老师安排他与我同桌,意在我学习成绩好,可以指点他。然而,他哪里需要指点,他的书崭新干净,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学习的意思。
班里乃至学校,那些成绩不好的男同学很快跟他打成一片,张口闭口“池哥”“老大”。
女同学也都很喜欢他,班里Z漂亮Z骄傲的陈佳妮总笑着找他说话。
整个学校的老师和同学,没人不喜欢他。
我和池野成了同桌,开始时整整半学期都没有说过话。
他不爱学习,下课之后基本不在座位上。我上课认真,从来都是心无旁骛地听讲。他跟我截然相反,总有人找他讲话,吵吵嚷嚷。
那天的自习课上,他不在。我因为前晚熬了夜,有些困,便趴在桌上睡了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定定望过来的黑眸。
不知何时回来的池野,与我面对面,也趴着。可他没有闭眼,凌乱的黑发,浓眉长睫,幽深的眼睛像星辰一样亮。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四目相对,我吓了一跳,他却没有慌。
他舌尖顶了顶腮帮,慢悠悠地对我道:“脸上掉了根睫毛。”
这是他跟我说的第Y句话。
我不疑有他,忙照了文具盒上的小镜子,将那根睫毛拿掉,同时还不忘低声对他道:“谢谢。”
他笑了一声,一手撑脑袋,一手飞快地转圆珠笔,声音饶有兴致:“客气了,同桌。”
我面上一红,没敢看他,翻开了课本。
我是个老实孩子,人生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成绩班里第Y,年级前几名,人人对我心怀期望 —— 除了我妈陈茂娟。
她对我不管不顾,一心扑在麻将上,能抽出空回家看一眼爸爸,已是对我Z大的仁慈。
姑姑常说:“咱们这样的家庭,上学是你唯一的出路。”
表哥也说:“社会底层的人,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多,读书和工作,至关重要。”
于是我绷紧了一根弦,高中三年,挑灯夜读。
我活得如此累,也如此心怀希望,盼着将来时来运转,脱离这苦海。
池野是闯入我人生的一场意外。
我很少同他讲话,他却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我。
天冷的时候,我校服里面穿了件旧毛衣,有些脱线。课堂上他百无聊赖,瞥见了衣服下的线头,于是伸出手去拽。
他家境好,一双鞋子都要上千块,想来不是很理解这线头的意义。
等到我俩都意识到了不对,他手里已经缠了不少毛线,我的毛衣短了一截。
他尴尬道:“对不起。”
我脸红了下:“没关系。”
一星期后,我来到学校,发现课桌里塞了个商品袋。打开一看,是件粉色的新毛衣,吊牌还在。
我一时心慌得厉害,把那袋子塞到了他的课桌里。
上课之后,他发现了,往我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问我:“尺码不对吗?我让我妈在商场买的。”
我感觉耳根发烫,十分窘迫:“不用了。”
“怎么不用了?你那件不能穿了。”
“真不用,谢谢。”
他挑了下眉,正要再跟我说话,我已经默不作声地和他拉开了距离,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
池野隐隐笑了一声。
之后,我第Y次见识到了他的霸道。
放学后我都走到校门口了,他在人群之中当众朝我喊:“许棠!许棠!”
我错愕地回头,他看着我笑,走过来将那装毛衣的袋子直接塞到我手里:“同桌,你衣服忘拿了。”
那之后,班里开始有传言,我觉得惶恐,这对一个老实的好学生来说,犹如洪水猛兽。
好在我学习成绩好,深得老师器重,班里没人对我说三道四。
只听闻陈佳妮在池野面前酸溜溜地问:“你给许棠买毛衣干什么呀,她不就学习成绩好吗?”
池野笑了,反问:“学习成绩好还不够?”
“可是她跟个呆子一样。”
“你才跟个呆子一样,许棠那不叫呆,叫乖。”
于是全校都知道了,池野为许棠撑腰,还说她乖。
流言传遍的时候,对我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也仅仅是困扰罢了,我学会了充耳不闻。
池野找我说话时,我刻意疏离,很少搭理他。他便也识趣,慢慢地又与我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高二下学期,班主任找到我,说学校食堂有两个勤工俭学的名额,问我愿不愿意做。
我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她一直帮我申请,学校的特困生补助。
那个年龄的女孩,谁都想要面子,可我不能要 —— 我缺钱。
我想配一副近视镜,因为看黑板的时候总觉得模糊。
于是每天中午,我和另一名高三的男同学戴上执勤袖章,开始在学校食堂收餐盘。
其实也就一个半小时。
偌大的食堂,午餐时间熙熙攘攘,人挤人地热闹。遇到同班同学,无论是什么样的眼神,我都默不作声,学会了接受。
我很早之前就学会了向生活低头。
我不仅在学校勤工俭学,寒假和暑假,也常让表哥帮忙找兼职。服装市场的快餐店服务员干过,市区的地下电玩城店员干过,发传单干过,偶尔还会批发一些小玩具,节假日的晚上去公园卖给小孩子。
我很能吃苦,也吃惯了苦。
所以在学校食堂,当一个男生故意把吃剩的餐盘扔过来,溅了我一身菜汤时,我什么也没有说。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幕被池野看到了。
他不高兴了,径直走过来,严厉道:“给她道歉!”
那男生也不是好惹的,骂道:“关你屁事!放开!”
两人推搡之间,旁边的桌椅被撞翻在地,动静大得引来不少人围观。
眼看他们要打起来了,我很害怕,慌乱地去拦:“算了,池野你快松手!”
后来,我们都被叫去了教导处。
路上我一直在哭,抽泣着抹泪。
池野有些急了:“别哭啊许棠,没事的,不关你的事,放心。”
我很怕,有些怨他:“谁叫你惹事了?!”
“我没打他,而且他欺负你。”
“我不在意,谁要你多管闲事。”
“我在意,我不能看别人欺负你。”
年少的许棠,一定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我那时对池野真的颇多怨念。
我老实、内向,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真的不愿惹事。我更怕这些事传到陈茂娟耳朵里,我会被她污言秽语指着鼻子骂。
好在,那件事并不严重。
从教导处出来后,我和池野又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我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校长“哼”了一声,目光望向我,对池野道:“你小子了不得,关于你的传言还没消停,你这又闹事。”
“您别冤枉我,又不是我想闹事。再说什么传言,有证据吗?”
“人都站在这儿了,你还想要什么证据?”
“别这么说啊叔,人家许棠是好学生,成绩好着呢。”
“废话,她要不是好学生,我早就把你们家长都请来了。”
“别麻烦,请我爸妈过来就行了,看看学校还缺点啥,让他们给捐点?”
“臭小子,嬉皮笑脸,我告诉你,你自己不学好,不要影响别人,她要是成绩下滑,我非得抽你一顿。”
“得嘞,那她要是考了年级第Y,您不得奖励我点什么。”
全校都知道了池野帮我出头。
那时我们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女教师,她特意找我谈话,言语之中皆在叮嘱我,我是女孩,与池野不同。女孩在成长的道路上,注定要比男孩承受更多,更何况我还是那样的家境。
我无比感激她,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不能走捷径,因为我没有退路,指望全在自己身上。
人生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不到终点,不该下车。
我谨记着她的话,泪眼婆娑地告诉她:“老师你相信我,我跟他真的什么也没有。”
她当然信我,因为在她找我谈话时,池野也找了她。
他总是这样无所顾忌:“老师你别为难许棠,是我总找她说话,她没搭理,她脸皮薄得很,你别把她说哭了。”
后来,我没再理过池野。
升高三的那年暑假,格外漫长。
我在表哥的介绍下,去了城区一家电玩城做暑期工。表哥当时上大三,有个女同学也在那儿兼职,我正好和她一起,每天工作四五个小时,晚上八点就可以回家。
我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池野。
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一起在打电玩。
我在帮人兑换游戏币时,被他看到了。
他朝我走来,很惊讶也很惊喜:“许棠,你怎么在这儿?”
电玩城声响很大,我也很忙,只含糊地冲他笑笑:“打工。”
他没再说话,应是觉得自己多此一问了。
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女孩穿着漂亮的背心和短裤,扎高马尾,欢快地跑过来揽他胳膊:“哥,没币了,再兑换点。”
“多少?”
“江晨他们也要用,先五百吧。”
那天,他们一共兑换了一千块的游戏币。我在电玩城兼职整个暑假,也不过挣了一千块的工资。
池野知道我在这儿后,经常过来。开始是和一帮发小一起,后来变成了自己一个人。
我不太搭理他,他就每天在我下班时守在门口等我。
我对池野道:“你别来了。”
他说:“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回家不安全,我送你。”
我说不需要,他也不强求,又问我想不想去天海大厦看夜景。
我说:“不去了,谢谢。”
“那去附近的夜市逛逛?”
他很烦,每天都来,有次蹲在出口处打手机游戏,恰巧被我撞见。
四目相对,他愣了下,起身将游戏退了。
我轻叹道:“你们偷偷玩手游,我知道的。”
他于是笑了,双手插兜,问我道:“今天要不要去天海大厦?或者附近夜市逛逛?”
那晚我算着时间尚早,和他一起去了夜市。他挺高兴,一路追着我问:“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买给你好不好?”
我们在一个摊位吃刨冰。我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你以后真别来了,算我求你,你这样我很困扰。”
“困扰什么,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这也不行吗?”
“不行。”
他黑眸定定地看着我,凌乱的长发显露出几分不羁,声音也有些烦:“为什么不行?”
“我们不一样。”我低声道。
“怎么不一样?难道你是人我不是人?”
“我不需要朋友,我只想好好学习。”
“呵,这话说的,你就算跟我做朋友,也不影响你考大学,我还能督促你学习呢。”
“你怎么听不懂呢,以后不要再缠着我了。”
我有些生气,刨冰也不吃了,起身离开。池野随后追了过来,跟我到车站,看着我上了公交车,神情有些无奈。
我每天真的很累,没时间跟他纠缠。
到了终点站,我还要去骑我的自行车,约莫十几分钟才能骑到家。
到家之后,通常陈茂娟也是不在的,我要给爸爸喂食,看他有没有大便,帮他翻一翻身,擦洗一下。忙完后,已经很晚了,我还要洗漱,抽空看书、复习。
我的近视度数又增加了,不配眼镜真的不行。
我像一只背着壳的蜗牛,需要不断地爬啊爬,负重前行,才能缓慢到达想去的地方。
池野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不会懂。
暑假兼职Z后一天,我照例骑着自行车回家。在单元楼楼下,看到了一个男人守在那里。
因为是老旧小区,楼下那段路没有路灯,但我认出了他,他叫黄洪斌,是一家麻将馆的老板。
我都知道的,在我爸车祸后不久,他经常来找陈茂娟。他有家有室,中年男人,孩子都很大了。陈茂娟自愿接受他的帮助。
在一次我忘记带家门钥匙,去麻将馆找陈茂娟时,他看到了我,笑眯眯道:“许棠长这么大了,听你妈说你成绩特别好,来,叔叔给你二百块钱,你留着买学习资料。”
我从没有叫过他叔叔,也没有要他的钱。陈茂娟骂我没礼貌,给钱还不要,是个缺心眼。
我讨厌黄洪斌,他不是好人,笑起来的样子总让人心里发毛。所以在楼下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立刻心生警惕,没有上前。
他朝我走来,笑道:“棠棠,来,叔叔给你生活费。”
他拿出一沓钱,作势要递给我。我一扔自行车,转身就跑。我跑得那样快,压根儿不知他有没有追上来。
惊惧、恐慌,使我的眼泪瞬间飙了出来。直到跑到外面的大路,迎面撞上一人,我吓得尖叫出声。
那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急道:“怎么了,许棠你怎么了?”
是池野。
我瞪着眼睛看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哭道:“你怎么在这儿?”
“送你回家啊,那么晚了,你一个女孩我不放心。”
我这才注意到,路边停了辆出租车。
池野跟了我好些日子了。在我告诉他不要来找我后,他仍旧每晚都来电玩城。等我下班,上了公交车,他再打出租车一路跟着。送到小区路口,他再让师傅拐弯回去。
其实我回家的那条路治安很好,一直都有人,晚上还有摆摊的大排档。唯有自家楼下,没有路灯。若非遇到黄洪斌,我不会有任何危险。
那晚池野陪着我去推自行车,黄洪斌已经不在了。
我请他去路边吃大排档。他很高兴,一直说菜炒得好吃,Z后还自顾自地把钱付了。两个炒菜加饼,三十多块钱,他给了老板五十,说不用找了,随后又陪我走回家。
小区楼下,他又问:“你到底怎么了?真的是被猫吓的?”
我点头,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难以启齿。我难道告诉他,我妈的朋友在我家楼下堵了我?
池野对我来说,也仅是一个普通的男同学而已。
后来他走了,我回了家。进家门之前,我还在想着如何把这件事告诉陈茂娟。
她不是一个好妈妈,但我相信她不至于丧尽天良,放任此事不管。可我万万没想到,推开家门,看到黄洪斌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抽烟。陈茂娟当然也在。
天气炎热,屋顶的吊扇吱吱呀呀地转,空气却仍旧沉闷,除了散不去的烟味,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
陈茂娟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吊带勒住浑圆的胳膊,胸口白花花一片。
她拿着毛巾擦头发,看到我轻抬了下眼皮:“回来了?”
我老实、内向。她脾气差,从小到大对我非打即骂。是她让我明白,天底下真的有不爱孩子的妈妈。
她只爱她自己,我自然也不会爱她。
我已经尽量容忍,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她和麻将馆老板的风流事,邻里街坊无人不晓。我可以忍受指指点点,但我不能忍受她把人带回了家 —— 尤其是,爸爸还躺在床上。
我第Y次发了脾气,指着他们发飙:“滚!你们都给我滚!”
陈茂娟先是一愣,她一向是个火暴脾气,二话不说扔了毛巾,冲过来推搡我:“你跟谁大吼大叫呢,让谁滚呢?!你发什么疯,脾气见长啊你。”
“我让你滚!你们都滚出去!”
那天,陈茂娟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按在地上打。
黄洪斌见状,走过来拉她,拉开她后,又伸出手去抱我,看似是想把我扶起来,实则用那双恶心的手胡乱地摸我后背。
我疯了一样地踹他,被他一把抓住脚踝。
“嘿,小妮子真难管教。”
他们两个人,我一个,后来我转身冲进厨房,拿了把刀出来。
陈茂娟见我动真格的了,骂骂咧咧,换了衣服,带着黄洪斌离开了。
我哭着给姑姑打电话,把事情全部说给她听。
当晚姑姑和姑父就都来了。他们带我去了小区的那家麻将馆,闹了一场。
陈茂娟像个泼妇,指着姑姑鼻子骂,让她有本事把她哥接走。
姑姑气得直发抖,让她赶紧去离婚,只要她离了婚,我爸不需要她管,她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都跟我们无关。
陈茂娟冷笑:“赶我走?行啊,房子给我,大的小的都接你家去。”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那套两室一厅的破房子,传言有拆迁的规划。
闹了一场之后,姑姑走的时候还在骂:“房子你想要,人你不想管,做梦去吧,只要你不离婚,就得把人伺候了,躺多久你伺候多久,死了我还来找你!”
你看,这种事怎么理得清呢?叫姑姑也没用,报了警也没用。闹一场的唯一好处就是,陈茂娟不会轻易带人回家了。
坏处是,她开始找机会阴阳怪气地骂我:“不要脸,你黄叔叔是看你回来得晚,好心去楼下接你,你什么态度?”
污言秽语,更难听的她也骂过。
那年我十七岁,脸皮很薄,被她骂得多次崩溃。
爸爸不过躺了两年,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希望他赶快解脱。
我可以住校,永远不要回来再见陈茂娟。
那念头一出,我泪流满面,一边拿温毛巾给爸爸擦脸擦手,一边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我没那个意思……”
我自幼是被他呵护着长大的,他带我买糖葫芦,吃老味汤面,接我上学放学……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憨厚的父亲。
甚至如果出现奇迹,他会变得有意识也说不定。而我作为他的孩子,竟然恶毒地希望这个躺着不能动的病人,快点死。
他死了,我不用上着课还在担心,陈茂娟中午有没有回家,有没有给他喂水喂食,扶他起来坐一下,大小便失禁的话,她会不会给擦洗一下……
久病床前无孝子,真到了这一刻,才知人人都是俗人。
04
高三,我终于戴上了配好的近视眼镜,投入到更加紧张的学习之中。
池野每天早上给我带牛奶,揣在怀里拿过来。他每次递给我的时候,牛奶都还是温的。
我始终不明白,他这样的男孩,为何偏就对我好。
直到后来我们在一起后,有次我问他这个问题,他笑道:“你不一样。”我看着他,他便又解释,“我们同桌后,你半个学期都没跟我说一句话,我寻思着这女孩也不是哑巴啊,课堂上也经常发言,是不是我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然后我就观察,发现你跟谁都不太说话,但是成绩好啊,老师喜欢。我还发现你长了张标准的娃娃脸,乖巧得不像话,自习课上你一眼望过来的时候,眼神还怯怯的,我突然就有点慌……”
他说得不全然,其实一开始他对我还有同情。
班里谁都知道,学习委员许棠,家境不好,父亲是植物人。
交班费的时候,老师永远会说一句:“许棠不用交了,她家里条件不好。”
老师纯粹是好心,但那一刻我总是低着头,面上发烫。
因为陈佳妮等人在背后议论过:“老班就是偏心,条件不好的又不止她一个,不就是成绩好吗,整天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扮猪吃老虎。”
我想池野对我的不同,定然也是建立在怜悯之上的。不然他不会处心积虑地对我好。偷偷给我饭卡充钱,往我课桌里塞巧克力,他还翻看了我的资料,在我生日那天,买了双鞋子送给我。
我觉得羞耻,是深入人心的那种羞耻。因为我知道,我脚上的帆布鞋开胶了。
鞋子是他在放学时偷放在我车篮里的。我拿去还给他时,眼眶都红了……
课堂上,他又凑到我面前,压低声音问:“许棠,你近视多少度,在哪儿配的眼镜?”
“……干吗?”
“你这眼镜挺好看的,回头我去问问,不近视的人能戴吗?”
“不近视为什么要戴?”
“不为什么,就是想跟你戴一样的啊。”
池野总是这样。
我心惊胆战,唯恐前后座的同学听到,憋红了一张脸看他,只看到少年坦荡荡的眼神,浓眉挑起,冲我咧嘴一笑。
他无疑是热烈的,永远无所畏惧。
十八岁的许棠,双手用力地揪着课本,鼓起勇气问:“你要不要和我考一个大学?”声音细弱蚊蝇。
他安静了那么几秒,突然炸裂道:“啊,你不早说!不到一年时间了,把我当神仙啊,把书给我!”
在我的认知里,池野成绩不好,是没机会跟我考上同一所学校的。
可我没想到,池野在高三这年跟变了个人似的,开始疯狂补习。
后来我才知道,他并非成绩不好,只是懒得学而已。他很聪明,是一点就透的那种脑子。
他报了Z贵的辅导班,然后中了邪似的,埋头苦学。一年之后,他竟真的考上了。
那年暑假,池野没有出现。据说是因为考得好,被父母强行带去国外走亲戚了。
我没闲着,依旧在兼职打工。
这期间倒是发生了件大事。陈茂娟和黄洪斌的老婆吵了一架。
因为这件事,我浑身颤抖,去姑姑家住了几天。结果回家之后,发现陈茂娟虽然几天没出门,但也没闲着,像个疯子似的,整天对着窗户外骂。那些不堪入耳的词,皆是咒骂黄洪斌和他老婆的。
事情发生后,黄洪斌压根儿没露面。而我爸爸,因为太久没翻身,身上生了压疮,一阵恶臭。
我在那不绝于耳的咒骂声中,反复崩溃。
我一边哭着给爸爸清洗他萎缩的身体,一边心里想着,爸爸,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早点解脱好不好……
姑姑说让我放心去上大学,她会每天都过来看爸爸的。
明明一切都安顿好了,可我为什么还是如此恶毒?
十八岁的许棠,又在盼着她的父亲,赶紧死去。
我从十六岁开始照顾他,擦洗一个瘫痪男人身体的方方面面,大便小便,从害怕到轻车熟路。
从轻车熟路到内心荒芜和绝望……
我盼他活着,盼有一天我能推着清醒的他去吃一碗老味汤面。
我又盼他死,让他解脱也让我解脱。
短短三年而已,所以人性到底是什么?
大学开学后,我见到了池野。
在女生宿舍,他直接过来找我,一如既往地明目张胆,笑得张扬。
漫长的暑假过后,他晒黑了些,但依旧是剑眉星目的一张脸。
我曾看过书上说,这种长相,俗称“鬼见怕”。风目剑眉,是兵权万里的将军相。双眉偏浓,直线上扬,光明磊落,又威信十足。
这样的人,活在光亮下,行善与行恶,似乎都可以率性在一念之间。
他无疑是瞩目的。
在室友惊奇的目光中,我低着头将他拉了出去。
他顺势握住了我的手。
学校的梧桐树下,我挣脱开了他的手。
他不肯放,笑得张扬:“许棠,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自然就是不算的意思。
他微微地弓下身子,盯着我看,嘴角的笑慢慢凝结,眉眼竟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是你自己说的,让我跟你考同一所大学,承诺过的话又反悔,就是在玩我,我会生气的。”
我的脸顿时白了又白。
池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天不怕地不怕,也就高中那会儿,对着我笑,将身上那股盛气和凌厉收敛了起来。
我见过他嚣张的一面,虽然不知道他对女孩的态度,但我确实是了,白着脸道:“没玩你,我就是觉得……”
话未说完,我已经惊呼一声。
这家伙直接将我拎到了怀里,双手捧着我的脸,托举着与他对视。
我吓得瞪大眼睛:“你,你干吗?”
他笑得灿烂,俯身在我唇上啄了下。
我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幽黑的眼睛深邃无比,舌头顶了顶腮帮,认真道:“盖个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学校的梧桐树,一排排,叶子绿得像翡翠,茂密的枝叶遮着骄阳似火。
可我的脸就这么烧了起来,烧得通红。
那看似一本正经的男人,逆着光,光晕刚巧映在他红透了的耳朵上。
除此之外,都还算一本正经。
开始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但后来确认是喜欢过的。
没人能拒绝一份热烈的爱。
我在阴暗里蛰伏太久,他像一团焰火,靠近我,燃烧我。至少那一刻,我整个人是活的。不再有家庭的困扰,不再有陈茂娟污言秽语的谩骂,原来许棠也可以堂堂正正,活得像个人。
和池野在一起,我内心是不安的。
所以一开始室友问我他是谁时,我没敢承认,说他是我哥。
他太有名了。 这样的人,似乎生来就是人群中的焦点。
我们不在一个班,也不在一个系。但是池野这个名字,很快无人不知。
如高中时那样,他永远我行我素,眉眼锋锐又凌厉,身边众星捧月,围了很多人。他比高中时更吃得开。
他的几个发小,即便不在这所学校,距离也并不远。他们时常来找他,其中就包括吴婷婷 —— 那个身材高挑如模特一般的女孩,他们都叫她“小辣椒”。
池野说她性格直率,男孩子似的,大大咧咧。
第Y次见我的时候,她明显愣了下,但很快面上又笑得灿烂:“哥,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其实我不是第Y次见她。
她不记得了,那年暑假,我在电玩城兼职,便是她过来挽着池野的胳膊,说要取游戏币。
女孩与女孩之间,对一切不友好有天生的敏锐。我知道,她不喜欢我。
但池野不知,他没好气地拍了下她的脑袋:“什么这样的那样的,以后要叫嫂子。”
逐渐接触了池野的世界之后,我才意识到什么叫天差地别、格格不入。
他手上那只黑盘腕表,价格昂贵得令我心惊。限量版篮球鞋,不管有多难买,他总能买到。吴婷婷过生日,撒娇问他要包包,他一边说着“我欠你的”,一边答应送她想要的Z新款。
他也送过我一款香奈儿手表,强势地扣在我手腕上。
带我去商场买衣服,买鞋子,买一切他想买给我的东西。
我不肯要,他便有些生气。后来我也生气了,扭头就走。他便追上来,服软来哄我:“不买就不买,闹什么脾气,走,哥哥带你去吃饭。”
池野这人,一身痞气,也从不遮掩自己的轻浮和欲望。
刚开学时,我对室友谎称他是哥哥,他第Y次在宿舍楼下等我,同宿舍的美珍站在窗户前冲我喊:“许棠,你哥来找你了!”
这话不巧被他听到。后来他便拉我到无人处,大手扣着我的脑袋,欺身亲了过来。
那是我们第Y次接吻。
他太强势,吻得我喘不过气,直接哭出来。然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握着我的腰,眼睛危险地眯了下,声音有意犹未尽的哑:“许棠,别搞错了,我是会跟你接吻的那种哥哥。”
我当下哭了:“你耍流氓。”
他先是一愣,继而笑了,笑得还很愉悦,心情大好,抵着我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与我相触:“哥哥保证,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耍流氓。”
“一辈子”这个词,听起来那么天方夜谭。可我知道,他当时是认真的。
他很介意我掩饰他男朋友的身份,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俩的关系。有关我的任何风吹草动,总能第Y时间传到他耳朵里。
开始班里有个男生,性子比较好,没事总喜欢找我聊几句,后来见到我就低头不说话,或者扭头就走。
我听到有传言说池野找了他,顿时十分生气,同池野理论,气得眼睛红红。
他轻撩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我:“许棠,跟哥哥谈恋爱,不许三心二意。”
“你胡说什么!人家跟我就是普通同学。”我涨红了脸。
“得了吧,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根木头,他有没有想法我清清楚楚。”
“你精神病,简直不可理喻。”
我气得转身就走,他一把拉住我,笑得轻慢:“你不信,我们去找他对质啊。”
“池野,你是个疯子吗?有病吧!”
“是啊,爱你爱到发疯,想你想得有病。你是我一个人的,哥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烂桃花,你也不许有。”
池野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这一点在我们的日渐相处中,逐渐明了。
我从不怀疑他对我的喜欢,因为那些经常使我感觉透不过气。
他后来又开始哄我搬出去住,与他一起。我不肯,还一度因此躲着他。虽然我知道,那是迟早的事。
在他面前,我就像一只纯良的小白兔,早就掌控在他手中。
在我们恋爱的第二年,他有次带我去看剧场演出,说好会在宿管关门前回来,结果硬是拖到很晚。
我一出门,心就凉了半截。
他穿了件黑色风衣,身材高挺,凌厉眉眼染着笑,纤薄嘴角痞气地勾着,身后是霓虹闪耀的街。然后他冲我伸出手,笑容张扬,声音很坏:“走吧,跟哥回家。”
学校外,他住着的公寓,是家里一早买下的。
我在他承诺了保证规矩之后,忐忑地踏足了这里。
我并非第Y次来,但之前都是白天,坐一会儿就离开了。
池野明显心怀不轨,分明保证了规规矩矩,一进屋就原形毕露。
我推搡他,有些气恼:“你说话不算话,我再也不信你了。”
他在我耳边的笑,又轻又撩:“乖宝,我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坏男人。但我保证,只对你一个人坏,好不好?”
他靠近我的耳朵,在我浑身颤抖时,又低声道:“我不骗你,毕业后我们就结婚,我池野要是反悔,不得好死。”
他说着令人心惊的话,做着令人心惊的事,我手足无措,只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池野一会儿叫我“木头”,一会儿又叫我“乖宝”,声音循循善诱,自己却也耳根红透。
窗外应是下雨了,隐约听得到淅沥雨声,感受得到丝丝凉意。天大地大,仿佛只剩我们两个人。
他说:“乖啊木头,别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哥哥保证。”
我紧握的双手,被他推举到头顶,耳边皆是闹腾,在脑海中一遍遍地炸开。
不知听谁说起过,爱情的本质就是连绵不断的疼痛,唯一的解药就是他也足够爱你。
那一刻,我很矫情地想到一句话 —— 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有人爱我,我便值得被爱。
05
池野说我是书呆子,还说我是傻子。他每次送我东西,我俩都要闹一场。
有一次他来了脾气,把商品袋扔地上,烦躁道:“许棠,你非要这么轴吗?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以前你不是我女朋友,鞋子穿到开胶也就算了,现在我给你花钱天经地义,你什么意思啊,跟我分这么清?
“接受我的东西就这么难?你现在甚至还在兼职打工!为什么非要这样呢,你难堪我也难堪。”
我知道他的意思,作为他的女朋友,我兼职打工让他遭受议论了。
一开始他带我跟他那帮发小一起吃饭,别人的女朋友落落大方,衣着光鲜,打扮靓丽,而我格格不入,妆也不化,穿戴简单,全身上下都是便宜货。
当时有人打趣,说原来阿野喜欢白幼瘦,许棠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池野尚未开口,吴婷婷率先道:“什么高中生,我嫂子是灰姑娘,摇身一变就能成公主的那种,亮瞎你们的狗眼。”
她眉飞色舞地说着,还不忘用胳膊撞一下池野:“是吧哥?”
池野轻撩眼皮,骂了他们:“我喜欢什么样的,关你们什么事!”
我不喜欢跟他们一起吃饭。被池野强行带去几次后,任他下次如何要求,我咬死了不肯去,甚至因此第Y次提了分手:“你非要我去的话,我们分了吧。”
池野当时脸色就变了,眯着眼睛道:“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分手!”我生气地朝他喊,眼泪夺眶而出,“我一早就说了,我们不合适、不一样,你非要逼我,我做不成你想要的那种女朋友,我乐意做灰姑娘,行了吧!”
他愣了下,仿佛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声音软了下来,哄我道:“说什么呢,我就喜欢灰姑娘,你做你自己就行。木头,我不逼你,你以后也别动不动说分手,成吗?”
我知道,我有很多委屈,他亦有很多委屈。
别人说池野那么傲那么狂,女朋友许棠还不是穿了件起球的毛衣。许棠甚至还在校外奶茶店找了兼职。
我不明白,哪件毛衣不起球,难道因为袖口起了一点球,就必须扔掉?在校外做兼职的大学生多了,我们都在好好生活,努力上进。
我普普通通,格格不入的只是池野的世界罢了。
他们后来经常去的酒吧、高档俱乐部、射击场,是我从来不曾踏足也不敢踏足的地方。
为什么非要这么轴?
他送过我Z新款的手机,执意要我收,说放假的时候好联系。
我在回家时,那手机被陈茂娟看到了,她当下嘲讽道:“还以为你多清高,当初给钱不要,是嫌少了?现在还不是靠男人吃饭,被包养了吧?我说呢,放假也不去打工了。”
“你别胡说八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我气得浑身发抖,不仅因为她不干净的话,还因为我回家后,发现她因为没钱花,竟然在小区找了一个男人帮忙。
这些都是姑姑告诉我的,姑姑有次过来照看爸爸,把人堵在了家里。
那次回家,池野来找过我一次,在我家楼下,发信息问我住在几楼。
我回头看到陈茂娟以及肮脏凌乱的家,几乎是瞬间,心生恐惧,几近作呕。
我跑下了楼,身后传来陈茂娟又一声辱骂:“发什么疯,你投胎去啊!”
池野在楼下,他开车来的,买了好多东西。他站在阳光下,双手插兜,冲我笑,说要上门看看我爸妈。
我浑身上下一阵恶寒,想尽办法地赶他:“今天不方便,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且我妈也不在家,改天吧,改天再来……”
好不容易哄走了他,上楼之后,我看到站在窗户边的陈茂娟,轻蔑地看着我:“你比我强,找了个年轻的,下次他再送你手机,把你这个留给我,我也该换了。”
是陈茂娟使我明白,我无论走得多远,也永远摆脱不了这地狱般的深渊。恶臭的阴暗角落,令我无比厌恶和恶心。
我差点就吐了。然后当着她的面,我把池野送的手机摔得稀巴烂。她气得面色发青,抬手给我一巴掌,又开始打我。
陈茂娟骂道:“看不起我是吧,告诉你许棠,你和我一样,都是花男人的钱,你有什么可骄傲的,我呸!你是我生的,跟我一样知道吗!……”
不,我怎么可能跟她一样!如果跟她一样,我宁可立刻去死!
我一直都明白,我们这样的家庭,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拼尽全力,才能堂堂正正活得像人。只有靠自己的能力摆脱这地狱,才是真的摆脱了。
除了我自己,没人救得了我,池野也一样。
内心的脓疮,除却自己,谁都无法剜掉。
我与池野谈恋爱的事,大二那年,表哥便知道了。
他对我说:“许棠,如果你谈的是一场不对等的恋爱,那就尽量要让它对等,只有对等了,你才是你自己。”
不对等的话,你便是受制于人,迟早失了自我。失了自我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我都明白的,也一直在努力前行。
可是陈茂娟令我如此绝望。
大二那年,她竟有次找到了学校,管我要钱。我冷冷地看着她,说没有。
她不屑地笑:“找你那男朋友要啊,他应该挺有钱吧,你不要我去要。”
绝望,还是绝望……怕她在学校闹,我将卡里全部的钱都给了她。
她面无表情道:“才这么点?你的奖学金呢?贫困补助呢?难道你男朋友不给你钱花?别怪我没提醒你,多搞点钱,总比搞大肚子强。”
“滚!你立刻滚!”
后来,我吃了半个月的馒头,与池野的关系也急剧恶化。
他不满我总是出去做兼职,没空陪他。甚至他生日那天,我姗姗来迟,赶去饭店时,大家都快散了。
他脸色很不好看。
吴婷婷说:“这么重要的日子嫂子还去打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嫂子一定是太缺钱了。”
池野没理她,起身拉我离开。他带我回了公寓,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他又在发脾气,恼怒道:“你连给我买礼物的钱都没了对吧,听说你在宿舍吃了好几天的馒头,许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算我求你了,收下吧。”他说到Z后,声音无比疲惫,“我知道你有骨气,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有骨气,并不会因为你花了我的钱,就改变什么。木头,我们都退一步好不好?”
退一步,也不是不行。一只不断前行的蜗牛,遭遇困境,想在石头下遮风挡雨,也是可以的吧。
我默默地收下了那张卡。
尚且未花一分,吴婷婷带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找到了我。那女孩叫温晴,也是池野一个圈子里的朋友。她比池野大两岁,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
不同于吴婷婷的直率,她看着是个很温柔的人,声音也动听,对我笑道:“许棠,你要叫我姐姐哦,池野都是这样叫我的。
“那天他生日,说要介绍女朋友给我认识,结果到散场了你才来,也没顾得上说话。池野生你气了吧,别介意,他从前就是这个样子,脾气很臭的。”
恰逢中午,温晴友好地挽着我的胳膊,说要请我和吴婷婷一起吃饭。
我与池野那个圈子的朋友一向不熟,但我也知道,不应该不给面子,本来那帮人对我就多有微词。
我也是在克服困难,真心想和池野在一起的。
她们带我去高档西餐厅。温晴很温柔,见我刀叉用得不熟练,把牛排拿过去帮我切。她还跟我讲了好多池野以前的糗事。
在那个我融入不了的世界里,她们一起长大,吴婷婷喜笑颜开,说她干妈那时候Z喜欢温晴姐了,称她是找儿媳妇的标准。
温晴嗔了她一句:“小时候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许棠你不要介意啊,那都是岑阿姨开玩笑的话。”
我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要紧。
她又道:“你不喜欢吃西餐吗?我记得池野挺喜欢吃的。”
“不是,池野带我来过的。”
“哦,那你是不习惯用刀叉?”
“我切得不好,都是池野帮我切。”
“这样啊,他还是这么体贴。”
温晴嘴角始终噙着笑,又对吴婷婷道:“待会儿我们去逛街吧,和许棠一起,上次我在宝伦看中一条裙子,想去试试,你们帮我看看。”
吃完牛排,我推辞说想回去,温晴和吴婷婷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
她们怂恿我试了一条很贵的裙子,然后自作主张地告诉导购员把这条包起来。
我说不用了,吴婷婷笑道:“我哥不是给了你一张银行卡嘛,该花就花呀,花完了再问他要就是,谁不知道我哥有钱,他还能不给你吗。
“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吧,你要多打扮,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打趣我哥不舍得给你花钱,他好没面子呢。”
那天,她们带着我买了好多衣服、鞋子、化妆品。我默不作声,直到将那张卡里的钱花得七七八八。
然后我没有回学校,去了池野的公寓等他。他回来的时候看到茶几上堆满的奢侈品购物袋,还挺高兴。
他说:“我听婷婷说了,她们带你去逛街,你买了好多东西,喜欢吗木头?”
我平静地看着他:“都在这儿了。”
他饶有兴致地翻看了下购物袋,又道:“钱花光了没?我再给你转。”
我拿出那张银行卡,放在了桌子上:“卡里的钱,加上这些东西,一共十万,我没动过。”
“什么意思?”池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我说:“池野,我们分手。”
这大概是我第三次提分手。
他愣了,然后笑了,凑过来搂我的腰:“怎么了木头,钱花得不高兴?她们说你挺开心的啊。”
那天,我说了分手,他不以为然,抓着我的手,又在我耳边笑:“别开玩笑了,多大点事就要分手,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床头打架还床尾和呢。”
他总是这样,冷战时说:多大点事需要冷战,来,我们坐下说清楚。
分手时说:分什么手,又没有什么原则性问题,来乖宝,哥哥抱抱,增进一下感情……
小打小闹的冷战、分手,似乎都成了增进感情的调味剂。
可是不是所有的冷战,都能坐下说清楚的。
如果什么都说得清楚,我的原生家庭就不会这样乱七八糟,我也不会活得这样糟糕。
我是如此敏感和自卑。
他和朋友聚会,别人都亲密地带着女朋友,唯有我,每次都不去。他说过我可以做自己,可是后来又忍不住埋怨、发脾气,说我根本不喜欢他,不给他面子。
他越来越生气,一听到我在外面做兼职,就满肚子怒火。我沉默地看着他跟我吵,然后习惯了扭头就走。
过几天,他再低声下气地哄我,说他错了,下次不会了。
慢慢地,我越来越不想理他了。他又开始想办法,打电话说他喝多了,可怜兮兮地让我去接他。
闹得Z严重的那次,他让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他病了,躺着起不来。我心软去公寓看他,看到的是装模作样的他,眼底藏着狡猾。
“木头,别生气了,哥哥错了,跟你道歉好不好。”
大三那年,他又一次提出,要跟我回家看看。因为他说,想毕业之后结婚,双方家长要先见一下,还说他爸妈很开明,早就想见我一面。
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见什么?看我爸爸那不成人形的样子?还是看我妈见钱眼开的样子?
我沉默再沉默,Z后开口说:“我跟我妈妈关系不好。”
他说:“没关系啊,我知道,以前那会儿听说过,你妈爱打麻将,很少顾得上你。
“没关系的木头,咱们就是见见家长,然后商量下结婚的事,以后有哥哥罩着你。”
“太急了,等工作稳定下来再说吧。”
池野不以为然:“你想做什么工作,到时候都可以让我妈安排,反正我早晚是要接手家里生意的,还是你想先结婚?木头,当初我们说好的。”
在这份感情里,我终究是心生了退意。因为池野说他爸妈的结婚纪念日到了,特意点名邀请了我。
池野为此帮我准备了礼物,是他妈妈喜欢的品牌珠宝项链。
我说:“你拿过去也没人会信是我买的。”
他搂了搂我的肩:“是我俩准备的礼物,不单你一个人的。”
他又要带我去商场买衣服,这一次,我没有理由拒绝。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池野妈妈比我想象的和善。她贵气、年轻,气质好,体态也好。她笑着跟我打招呼,说早就听闻过我的名字,儿子一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让见。
池野说他爸妈都会喜欢我。
可我后来从洗手间出来,去酒店会场的时候,听到他妈妈在跟温晴聊天。
温晴说:“阿姨总算见到许棠了吧,是不是很漂亮?”
池野妈妈笑了:“哪有你漂亮啊,我家那小子眼光不行,放眼前的看不到,偏被个小丫头迷了眼。”
“没办法,谁叫池野喜欢呢,他还说毕业后就结婚呢。”
“说说而已,哪能当真。”池野妈妈不紧不慢道,“结婚那么大的事,不把底细全都摸清楚了,怎么能行。”
“阿姨不喜欢许棠?”
“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总感觉小家子气,想着儿子栽她手里,有些不是滋味。当初我们都打算好了让他出国的,为了个小女朋友,死活不愿意去了。”
我没有回会场,而是沿着楼梯,漫无目的地在酒店楼下走了走,然后我看到了吴婷婷。她似乎是刻意来找我的。
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我。
此刻她也懒得装,对我直言不讳道:“裙子挺漂亮,你不是不花我哥的钱吗,怎么,装不下去了?”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对我好像一直有恶意,为什么?”
“因为你不配啊,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嫁给我哥吧,不可能的许棠,实话告诉你,你的家庭底细,干妈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她什么都知道,所以不可能接受你的,因为她心目中的理想儿媳是温晴姐。你要是识趣,就自己主动走吧,别缠着我哥了。”
“我没有缠他,是他缠着我,所以这话,你应该去和他说。”
“你要脸吗,非要我哥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
“你妈一把年纪了,还在捞钱,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不肯花我哥的钱,只是手段更高明罢了,你这种人我们见多了,何必装模作样。”
“你说话很难听。”
“这叫难听,更难听的我还没说,你敢把你家里那点破事告诉我哥吗?你自己也知道配不上他吧,别自取其辱。”
那天,宴会还没开始,我便提前离场了。手机直接关机,没有通知任何人。
我回了宿舍,看到美珍在煮泡面,我和她共同分享了一包泡面。
她不满道:“你不是去酒店吃大餐了吗?跟我在这儿抢泡面,我都没吃饱。”
“那我再去买两包?”
“你什么毛病啊许棠?”
“我只是觉得,山珍海味不如泡面一碗。”
“哈?”
我和美珍坐在宿舍地上,我心里好难受、好憋屈,开始给她讲故事,讲关于我的每一个故事。
美珍目瞪口呆,抱住了我:“棠棠,我一直以为你是这世上Z幸运的人。”
幸运吗?
真幸运。
池野在他爸妈的结婚纪念日宴会结束后,就杀过来找我了。
他又生气了,恼怒道:“天大的事你也不该招呼都不打,直接就跑了。木头,你明知道今天多重要,你这样我爸妈怎么会对你留下好印象?”
“不重要啊,我不在乎。”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池野不敢置信。
“我说不重要,因为我们走不到一起了。”
“又要分手?许棠你真行,你不会以为我一直吃你这一套吧?”
“你说什么?”
我骂了他。生平第Y次,我眉眼阴沉,看他像看一个仇人。
无所谓,骂就骂了,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一个从十八岁开始就盼着父亲赶紧离开的人。老实本分?其实骨子里,我早就是个烂人。此刻也不介意变得更烂。
池野简直气炸了。按他的脾气,冲过来打我一顿也是有可能的。
但他没有。他用手指着我,一步步后退,那眼神在说:行,许棠你有种!
我就是有。我都不打算要你了,你算什么东西呢?
池野离开后,我们一个月都没有联系,这是时间Z长的一次冷战。
我也压根儿没时间跟他联系。
姑姑打来电话,说我爸没了。我从十八岁开始,便有了让他解脱的念头,所以真到了这一刻,并无半分感觉。这些年,他早就跟死没什么两样了。
我每次放假回家,帮他擦洗喂食时,都会忍不住哭一场。他变了形的身体,早已不是印象中父亲的模样了。只是Z后,他死得到底没尊严了一些。
陈茂娟失踪了。她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也不知是被人绑了,还是逃命跑路了。想来肯定是遇到了大麻烦,否则不会连守了好几年的破房子也不要了。
姑姑平均两三天去家里看一眼爸爸,她去的时候,爸爸已经死了。
活着太受罪了,他身上的皮肤因为护理不当,早就开始溃烂。死的时候,满屋子臭味。
我回去的时候,人已经火化了。谁都没有悲伤,姑姑也是。兴许在我们大家心里,他早就死了。
姑姑问我要不要报警找陈茂娟,我摇了摇头,说算了。
我回了学校,临近毕业,开始为将来打算。
翘首以盼的日子,就这么来了 —— 再也没有陈茂娟,也没有爸爸了。
我以为自己不会哭。
表哥匆匆从东北赶回家的时候,顺便到学校看我,他摸着我的头,说:“棠棠你瘦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他说,“会越来越好的。”
我双手攥紧了他的衬衫,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我会越来越好的,可是我没有爸爸了,真的再也没有了。
那个笑起来憨厚的造纸厂工人,小时候拉着我的手,带我去吃老味汤面,买糖葫芦。我也曾骑着他的脖子,高高在上,笑声如银铃。
那时他说:“棠棠,爸爸永远的小宝贝,好闺女。”
如今,我真的失去他了。
人间别久不成悲。所以,我已经没什么好再悲伤的了。
跟池野分手的时候,心灰意冷,看透了世态炎凉。
不知哪位好心人,拍了我趴在表哥怀里的照片,发给了他。
此时我们已经冷战一个多月了。他打电话给我,说要谈谈。我想了想,确实该做个了断。况且他公寓里还有一些我遗留的学习资料,以及一台不值钱的数码相机,数码相机里有一些还算珍贵的照片。
于是我去找了他,顺便收拾下东西。
在他拿出我和表哥抱在一起的照片之前,我有想过跟他好好告别的。我要告诉他我这一路走来的疲惫、我的自尊、他爸妈的想法。可是当他质问我的时候,我突然不想说了。
我说:“对,我就是因为喜欢了别人,才要分手的。”
池野不敢置信,红着眼睛,疯了一样,他还摔了我的数码相机。
“许棠,你再说一遍!”
我看着他,眼神平静:“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们不一样,是你在强求,所以我会喜欢上别人,很正常。”
他将拳头打在玻璃酒柜上,血流不止。Z后又跪在地上抱我,声音颤抖:“木头,你什么眼光啊,你怎么能喜欢别人?我不分手,没什么事是亲一下解决不了的,你说对不对?乖宝,我们不分手……
“亲一下,然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以前一样好……”
他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俯身吻我,我奋力挣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池野,你闹够了吗,给自己留点脸吧。”
池野眼中渗着红,又哭又笑,疯了一样。
离开的时候,我跟谁也没说,包括美珍。
我换了手机号,卸载了一切社交软件,去了表哥所在的城市。
坐火车的时候,外面在下雪。途经荒野,银装素裹的世界,茫茫一片。我呵气擦了擦车窗,真美呀。
记忆中高三那年,有天也是下雪,课间的时候,同学们兴奋地下楼打雪仗。
那眉眼桀骜的少年突然也来了兴趣,拽着我的胳膊,非要下楼去看雪。
我不肯,说要复习。
他没好气道:“再学下去就真成傻子了。”
他拉我下楼,在人头攒动的操场上,在漫天飘落的大雪中,回头冲我笑。
四周很嘈杂,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可有那么一刻,我突然觉得世界安静了。天大地大,只有我和他。
他那样耀眼,笑起来那样好看。
时光不曾回过头,人也永远需要往前看。
我看着火车外的荒野,人迹罕至,大雪纷飞。
脑中突然又想起了年少时看过的那阕词 ——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
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
少年游。
番外
池野篇
签约那日,东铭会议室坐了很多人。
负责人钱总在看到合约简章时,忍不住对海上的总裁特助周嘉乐道:“虽然很不道德,但我认为咱们完全可以趁机把佳创的产品搞下来,不明白老板怎么想的,竟然无条件融资。”
“老板不屑于乘人之危。”小周助理笑了笑,“再说了,人家佳创也不傻。”
“商场如战场嘛,说到底就是一些没背景的草根而已,洒洒水就对付了,老板还是太年轻,不够狠心。”
钱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能坐上东铭负责人的位置,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但在总裁特助面前,吐槽自家老板,这就有些飘了。
小周助理皱眉,有些不高兴:“待会儿老板要过来,你说话注意点。”
钱总面色可见地紧张了下:“啊?池总不是不来吗?佳创签约这种小事,还值得他亲自出马?”
小周助理没有理他,踩着高跟鞋径直离开了。
旁边有人提醒钱总:“你不该在她面前说佳创那些人是没背景的草根,小周助理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Z讨厌别人欺软,当心她给你小鞋穿。”
钱总无语。
东铭会议室隔壁是一间简约的小型办公室,隔着单面透视玻璃,从办公室看得到会议室每一个角落。
池野靠着办公椅,十指交叉置于身前,目光定定地望着隔壁的会议室,神情冷淡,声音也冷淡:“她没有来。”
“是,佳创那边由余小姐和秦先生负责签约事项,他们是合伙人。”周助理抱着一沓资料,目光同样望向会议室,“许小姐今后应该只负责幕后,不会再出面了。”
“嘉乐,看到了吧,她从来不会向我低头。”
池野轻叹一声,笑得有几分悲切:“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不知道自己那副样子有多招人恨,其实只要她肯叫我一声,让我别走,我就一定会留下。”
“老板明明知道,让她低头很难,许小姐如果不是一身孤傲,很难走到今天。”小周助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她能力出众,有孤傲的资本。佳创融资出问题的时候,几家行内公司都向她抛了橄榄枝,想挖她入伙,许小姐讲义气,不肯舍弃同伴罢了。”
池野笑了,他接过周嘉乐手中的资料,随意翻看:“当然,她很认真,上学时成绩就很好,我那时为她做得Z多的事,便是满世界找专业资料,她嘴里说的那些检修名词,有的我甚至听不懂,许棠她真的很优秀,我从不怀疑她的能力。
“她只是,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罢了。”
池野声音很淡,小周助理笑了笑,并不认同:“她有,只是还不到时候。”
她知道老板听得懂她的话。果然,他勾了勾嘴角:“所以我在等。”
等她功成名就,自己把自己托举起来,等她能够傲然挺直身板,救自己于深渊。
只有到那个时候,他的木头大概才会学着怎样去爱一个人吧。
在国外治病那两年,他反复情绪崩溃,郁郁寡欢。
感情这种事,放别人身上,耗费一些时间总能走出去,只是他自幼便有些偏执。
从小到大,应有尽有,一直活在云端。忽有一日看到了自己的月亮,心驰神往。然后迫不及待地将整颗心剖出给月亮保管,想一辈子挨着她。
Z后,月亮消失了,还把心扔了,摔得稀巴烂。
那曾是他一辈子的仰望。他未来所有的规划、人生意义,均与她有关。
池野后来无意间在网上看到这么一段话:如何在感情上摧毁一个男人?
在他Z爱的时候离场,以及无缝衔接。
这些,许棠都做到了。
他满心欢喜想跟她结婚共度余生时,她说自己喜欢了别人,然后消失不见。
他命悬一线时,她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绷不住,真的绷不住。
情绪崩溃,痛不欲生。
若非岑女士红着眼睛告诉他,许棠没有喜欢别人,照片上那个人是她表哥,他可能终生都得不到救赎。
治病期间,想的全是记忆中Z美好的事,与许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文静内向,除了在校外兼职打工,其实很宅,不喜欢出门。
二人在公寓时,客厅地毯上铺满了许棠的书。
许棠一会儿盘腿坐着,一会儿仰面躺着,一会儿又翻过来趴着。她在看书,看那些乏味又无聊的专业书。
池野觉得没意思,但她看得很认真。常戴的那副近视眼镜下,她的眼睛专注至极,黑瞳纯粹又深邃,透着股韧劲儿。
她留齐耳短发,仰着躺下时,头发稍微有些凌乱,也有些俏皮。
许棠皮肤很好,阳光斜射到客厅的时候,她抬了抬头,微微眯眼,抿着唇,脸庞在光线的辉映下,镀上一层美丽的光芒,如此皎洁曼妙。
他清晰地看得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以及晕染开的光晕。
池野沦陷在这心动之中,一颗心加速跳动。
每每这时,他便开始凑过去,拿开她手中的书,往她怀里钻。
“你干吗呀?”许棠抱怨,但声音软软的,脸还有些红。
她穿了件宽松 T 恤,领口很大,随便一扯锁骨便露了出来。池野伸手环她的腰,紧贴着她,心满意足地把脸埋在她白皙脖颈处,勾着嘴角:“眼睛都看坏了,休息会儿乖宝。”
他喜欢和她待在一起。但他又是个爱热闹的人,她沉迷看书时,也很无聊。于是他会欣然接受组局,呼朋唤友,跟一群发小或朋友出去聚聚。
许棠不喜欢那种场合。他也不勉强,留她在家里看书,自个儿出去。
酒吧卡座,纸醉金迷,音乐与灯光交错,满桌子的灯红酒绿。
认识或不认识的女孩,容颜娇媚,往他身上凑,还有奔放大胆的,直接坐他腿上。
池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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