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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背影”系列全新第2辑,《背影1》迄今已加印12次,众多读者感动推荐。有读者说:“朱自清的《背影》是父辈的艰辛,马未都的《背影》是逝者留给后辈的财富。”增加外一篇,倾心记录可亲可爱的观复猫“马大贵”,猫生即人生!“贫穷与发达不在患得患失,在于天命;这一点猫理解得最好并身体力行。”
这是一本好好学会告别的书,因为记录,更显珍重。传奇的际遇,照亮彼此的人生。马未都说:文章千古事,对于逝者,是一种怀念,更是一份感激 ;感激有缘的过往,人海茫茫,有擦肩回眸之刻,已是上天垂青了,况萍水胶漆乎;对于生者,有一些启示,多一些劝慰,让你我都感悟生是偶然,死是必然,我们只不过在偶然和必然之间谋求幸福,追求快乐,且还躲不开苦难与郁闷,所以每个人都要慢慢体会孔子说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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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背影”系列是马未都为故去亲友所作。书中人物身份各异、亲疏有别,都在作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痕。“背影”系列,百人百年,马未都回忆与友人“遇见”的时光,记录他们真挚的性灵。从文学编辑到收藏大家的过程中,他与各种人物结缘,其中不乏精彩的故事,也成为他人生经历的重要部分。在历史的河流中,见证时代与人风云际会的珍贵片段。所有的遇见,皆汇聚成人生的星河。文章千古事,这是一本好好学会告别的书,因为记录,更显珍重。传奇的际遇,照亮彼此的人生。
此书为“背影”系列全新第2辑,第1辑出版之后,一年内加印12次,持续热销中,众多读者感动推荐。有读者说:“朱自清的《背影》是父辈的艰辛,马未都的《背影》是逝者留给后辈的财富。”《背2》特别增加外一篇,倾心记录可亲可爱的观复猫“马大贵”,猫生即人生!“在和大贵生活的日子里,它教会我们许多,守则而自律,独立而自尊,友善而忍耐,懂爱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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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马未都,观复博物馆创办人,文化学者,在文物研究、文学写作、文化传播等领域均有建树。
1996年,马未都创立新中国第一家私立博物馆——观复博物馆,目前在北京、上海两地设馆。
马未都致力于弘扬传统文化。他与时俱进,《百家讲坛》《收藏马未都》《观复嘟嘟》《博物奇妙夜》《国宝100》等电视及视频节目上传播中国传统文化。在他的创意下,旗下“观复猫”品牌创立,观复博物馆拥有了更年轻化的传播方式。
马未都笔耕不辍,出版有《马未都说收藏》《中国古代门窗》《瓷之色》《瓷之纹》《醉文明》《国宝一百》《观复猫》等百余册文化艺术类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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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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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姥姥 1
对门冯天有 21
武生朱家溍 35
朋友臧天朔 49
先生察奎垣 57
总编王维玲 73
青花张浦生 87
电影人谢园 97
乡亲徐晓光 107
书生陈重远 121
院士陈文新 131
主持人李咏 153
烟枪张恪智 161
戏剧葛一虹 171
导演李翰祥 189
舅舅扈英超 201
南城破烂张 217
疑古李学勤 231
好男朱晓平 241
汤姆唐忠恕 253
红军王定国 267
玉树冯先铭 279
潇洒赵英俊 295
侦察兵苏雷 301
壬寅寒冬祭 323
外一篇·家人马大贵 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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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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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序
《背影》出版后居然成为畅销书,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这类忆故怀旧的文章只有少数人喜欢,谁知社会物质富有、精神贫瘠,对待生死较之从前多了关心。这促使我加快了写作。
第二辑照例收录二十五篇,依旧是亲人、名人、素人格局。亲人里《姥爷姥姥》算是追忆,落笔时久久沉浸于回忆之中,十分想念那种久违了的血缘亲情 ;名人类中有大众熟知的公众人物,亦有
行业翘楚,一方领军人物;至于素人,只是我的朋友,交情深浅不一,思念侧重不同。
文章千古事。对于逝者,是一种怀念,更是一份感激 ;感激有缘的过往,人海茫茫,有擦肩回眸之刻,已是上天垂青了,况萍水胶漆乎;对于生者,有一些启示,多一些劝慰,让你我都感悟生是偶然,死是必然,我们只不过在偶然和必然之间谋求幸福,追求快乐,且还躲不开苦难与郁闷,所以每个人都要慢慢体会孔子说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并不是去迷信般地听天由命,而是应该知晓生命的规律而不违天做事。
我会继续写下去,每一位逝者都会给予生者某一种启示,继而成为奇妙的幸福。慎终追远,光前裕后。
另,外一篇是写猫,猫的江湖与人的无异,甚至比人的还精彩,附录于后,以资比较。初版序未作改动,谨补几字,是为再序。
马未都
癸卯芒种
姥爷姥姥
姥爷姥姥都是山东人,门当户对,指腹为婚。姥姥比姥爷大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说的就是姥爷姥姥。姥爷姥姥具备了山东人所有的优点:姥姥和善,说话时笑意在先,声音在后;姥爷则刚直不阿,七十多岁时还敢和卖肉拎刀的混不吝的小年轻冲突对峙,令旁观者阵阵惊呼。
山东利津是姥爷姥姥的故乡。黄河最终从这里奔流入海。前些年中央电视台拍我寻根的纪录片《客从何处来》,我还乘船抵达了黄河入海口,看着黄蓝两色泾渭分明的水界,心里赞叹大自然的神奇,感叹世事沧桑。母亲的一支血脉,就是从这里走出,最终与父亲一脉相汇,幸运地有了我。
利津县古属齐国,金代升镇为县,因境内有码头,挟河海之利,故称利津。利津“内控黄河,外锁海运”,历史上形成了商贸重镇。姥爷姥姥两大家族至今在此地还有远房亲戚,虽然跟他们少有联系了,但我们后人还是常常念叨前人的好,毕竟血浓于水。
姥爷扈玉铉,祖上在利津县的小李庄,而不远处还有个扈家滩村,清朝早年扈姓一支由此迁入。扈姓不出在扈家滩,而出在小李庄,听着就像一段传奇,可惜我们后人今天无法得知了。一百多年前,扈家在当地是有名的大户,扈家五兄弟在同光中兴时借势合伙建了商号——五福堂,因兄弟团结、经营有道而发迹。据说扈家经商在当时多一层政府关系,政府还发过御赐的牌子,也不知哪年这牌子当破烂卖掉了。姥爷家的家史本来挺清晰的,但新中国成立后数次受冲击,家族分崩离析,各人命运多舛,再去追寻时如断线之珠,串不成串了。
姥姥崔如瑛的家世清晰一些,祖上出自利津县汀罗镇,旧时亦称丰国镇,也就是明清时期远近闻名的大盐场丰国盐场的所在地。崔家史上是从河北枣强迁入的,到姥姥的父辈时已有七代人了。据史籍载,崔家煮海为生,富甲一方,世代多出读书人,山东第一位出国留日的学生就是姥姥的二伯父崔麟台。戊戌变法后,中国去日本留学的学生暴增,日本也顺势开办了补习日文的学校,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嘉纳治五郎专门为中国留学生创办的弘文学院。崔麟台是首批入学的学生,同年鲁迅入学,而后陈独秀、秋瑾、陈天华、黄兴、杨度、胡汉民、杨昌济、张澜、许寿裳、陈师曾、陈寅恪、李四光、林伯渠等都先后在此学习日文。崔麟台学成回国后,先在山东济南做事,十年后北上晋京为官,曾任北平大兴县县长;彼大兴非此大兴,当时的大兴县管辖几乎半个北京。崔麟台离任时,大兴民众为其树碑立传,《崔公德政碑》一直矗立在北京交道口南大街大兴胡同内的一座城隍庙中,惜十年劫乱之际被砸毁。崔麟台官至北平京兆尹公署政务厅厅长,后厌倦官场的氛围,辞职做了北京特别公署通俗图书馆(即首都图书馆前身)馆长,优哉游哉地与友人赋诗作画,直至一九五一年去世。
崔麟台晋京后,图上班方便,在北京东城利薄营胡同买了很大一块地,渐渐修建家族宅邸。这个大院子我幼时去过多次,每次都是母亲牵着我的手进去的。一进门就开始按母亲指令叫人,因为姥姥、太姥姥都住在这个大院里。三进的四合院带后院,后院还有一座小楼可以登高望远,后院还有跨院,早年是崔麟台放置马车的地方。这样的大院子在今天的北京城内不多见了。
崔麟台在利津老家排行老二,所以到了母亲这辈人官称二姥爷;母亲的亲姥爷叫崔麟石,排行老三,官称三姥爷;老家的老大崔麟榜去世得早,没来过北京。二姥爷三姥爷两大家子民国起都住在利薄营7号院里。以我母亲的辈分而论,崔家兄弟大排行有大舅(台)、二舅(台)、大姨(我的姥姥,石)、二姨(石)、三姨(石)、四姨(石)、五姨(台)、六姨(台)、七姨(台)、五舅(石)、六舅(石)、七舅(石);长藤结瓜,到了我这辈人,由于姥姥排前,我的辈分就小,满院子和我岁数相近的我都得叫舅,现在觉得这事很亲切,但小时候觉得有点儿尴尬。
我从小到大到今天,虽说转瞬之间,但社会变化还是挺大的,尤其社会亲属关系,全社会都在迅速简化。别说那种几十乃至几百人的大家族彻底不见了,就是父母拉扯一大帮孩子生活的景象也几近绝迹。今天的孩子大多没有叔伯姑舅姨,这种最具中国特色的家族称谓渐渐地远去,让今天的孩子们缺乏亲情,多了自私。
姥姥是个做事很周全的人。在过去的大家族中,长女是所有弟妹的榜样,以身作则是一种自觉,没有人强迫。姥姥贤良淑德,如果在旧社会,一定会给姥姥赠块匾,悬挂在家族的大堂之中。姥姥的这一品性,不仅仅在亲戚之中得到尊重;在邻里之间,扈姥姥就是春风夏雨。邻居打孩子,姥姥准会及时去劝,一方面批评孩子不对,另一方面说家长对孩子得多说少打。以致事隔多年,邻家孩子都成北京大爷了,还口口声声说,当年如没有扈姥姥,他就被他爹打死了。今天的社会,家长打孩子属于不可为的暴力行为,但我小时候,打孩子是社会的常态,因为传统文化中有一种观念根深蒂固——棍棒之下出孝子。
姥姥的邻居和姥姥相处得亲如家人,有些小事今天听来不可思议。过去“远亲不如近邻”不是一句口头语,而是每日的实践。邻居有一位许平玉阿姨,和姥姥亲如母女。许阿姨子女多,一个人靠缝缝补补带七个孩子,生活局促可想而知,做饭时常常借东借西,炒菜时甚至借味之素。“味之素”就是味精,是日本发明的。今天想起这等小事,心中有无限感慨,人与人亲也许不在大风大浪中的同舟共济,而是柴米油盐中的不分你我。借味之素这等小之又小的事,只能说明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无间,说明那代人心中的纯净。姥姥过世后,许阿姨多次和我妈说,扈姥姥和亲妈一样,每次说都红了眼,那时的邻里关系今天听着都不真实。
姥姥和姥爷的长相完全不同,性格也迥异。姥姥宽额丰颊,弯眉笑眼;而姥爷则鹰鼻鹞眼,骨骼清奇。姥爷年轻时习武,身板笔直,走路轻捷,七十多岁还上房上树。房后有一棵香椿树,每年春天,这香椿不仅可以为家中添菜,更多的是平添生活的乐趣。摘香椿时总有枝头的够不着,而高处枝头的香椿又是最诱人的,结果是一眼没看见,姥爷自己叠凳搭梯地上了房,将最高处的香椿用竹竿钩子钩下,我记得那年看见姥爷在房顶上,心虽提到嗓子眼,但姥爷清瘦的身体在蓝天白云下犹如一帧电影画面,透着仙风道骨。
姥爷利津扈家和姥姥利津崔家几代世交,所以才有了指腹为婚。舅舅于一九二五年生于老家利津,但大姨和我母亲都生于北京。由于二太姥爷崔麟台和三太姥爷崔麟石住在一起,亲如手足,所以他俩的下代人都在北京生活了。从太姥爷论,到我母亲这代已经是三代了。由于太姥爷们的社会地位及经济实力比较好,姥姥及姨姥姥、舅姥爷们生活环境都不错。我的五舅姥爷,也就是姥姥的亲弟弟,民国期间在中南海谋职,顺便在中南海中租了个小院子,姥爷姥姥就在此安家。这个小院在中南海东门右手不远处,五舅姥爷还给小院起了个名字,叫荷城轩。荷城轩北墙后是小山坡,西墙临水,推窗即是水面,夏天赏荷,冬天看冰。五舅姥爷有文化,在偌大的中南海负责园林花卉,从新中国成立前干到新中国成立后,直至退休,其间还写了不少儿童文学作品。
姥爷姥姥算是沾了五舅姥爷的光。姥爷生前多次说起在中南海打鱼的事情。我出生后中南海已成为圣地,今天都是文物保护单位了,参观需要有票才行。以前的中南海是明清皇家御苑的一部分,古称西苑,有南海、中海、北海三海,都属于皇家领地。新中国成立后南海与中海成为中央办公地,称中南海;北海则作为公园对外开放了。姥爷和姥姥在中南海的荷城轩住了近二十年,大姨及我母亲都出生于此,想想她们真是幸福,那是怎样一个环境啊,山光水色,亭台楼阁。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姥爷身手敏捷,年轻时常在中南海水中叉鱼,这让我十分好奇,我小时候对捕鱼的认识停留在钓鱼和撒网上,对鱼叉捕鱼这种原始方法不太理解,水深鱼贼,怎么可能叉到呢!姥爷每每讲到叉鱼时眼中都闪着兴奋的光,一条光鱼子就五斤多的大黑鱼是姥爷叉鱼的最高战绩。只要一说起来,这条倒霉的大黑鱼就被提及,好像又被摆上了餐桌。我也不知这种生活幸福不幸福,吃条鱼要去水上叉,叉得到就吃,叉不到就不吃。今天钓鱼之人,大多数意趣在钓而不在鱼,可那年月的人一定在鱼而不在钓。
在中南海生活的那些年,由于荷城轩的特殊位置,静谧而安全,这里就被地下工作者选中了,尤其新中国成立前的那几年,许多秘密会议就是在这里开的。舅舅在这里认识了田方。田方毕业于北平辅仁大学,早年参加革命。他演过的最让人熟知的电影是《英雄儿女》,饰演师政委王文清。他也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的首任厂长。舅舅因天生一头鬈发,深得田方喜爱,遂经姥爷姥姥允许,随田方去了上海,参演了电影《壮志凌云》,成了那个时代的童星。
在地下党频繁开秘密会议的日子,舅舅大姨及我母亲都负责在院外放哨,由于荷城轩孤零零的一座建筑矗立水边,任何人想走近它都可以远远看见。舅舅和大姨或者我母亲一边玩耍一边望风,这些电影中才发生的镜头其实在我母亲那辈人都是亲身经历的。那年月,姥爷姥姥作为外围人员,虽没有入党,但都在为中国革命悄悄奉献。姥姥忙前忙后地烧菜做饭,姥爷迎来送往地承担风险。那时正值新中国黎明前的黑暗,风潇雨晦,前途未卜,但姥爷姥姥他们以人生最质朴的情感,相信新中国即将到来。
新中国到来那天姥爷姥姥离了荷城轩,回到了娘家利薄营。利薄营胡同在北京是条很古老的胡同,东西走向。北京的胡同大多东西走向,所以编号由东向西排序,路南单号,路北双号,好院子都是单号的,因为正房坐北面南。利薄营7号院的坐标与今天平安大街孙中山逝世的那个院子相对,后门对前门。可惜扩建平安大街时,利薄营的大四合院在上世纪末全部拆除,盖了一些不伦不类的难看建筑,让老北京的风貌披上了一件劣质外衣。
我实在怀念那个并不属于我的大院子,因为那是童年唯一清晰的记忆。那是座有人气、有生命的院落,有我的至亲,还有我的远亲。我对那座院落的记忆不仅有一进门的大影壁,还有影壁后面的大香椿树,更多的是母亲牵我手进院时的爽朗笑声和招呼声。小孩的注意力与大人不同,大人都是关注家长里短的世俗八卦,小孩则是看到新奇的世界。我记事起就住部队大院的楼房了,对北京的四合院并不熟悉。立体的楼房与平面的院落完全两个感受,楼房多少间房也是封闭的空间,而院落则是移步换景,视野开放。树木、门窗、屋顶,房屋上闲适的鸽子,角落里懒洋洋的猫。远处的蓝天白云,倏然而至的鸽哨声,构成了非常立体的感受,这种感受当年并不自知,人过中年之后,才知文化魅力的形成,才知道文化不是一张皮,它必要有长度,有厚度,有力度。
可惜古老的北京渐渐成为一张单薄的画了。利薄营胡同拆迁剩下的那一截连灵魂都丢了。它不见清朝喇叭营整齐划一的军人进出,也不见明朝喇嘛杨家胡同前来烧香供佛的香客。历史的痕迹说抹去还真不难,只要不关心它即可。北京是忽必烈定大都时作为首都存在的。尽管今日的北京离元朝已过去七百多年,但街巷格局基本还在。都城自周代就定下规矩:左祖右社,前朝后市。元大都将北京城内划分为五十坊,利薄营就地处仁寿坊,仁寿坊中有一喇嘛庙,明朝时候杨家势力大,所以这条胡同就叫喇嘛杨家胡同。入清以后,杨家没落,清朝的八旗兵在此驻扎,因兵营每天吹喇叭集合,谐音改为喇叭营胡同。到了民国初年,姥姥的父辈在此筑家,觉得喇叭营名称不雅,遂起新名上报获批。“利薄营”我猜想是因为崔氏先祖均以生意发迹,大生意都因为“利薄”而来,所以借音借意,才有了这段不被人知的历史。
利薄营7号院的亲情构成一种氛围,这种老北京的氛围今日算不上荡然无存,但也是凤毛麟角了。我爹是崔家大户的女婿,因为是军人,住得远,去得不算多,但在崔家门楼中声名远播,母亲原话是“你爹的孝顺是出了名的”,说这话时脸上闪现着满意和自豪。
姥爷姥姥在我心中是隔代人的亲情,我们兄妹三人自幼生活在北京。父亲是山东人,但很早参军为国,离开了老家。山东老家虽有爷爷奶奶,我只在十五岁那年回过老家,爷爷只给我留下一个小小老头的印象,只有影像,没有亲情。过去有句老话说,“猫养猫亲,狗养狗亲”,这说明人情并不一定靠血脉,亲近最重要,这就是我自幼与姥爷姥姥亲的缘故。
我爹抗日时期由山东当了兵,最终打进了上海。母亲在新中国建成之时也去上海参了军。一九五四年,年过二十八岁的父亲由组织安排与母亲相亲。母亲嫌父亲大她七岁,又有口吃,遂写信问姥姥。姥姥说“口吃不算毛病,不超过十岁不为大”,一语定了乾坤,否则不会有我。
在后来的日子里,显示了姥姥的目光如炬。我爹如亲儿般对待姥姥姥爷。每次全家团聚时,每个人脸上都闪着幸福的光。姥姥织得一手好毛衣,高兴时哼着《渔光曲》。姥爷一副大家长的姿态,享受着这份融洽的亲情。
母亲排行小,自小就受姥爷溺爱,凡事不让动手,啥事也不让操心,导致她晚年时什么具体事也回忆不起来。姥爷对父亲特好,常常爷俩聊天聊得热火朝天。而到了我们这代人,这种非血缘的亲情就十分少见了。
姥爷身体特别好,长得又瘦,身板又直,脸上线条清晰,晚年时被邻居官其格教授请到中央民族学院做模特。官其格一九六五年中央美院油画系毕业,觉得姥爷的形象十分难得,就和姥爷商量去美术系做模特。姥爷家在东城,民族学院在西城,姥爷那些日子天天风雨无阻地去当模特。后来我在官其格的画册中看到姥爷,心里一阵感慨。人生就是一本传奇,谁也不知一生中遇见谁,去做些什么事。
姥姥大姥爷三岁,早走三年。一九八一年,我刚刚调入出版社,姥姥与世长辞。姥姥走全家是有心理准备的,那时姥姥已卧床多日,但这一天真的到来,大家还是非常难过。姥姥走的日子,北京已进入冬天,气温低就让人更觉压抑。姥姥七十八岁寿终,在近半个世纪前已算是长寿之人了。姥姥在家等待每一位亲人相继赶来,舅舅急得说不出道不出地在小过道头直撞墙,我母亲和父亲从外地赶回来,看了姥姥最后一眼。姥姥昏迷中还喊了我爹的名字,爹万箭穿心,声泪俱下,让我们晚辈不知所措。父亲对姥姥比对亲生母亲还好,姥姥对父亲的满意及赞赏多年来算是扈家的保留节目。父亲一直按母亲老家的称谓,对姥姥一口一个“娘”叫得特别亲。姥姥每次见父亲时脸上的笑意永远不会散去,在父亲身上可以看到中国传统孝道的责任与力量。
姥姥在所有亲人都到齐时仍没有急于西去,大家猜测姥姥在等娘家人,直到三姨姥姥赶来,姥姥看了她一眼,才闭上眼睛驾鹤西归。此时姥姥已不住在利薄营胡同了,三姨姥姥从利薄营赶来,身上一定带着那条老胡同、那座老宅院、那间老房屋的气息。那是姥姥这一代人的青春及梦想,他们从山东大海边来到繁华的北京,在此生儿育女,又赶上朝代更迭,沧桑巨变,在动荡艰苦的环境中将儿女抚养成人,最终心无挂碍,回归道山。姥姥的一生,是三个时代串起来的缩影,清朝、民国、新中国,波澜壮阔,风起云涌。一个女人,为家族扛起自己的职责,默默无闻又邻里皆知。姥姥出殡之时,满院子满胡同哭泣声,向姥姥表达了敬意与不舍。亲人、友人、邻居一声高一声低的告别之声,今天想起仍让人心颤。
姥姥走后,姥爷变得寡言少语。姥爷因为年轻习武,又因山东的大男人文化,对姥姥从不会花前月下那一套。平时说话一急就上火,一上火就话重,有时候还没有遮拦,想必没少让姥姥伤心。姥姥下葬后,我母亲带姥爷去了山东一段日子。没多久姥爷就要回来,回来后每周自己坐着公共汽车去姥姥墓前坐半天,路上来回要四小时。姥爷可能觉得这辈子对姥姥不够好,在墓前和姥姥说说话,相信姥姥九泉之下可以听到。仔细想想,姥爷姥姥这代人真的不易。他们所处时代由帝制到民国,中间战争频繁,直至新中国建立,百废待兴,由贫穷向富有迈进,其中又动乱连连,好不容易改革开放,还没见成果呢,便告别亲人,没有享到福,也没有看见这几十年来的社会变化。
三年之后,姥爷随姥姥而去,寿数亦七十八。姥爷算是寿终正寝,中午还要了冰激凌吃,说心里热,下午五点就一个人躺在床上溘然长逝。母亲与父亲一道安排了姥爷的后事,我记得父亲的哭声大于母亲,让我知道孝字在中国文化中的分量。我们后人将姥爷与姥姥合葬一起,每年清明时节都会去给两位至亲扫墓。每次为二老上香上供品时,我看着姥爷姥姥爱吃的点心,心想,人的福气不外乎有吃有喝,离开这个世界时还有人怀念。至于姥爷姥姥自己,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在俯瞰我们,看我们如何走完自己的一生。
2022年2月17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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