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杰弗森·特诺里奥,巴西作家、教师、研究者,南大河州天主教大学文学理论博士,现居波尔图阿莱格雷。曾出版《墙上的吻》(O beijo na parede)、《没有上帝的星星》(Estela sem Deus)等作品。2020年新作《表皮之下》获巴西雅布提文学奖。特诺里奥积极撰写文字讨论种族歧视与黑人性,并关心黑人教育问题,其作品被译成多国语言出版。
译者简介:
王韵涵,北京大学葡萄牙语言文学系文学学士,葡萄牙语文学译者。译有道尔顿·特里维桑《库里提巴的吸血鬼》、马查多·德·阿西斯《保拉姑妈》。
目錄:
目录
表 1
里 33
重返圣彼得堡 139
巡逻艇 177
內容試閱:
写给我的孩子若昂
是谁在那里?
——博纳多,《哈姆雷特》
1.
有时你一开始思考,便沉浸其中,与世隔离。就这样,你在内心深处造了一座屋宇。这是你的生存方式。如今,我更愿意认为,你离开是为了回到我身边。我想要的不只是你离开造成的缺失。我想要你仍以某种形式存在,无论这样多么令人痛苦,多么叫我悲伤。毕竟,在这个家里,在这所公寓中,你将永远是一具不断死去的尸体,永远是那不愿离去的父亲。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离开。直到生命的终点,你还相信书籍能使人获益。然而,你踏入生命,又从中离去,生命之苦却分毫未变。各种物件上残存着你的回忆。这些回忆碎片好似在挑衅,又好似安抚着我,因为它们是感情的遗存。也正是这些物件向我默默诉说你的故事。我也正是借此将你创造,又将你寻回。也正像这般,我试着明白,我们到底还能承受多少悲剧。也许我是想寻得某种真相,不过我并不在乎结果,重要的是四处收集线索、开始解谜的过程。谜题始于客厅门后,在那里我找到了一个橘色黏土盆。盆里有一块石头,那是块奥库塔[ Ocutá,非洲巴图克、坎东布雷和乌班图教中对神圣魔法石的称呼。],缠着红、绿、白色的珠链,具有神力。我仔细端详它。如此,我们便能深入一条已逝的生命。我将奥库塔从盆中取出。记得那天你说,你的引路神是奥贡[ Ogum,巴图克、坎东布雷和乌班图教里的开路神,司战争,善用铁器。] ,他能带来好运,因为奥贡是唯一一位能对抗深渊的神。记得正是从你口中,我第一次听到“深渊”这个词。有些词我们在孩童时代便能铭记,因为它们会抚慰人心。记得卢阿拉姑姑说过,一旦找到你的奥贡石该怎么办。“把它包在布里,双手捧着带到河边。”不过,出门前,我去了你的卧室,站在门口向内观察:有些衣服散落一地,有些被扔进衣橱。桌子上,有没墨的笔。有不成对的袜子和超市小票混在一起。有笔记本和纸。还有装着你学生考卷和作业的文件夹。你的房间惊人地混乱、无序。我望着这种种物什,心里明白正是它们会帮我讲述你离开前的模样。正是这些把你打倒的东西,现在将你的故事娓娓道来。它们是来见我的你的鬼魂。
2.
教室最后面有学生举手,你走近,他说他得出去。你发现这男孩身体不适。他脸色苍白,双眼泛红。教室里很安静,有些学生留心等着看老师的反应。然而,还没等你想出话说,那男孩一个趔趄向前,吐了你一身。现在整个班都看向你。有人大笑。男孩咳嗽着,又吐了些。这是你在这所学校教书的第二年。那天,在已有经验以外,你又学到了一件事:如果一个脸色苍白、双眼泛红的学生在考试时举手请求离场,最好别靠太近,直接放他出去。安顿好呕吐的学生,你才去了洗手间,并尽量不看自己的衬衫,你可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位学生今早吃了什么,虽然能从这恶心的气味判断,大概是奶咖之类。此时此刻,你想起自己还是学生,在学校里想吐的时候。其实有好多次。胃一直是你身体最敏感的部位。你十二岁时,第一次焦虑发作,而那时你甚至还不知道它名为焦虑。一开始,仅仅是不太舒服,但马上手心出汗,肌肉发抖,冷颤不止,最后是恶心反胃。你第一次焦虑发作是在六年级,是因为想起地板上的小洞,还因为听到科学老师说,几十亿年后太阳就会爆炸。当你发现世界末日真的存在,你不禁浑身颤抖。结果连着几周,你都为了人类、天体、星球和太阳系操心受罪。你为了未来的人类那样痛苦,提前为将来所有世代操心。死亡的概念那样辽阔,那样可怖,直叫你手足无措。你还想起二十一岁的某天,你驻足镜前,意识到生命有多混乱,有多了无意义。你回到教室。学生们早就没在写考卷了。空气里还盘旋着呕吐物的酸臭味。已经叫了清洁工,但你知道人不会那么快就来,毕竟这是一所波尔图阿莱格雷[ Porto Alegre, 巴西城市,南大河州首府。]城郊的公立学校,既没几个职工,还穷得要死。学生们哄哄闹闹,就希望你取消考试。但你得严厉一点。三十岁的你,需要展示自己身为教师经验丰富、管理严格的风范。“忍着点儿,赶紧写卷子。这要是在军营,你们都得被打哭。”可是,你既做不了一位严厉的教师,又没服过兵役。十八岁那年你胃溃疡,结果没能参军。记得一位中士命令你和其他男孩脱掉衣服,又叫所有人趴下,把屁股撅起来。面面相觑之后,有些人真的照令撅起屁股。然而,你们马上就听到中士讥讽的笑声,他说他就开个玩笑,“快把衣服穿上,你们得去国旗下宣誓”。他还说军队需要的是强壮的男子汉,“不是你们这种瘦猴弱鸡”。当时,你的胃有半厘米的伤口。体内没有过半厘米伤口的人可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但你清楚体内有半厘米伤口,却既没医保又没钱是什么感受。当时,你十八岁,重四十三千克。于是你忆起第一次做内窥镜的时候,那是在波尔图阿莱格雷的一家公立医院,无麻。他们叫你吃了片药,可它只能麻醉你半条舌头。然后,一根比吸管稍粗,大概十厘米长的管子插入你口中。你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看着自己的食道显示在设备屏幕上,你想起上担架前经历了十二小时禁食,然后在走廊上又等了两小时。你处于昏迷边缘,可能因为饥饿,也可能因为虚弱,因为胃溃疡让你不能进食、不能喝水,也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