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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有《我与春风皆过客》《长安如梦里》《宋朝的腔调》《唐朝入仕生存指南》等多部畅销书。 目錄： 序 《全唐诗》中不为人知的神仙们 卷一　人设“崩塌”——仙女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一 上元夫人——都说了“长生”这事不能强求 二 嵩山仙女——小仙女怎么成“妖怪”了呢！ 三 后土夫人——神仙也有婆媳问题！ 四 天台二仙女——人一生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五 金车美人———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六　许飞琼——藏于内心的文艺梦 七　萼绿华——这才是人美心善 八　杜兰香——我的内心世界你不懂 九 樊云英——少有的仙女下凡圆满结局 十　西王母——原来玉帝和王母不是夫妻！ 卷二　神仙也要拼学历？ 一 吕洞宾——能文能武，你欣赏的他都有 二 汉钟离——不瞒你说，我解锁了“修仙”新方式 三　韩湘子——我就是那个“离经叛道”的侄孙 四　蓝采和——一个踏歌行乞的小孩 五　张果老——拒绝公主的小老头 六　许宣平——我与李白当笔友 七　芙蓉古丈夫　毛女——古墓派的创始人？ 卷三　果然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一 东阳夜怪——大唐版动物“茶话会” 二 原陵老翁（狐精）——谁说狐狸精都是女的！ 三 夭桃——永远的白月光 四 孙长史女——天上地下第一美猩猩 五　袁长官女——君既无情，我便休 六　真符女——所以“母老虎”不是形容词 七　石瓮寺灯魅——唐代版的“消失的她” 八　太白山魔——画皮画骨难画心 附：漫话中国神仙谱 一 玉皇大帝——什么！竟有人比我尊号长！ 二 三清四御——神仙中的王者天团 三 骊山老母——不要美丽皮囊，只要有趣灵魂 四 九天玄女——行走的百宝箱 五　四大天王——说来说去，我们竟是“盗版” 六　四大天师——一步登天的凡人精英 七　托塔天王——我不仅是哪吒的爹 八　太白金星——明代之前我是女神 九　福、寿、禄三星——除了财神，我们就是最亮的仔 十　二十八宿——仙界的“动物世界” 十一　雷公——你猜我是正主还是小弟 十二　龙王——总有刁民要害朕 十三　四值功曹和六丁六甲——天庭也有打工人 十四　城隍和土地——县官不如现管 写在最后的话 內容試閱： 序 《全唐诗》中不为人知的神仙们 日月如轮，碾万物为尘土。时间拥有一双最具魔力的大手。“南风吹山作平地”，就算巍峨如山岳亦湮灭为平川，“鸡鸣风雨海扬尘”，即使浩瀚如大海也巨变为桑田。 没有永久辉煌的帝国，没有万世鼎盛的家族，一切我们都留不住，再强悍无比的人，也会在时间面前屈下膝来。正如旧小说中所说：“随着你举鼎荡舟的神力，到头来少不得骨软筋麻；由着你铜山金谷的奢华，正好时却又要冰消雪散……” 相传曾狂妄地号令百花在冬日里齐放的武则天，晚年时却也诚惶诚恐地派人在嵩山顶上投下赎罪金简，虔诚地向上天祷告说：“乞三官九府除武曌罪名”。 佛经中说，就算是修行极高的“天人”，五百岁后，也面临着“天人五衰”的悲哀。可叹这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又何况尘世中碌碌庸庸的凡人？ 岁月无形，光阴无情，何等无奈！正如李白的诗句所说：“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也许是出于对湮灭无存的恐惧，自古以来人们就幻想可以有生命的另外两种形式——“神仙”和“鬼魂”。神鬼之事，孔夫子避而不言，称“未知生，焉知死？”所以就算是在古籍中，也是归于野史逸闻之类的。 在蕴藏着无数诗歌瑰宝的《全唐诗》中，神、仙、鬼、怪、僧、道之类的诗作被放在最后，还不如女子们的诗卷更靠前些。可见也是被打入“又副册”了。而我们现在流行的诸多唐诗选本中，更是不选这类被人目为“荒诞无稽”并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诗作。 然而，《全唐诗》尾卷中的这些诗还是值得我们品味的，神仙鬼怪，或云虚妄，但其中却折射出人们的幻想和渴望。早在庄子的笔下，就出现了这样的形象：“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生性浪漫多情的唐代人，更是创造了许多传奇的故事，塑造出不少拂云醉月、餐霞饮露的神仙形象。这些神仙诗，就算并非真是仙人所写，但带着缕缕清风，浩浩云气间那种逍遥自在之真趣。 “笑看沧海欲成尘，王母花前别众真”，这是女仙戚逍遥云中留语；“九天日月移朝暮，万里山川换古今”，这是丑仙马湘山巅所题；吕洞宾先生抚须而吟：“三千里外无家客，七百年来云水身”；韩湘子笛中留音：“他时定是飞升去，冲破秋空一点青”；蓝采和拍板踏歌：“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 乘云车，驾白鹿，食碧藕、饮琼浆，这些诗句带给我们的是一个纯洁美好的神仙世界。就算我们只能仰望羡慕，就算这些全是我们心中的幻象，然而，请允许我们保留一点精神寄托，来安慰自我吧。 有趣的是，《全唐诗》中的不少神仙诗，尤其是女仙的诗，充满了人情味。她们和人间的书生相酬相和，以诗传情，风韵十足。位列紫极，尊贵无比的上元夫人、后土夫人，以及织女、许飞琼等女仙，都和人间的书生或美少年有着情爱因缘。上元夫人留诗道：“为爱君心能洁白，愿操箕帚奉屏帏”，织女也说：“佳期情在此，只是断人肠”，这其中没有半点冷傲高贵的“神仙性格”，简直就如同凡间女子的温婉口吻。 “姑妄言之姑听之，瓜棚豆架雨如丝”。如果将诗人所写的这些神仙鬼怪的诗句全都信以为真，则不免太过呆笨了。神鬼之说，实为虚妄。然而，据此将《全唐诗》尾卷的这些诗句打入冷宫，束之高阁，任其尘封虫蠹，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现在不少人都喜欢收藏古董，古董之所以可贵，并非是因为它现在的使用价值，而是由于它上面所凝聚着的厚重历史痕迹。正因如此，才像谜一样吸引着我们去探究和品味，让我们如痴如迷。《全唐诗》中的这些仙鬼之诗，当然说不上能如李白、杜甫等人的诗作那样字字珠玑，在艺术上炉火纯青，但其中同样也凝集沉淀了唐代的历史和文化。 武侠故事或者悬疑小说中，常有这样一种情节，在幽深晦暗的地道中，突然打开一座神秘诡异的暗室，其中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样的事情让人既紧张又兴奋。翻开《全唐诗》尾卷中的这些神鬼仙道的诗篇，我就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神秘而旷邃的境界，可以包笼天地、役使造化，这是唐代的先人给我们留下来的诗句密码，它经历了千年的时光，依然沉默在《全唐诗》的暗黄书页中。让我们秉起烛光，照亮其中的斑斓瑰丽、幽冷飘忽…… 一 上元夫人——都和你们说了“长生”这事不能强求 在众女仙中，除了母亲辈的圣母元君（老子的母亲）和金母元君（即西王母，也就是民间说的王母娘娘）外，地位最高的就是上元夫人了。上元夫人在众女仙中地位尊崇至极，她“统领十万玉女名箓”，简直就是女仙系统中的CEO，有“一仙之下，万仙之上”的架势。 让我们通过《全唐诗》中的几首诗，来看一下上元夫人的故事。 上元谁夫人，偏得王母娇——《汉武帝内传》中的故事 我们先看李白笔下的上元夫人： 【上元夫人】 李白 上元谁夫人，偏得王母娇。嵯峨三角髻，馀发散垂腰。 裘披青毛锦，身著赤霜袍。手提嬴女儿，闲与凤吹箫。 眉语两自笑，忽然随风飘。 李白这首诗中所写的上元夫人形象，完全来自《汉武帝内传》一书。此书据考证说成于魏晋年间，唐代诗人大多都读过，李商隐诗中也引用过其中的故事。《墉城集仙录》中介绍上元夫人时也袭用了这本书的描写。 书中说汉武帝刘彻喜好神仙之术，终于感动了上天。当时汉武帝正在承华殿中闲坐，猛然看见一个非常美丽的青衣女子，自我介绍说是天宫的玉女王子登，是西王母从昆仑山派来的。让他静心斋戒，等候王母降临。 汉武帝于是吃素祈祷，把政务委派给臣子们处理，又在大殿上铺了紫色丝罗的地毯，燃起了百合薰香，挂起了云锦的帏帐，点起了光芒四射的灯烛，摆上了玉门进贡的甜枣，斟好了西域的葡萄酒，还陈设了当时宫中最上等的哈密瓜（这些就仿佛我们现在的进口货），来接待天宫神仙。 到了二更时分，西南天空云滚如涛，并传来箫鼓丝竹之声。半顿饭的工夫，西王母到了，随行群仙如鸟群一样纷纷而来。他们“或驾龙虎，或乘白麟，或乘白鹤，或乘轩车，或乘天马”，一时间“群仙数千，光耀庭宇”。看得汉武帝目瞪口呆。 《汉武帝内传》中描写的王母娘娘的形象是这样的：“著黄金褡襡，文采鲜明，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佩分景之剑，头上太华髻，戴太真晨婴之冠，履玄璚凤文之舄。视之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人也”。 也就是说王母身穿黄金披肩，系“灵飞绶带”，腰间佩有名为“分景”的宝剑，头上梳着太华山形状的高发髻，戴着名为“太真晨婴”的帽子，脚上穿着黑玉凤纹鞋。看样子如同三十岁左右，不高不矮（增一分则太高，减一分则太矮，标准得不能再标准），容颜美丽绝伦。 接下来王母当然也没有吃汉武帝准备的什么玉门枣、哈密瓜之类的，有些国家的总统访问异国还带自己的厨子呢，王母当然自带“天厨”，顺便让尘世中的“土包子”——汉武帝吃了颗仙桃，开了下“天荤”。 但说起来修仙求寿这回事，最热心的是帝王们，因为他们什么都享受过了，“奋斗”目标就只有“长生不老”了，但难度最大的也是帝王。山野之人，眼中无非是青山绿水、闲花啼鸟，每日打打柴、种种田，过着无比单纯的日子。而身为帝王，美酒美女当前，权欲杀罚于心，哪里能稳住神、安下心来？《道德经》云：“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帝王们每天面对着种种诱惑，他们又不是“特殊材料”做成的，焉有心不乱之理？ 王母其实也知道汉武帝凡胎浊心，根本不是求仙的料，但人家汉武帝诚心虔意十足，却也不好拒绝。王母不愿在臭浊的人间多待，于是她派侍女郭密香去请上元夫人来帮个忙。看来王母娘娘倒很像领导的派头，总是“享受在前，吃苦推后”，脏活累活都往下派。 不过王母让侍女转告上元夫人的话说得很客气，像什么“夫人可暂来否？若能屈驾，当停相须”，都像是说给平辈的朋友的。所以有些地方说上元夫人是王母娘娘的女儿或弟子，从这里看都不大像。 上元夫人出场时情形是这样的：先听见云中有箫鼓作响的天乐，接着到来的是上元夫人的一千多名青衣侍从，全是十八九岁秀美无比的仙女，上元夫人看上去像二十多岁的女子，容貌更是惊艳绝伦，也穿着青袍，上绣着五彩祥云，袍子光艳夺目，不知是何料子，决非人间的绸缎可比。 上元夫人头上挽着三角髻（参看梅兰芳所演的《上元夫人》剧照，头上就梳着高高的三角髻），长长的秀发披散在腰边，头戴九云夜光冠，佩戴着在火中烧炼过六次的玉珪，玉珪上垂着编成凤纹花样的绶带，腰里挂着黄褐色用来指挥神灵的宝剑。 上元夫人来了后，王母要求把“十二部真经”都传给刘彻，上元夫人不同意，她觉得刘彻根本不配学仙。并说这部真经四千年才能传授一次，而且只能传授给女子，不能传授给男子。王母大概觉得上元夫人驳了她的面子，有些恼怒，于是就软硬兼施，恐吓说上元夫人已经泄露了天机，反正好说歹说还是劝上元夫人把真经传给了刘彻。真经装在玉石的封套中，包着兰茧的锦绸，用紫罗素带扎着，并盖有太帝的玉玺大印。 然后，上元夫人和王母乘上云车，在侍从、龙虎们的护卫下飞向西南的天空，彩云灿没，天乐飘飘，不一会就远得看不见了，只留下余香袅袅。 刘彻虽然受了天书，将之套上玉封，以珊瑚为画轴，紫缎为书套，装入金箱后安放在柏梁台上。但他根本没有毅力照天书中的教导去修持，没几天就故态复萌，多淫多杀，暴戾如昔。于是天火焚烧了供奉真经的柏梁台，刘彻求仙宣告彻底失败。 通过上述的故事，我觉得上元夫人在群仙之中地位那是相当地高，不但年轻美丽（王母如三十多的女人，上元夫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多），而且通过她能预见刘彻修仙终不可成，就证明其智慧和见识不在王母之下。 关于前面李白那首诗，研究专家安旗先生认为：诗中的王母、上元喻指杨贵妃与其姊虢国夫人，嬴女儿则喻指武惠妃之女太华公主。整首诗写杨氏家族为了巩固受宠地位，以联姻为手段，促成杨贵妃堂弟杨錡与太花公主的婚事（《李太白别传》104页）。安旗先生觉得，此诗中含有讽刺杨家以婚姻作为政治交易的意思。 但我觉得，这些解释未免有“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了”之嫌。对于一生好道，甚至“全家总动员”来求仙访道（有诗为证：“拙妻好乘鸾，娇女爱飞鹤。提携访神仙，从此炼金药”）的李白来说，写此诗时，大概心中充溢着景仰之情，就算李白一贯狂傲，也难说敢连上元夫人都妄加编派。 谪居蓬岛别瑶池，春媚烟花有所思——单相思的尴尬 继续搜寻《全唐诗》中有关上元夫人的踪影，还有下面三首托名为上元夫人所做的诗句，其中包含着一个温情款款的故事： 这三首诗来自唐代传奇中的一则故事：唐敬宗时，少室山下住着一位名叫封陟的书生，这人长得丰神俊朗，品性也好——“貌态洁朗，性颇贞端”。学习也十分刻苦，经常是熬到深夜才睡——“探义而星归腐草，阅经而月坠幽窗”。堪称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 这天夜里，封陟又正在刻苦学习中，天上飘下异香，接着云间飞过来一辆车，越来越近，轮子都快抵到封陟房子的屋檐上了，想来有点支奴干直升机单点半空悬停的感觉。在众多侍从的簇拥下，车中出来一位仙女，用文中所说的词儿就是“玉佩敲磬，罗裙曳云，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芙蕖之艳冶”。肤如冰雪，面如芙蓉的她对封陟说： 某籍本上仙，谪居下界，或游人间五岳，或止海面三峰。月到瑶阶，愁莫听其风管；虫吟粉壁，恨不寐于鸳衾。燕浪语而徘徊，鸾虚歌而缥缈。宝瑟休泛，虬觥懒斟。红杏艳枝，激舍颦于绮殿；碧桃芳萼，引凝睇于琼楼。既厌晓妆，渐融春思。伏见郎君坤仪俊洁，襟量端明，学聚流萤，文含隐豹。所以慕其真朴，爱以孤标，特谒光容，愿持箕帚，又不知郎君雅旨如何？ 这段话说得十分文雅，实质上是相当大胆泼辣的。剥离开华美的词藻，仙女这番话的意思，尤其是点题的这几句“爱以孤标，特谒光容，愿持箕帚”，其实和现代女孩们所唱的“ring a ling叮咚，请你听听我的表白；ring a ling叮咚，我想和你谈恋爱……”没多大区别。 然而，封陟非但不解风情，还点亮了烛光说：“我是清洁方正之人，秉承前辈圣人的宗旨，苦读经书，甘贫乐道，就算是盖的是麻布吃的是粗粮，烧的是野蒿尝的是野菜，也不敢胡来，希望您还是及早回车走吧”。 仙女听了，倒也没生气，对他说：“我们初次会面，确实了解不多，一时也难以让你知道我诚恳的心意，先留诗一首，七日后我再来。”于是就留下这样一首诗： 【赠封陟】 上元夫人 谪居蓬岛别瑶池，春媚烟花有所思。为爱君心能洁白，愿操箕帚奉屏帏。 七天后， “丽容洁服，艳媚巧言”的仙女又如期而至，这次仙女降尊纡贵，直接下了车，走入封陟的屋子。说了一大篇诸如“恨起红茵，愁生翠被。难窥舞蝶于芳草，每妒流莺于绮丛”之类的话，向他表达了爱慕之情。封陟是读书人，当然知道仙女的意思，但他依旧非常生硬地阻绝了仙女。仙女再留第二首诗来劝解他，并说七天后还会来： 【再赠】 上元夫人 弄玉有夫皆得道，刘纲兼室尽登仙。君能仔细窥朝露，须逐云车拜洞天。 我们看这二首中所说的：“弄玉有夫”“刘纲兼室”，都是来说明求仙未必就要禁绝情欲。弄玉相传是秦穆公之女，和夫君萧史一起飞升成仙，而刘纲是东汉时人，他和妻子樊云翘一起在山中修道，没事了还相互斗法玩。刘纲拿来一只空盘，吹一口气，就变出条鲤鱼；而樊夫人吐一口气，变出一只水獭，一张口就把鱼给吞食了。这些很类似于孙悟空和二郎神斗法时的游戏，每次都是樊夫人占上风。最后，刘纲和樊夫人双双成仙，相传向天上飞去时，刘纲爬到一棵数丈高的树上，借了风力才升天而去。而人家樊云翘平坐在地上，底下生出彩云，把她轻飘飘地托上天去。 话回正题，仙女讲这个故事，就是劝封陟不要太死脑筋了，并非是只有灭尽人欲，才得以存“天理”、成正果。 又过了一星期，仙女又来了，这真诚劲儿实在不亚于三顾茅庐的刘备。然而，刘备第三次“访问”终于感动了诸葛亮，而“态柔容冶，靓衣明眸”的仙女却依然没有打动封陟那颗不解风情的心。 仙女对封陟说：“逝波难驻，西日易颓，花木不停，薤露非久……虚争意气，能得几时？”意思说，人生几何，忽然而来，忽然而去，何必那样固执呢？又许诺他说：“我有还丹，颇能驻命，许其依托，必写襟怀，能遣君寿例三松，瞳方两目，仙山灵府，任意追游”。 汉武帝那样百般恳祈却不可得的升仙之道，如今仙女却一口承诺给了封陟，并继续劝他说：“莫种槿花，使朝晨而骋艳；休敲石火，尚昏黑而流光”——俗世中所谓的一时荣耀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就像朝开暮落的木槿花，黑夜中石块敲击出的火花一样，美丽一瞬间。 谁知面对如此大的诱惑，封陟依旧无动于衷，还将仙女视为妖精，发怒道：“我一个书生，一向以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做榜样。你是何妖精，百般骚扰我？我心如铁石，你不用再纠缠了，别让我口出恶言羞辱你。” 仙女手下的侍者先看不过去了，气愤地说：“小娘子坐车回去吧，这种木偶一样的呆人，不值得多说，不配做神仙之偶。”仙女长叹一声说：“我之所以诚恳访他，因为他是青牛道士的后裔，这个时机一失，我又要旷居六百年！唉，此人心太狠。” 于是临别时，又留下最后这首诗： 【留别】 上元夫人 萧郎不顾凤楼人，云涩回车泪脸新。愁想蓬瀛归去路，难窥旧苑碧桃春。 诗中将封陟喻为“萧郎”，依旧充满了留恋缠绵之意。而封陟望着仙女的车子消失在云中，箫笙之声渐杳，却一点也没有动心。 三年后，封陟得病而死。他被牛头马面用大锁链拴住，一路踢打着向地府押去，忽然遇到一队神仙，金甲武士在前面很威武地清道开路，鬼卒吓得纷纷躲避，躬身立到路旁说：“上元夫人游太山了。”不一会儿，上元夫人的车驾到了，封陟偷眼一看，原来上元夫人正是当日三次向他求爱的仙女，当下悲叹后悔不已。 这时候，上元夫人也看到了他，命鬼卒放了他，又多给他十二年的阳寿。封陟苏醒之后，想起往事，终日痛悔不已，也许《大话西游》中那段话送给他是再合适不过了：“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可想而知，封陟在世上多活的这十二年，也没有多少快乐可言，除了悔恨交加，他还能做什么？ 正所谓“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神仙之事，缥缈难言。上元夫人和封陟这段传奇其实正是反映了唐代的思想和风气。在唐代，有不少如故事中“上元夫人”一般尊贵的女人，如武则天、太平公主、玉真公主等等，好多男人要靠她们才能发达。而故事中，安排给了封陟一个追悔十二年的下场，无疑是鄙夷那些带有呆腐之气的儒生，赞许的却是：“敢爱敢做的人超级精彩”。 当然，从另一方面说，上元夫人作为天神中的“高层领导”，居然被下界中的穷书生叱为妖怪，不免郁闷得很，甚至严重怀疑自己的魅力指数不够。然而，没有最“囧”，只有更“囧”。唐传奇中的太阴夫人，更加丢面子。 要说太阴夫人也是神仙“领导班子”中的一员，居然看上的是唐代奸相卢杞。这卢杞当时还是个穷书生，这倒不是问题，神仙们点石成金，什么珍宝没有？但卢杞这厮长得也寒碜啊，史载其尊容是“鬼貌蓝色”，不知怎么太阴夫人竟然看中了他。 卢杞后来被带到太阴夫人居住的“水晶宫”（这名不好，容易联想到“水晶棺”），太阴夫人出了一道“单选题”，指出了三条路： A、留下来和我喜结仙缘，可以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B、回去做地上的神仙，虽然住在人间，但能常到这里来，还有机会和我见面； C、去当人间的宰相，但是却永远见不到我了。 以上三选一，让卢杞拿主意。 其实，看这三条，太阴夫人本意是很想挽留卢杞的，答案设计中给了他很大的余地，她怕卢杞永远留在天宫嫌闷，也没有自由空间，于是就给他设定了第二项方案——既能做地上的神仙，逍遥快活，还能不时来天宫看看太阴夫人，按说是非常体贴、相当人性化的方案了。 不想卢杞斩钉截铁般地大叫：“做人间的宰相！”太阴夫人听了，险些被气晕!为了离开她，与天同寿长生不老不要、地上的逍遥神仙不做，难道我有这样可怕和讨厌吗？太阴夫人气得马上命人把卢杞送回他的破草屋。 然而，神仙大概是一诺千金，卢杞后来还是当上了人间的宰相，不过却是唐德宗时著名的奸相，在史册中留下臭臭的一笔。这或许也是太阴夫人的安排？ 其实，仙女被拒的事例倒还不少，《全唐诗》中还有关于嵩山仙女所留的诗。 二 嵩山仙女——小仙女怎么就成“妖怪”了呢！ 【书任生案】 嵩山女 我本籍上清，谪居游五岳。以君无俗累，来劝神仙学。 葛洪还有妇，王母亦有夫。神仙尽灵匹，君意合何如。 这一则故事说，有个姓任的书生在嵩山独自夜读，夜半时分，添香的红袖来了。一个仙女，年貌如二十许，还跟着二个青衣丫鬟揭帘而入，留下了上面这首五言诗。 诗中意思是说：我本是上界位列仙籍的神仙，现在因故贬于人间游历。因为觉得你无尘俗之累，所以来劝你一起修炼神仙之术，我们做一对神仙眷属如何？ 仙女怕任生不信，又说她和任生冥数里就注定有姻缘，故愿结连理，共效于飞。 面对“天下掉下来的林妹妹”，任生却怀疑人家是妖怪，连叱带骂地轰人家出去。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到仙女们这里怎么就这样困难了？反观《聊斋》中那些真正的花妖鬼狐，男人们却很少有拒之门外的。 仙女好没面子，只好悻悻地飞走了，临走时又留下了这样一首诗： 【临去书赠】 嵩山女 君子既执迷，无由达情素。明月海山上，秋风独归去。 “明月海山上，秋风独归去”，何等的孤单寂寞！看来身为仙女，也有诸多的不如意，有道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有了不老的青春，有了四海遨游的本领，却难以寻到一个相偎相伴的知已。 数月之后，这个任生得了重病，看样子快没救了，这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仙女对他说：“薄命汉，你寿数已尽了，但是念在认识你一场，再给你三年阳寿吧”。 果然，任生的病好了，不过他依旧没活到第四年。仙女给了他这三年，我觉得和上元夫人给了封陟十二年一样，都是让他们用来后悔的。 虽然有不少仙女“倒追”失败的例子，但也不乏成功的案例，其实在唐代，的确有一段时间，女性的地位比较高，尤其在初唐。这倒比较像现在，女性独立意识越来越强，各行各业都有女性靓丽的身影。 《全唐诗》背后所包含的唐代故事中，被仙女看上的男生也有不少的，下面就我们就看这样几例。 三 后土夫人——神仙也有婆媳问题！ 在道教中，后土夫人也是一位地位非常尊贵的女仙，她掌管阴阳生育、万物之美与大地山河之秀，也叫“后土皇地祉”。俗称“后土娘娘”“后土夫人”。 有人写文章时，误将后土夫人当成土地奶奶，大谬！土地爷本领低微，在神仙系统中相当于乡镇干部一样的角色，在《西游记》里经常被强悍的妖怪欺负得敢怒不敢言，土地奶奶更没有什么分量可言。而后土夫人是四御之一，地位可非同小可。什么是四御？容我慢慢道来。 民间中一提道教中最高的领导就是玉皇大帝，其实玉帝是世俗化的一个神仙符号，而正统道教中最高层的神仙有三位（避免个人独裁吗？），称为“三清”，分别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即太上老君），而在这“道教最高三人团”以下，就是“四御”——四个分管各种具体事物的神仙，好比四位辅政大臣。有时也称“三清四帝”。 这“四御”分别是：玉皇大帝、北极紫微大帝、勾陈上宫天皇上帝、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而这位“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就是我们所说的后土夫人。虽然在“四御”中后土夫人位居末座，但也相当了不起了。 重庆著名的大足石刻有一个三圣母龛，主像就是后土夫人，她端坐于龙头靠椅上，头戴凤冠，身着华服，膝间有金圈，双手拱于胸前捧物，在其上方悬有八角形宝盖，上刻“注生后土圣母”。 等闲贪赏不归去，愁杀韦郎一觉眠 《全唐诗》第八六三卷有这样一首诗，是关于后土夫人的： 【后土夫人】 偶引群仙到世间，熏风殿里醉华筵。等闲贪赏不归去，愁杀韦郎一觉眠。 这首诗取材于晚唐诗人张泌所写的《韦安道传》，张泌是晚唐时一个多情才子，他有诗云：“别梦依稀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其中的深情令千百年来的读者无不动容。 这篇《韦安道传》（又称《后土夫人传》），故事是这样的： 武则天时，京城有个人叫韦安道的少年，考了好几年进士，一直落榜。这天的清早，他骑马出门，看见街上有大队兵马组成的仪仗队，前面有甲兵几十队，接着又有衣袍鲜明的官员侍从数十人，宫女宦官们好几百人，声势很是惊人。 韦安道暗暗诧异，观察黄盖车边的旗子，只有月旗而没有日旗。就猜测为皇后武则天的仪仗。只见飞伞下有一女子穿着镶着翠珠的衣服，生得“美丽光艳，其容动人”。后面一些骑马的人，全是嫔妃和女官，举着长铖，肩挎绣弓，大约有上千人之多。 韦安道断定为武则天巡游，但询问身边的路人，别人却都说没看见什么。这时，一个宦官模样的人骑马从后面赶来，到了韦安道身边，指点他说：“你顺着慈惠里（长安的一个街区）的西门进去，顺着墙根向南行一百多步，就会看到见一座朝西的红门。” 韦安道依言去了，门中出来一红袍官儿相迎，对他说：“你就是韦安道吧，后土夫人等你好久了。”随即请他进去。 韦安道战战兢兢地进去后，马上有人侍候他沐浴更衣，然后七绕八绕，来到一座大城，这里无数甲兵持戈把守，甚是威严肃穆。经过几道岗哨，几重院落后，才来到一座内殿，殿上摆下了美酒盛宴——“广筵重乐，罗列罇俎。九奏万舞，若钧天之乐 ……”有十几个美女，像公主贵妃一样美丽高贵，却侍立在筵席两侧。 过了一会，宦官让韦安道恭敬地朝东站好。又等了一小会儿，从大殿的后门走出一群侍从，恭立在殿中。这时才听见隐隐的珮玉声响，一位端庄娴雅，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走了出来，韦安道见她的衣饰和庙里拜谒时见到的神像一样，越发惊异。 这时宫监唱念道：“后土夫人按天数应当和韦安道成婚！”也不由分说，就让韦安道和后土夫人行了夫妻成婚之礼。韦安道和后土夫人结为夫妻，住了十多天，韦安道好吃好穿，竟如在帝王家中一般。大有“此间乐，不思蜀”之意。 这天，后土夫人对韦安道说：“我愿意跟你一块拜见一下公婆。”韦安道这才想起离家已经好久了。后土夫人和韦安道来到洛阳城，韦安道先回家禀告，他的父母惊愕不已，正要详细盘问，后土夫人的车马也到了。几十个侍婢及太监从正门外铺进来绣着花草的丝席，一直铺到庭前，并且川流不息地搬来翡翠屏风、长轴画卷、轻绡帷帐等布置于堂上，又在门外安放了两个锦绣的屏风，遮了风尘和外人视线。后土夫人穿了礼服，垂着珮玉款款而入，拜见了公婆。 然后，后土夫人又献上十几箱绿玉黄金、绫罗绸缎，韦安道的兄弟姐妹及家人，也各有礼物。后土夫人和韦安道住在东院，随行而来的侍从婢女们忙清扫布置一番。韦安道的父母摸不着这位儿媳的来头，惶恐不已。 韦安道的老爹韦真任朝中的起居舍人一职，他禀告了武则天，武则天以为是妖怪，于是派九思、怀素两位神僧去除妖。这两位和尚一开始还说大话：“这不过是深山中的树怪或狐精之类，不足为奇，略施小术，即可除之。”然而，二位僧人正要施展法术，却仿佛脑后突然挨了一闷棍，趴在地上连连求饶，眼角和鼻孔都流出血来。 武则天得知后，又派了据说会太一异术，连天地间各位神仙都能制服的明崇俨去降妖。明崇俨施展法术，只见一片红云，飞向后土夫人住的屋顶。然而，此后就如泥牛如海一般，立刻湮灭无声。第二夜明崇俨又施法术，一条赤龙张牙舞爪地喷着毒气，驾着黑云飞去，但到了屋顶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扑了一下，呦呦惨叫几声，化成轻烟散了。第三天半夜，明崇俨又唤出一个怪物，长着红头发和锯齿般的牙，坐在铁轮上，飞过去挑战，结果“轮子怪”刚到屋顶，就连呼“有罪有罪”，接着戛然一声就销声匿迹了。 明崇俨黔驴技穷，要求亲自面见这位韦家儿媳。结果一见面，明崇俨也和那两个和尚一样，后脑似乎被打了一下，眼角和鼻孔溅出鲜血来，昏到于地。老公爹韦真吓坏了，他和老伴商量来商量去，觉得硬来是不成了，于是劝儿子韦安道向后土夫人解说自己的难处，让后土夫人主动离开他们家。 韦安道不敢违抗父母之命，于是委婉地表达了想要后土夫人离开的意思。后土夫人虽然斗得过各种法术和怪物，但面对公婆的“阴招”却也无法可想。于是她泪流满面，只好决心和韦安道分手了。 后土夫人向公婆告辞时说：“我一个新婚女子，不敢独自回去，希望韦郎能送我回去。”韦真听她要走，当下十分高兴，满口答应。 后土夫人和韦安道回到原来住的宫殿，坐在大殿之上，一个自称是大罗天女的前来朝拜。韦安道偷眼一看，吃惊非小，原来来人正是女皇武则天。后土夫人对武则天说：“我和你治下一个叫韦安道的人结为夫妻，虽然缘分已尽，但不能对他无情。这个人本来是命苦短寿的。如果我住在他的家中，可以给他三百年的阳寿，并令他升至三品官。可他父母逼迫我们分开，所以做不到了。但拜托你给他五百万钱，再给他个五品官吧。也不要给太高，官职太高了他难以承受，韦安道本来就命薄啊！” 韦安道和后土夫人分手后，回到洛阳，刚进建春门，就听见金吾大将传令说：“天后派人在洛阳城里寻访韦安道，已经快一个月了。”韦安道急忙进宫拜谒武则天。武则天说她做了个梦，后土夫人托咐她如此如此。于是任命韦安道为魏王府长史，赐赏五百万钱。然而，韦安道的寿命却没有办法延长了，武周年间，韦安道就死于长史任上。 通过“上元夫人”和“后土夫人”的故事，不免可以体味到唐代的风气确实和后来不同。唐代的女仙们不但热情大胆，而且相当强势。 相当多的民间故事中，仙狐等异类和人恋爱，往往倍受打击。天仙类如织女、三圣母都是犯了天条，被天神们追罚罪责，白娘子之类的精怪，更是被法海之类的卫道者欺负镇压。 而唐代女仙们却不是这样，她们的地位尊崇无比，这应该是和唐代时很多公主、后妃、贵妇的地位极高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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