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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坐标”书系:中国当代最具独特个人美学风格的青年作家及其代表作,收录重要作品、重要评论、访谈对话,全景式呈现当下青年写作的力量“哦,不,没有诗这回事,只有活着,活得好好的”在文学中漂泊的典型人生,书写日常生活的风波诡谲——刘汀代表作合集人生是否只是一场交易?与我们交易的对象是否都是魔鬼?精选重磅评论、小说家深度访谈、创作谈等,穿越故事,抵达沉思全新浓郁感封面设计,外封选用特种艺术纸,内封黑白影印式呈现 触感膜,温润柔滑的特殊触感,由此探入同样细腻神秘的小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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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新坐标”丛书遴选中国当代最具独特个人美学风格的青年作家及其代表作,旨在全面展示当下青年写作的力量,兼具可续性和史料研究价值。每位作家单独成卷,收录其重要作品、重要评论、访谈对话等。
除了《康熙来了》其他电视节目都不看的中年男人老洪,竟然移民海岛国家新西兰。老洪单位上下一片嫉妒。当天夜里,老洪发来短信:已到新西兰,风景比照片上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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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作者简介
刘汀,小说家,诗人,出版有长篇小说《布克村信札》《青春简史》,小说集《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中国奇谭》《人生最焦虑的就是吃些什么》,散文集《浮生》《老家》《暖暖》,诗集《我为这人间操碎了心》等。曾获百花文学奖、十月文学奖、丁玲文学奖、陈子昂诗歌奖等多种。
编者简介
徐刚,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北京文联签约评论家,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副秘书长。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史及理论批评研究。著有《小说如何切入现实》《虚构的仪式》等专著多部,在《文学评论》《文艺研究》等刊物发表论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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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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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作品选
午饭吃什么
换灵记
夜宴
秋收记
仓皇
Part 2评论
小说之道和刘汀的创作
写作的船和风
一个经验主义者的小说人生——读刘汀
Part 3创作谈
叙事泛滥时代的小说写作
新虚构:我所想象的小说可能性
Part 4访谈
有关文学,我们能聊些什么——徐刚、刘汀对谈
Part 5刘汀创作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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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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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吃什么
我关了电脑,边往外走边扯着嗓子吼:“老洪,吃饭啦!”
老洪没回答,我知道他肯定又戴着耳机在网上看《康熙来了》。这个刚满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和所有这个年龄段的男人一样,身材发福,啤酒肚始终让他老婆在给他买裤子时唏嘘很久。他白天唯一的娱乐,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看台湾的综艺节目《康熙来了》,而且时时发出嘿嘿嘿嘿的笑声,有几次刚好被领导听见,还以为他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我走进老洪的办公室,看到他果然戴着大耳机,因为到了午饭时间,他的嘿嘿嘿嘿就笑得很放肆,很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我走到他工位旁,往电脑屏幕上一瞅,吃了一惊,那上面显示的竟然不是小S和蔡康永的脸,而是一摞QQ对话框,再细看对话框里的文字,说得竟然都是工作内容:报账,总结,开会,写材料……
我一把扯下他的耳机:吃饭了,你丫傻乐什么呢。
老洪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又吃饭了?我这活还没干完呢。
老洪,你学坏了,一到饭点你就忙。
胡说八道,你没看我忙得恨不得用脚打字了。老洪很不满,还伸手过来抢耳机。
我冷笑一下。骗得了领导,还瞒得过我?我说呢,这段时间一到午饭时间你就巨忙,忙的废寝忘食,汗流浃背,一满屏的QQ对话框有个屁用,你也不看看连最晚的聊天记录都是十点半的了,忙个屁。
老洪笑了,你小点声,走吧,咱们去吃饭。
吃什么?我习惯性地问他。
老洪想了想,反问了一句:吃什么?我正要说话,老洪却突然吼了起来:我哪知道吃什么?不是你叫我吃饭吗?操,你说吃什么?
我很吃惊,想不明白老洪怎么会被这个最常见的问题激怒,以前我这么问的时候,老洪总能给出一个答案。我想了想,老洪发脾气也不是多意外的事。我知道老洪最近心情不好,家里老婆和他闹,据说是因为他十五年前上大学时见女网友的事儿;单位里上周又给领导点名批评了,老洪手写了三千多字的检查;而更严重的是前一段体检,老洪的前列腺出了点问题。谁都知道,对中年末路即将奔向老年的男人来说,前列腺的战斗就是前线的战斗,这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这事本来是老洪个人的秘密,只可惜被一不小心弄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老洪很不好意思,特别是在女同事面前,特别是在几个他平时最喜欢年轻女同事面前。老洪人缘是很好的,见谁都笑眯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虽然老洪只是个本科毕业生,还是个外地不知名的小学校,但老洪通过自学会不少必要不必要的东西,比如修个电灯,再比如装点盗版软件什么的。经常有女同事敲门:老洪呀,我电脑老死机,你帮我看看咋回事?老洪立马放下手头的活,颠着屁股跑过去,给她鼓捣好。女同事通常会笑眯眯地说,老洪你真能耐,我老公要是有你一半能干,我也不用这么累了。老洪也笑眯眯地说:我能干吗?嘿嘿,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女同事从抽屉里掏出几块糕点,说老洪你吃你吃,谢谢你帮忙。老洪说哎呀手脏,然后从纸筒里抽出两张面巾纸,包着糕点回去了。这两块糕点,老洪通常会一点一点吃掉,就着娱乐节目,他能吃一个下午,吃得很幸福很满足。
但领导对此不太满意,几次在会上说:老洪,你这样不行,上班来,没什么特别的事,就老老实实在座位上,不要乱跑。我一上午到你那儿三回,三回你都不在,这不行,得有点纪律性。
老洪做出委屈状:领导,我昨个吃坏了东西,拉肚子,一上午就没离开茅坑。
领导说:放屁,我上完厕所才到你们屋的,我在厕所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老洪就低下头了,小声嘟囔:那就不兴人家在五楼的厕所拉屎了?
我们单位在三楼,四楼的男厕坏了好几个月了。
我和老洪走出单位门口,天上的太阳一晃,人就有些眩晕。妈的,北京还有这么好的天,老洪说,你说人这玩意就是个贱,没有蓝天的时候盼蓝天,有了蓝天还嫌晃眼睛。咱们到底吃什么?刚才我问过老洪这个问题,他跟我发了点脾气,现在他又问我这个问题,这确实是个特别操蛋的问题,我也想发火,可想了想还是压住了。吃面去吧,我说。
操,这个点去,人忒多,跟蚂蚁窝似的。老洪搭了个手帘,挡着刺眼的阳光。
那就去食堂,吃了好几年,也不差这一顿,我说。
你丫就不能有点创意啊?昨天就吃的食堂,那白菜熬的太难吃了。
那你说去哪儿吃?创意个屁,天天绕一圈,还不就是那个几个地方?
那就去吃面吧,老洪说。
我俩沿着马路,往那家山西面馆走,马路边上长着一排树,走到树下,老洪不再搭手帘了。这面馆每天中午火爆异常,全是拼桌,排号能排到好几百,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家面的口味还是可以的。大概一两周,我和老洪必定会来吃次面,这顿面有点像平庸的午饭里的小节日。假如说我们今天约定明天中午去吃面,或者约定随便哪一天中午去吃面,两个人就会整天沉浸在一种激动的情绪里。在食堂或者路边摊吃难以下咽的食物时,老洪就说:一想到明天中午去吃面,我就心情激动。我也是,我说,感觉胃肠蠕动都加速了。这顿饭就这么就着美好的理想吃了下去,到了第二天,很可能因为什么原因没去成,然后只好约下一次。偶尔下定决心去了,排号,抢桌子,点单,吃饭,然后拍屁股走人,可能在店里连二十分钟都坐不了,不管吃得时候多畅快,可一出店门,老洪就会说:妈的,吃个饭跟打仗似的,我都记不得吃什么了。
面馆里像煮沸的火锅,咕咕嘟嘟,一人捧着一大碗面哧溜哧溜地往嘴里吃,服务员扯着嗓子喊,8号两位,到这边来。我和老洪跟着服务员坐下,旁边是一男一女,女的很壮,男的瘦小。我和老洪等的心烦,老洪冲我挤挤眼,我知道他又要故技重施了:每次吃午饭,等饭菜上来的时候,我和老洪都要假装若无其事地偷听旁边的人说话。听完了,过后我们还会讨论细节。我们听见一男一女这么说着。
壮女人:吃个饭,挤死,也不知道北京怎么就这么多人。
瘦男人:常住人口就好几千万呢,人当然多。
壮女人:我说不来不来你不干,非要吃面,有啥好的。
瘦男人:我就喜欢吃面,小时候我们家顿顿吃面,吃面养胃,吃米伤胃。
壮女人:给你妈买火车票了吗?赶紧买去。
瘦男人:买了。
壮女人:回头把旧衣服给你妈装几件,好歹来一回北京。
瘦男人:不用,她也穿不着。
壮女人:怎么不用,拿两件,让我也尽尽儿媳妇的孝心。
瘦男人:媳妇你真好。
壮女人:对了,给我看看火车票。
男人不太情愿地拿出来:有啥看的。
这时候我和老洪的面来了,我俩要了三碗,一人一碗半,捧着面开心地吃,可耳朵也没闲着。
这时候壮女人突然尖叫起来,暴怒地吼了一声:这怎么回事?
我和老洪吓一跳,差点把脸栽倒面碗里。
男人小心地说,没,没啥呀,就是车票么。
女人冷笑了一下:哼哼,没想到呀,我对你们这么好,你还和你妈合伙算计我。我不是让你买硬座吗,你竟然买了个卧铺,这得多花多少钱,胆子真够大的,敢抗旨了?
瘦男人:前几天给家里拖地,妈把腰闪了,我心想坐卧铺,好点。
壮女人:我可告诉你,自己想好了,要不是和我结婚,你现在户口还在老家呢,你能成北京人?做梦吧你。
瘦男人:那,那要不我把票退了,换乘硬座。
壮女人:换个屁,还得扣手续费,就这样吧,钱从你的零用钱里出,下不为例。
他们的面也上来了,男人把一碗面推到女人面前:老婆,你尝尝,他们家面条挺好的。
女人拿一双筷子,哧溜哧溜吃起面来:还行,吃个午饭跑这老远,图个什么呀?
我和老洪吃完了,旁边站着俩人,恶狠狠地看着我俩,想让我们马上腾地方。
我和老洪就出来了,到门口,老洪突然回转身:他妈的,我要回去找那娘们,有这么对老人的吗?我得和她掰扯掰扯。
我赶紧拉住老洪,算了,老洪,你这身板,就别跟人叫板了,回头让人给你扔出来。
老洪似乎也并不是真要回去,我一拉,他就住了,嘴里说:我最看不惯这种人,穷横什么呀?还有那男的,窝囊。
我赶紧转移话题:老洪,你没觉得今天的面煮的有点轻吗?
老洪吧嗒一下嘴:没吃出来,每次都这样,吃完就完了啥味了。
在路上走的时候,老洪已经彻底忘了那对男女。
阳光真好呀,老洪说,这要是找个洗脚城,叫上个小妞,做个足疗,爽死了。
老洪,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啊?
我就这点追求,老洪说。
我不搭理他,两人就这么走着,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有一对长椅,通常吃碗面溜达回来,我和老洪都要在这坐会儿,扯扯闲篇。今天也不例外。
老洪坐在那儿,面容少有地严肃起来。
你说,咱们是不是活得特别失败?老洪说。
失败?当然了,不过满大街都是我们这样的人,也就没啥了,我说。
这大概也是我们经常聊的内容,我是个粗心的人,完全没注意老洪和往日有什么不同,直到这家伙呜呜呜地像孩子那样哭泣来。
我吓一跳,说:老洪,你怎么回事?这可是大街上呢。
兄弟,我心里头难受,堵得慌?
为什么呀?
为什么?因为我在思考人生。
不对呀老洪,你这个岁数这个地位早过了思考人生的年纪了,你应该是苟且偷生的时候了。
老洪说,你别不信,我这辈子,还这是第一次思考人生,这一思考不要紧,我忽然发现我活的像一堆狗屎,狗屎还能当肥料呢,我连狗屎都不如。
老洪,这又是你的不对了,你活的好好的,你老婆还没到更年期,单位里虽然不是一等一的员工,可也算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你儿子学习成绩没出过班级前三,你有车有房,还有几百集《康熙来了》可以看,这活得多好啊?你闲着没事思考什么人生?
老洪说,本来我也没思考,就这几天的事,都怪这午饭闹的。
老洪不哭了,可俩眼红肿起来,我想这家伙完了,将来岁数大了肯定是个烂眼睛边子,整天流眼泪的模样,谁一说点当年啊、回忆啊、年轻时候啊的话,他红红的眼边子就能淌出眼泪来。但这是以后的事,现在才四十岁的老洪,你哭个什么劲儿呢?不得不说,老洪发生了我察觉不到的变化,因为他都开始思考人生了,而且思考得有点过分,可这他妈的关午饭什么事?
让我想不到的是,还真关午饭的事,而且我也不知不觉地参与了其中。按老洪的说法,一切源于是上周三。那天中午,我们心血来潮,说面馆人太多,食堂饭太难吃,路边摊不卫生,就步行者往知春路那边走去,边走遍寻摸着找家店吃午饭。从海淀黄庄往知春路去的路南边,每到中午的时候,就变成了热热闹闹的小吃半条街,炒鸡蛋米线米饭的,抱着泡沫盒子卖盒饭的,烙韭菜馅饼的,摊鸡蛋煎饼的,卖凉皮的,排了整整两百多米。附近楼里的小白领、打工仔蹲在花坛的边上或天桥底下,抱着盘子吃午饭。我们从这里走过,已经在这附近上了快十年班的老洪兴奋地叫着:我操,这儿哪来这么多吃的?我操,你看你看,那家伙吃得真香,我怎么没发现啊?我说,老洪,你要在这吃是怎么地?老洪吸了吸鼻子,说,不吃,我就看看,不过味真香,咱们好歹也是白领,哪儿能蹲马路牙子吃饭。我们继续往前走,老洪还在不停地说,真香,可能本来没那么香,可你看那些人吃得那叫香啊,还是他们好,午饭都能吃这么香甜。
然后我们经过一家重庆菜馆,我说进去吧,饿了,随便吃点。老洪说不去,重庆菜太辣,我这几天不方便。我说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大姨爹来了?老洪邹邹眉头,差不多。我才想起来,一年前传说老洪长了痔疮,传说的有鼻子有眼,说老洪有一天大便,一转头看见自己拉的屎是红色的,他还跟隔壁茅坑的小胡开玩笑,说:小胡,你看洪哥这屎,这他妈才叫根正苗红,一颗红心向着党算什么,哥这脸肠子都是红的。小胡说,你这哪儿是红心,这就是哈尔滨红肠,你中午吃什么了呀?老洪嘿嘿一笑,说没吃什么,今个中午哥们自己带饭了。小胡突然一惊,说,操,洪哥,不对呀,你这是痔疮流血了。老洪起初不信,后来大概是屁股无可遏制地疼了起来,吓得差点晕过去。老洪提着裤子跑了。后来的一次例会上,老洪义正言辞地要求领导给男厕所按上隔断。领导不愿意,说一大群老爷们,拉屎撒尿,穷讲究什么呀。老洪说:老爷们也有隐私,你得尊重我们隐私。其他男同胞也附议,领导拗不过,只好找人把每个茅坑都用草纸板隔开。
关于老洪的痔疮,我在不同场合以正式或开玩笑的语气问过不下十次,老洪大都矢口否认,逼急了老洪就说:“你狗仔队呀,打听这个干啥?你才痔疮呢,你们全家的都痔疮。”时间久了,老洪间接承认了自己大便干燥,但还是不承认有过痔疮。我和老洪聊天,大都是在午饭时间,老聊痔疮,也不是什么秀色可餐的事,很快也就翻了篇了。
重庆菜馆不去,川菜馆和湘菜馆自然也就不去了,然后我们沿着知春路分别路过了广东菜、东北菜和不少分不清是哪儿的菜的小馆子,这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半,按往常,我们已经吃完了午饭趴在桌子上打盹了,可每一家老洪都有意见,都不进去。我们的午饭遥遥无期。
我说,老洪,你到底怎么回事?咱能不能找个地将就吃一下,我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请你,咱不AA行了吧。老洪说你急什么,这不得找合适的地方么,我又没说不吃,找到合适的地方,我请你都行。老洪说出这话来,我知道老洪不是成心毁了这顿午饭,老洪说请客,实在难得。这不是老洪小气,是老洪兜里很少有现钱,老洪去的地方必须可以刷卡,老洪所有的收入都是他老婆控制着,他老婆的意思是:你看,我给你信用卡,你到哪儿都能刷卡,多方便。在老洪家里,用信用卡考察信用的不是银行,是他老婆,他老婆每个月银行的对账单一出来,就打印一张,然后让老洪从1号起开始背诵自己刷卡消费的地点和金额,金额不能差出一块钱,地点更是一点也不能错了。但老洪还是会经常被老婆批评,因为老洪吃饭的店名常常和账单上的饭店公司名字对不上,比如你吃了顿肯德基,信用卡账单上可能写的是百盛。后来老洪学聪明了,消费完马上回来查隶属于那个公司,背诵的时候一块给老婆听,也就顺理过关了。所以,如果哪天老洪说要请你,请珍惜机会,你应该比真的吃了老洪请还要感到高兴才是。一般情况下,老洪身上唯一的现金,就是午饭钱,这笔钱老洪珍若生命。这是他写了三十多页的午饭预算计划书才申请下来的。
我们就这么走过了大运村,过了北航南门,甚至过了学知桥。学知桥往东,路南,是西土城元大都遗址公园,没什么可看的遗物,但大约能类似一个公园,有几个土包似的山,有条四季浑浊的河,以及河上的桥。我们到了公园门口,已经腿脚发软了。
老洪,要折腾你折腾吧,我就算吃个煎饼也得吃了。我跟老洪说。
老洪也不答话,夹着屁股就往公园里窜,我一把拽住他:你干吗?抽风啊?
我去看看,老洪说。
看什么?这能有啥?我气得几乎想揍他,可就在我想用几句更难听的话来刺激他,好让他的胃回复蠕动,赶紧跟我去吃饭的时候,我看见老洪那张四十岁的脸上迸发出二十岁般的光彩,我吓了一跳。老洪,你怎么了?我摇了摇他肩膀。老洪微笑了一下。我更担心了,老洪,你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你别这样,你要死也到大街上去,这大中午的就咱俩在这,你死了我可脱不了干系?
老洪清醒过来,拉着我就往里面走:进去进去,进去看看。
我跟老洪走进西土城公园。以前来过几次,还是那样,没什么变化。那时候读书,一大早晨假装锻炼跑到这儿来,看着一群老太太打太极,另一群老人一边顺拐着大步流星地走,一边拍着自己的腹部,嘴里大声地嗬嗬嗬嗬喊着号子。可这时正当剩下的中午,炎热,闷得人发慌,公园里基本没人。我被老洪拉进来,肚子里又饿,连口水也喝不到,心里除了烦躁就是烦躁。
老洪,你干吗?
老洪不回答我,看着眼前的树啊草啊土包啊,笑咪咪地说:真好,真好。
好什么?老洪,你不会精神出问题了吧?
老洪转过头,郑重其事地把脸凑到我脸前说:哥们,你知道吗?我对这地方太有感情了。
老洪告诉我,他读大学读研究生的七年时间里,经常来这。我这时才想起来,老洪就是在北航念的书,可已经过了十多年了,老洪,你不用这么强烈地抒发对读书生活的怀念了吧?老洪说,他那时候天天上网,和人网上聊天,终于有一天,老洪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一个语言大学的网友忽悠出来见面了,见面地点就是这儿。老洪说,他为了给姑娘第一面就留下好感,特意从学校的流浪猫群里抓了一只很萌很瘦小的猫,还买了两根金锣火腿肠给它,抱着去了西土城。
老洪和语言大学妹子的见面很顺利,他们抱着小猫走遍了公园里的每一条小路,语言大学妹子一看见这只猫就稀罕不已,对一个充满爱心的老洪也就毫无戒备。妹子说:十三爷,没想到你这么温柔,我有男朋友,可是还是想见见你。老洪那时的网名叫洪兴十三爷,是看了香港的古惑仔片子《洪兴十三妹》改的。
后来呢?我问,你们不会就在这把事办了吧?
后来,老洪说,语言大学的妹子把猫抱走了,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连她的QQ号也再没闪亮过。
这次掺杂着失败的成功见网友案例,让老洪消沉了半个月,但很快西土城公园又见证了他的第二次第三次网友见面。五年的时间里,老洪大概见过二十多个网友,其中也不乏一些有点变态的男人和更年期大妈,有一次老洪竟然见到了一个还不到十五岁的中学生,而且特开放,说是非要和一个成熟男人一夜风流,给青春留下点非同寻常的印记,老洪真是吓坏了,简直是狼奔豕突地逃走,差点掉在护城河里。
老洪说他现在后悔了,悔死了,肠子都悔青了。我问他后悔什么。老洪看了天上火热的太阳一眼,说什么都悔,最后悔的就是当初见了那么多女网友,也在公园林深叶茂的树林里走过,有时还是深夜十一二点空寂无人时走的,竟然一次艳情也没发生,甚至连嘴都没亲过,顶多上了一垒,拉拉手,搂了搂腰。
我说老洪,我他妈也后悔了,我后悔和你出来吃午饭,我后悔一直以来和你一起吃午饭,我甚至后悔当初应聘这家单位。
老洪说别打岔,你还年轻,你不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明白了。
这儿留下我多少足迹呀,老洪感慨道,那时候我这年轻,网友们也真年轻,水,嫩,就跟五六月份摘下来的青玉米似的,一咬一嘴甜滋滋,你说我要是和其中的一个,哪怕就一个好上了,我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也不至于这样了?
你现在不是活的挺好的吗?我说。
好个屁,老洪不屑地说,要是好的话,我们能连午饭吃什么都不知道吗?能跑到这儿来悲春思秋地瞎逛吗?
你丫就是闲的蛋疼,老洪,可以了,赶紧跟我回去,咱俩就去吃个麦当劳,管他什么垃圾食品不垃圾食品的,午饭嘛,就是个形式,只要你能把形式走完,一切就都ok。
老洪不知道又想起了第几个网友,嘴里嘟囔着恨不相逢少年时,恨不相逢少年时。
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去老洪办公室拿一个文件,看见老洪戴着耳机,嘴里叼着半个老婆饼,正对着电脑屏幕嘿嘿傻乐,屏幕上小S正做出各种姿态。。
老洪,你不悲春思秋了?
老洪看了看我,咬了一下老婆饼,说:小S真鸡巴逗,你说世界上怎么还有这样女的?哪个男的敢娶了她?
咋地?你对她感兴趣?人家孩子都好几个了。
我感兴趣有个屁用,嘿嘿。老洪很神奇地继续叼着老婆饼,还能清晰地说完一句话。
老洪,你上班时间明目张胆看综艺节目,还是台湾地区的,你就不怕被领导撞见?你不是不知道,领导可是死忠的一个中国立场,他最近正因为马英九不出兵钓鱼岛很生气呢。
老洪摘了耳机,说,滚。
我回到座位上,忽然想起了老洪中午在西土城公园时的样子,我发现老洪的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老洪,这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大概每个人心里都藏着另一个自己。可是,我忽然觉得老洪当时的眼神青涩纯真,老洪如果年轻十岁,很可能就是那个站在快男或者中国好声音舞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我有一个梦想”的人。
所以说,他这人完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正是我梦想的,而老洪竟然坐拥幸福生活却心怀不满,还幻想着回到见网友的年轻时代,老洪,你他妈的太过分了。不说别的,就是晚饭这事,老洪就比我幸福多了。人生最焦虑的固然是午饭是些什么,但晚饭吃什么也同样是个烦恼。毕竟老洪的老婆是全职家庭主妇,他只要一回到家,她老婆就会把热腾腾的饭菜端出来,老洪不但可以吃,甚至还可以敲着桌子表达不满,盐放多了,火大了——这是老洪唯一能行使权力的机会。也就是说,在这个层面上,老洪已经上升到完全不用考虑晚饭吃什么,而是着重考虑好不好吃的地步了。而我是最苦大仇深的群体,他们说人生最重要的三个问题是,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我得说这是扯淡,对我来说,三个问题是: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或者说,这完全就是一个问题,吃什么,再简单点就是吃的问题。可又不是吃的问题,作为一个硕士毕业已经工作五年的屌丝凤凰男,单身状态,与别人合租,我已经在绝对意义上解决了吃不起饭的问题,我面对的永远是吃什么的问题。
有一段时间,晚上下班后,我会沿着下班的路线一家一家地吃回去,不管好吃不好吃,不管便宜还是贵,就是一家挨一家地吃。这的确很大程度解决了我晚上吃什么的问题,但这条街总有吃完的时候,怎么办呢?难道我再轮一圈?我开始认真听取单位的妇女们想给我介绍对象的想法了,我在想,如果我有个女朋友,晚上吃什么的问题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而变成了两个人的问题,甚至也就是她的问题了。这多好。甚至,我还按照她们的安排相了几次亲,但我特别讨厌相亲,因为相亲就得请女方吃饭,而请女方吃饭就得同样面对吃什么这个问题。这时候面对这个问题,比我一个人面对晚饭吃什么或者我和老洪两个人面对午饭吃什么,还要痛苦得多,你不但要考虑餐厅的地点、价位,还得考虑女孩子的习性和喜好。三次相亲里,有两次女孩条件都不错,人能看,也没提什么必须马上有车有房之类的变态要求,可我一整个晚上都在为我选的餐厅买单,为了搞得气氛浪漫点,我选了一家西餐厅。可这姑娘对西餐完全不敢冒,对着牛排沙拉说了三个小时卤煮火烧,临末了,姑娘抱了我一下,说:你这人不错,可我就担心咱俩将来吃不到一块去。我想解释自己也很喜欢卤煮火烧,但她已经上了公交车,也没从窗户里向我挥手。
老洪,你真是梦里不知身是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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