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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乔治和莱尼是一对流浪汉,他们到处打工糊口。他们有一个梦想,想拥有自己的一小块土地,那上面要有一座小风车、一间小棚屋、一个鸡窝、一个猪圈、一片果园,还要有一块苜蓿地,这样莱尼就可以养他最喜爱的兔子了。
然而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但乔治和莱尼并没有放弃,这次,他们来到一座新农场打工,期盼着能在这里努力工作多攒一些钱,却不想莱尼又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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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约翰·斯坦贝克
美国作家,196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斯坦贝克一生共创作27部作品,迄今累计销售近一亿册,其中,《人鼠之间》与《愤怒的葡萄》这两部代表作的销量就占据了半数以上。
《愤怒的葡萄》曾荣获美国国家图书奖和普利策文学奖,与《人鼠之间》一同连续多年入选《纽约时报》《卫报》等媒体评选的书目及美国高中和大学推荐阅读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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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鼠之间 1
译后记 119
第一章
索莱达①南边几英里外,萨利纳斯河紧靠着坡岸缓缓流淌。河水又深又绿,也很温暖,因为在到达狭窄的水潭前,波光粼粼的水会流过被阳光晒热的黄沙。河的一侧,金黄色的山坡缓缓向上,接至高大、崎岖的甘比兰山脉,而山谷另一侧的河边则树木成行—每年春天,杨柳新绿,靠近水面的枝叶上还残存着冬季山洪留下的痕迹;悬铃木斑驳的白色枝干呈拱状,斜倚在水潭上方。树下的沙岸上积着厚厚一层树叶,很是松脆,要是蜥蜴在上面跑过的话,可以轻快地弹来跳去。晚上,兔子会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到沙岸上趴着;潮湿的浅滩上到处是浣熊夜里活动时留下的脚印,还有农场的狗那种张开的肉掌痕迹,和鹿夜里来饮水时踩出的蹄子印,有如裂开的楔子一样。
在柳树与悬铃木之间,有一条已经被踩得严严实实的小路。农场的男孩子到深潭里游泳时会从这条路上跑过,流浪汉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公路上下来,准备在河边安营扎寨时会从这条路上走过。一株参天的悬铃木低悬的水平分枝前,有一摊多次燃烧的篝火遗留下来的灰烬;那根树枝已经被坐在上面的人磨得光滑无比。
这个炎热的傍晚,树叶间起了微风,阴影正一点点往山巅爬。兔子们静卧在沙岸上,仿佛一尊尊灰色的小石雕。这时,从公路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松脆的悬铃木树叶被踩得嘎吱作响。兔子们马上悄无声息地躲了起来。一只长腿的苍鹭费力冲向天空,使劲拍着翅膀,飞向了河的下游。有好一会儿,这个地方都了无生气。接着,两个男人出现在那条小路上,径直走向碧潭边的空地。
从小路下来时,他们排成了一列,到了空地之后,也依然一前一后。两人都穿着粗斜纹棉裤和钉着黄铜扣的粗斜纹棉上衣。两人都戴着走形的黑帽,肩膀上扛着卷得紧紧的毯子。走在前面的男人身材瘦小,但很敏捷,有着黝黑的面色、滴溜溜的眼睛和有棱有角的脸庞。他身上的每个地方都轮廓分明:手虽小但很强壮,胳膊纤长,鼻子细而突出。走在他后面的人则截然相反,身材高大,面容平淡无奇,眼睛大而无神,肩膀宽而下垂;他步伐沉重,有些拖脚,就像熊拖着爪子走路的那种样子。他的胳膊没有在身侧甩来甩去,而是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走到空地后,第一个人突然停下脚步,跟在他后面的人差点儿撞到他身上。他摘下帽子,用食指抹了抹帽里的防汗带,然后弹掉了指上的汗水。他那位高大的同伴则扔下毛毯,猛地扑到潭边,开始喝碧潭里的水,大口大口地喝,像马饮水一样往嘴里吸。小个子男人紧张地走到他旁边。
“莱尼!”他厉声道,“莱尼,看在老天爷的分上,别喝太多。”莱尼还是继续扎在水里吮。小个子俯下身子,摇了摇他的肩。“莱尼,你又要搞得跟昨晚一样闹肚子了。”
莱尼帽子也没摘,把整个头往水里扎了一下,之后才在岸上坐下来,帽上的水滴在他的蓝色工服上,顺着后背往下流。“爽!”他说,“你也喝点儿吧,乔治。好好喝一大口。”他开心地笑起来。
乔治拿下肩上的铺盖卷,轻轻地丢在岸上。“我感觉这水不干净,”他说,“浮渣看着有点儿多。”
莱尼把他的大手浸在河里,动起手指,小小的水花开始泛上水面;涟漪在潭中越变越大,荡到另一边后又弹了回来。莱尼注视着这些波纹。“快看,乔治。看我弄的。”
乔治跪在水潭边,用手掬起水,迅速喝了几口。“喝着还行。”他承认道,“不过好像不是活水。水要不是活的,可千万不能喝啊,莱尼。”他绝望地说,“你要是口渴了,连排水沟里的水都喝。”他又捧起一捧水,打湿自己的脸,用力搓了搓,下巴和脖子后面也一样。接着,他戴好帽子,身子往后一使劲,坐到岸上,然后蜷起双腿,抱住膝盖。一直在看乔治的莱尼,也见样学样,身子往后一使劲,坐下来,蜷起双腿,抱住膝盖,然后又瞅瞅乔治,想看看自己学得对不对。见乔治戴帽子的方式,他又学着往下拉拉帽檐,挡住了眼睛。
乔治忧郁地盯着水面,眼圈被阳光刺得有些发红。他生气地说:“要不是听那个混蛋公交司机瞎扯,我们早就一路坐到农场了。‘下了公路再走一小段就到。’他说。‘再走一小段’,这他娘的都快四英里了,一小段个屁!他就是不想开到农场门口,这才是事实。他娘的,他就是懒得开过来。好像在索莱达停一下车,就已经算他大发慈悲一样。竟然把我们赶下车,说‘下了公路再走一小段就到’。我敢打赌走了不止四英里。天还他娘的这么热。”
莱尼怯生生地看看他:“乔治?”
“嗯,你又想干啥?”
“我们要去哪儿来着,乔治?”
小个子往下拉了拉帽檐,瞪着莱尼。“你这么快就忘了,啊?我还得再说一遍是不?我的天,你真是个疯杂种!”
“我忘了,”莱尼轻声道,“我努力不忘来着。对天发誓,乔治。”
“行吧—行吧。我再跟你说一遍。反正我也没事做,干脆把时间都用在跟你说事上吧,然后再等你忘了,再给你说一遍。”
“我努力又努力,”莱尼说,“但没什么用处。我记得兔子,乔治。”
“该死的兔子。你就能记得住那些该死的兔子。得了!你给我听好了,这次一定记住,否则我们会有麻烦的。你记得我们去霍华德街上的那个破地方,站在黑板前面看吗?”
莱尼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当然,乔治,我记得那个……可是……我们后来干了啥?我记得有几个姑娘走过来,你说……你说。”
“别管我说什么了。你记得我们去了默里和雷迪那儿,然后他们给了我们工作证和公交车票?”
“嗯,当然,乔治。我现在想起来了。”莱尼马上把手伸到衣服侧边的口袋里,然后轻声说道,“乔治……我的不见了。肯定是弄丢了。”他绝望地低下头。
“你原来也没有,你个疯杂种。东西都在我这儿放着了。你觉得我会把你的工作证交给你带着吗?”
莱尼松了口气,咧嘴笑起来。“我……我以为我放到边上的口袋里了。”他的手再次伸进去。
乔治严厉地看着他。“你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是啥?”
“我口袋里现在啥都没有。”莱尼自作聪明地回应道。
“我知道现在没有。因为你已经拿在手里了。你手里拿的是啥—还藏着?”
“我啥都没有拿,乔治,真的。”
“少废话,拿出来。”
莱尼把他紧握的手伸得离乔治远远儿的。“就是只老鼠,乔治。”
“老鼠?活老鼠?”
“不是。是死老鼠啦,乔治。但不是我弄死的。真的!是我找到的。我找到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快给我!”乔治说。
“哎呀,让我留着吧,乔治。”
“快给我!”
莱尼紧握的手慢慢松开了。乔治抓起老鼠使劲一扔,老鼠飞过水潭,掉进了另一头的灌木丛里。“你弄一只死老鼠能干啥?”
“我们走路的时候,我可以用大拇指摸摸它。”莱尼说。
“跟我一起走的话,你休想摸老鼠。你还记得我们要去哪儿吗?”
莱尼先是一阵惊恐,然后窘迫地低下头,把脸贴在膝盖上。“我又忘了。”
“老天爷啊,”乔治无可奈何地说,“唉—听好了,我们要去一家农场做工,就跟我们先前在北方打工的那家差不多。”
“北方?”
“在威德啊。”
“哦,对,我想起来了,威德。”
“我们待会儿要去的农场就在下面,大概还有四分之一英里远。到了之后,我们得先去见老板。你听好了—我会把咱俩的工作证给他,但你不许说话,就站在一旁,一声都别吭。要是他发现你是这么个疯杂种,那咱俩都会没活儿干。但如果他先见识到你干活儿,再听你说话,咱俩就没事儿了。听懂没?”
“嗯,乔治。我听懂啦。”
“好。那我们到了之后,去见老板时,你该怎么做?”
“我……我,”莱尼想了想,脸绷得越来越紧,“我……一声都不吭,就站那儿。”
“好孩子。挺好。你再说个两三遍,记得牢牢的。”
莱尼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我一声都不吭……我一声都不吭……我一声都不吭。”
“好,”乔治说,“你也不能干出你先前在威德时干的那些坏事。”
莱尼有些疑惑。“我在威德干的坏事?”
“啊,你把那事儿也忘了,是吧?正好,那我就不提醒你了,免得你又犯老毛病。”
莱尼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采。“他们把我们赶出了威德。”他得意地喊了起来。
“赶个屁,”乔治厌恶地说,“是我们逃出了威德。那些人一直在找我们,但没抓到。”
莱尼咯咯地笑起来。“当然了,那个我没忘。”
乔治躺在沙岸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莱尼也学他的样子,还抬起头来看自己学得对不对。“老天,你可真是个大麻烦,”乔治说,“要是没有你这个跟屁虫,我肯定过得很轻松、很舒服。我该活得多轻松啊,说不定还能有个女人。”
莱尼安静地躺了会儿,然后满怀希望地说:“乔治,我们要去农场上工作了。”
“是啊。你说对了。但今晚我们要在这儿睡觉,别问为什么,我有我的原因。”
暮色降临得很快。夕阳现在已经离开山谷,只在甘比兰山脉的顶部留下一片火红的光。一条水蛇在潭里轻快地游来游去,脑袋举得高高的,仿佛一架小小的潜望镜。芦苇在水流中轻轻地摇摆着。远处的公路上,一个人喊了句什么,接着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大声回应。一阵小风吹来,悬铃木的树枝沙沙作响,但风很快便停了。
“乔治,我们为啥不去农场吃晚饭啊?他们农场有饭吃啊。”
乔治翻了个身,侧躺过来。“对你来说没啥理由。但我喜欢这里。明天我们就要去上班了,从路上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打谷机。那就是说,我们明天得扛麻袋,会累个半死。今晚,我要躺在这儿,看看天。我喜欢这种感觉。”
莱尼翻身跪起来,低头盯着乔治。“我们不吃晚饭了吗?”
“当然要吃,你去捡些干柳枝来,我的包裹里还有三罐豆子。等你把柳枝捡回来,我给你一根火柴,你先生好火,然后我们热一下豆子,就可以吃晚饭了。”
莱尼说:“我喜欢番茄酱拌豆子。”
“得了,我们哪来的番茄酱啊。你赶紧去拾柴火,别瞎转啊,天马上就黑了。”
莱尼费力站起身,消失在树丛中。乔治还是躺在原地,轻声地吹起了口哨。河流下游传来了水花的声音,正是莱尼走去的方向。乔治停止吹口哨,听了一会儿,轻声说:“这混蛋。”然后继续吹起了口哨。
不一会儿,莱尼噼里啪啦地从树丛里走了出来,一只手里抓着一根很小的柳枝。乔治坐起身。“行了,”他不客气地说,“把老鼠给我!”
但莱尼动作夸张地装出一副无辜样。“什么老鼠,乔治?我没有老鼠啊。”
乔治伸出手。“得了。快给我。你别想骗我。”
莱尼犹豫着往后退了几步,惊慌失措地看了看树丛的边界,仿佛是为了追逐自由,要考虑逃跑似的。乔治厉声说道:“你是想把老鼠给我,还是我得胖揍你一顿?”
“给你啥,乔治?”
“你他娘明知道是啥。把老鼠给我。”
莱尼很不情愿地把手伸进口袋里,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我不明白我为啥不能留着它。又不是哪个人的老鼠,又不是我偷来的。我是在路边捡到的。”
乔治的手仍然专横地伸着,而莱尼就像一只不愿意把皮球拿给主人的小狗,慢吞吞地往前走两步,又退回去,再往前靠。乔治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听到这声音,莱尼把老鼠放到了他手里。
“我又没拿它干坏事,乔治,只是摸摸而已。”
乔治站起来,用尽全力把老鼠扔向了远处越来越昏暗的灌木丛中,然后走到水潭边洗了手。“你这蠢货。你蹚过河去找老鼠,脚都湿了,你以为我看不到吗?”听到莱尼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之后,他猛地转过身来。“哭什么哭!跟个小孩儿似的。老天爷啊!白长这么大个儿了。”莱尼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开始在双眼中打转。“哎,莱尼!”乔治把手放在莱尼的肩膀上,“我不是出于恶意才把老鼠扔了。那老鼠又不是刚死,莱尼,而且被你摸得都散架了。你要是弄到一只刚死的,我还可以让你多留它一段时间。”
莱尼坐在地上,沮丧地低下头。“我不知道哪儿还有别的老鼠。我记得以前有个女士曾经给过我—她有的全都给我了。但那个女士又不在这儿。”
乔治用嘲讽的口气说道:“女士,哈?都不记得那个女人是谁了。那是你的姑姑克拉拉。人家后来不再给你,是因为你到最后总会把它们弄死。”
莱尼抬起头,难过地看着他。“它们太小了啊,”他抱歉地说,“我摸摸它们,可很快它们就咬我的指头,我轻轻捏了下它们的脑袋,接着它们就死了—那是因为它们太小了啊。我真希望我们可以早点有兔子,乔治,它们没那么小只。”
“兔子个屁。连活老鼠都不能给你。你姑姑克拉拉给过你一个橡胶老鼠吧,可你死活不要。”
“因为摸起来没感觉啊。”莱尼说。
夕阳的余晖从山顶上消失后,薄暮笼罩了整个山谷,柳树与悬铃木之间变得昏暗起来。一条大鲤鱼游到水面,大吸了一口气,又神秘地潜入黑暗的水中,只留下道道涟漪在水面上越变越大。头顶的树叶再次轻轻摆动起来,一团团的柳絮徐徐飘下,落在水潭上。
“你还去不去捡树枝了?”乔治问道,“那株悬铃木后面就有很多。洪水冲来的木头。你赶紧去捡些回来。”
莱尼走到树后面,拿回来一小堆枯叶和枯枝,扔到了那摊灰烬上,然后又回去捡了好几次。天现在几乎已经黑下来。一只鸽子拍着翅膀掠过水面。乔治走到火堆旁,点着了那些干叶子。火苗在枯枝间噼里啪啦地钻上来,开始燃烧。乔治解开自己的包裹,拿出三罐豆子,把它们立在火边—离火焰很近,但又没碰到。
“这些豆子都够四个人吃了。”乔治说。
莱尼隔着火看看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喜欢拌着番茄酱吃。”
“是,可我们哪来的番茄酱,”乔治发怒了,“我们没什么,你偏要什么。老天爷,如果我是一个人的话,该活得多轻松啊。我可以找份工作,好好干活儿,什么祸事都不会有,什么麻烦都不会惹。到了月底,我可以拿着我的五十块钱,到城里想干吗就干吗。我可以去窑子里玩一晚。我想去哪儿吃就去哪儿吃,酒店或者啥地方,想吃啥就点啥。我他娘原本每个月可以这么过。买一加仑威士忌,或者去台球厅里待着,玩玩牌、打打台球。”莱尼跪在地上,隔着火望着怒气冲冲的乔治,一脸惊恐。“可我摊上的是啥,”乔治继续怒气冲冲地说,“我摊上了你!你自己的工作保不住也就罢了,还害得我也把工作丢了,逼得我只能不停地到处乱窜。可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你惹下麻烦,干了坏事,我还得带你跑路。”他的声音越变越高,几乎是在吼了。“你这疯子一样的杂种,老是给我惹各种麻烦。”他学着小姑娘互相模仿对方时那种夸张的样子。“就是想摸一下那个女孩的裙子—就是想像抚摩老鼠那样摸一下而已—娘的,人家怎么知道你只是想摸摸裙子?姑娘吓得往后退,你倒把裙子当成老鼠,就是不松手。结果人家一惊叫,一群人追我们,我们只能在灌溉渠里面躲了一天,趁着天黑才偷偷从那儿逃出来。总是闹出这样的事情—总是。我真希望我能把你关在笼子里,弄一百万只老鼠给你玩。”突然间,他的怒气消失了。他隔着火,看到莱尼痛苦的表情后,羞愧地望向了火苗。
天现在已经黑透了,但火光把树干和头顶弯曲的树枝照得一片亮堂。莱尼小心翼翼地绕着火,慢慢地爬到乔治旁边,然后跪坐在脚后跟上。乔治装作不知道莱尼靠他这么近,只是把那几罐豆子转了一下,让另一边朝向火焰。
“乔治。”莱尼轻声叫道,但没得到回答。“乔治!”
“又咋了?”
“我就是闹着玩的,乔治。我不是真的想要番茄酱。就算边上现在就有,我也不吃。”
“如果有的话,你可以吃一点。”
“可我一点都不会吃的,乔治,我会全留给你。你可以全浇到豆子上,我一丁点儿都不碰。”
乔治还是郁郁寡欢地盯着火。“我就是一想到没有你,我可以过得多爽,就有些发疯。我真的是一刻都不得闲。”
莱尼仍然跪着,但现在望向了黑乎乎的河对面。“乔治,你是希望我走,不要再烦你了吗?”
“你他娘能去哪儿?”
“嗯……我可以……我可以到那边的山里去,找个山洞什么的。”
“是吗?那你吃什么?就你那脑子,连吃的都找不到。”
“我可以找到东西,乔治。我不需要吃什么拌番茄酱的好吃的。我可以就在太阳底下躺着,没人能伤害我;如果我捡到只老鼠,也能留着。没人会从我手里抢走。”
乔治马上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下。“我刚才有些刻薄了,是吧?”
“你要是不想看到我,那我就跑到山里,找个山洞。我随时都可以走。”
“不是……你听我说!我也只是在闹着玩,莱尼。我希望你待在我身边。老鼠的事情,问题在于你总会弄死它们。”他顿了顿,“要不这样吧,莱尼,一有机会,我就给你弄只小狗。或许你不会把它弄死。狗总比老鼠好一些,你可以使劲儿摸它。”
莱尼没上钩。他意识到自己占了上风。“你要不想我跟着你,直说就行了。我可以到那边的山里去—就去那边的山上,我自己一个人过。还不会有人偷我的老鼠。”
乔治说:“我希望你跟着我,莱尼。我的娘,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别人会把你当成土狼一枪打死。不行,你还是跟着我吧。虽然你克拉拉姑姑已经死了,但她一定也不希望你一个人乱跑。”
莱尼狡猾地说:“那你跟我说说吧,就像以前那样。”
“跟你说啥?”
“兔子啊。”
乔治厉声道:“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莱尼恳求道:“讲嘛,乔治。给我讲讲吧,求你了,就像以前那样。”
“你听着过瘾,是吧?行,那我就给你讲,然后咱们吃晚饭……”
乔治压低声音,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仿佛他已经讲过许多遍一样。“像我们这类人,这类在农场打工的人,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他们没有家人,他们没有归宿。他们到农场打工,赚上点儿钱,就跑到城里花个精光,然后再跑到别的农场继续苦干。他们的生活里没什么盼头。”
莱尼高兴地说:“就是这个—就这样。现在说说我们是啥样。”
乔治继续道:“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有未来。我们还能互相说说话,关心对方。我们不必因为没地方去,就只好坐在酒吧里,把我们的钱花光。其他人要是进了牢里,只能烂在里面,没人会在乎。但我们不会。”
莱尼插话进来:“但我们不会!为什么呢?因为……我有你照顾,你有我照顾,这就是为什么。”他开心地笑起来,“继续说,乔治!”
“你都背下来了,还不如你自己讲呢。”
“不行,你讲。有些地方我记不清了。快说以后会是啥样子。”
“好。等到哪天—我们会把钱凑到一起,买一座小房子,再买几亩地,买一头牛,买几头猪,然后—”
“然后靠着肥沃的土地过日子,”莱尼喊道,“还有养兔子。继续说,乔治!说说我们菜园里会种些啥,还有笼子里的兔子,还有冬天的雨和灶台,还有牛奶上的乳脂有多厚,几乎都可以用刀切了。说这些,乔治。”
“你干吗不自己讲?明明都知道。”
“不要……还是你来讲。我讲的话感觉不一样。继续……乔治。说我怎么养兔子。”
“好,”乔治说,“我们会弄一个大菜园,再整一个兔笼,养一群鸡。冬天下雨的时候,我们会说,去他娘的工作,我们会在炉子里生上火,坐在旁边,听雨落在房顶上的声音—哎呀!”他拿出折叠刀,“没时间接着讲了。”他把刀插进其中一罐豆子的顶部,割下盖子,把罐子递给莱尼。然后他又弄开第二罐,并从侧边的衣兜里拿出两把勺子,把其中一把给了莱尼。
他们坐在篝火旁,一边往嘴里塞豆子,一边大口地咀嚼。莱尼的嘴边漏出来几个豆子,乔治用勺子示意他弄回去。“明天老板问你问题的话,你要怎么说?”
莱尼停止咀嚼,把嘴里的豆子咽了下去,全神贯注地说:“我……我就……一声都不吭。”
“好孩子!这就对了,莱尼!看来你的脑子有长进啊。等我们买下那几英亩地以后,我也许会让你养兔子,尤其是你的记性能像刚才这么好的话。”
莱尼自豪到有些哽咽。“我能记住。”他说。
乔治又用他的勺子指了指。“听着,莱尼。我想让你看看四周。你能记住这个地方,对吧?农场在那边,大约再走四分之一英里。就沿着河走,明白吗?”
“当然,”莱尼说,“这我能记住。我不是记住了一声都不吭吗?”
“那可不。行了,莱尼你听好—如果你又像以前那样,不小心闯了祸,我要你直接到这儿来,然后藏到灌木丛里。”
“藏到灌木丛里。”莱尼慢悠悠地重复道。
“藏在灌木丛里,等着我来找你。你能记住不?”
“嗯,能记住,乔治。藏在灌木丛里等你来。”
“但你一定不能闯祸,不然我不让你养兔子。”然后,他把空罐子扔进了树丛里。
“我绝对不会闯祸,乔治,我一声也不吭。”
“好。把你的铺盖拿到火这边来,在这儿睡挺舒服。看着天,还有树叶。别往火里添柴了,让它自己慢慢灭掉吧。”
二人在沙岸上铺好被褥躺下,随着篝火渐渐暗淡,火光照到的范围也越来越小;弯弯曲曲的树枝消失在黑暗中,只有一点微光依稀能照出树干的位置。在漆黑一片中,莱尼问道:“乔治—你睡了没?”
“没有。你要干啥?”
“我们养五颜六色的兔子吧,乔治。”
“当然,”乔治迷迷糊糊地说,“红兔,蓝兔,绿兔,莱尼,养个几百万只。”
“还要毛茸茸的那种,乔治,就跟我在萨克拉门托那个农展会上看到的一样。”
“嗯,还要毛茸茸的。”
“要不行,我也可以走,乔治,去山洞里住。”
“你还不如直接下地狱呢,”乔治说,“闭上嘴吧。”
红色的余烬越来越暗。河边的山上,有一只土狼在嗥叫,河的另一侧,传来了一条狗的回应。悬铃木的树叶在微弱的夜风中窃窃私语。
第二章
工人宿舍是一幢长方形的建筑。内墙上粉刷了白色的涂料,但地板没上漆。三面墙上有正方形的小窗,第四堵墙上则有一扇结实的门和一个木头门闩。八张窄床靠墙摆着,其中五张上铺着毯子,另外三张上只有粗麻布床单。每张床上方都钉着一个装苹果的箱子,开口朝外,所以能当成双层架子,供床铺的主人置放个人用品。这些架子上放着小块的肥皂、爽身粉、剃须刀,以及那种农场工人们喜欢阅读、表面上嘲笑但内心其实相信里面内容的西部杂志。除此之外,架子上还有药品、小玻璃瓶、梳子;箱子里面的钉子上,还挂着几条领带。在一堵墙边上,有一座黑色的铸铁暖炉,烟囱直直地穿出房顶。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张大方桌,上面散落着纸牌,桌子四周则放着一些摞在一起的木箱,这是牌手们的座位。
上午十点左右,阳光从边上的窗户照进来,形成了一束满是灰尘的明亮光柱,苍蝇像流星一样,在光柱中飞进飞出。
门上的木闩被人拉起。门开后,一个弯腰驼背的高个子老头走了进来。他穿着蓝色的工装,左手拿着一把大扫帚。乔治跟在他后面,莱尼跟在乔治后面,一起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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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人还不错,只是被马踢成了驼背。老板生气的时候,就喜欢冲他发火,但这位管马厩的黑子一点儿都不在乎。他爱看书,屋里有好多书。”
“老板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乔治问道。
“其实人还挺不错。偶尔会火冒三丈,但人还是挺好的。这么跟你说吧—你知道他在圣诞节怎么做吗?拿一加仑威士忌过来,说:‘小子们,痛快喝吧。圣诞一年可只有一次。’”
“扯吧!整整一加仑?”
“是啊。天,我们喝得那叫一个痛快。那天晚上他们也让那个黑鬼来了。一个赶牲口的小个子,叫司米提,跟黑人打了一架。还蛮精彩的呢。大伙儿不让他用脚,所以黑鬼打败了他。司米提说,如果他能用脚,一定早把黑鬼打死了。但大伙儿说,黑鬼是驼背,所以司米提不能用脚。”他津津有味地回忆道,“那之后,大伙儿去了索莱达,好好玩了一趟。不过我没去,实在没那精力咯。”
莱尼刚刚整理完他的床铺。这时,门上的木闩被人撩起,门开了,一个矮壮的男人正站在门口。他下身穿蓝色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黑大衣,里面则是一件没系扣的黑马甲和一件法兰绒衬衫。他的两个大拇指插在腰带上的方形钢扣两旁,头上戴着一顶脏兮兮的褐色斯泰森毡帽,脚上穿着带马刺的高跟皮靴,表明了他不是卖苦力的人。
那个老勤杂工匆忙瞅了他一眼,一边用指节蹭着自己的胡子,一边拖着步子走向门口。“这俩人刚到。”说完,他从老板身旁走过,出了门。
老板迈着那种粗腿男人特有的小碎步走到屋里来。“我写信给默里和雷迪说,我今早需要两个人。你们有工作单吗?”乔治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证件,递给了老板。“这可怪不得默里和雷迪了。单子上面说你们要尽早来上班。”
乔治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看。“公交车司机骗了我们,”他说,“害我们走了十英里的冤枉路。明明没到,偏说我们已经到了。早上我们也没搭到车。”
老板眯起眼睛,说:“结果我派去的收粮马车队就少了俩扛麻袋的人。那等吃完饭吧,现在去也白去。”他从口袋里掏出记工时的本子,翻到夹着铅笔的那两页中间。乔治意味深长地瞪了莱尼一眼,莱尼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老板舔了下铅笔尖儿,问道:“你叫啥?”
“乔治·米尔顿。”
“你呢?”
乔治说:“他叫莱尼·斯莫尔。”
老板把名字记在本子上,然后说:“我看一下,今天是二十号,二十号中午。”他合上本子,“你们之前在哪儿干活儿?”
“北边的威德。”乔治说。
“你也是?”老板问莱尼。
“嗯,也是。”乔治答。
老板伸出一根手指,逗趣地指指莱尼:“他不怎么爱说话是吧?”
“嗯,是这样。不过他是个干活儿的好把式,壮得跟头牛一样。”
莱尼自己笑了起来,学舌道:“壮得跟头牛一样。”
乔治又瞪了他一眼,莱尼低下头,意识到自己忘了之前答应的话。
老板突然说:“哎,斯莫尔!”莱尼抬起头。“你会干啥?”
莱尼一下子慌了神,望向乔治。“你让他干啥,他就能干啥。”乔治说,“他很会赶牲口,也能扛麻袋、开耕地机,啥都会干。给他个机会吧。”
老板转头问乔治:“那你干吗不让他答话?是想搞什么鬼?”
乔治打断他,大声回道:“哎呀!我又没说他脑子灵。我说他是个干活儿的好把式。他能扛得动四百磅的饲草。”
老板若有所思地把小本子放回口袋,重新把拇指插在腰带里,还眯起一只眼,几乎要闭上一样。“我说—你在搞什么鬼?”
“啥?”
“我说,你跟这家伙有啥关系?你抢人家的薪水吗?”
“没有,当然没有了。干吗?你觉得我在出卖他?”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家伙为另一个家伙这么费尽心思。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目的。”
乔治说:“他是我……表弟。我答应他老娘会照顾好他。他小时候脑袋被马踢坏了。人还行,只是不大灵光。但你让他干啥,他就能干啥。”
老板稍微转了一下头。“好吧,反正扛大麦也不需要什么脑子。不过你别想蒙我,米尔顿。我可盯上你了。你们为啥不在威德干了?”
“活儿干完了。”乔治张口回道。
“啥样的活儿?”
“我们……我们在那儿挖粪池。”
“行吧。但别想着蒙我,别想钻什么空子。耍小聪明的人我见过。吃完午饭以后,跟着扛麻袋的那群人去干活儿。他们会在打谷机那儿装大麦。你们跟着斯利姆那队。”
“斯利姆?”
“对,赶牲口的,又高又壮,吃饭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了。”他猛地转过身,走向门口,但在出去之前又回过身,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
等他的脚步渐渐走远后,乔治转头对莱尼说道:“这就是你的一声不吭是吧?不是说了闭上你的臭嘴,让我来说吗?差点儿他娘的害我们丢工作。”
莱尼绝望地盯着自己的手。“我忘了,乔治。”
“是,你忘了。你哪次没有忘?哪次不是我帮你打圆场?”他一屁股坐到床上,“现在人家盯上咱俩了。现在咱俩得小心些,什么错儿都不能犯。以后你给我把嘴闭严实点儿。”说完后,他不再作声,面色阴沉。
“乔治……”
“又咋了?”
“我脑袋没有被马踢过吧,乔治?”
“真被踢过倒好了,”乔治恶狠狠地说,“大伙儿都省得麻烦。”
“你说我是你表弟,乔治。”
“那是我在瞎掰。幸好是瞎话,要真和你是亲戚,我早就开枪自杀了。”突然,他停下来,走到敞开的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哎,你偷听个屁啊?”
那个老头慢吞吞地走进屋来。他手里还拿着扫帚,身后跟着一只跛脚的牧羊犬。这狗在口鼻处长着灰色的毛,又老又瞎的眼睛黯淡无光,一瘸一拐地走到屋子的侧边躺下来后,一边轻声地哼哼,一边开始舔身上灰白而老旧的毛。勤杂工老头看着它躺下后,才说:“我没有偷听,只是站在阴凉处,给我的狗挠了会儿痒。我刚打扫完洗衣房。”
“你明明就是在竖着大耳朵偷听我们说话,”乔治说,“我不喜欢好管闲事的人。”
老头有些不安地看看乔治,又看看莱尼,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乔治身上。“我真的是刚过来,”他说,“你们说了啥,我一句都没听见。何况你们说啥,关我什么事。在农场上干活儿的人,从来不偷听,也不瞎打听。”
“不是就好,”乔治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要想继续工作下去,最好不要。”不过,老勤杂工的辩解让他安下了心。“进来坐会儿吧,”他说,“你这狗也太他娘老了吧。”
“是啊,它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养了。天,年轻的时候,它可是条好牧羊犬。”他把笤帚立在墙边,用指节搓了搓脸颊上的白胡子。“感觉老板咋样?”他问。
“挺好。看着人不错。”
“人确实挺好的,”勤杂工附和道,“你得把他往好了想。”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宿舍。他身材瘦削,面庞黝黑,长着两只棕色的眼睛和一头鬈发,左手上戴着一只工作手套,脚上则和老板一样穿着高跟靴子。“见我爹没?”他问。
勤杂工答:“他刚走一会儿,科里。应该是去厨房了。”
“那我去那儿找他吧。”科里说完,目光扫到新来的两人身上,停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看乔治,又看看莱尼后,两只胳膊慢慢弯起来,两只手攥成了拳头。他挺直身子,微微往下蹲了点儿。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狡猾,仿佛要挑事。莱尼被盯得有些不安,双脚紧张地挪来挪去。科里小心地走到他身旁。“你们就是我爹等的那俩新人?”
“嗯,刚到。”乔治说。
“让大个子说话。”
莱尼尴尬地扭动着身子。
乔治说:“万一他不想说话呢?”
科里扭过身子。“老天,问他话,他就得答。你掺和个什么劲?”
“我们是一起的。”乔治冷冷地回答。
“噢,原来如此。”
乔治变得紧张起来,一动不动。“对,原来如此。”
莱尼无助地看着乔治,想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所以你不让这个大个子说话,是吗?”
“他要是有话想说,可以说。”他冲莱尼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们刚到。”莱尼轻声说。
科里直瞪瞪地看着他。“好,下次跟你说话,你要回答。”说完,他转身走出了门,但胳膊肘还是有些弯着。
乔治看他走出去后,转身问那个勤杂工:“我说,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莱尼又没惹他。”
老头谨慎地往门口瞅了一眼,确定没人偷听后,低声说道:“科里是老板的儿子,身手好得很,玩拳击的。虽是轻量级,但身手不错。”
“那他自己身手好就行了,”乔治说,“没必要找莱尼的麻烦。莱尼又没惹他。跟莱尼较哪门子劲?”
勤杂工想了会儿,说:“哎……这么跟你说吧。科里跟很多小个子一样,不喜欢大个子的人。他老是跟大个子过不去,似乎感觉自己块头不大,所以很讨厌大块头的人。你应该碰到过这种小个子吧?总是一副争强好胜的样儿。”
“当然,”乔治说,“蛮横的小个子我见多了。但这个科里最好别跟莱尼找不痛快。别看莱尼身手不矫健,但科里这种二愣子要跟他过不去,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哦,科里身手蛮不错,”勤杂工有些不太相信,“我看不一定。假如科里偷袭一个大个子,要是打赢了,大家会说科里真是个勇敢的家伙;要是打输了,那大家会说大个子是以大欺小,或许还会合起伙儿来对付大个子。我看不一定。感觉科里不会给任何人赢他的机会。”
乔治望着门口,恶狠狠地说:“哎,他最好小心莱尼。莱尼不爱打架,但强壮又灵活,而且不知道打架的规矩。”他走到方桌前,找了个箱子坐下,然后把扑克牌拢到一起,开始洗牌。
老头在旁边的箱子上坐下来。“别告诉科里我跟你说过这些,不然他能剥了我的皮。他没啥好顾虑的,毕竟是老板的儿子,永远不可能被辞退。”
乔治把牌分成两半,翻一张看一下,然后扔到桌上,堆在一起。“这个科里听起来像个龟孙子。我不喜欢这种尖酸刻薄的小个子。”
“我感觉他最近越来越过分了,”勤杂工说,“两个星期前刚完婚。媳妇儿也住在老板家里。感觉他娶了媳妇儿后,更趾高气扬了。”
乔治咕哝道:“估计在跟媳妇儿炫耀吧。”
勤杂工听到这闲话,来了劲。“你看到他左手上的手套没?”
“嗯,看到了。”
“嘿,那手套里都是凡士林。”
“凡士林?弄这干啥?”
“咳,这么跟你讲吧—科里说,那只手要保持细皮嫩肉,为了他媳妇儿。”
乔治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牌。“这种下流事儿也到处说。”
从乔治口中引出这句贬损的话之后,老头才放下心来。现在,他感到自己安全一些了,便更大胆地说道:“等你见过科里的媳妇儿就明白了。”
乔治再次把牌分成两半,不慌不忙地摆接龙游戏的牌局。“漂亮?”他随口问道。
“嗯,漂亮……不过—”
乔治还是看着手中的牌。“不过啥?”
“呃—她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啊?结婚才俩星期,就眉来眼去了?或许这就是为啥科里的裤裆里好像爬满了蚂蚁吧。”
“我见过她跟斯利姆眉来眼去。斯利姆是个赶牲口的好把式,人也挺不错。在收粮的人里面,他是最不需要穿着高跟皮靴耀武扬威的那种。我见过她跟斯利姆使眼色,科里没看到。我还见过她跟卡尔森使眼色。”
乔治装出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看起来我们会有好戏看了。”
勤杂工从箱子上起身,说:“知道我咋想的吗?”乔治没吱声。“嗯……我觉得科里娶了个骚货。”
“他不是第一个。”乔治说,“好多人都这样。”
老头朝门口走去,那条老狗抬起头四下瞅瞅,吃力地站起来,跟了过去。“我得去给大伙儿摆洗脸盆了。收粮的那帮家伙一会儿就回来。你们会去扛大麦吗?”
“嗯。”
“你不会告诉科里,我跟你讲的这些吧?”
“那还用说。”
“嗯,你回头自己见识一下吧,先生。你看看她是不是个骚货。”说完,他踏出门,走进了灿烂的阳光里。
乔治小心认真地放下手中的牌,翻过三张来,然后把四张梅花放到了收集区的梅花A上。从正方形小窗照进来的阳光现在已经移到地上,苍蝇像火星一样在光柱中飞进飞出。这时,外面传来了马具的叮当声和车轴不堪重负时的那种嘎吱声。远处有人大声在喊:“马厩黑子—喂,马厩黑子!”然后是,“那个该死的黑鬼跑哪儿去了?”
乔治盯着他的接龙牌局,把牌扒拉到一块儿,转过身看向莱尼。莱尼正躺在床上,也看着他。
“听着,莱尼!不是要吓唬你,但我很担心。那个科里肯定会找你的麻烦。那种人我之前碰见过。他刚才是在试探你,感觉把你吓住了,所以一有机会,他就会跟你打一架。”
莱尼的眼中充满了恐惧。“我不想惹麻烦。”他带着哭腔道,“别让他打我,乔治。”
乔治站起身,走到莱尼旁边,坐在他的床上。“我恨死那种混蛋了,”他说,“那种人我见多了。就像那老头说的,科里不会给你赢的机会。他总会赢。”他想了会儿,继续道,“如果他跟你有了过节,莱尼,我们会被辞掉。这是肯定的,因为他是老板的儿子。听我说,莱尼,你尽量离他远点儿,听见没?千万别跟他说话。要是他朝你走过来,你就挪到屋子的另一头。你能做到吗,莱尼?”
“我不想惹麻烦,”莱尼哀伤地说,“我从来没惹过他。”
“唉,要是科里想把自己打造成拳击手,你没惹他有什么用。反正别跟他有任何瓜葛。你能记住吗?”
“嗯,乔治,我一声都不吭。”
收粮马车越来越近,外面变得嘈杂起来。大马蹄踏在坚硬地面上的嗒嗒声,车闸刺耳的摩擦声,挽绳的噼啪声,以及人们绕着马车队来回呼喝的声音。乔治还是坐在莱尼的床上,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莱尼怯怯地问:“你生气了吗,乔治?”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科里那个混蛋。本以为咱们能一起赚点儿钱的—或许赚个一百美元。”他的口气越来越坚定,“你离科里远点儿,莱尼。”
“嗯,我会的,乔治。我一声都不吭。”
“别上他的钩—但是—如果那龟孙子打你的话—你就给他点儿教训。”
“给他啥教训,乔治?”
“算了,无所谓。到时候我再告诉你。我恨死这种人了。听着,莱尼,如果你惹下麻烦,还记得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吗?”
莱尼抬起身,一只胳膊肘撑在床上,面容因思考而变得扭曲。然后,他的双眼悲伤地望向乔治的脸。“如果我惹了麻烦,你就不让我养兔子了。”
“我说的不是那个。你还记得我们昨晚在哪儿过的夜吗?河边?”
“嗯,我记得。啊,我想起来了!我跑去那儿,然后藏在灌木丛里。”
“藏起来,等我来找你。别被人看到。藏在河边的灌木丛里。你说一遍。”
“藏在河边的灌木丛里。藏在河边的灌木丛里。”
“如果你惹了麻烦。”
“如果我惹了麻烦。”
外面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有人在喊:“马厩—黑子。哎!马—厩黑子。”
乔治说:“自己多说几遍,莱尼,这样就不会忘了。”
这时,俩人都抬起了头,因为门口那块长方形的阳光被人挡住了。一个女孩站在那儿往屋里瞧。她嘴唇丰满,上面抹着口红,双眼的间距有些宽,脸上的妆容很浓,指甲涂成了红色,卷过的长发垂下来,看起来像一根根香肠。她身上穿着纯棉的便服,脚上是一双红拖鞋,鞋面上插着一簇簇红色的鸵鸟羽毛。“我在找科里。”她说话时鼻音很重,声音有些尖厉。
乔治扭头看看屋子,又看向她。“他刚才来过,但已经走了。”
“噢!”她把双手放在背后,身体向前倾着靠在门框上,“你们就是新来的伙计吧?”
“是啊。”
莱尼的眼睛开始顺着她的身体往下走。她有些恼火地昂起头,虽然她似乎并没有在看莱尼,而是看着她的指甲。“科里有时候会来这儿。”她解释道。
乔治有些唐突地回答:“反正现在不在。”
“他要是不在这儿,那我最好还是去别处找找吧。”她语带调侃地说。
莱尼入了迷一样地盯着她。乔治说:“我要见到他的话,就说你在找他。”
她顽皮地微微一笑,扭了扭身体,说:“找个人也不是什么罪过嘛。”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回过头去,说:“嗨,斯利姆。”
斯利姆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嗨,美人儿。”
“我在找科里呢,斯利姆。”
“哎,你可没好好找吧。我看他回你们家了。”
她突然变得不安起来,往工人宿舍里喊了一声“拜拜,小伙子们”,便匆匆离开了。
乔治回头看莱尼。“天,这也太骚了。”他说,“科里竟然找了这样的货色当媳妇儿。”
“她好漂亮。”莱尼申辩道。
“是,而且她一点儿都没藏着掖着。科里可有得忙了。我敢说,给她二十块钱,她就会跟人走。”
莱尼仍然盯着她刚才在门口站的地方,脸上挂着钦慕的微笑:“天,她好漂亮。”乔治马上低头盯着他,揪住他的一只耳朵,把他拽起来。
“你给我听好了,你这疯杂种,”他厉声说,“你他娘的拿正眼瞧那骚娘们儿都不行。我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这样的毒药我见多了,可从来没见过比她可怕的祸种。你别招惹她。”
莱尼努力想挣脱自己被拧住的耳朵。“我可什么都没做,乔治。”
“是,你没有。可她站在门口秀那两条腿的时候,你也没往别处看。”
“我没有要干坏事的意思,乔治。向天发誓。”
“反正你离她远点儿。要我说,她就是个老鼠夹。你让那个科里去吃诱饵吧,他那是自找的。还手套里都是凡士林。”乔治露出恶心的表情,“我敢打赌他天天吃生鸡蛋、邮购壮阳药。”
莱尼突然大声叫起来:“我不喜欢这儿,乔治。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想走。”
“我们得赚到钱才能走。没办法啊,莱尼。时机一到,咱就走。你不喜欢这儿,我比你还不喜欢。”他走回桌旁,又摆了一局接龙游戏。“是,我也不喜欢这里,”他说,“但凡给点儿钱,我就卷铺盖走了。如果兜里能有几美元,我们就立即离开,去美利坚河上游淘金。在那儿,我们也许一天能赚好几美金,或许还能挖到一小片金矿。”
莱尼急不可耐地探着身子说:“那走吧,乔治。现在就走。这里的人好刻薄。”
“我们现在走不了,”乔治不耐烦地说,“闭上嘴。那些人要进来了。”
不远处的洗手间里传来了水流声和脸盆磕碰的声音。乔治继续研究他的牌。“或许我们也该去洗漱一下,”他说,“不过我们啥活儿都没干呢,还不脏。”
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他正把湿乎乎的乌黑长发直直地往后梳,胳膊下面夹着一顶压变形的斯泰森毡帽。和其他人一样,他也穿着蓝色牛仔裤、劳动布短夹克。头发梳好后,他走进屋来,架势十分威严,仿佛是什么皇亲国戚或者手艺大师。这就是那个赶骡子的人—农场的王子,能用缰绳控制住领头的骡子,然后驾驭十头、十六头,甚至二十头骡子前进。如果靠近车轮的骡子屁股上落了一只苍蝇,他能一挥鞭子把苍蝇打死,而不伤骡子的一根毫毛。他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庄严、冷静的气质,以至于只要他一张口说话,别人便都会闭上嘴。他的威信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他说出的话,无论是关于政治还是爱情,别人都能听进去。这个人就是那位赶骡子的斯利姆。他那瘦削的脸庞上没有岁月的痕迹。他既可能是三十五岁,也可能已经有五十岁。他的耳朵能听出言外之意,他缓慢的语调能透出弦外之音,但不只是想法,而是想法之外的理解。他的一双大手虽然清瘦,但动作却如庙堂上的舞者那般优雅。
他把夹瘪的帽子抚平,在帽顶中间捏出个褶子,然后把帽子戴在头上,亲切地看着宿舍里的这俩人。“外面太亮了,”他柔声说,“进来之后啥都看不见。你们是新来的吧?”
“刚到。”乔治说。
“去扛大麦?”
“老板是这么说的。”
斯利姆走到乔治对面,在桌旁的一个箱子上坐下来。他研究了一下面前颠倒过来的接龙牌局。“希望你们能到我的收粮队,”他的声音十分轻柔,“我的队里有俩二愣子,连装大麦的麻袋和蓝色的皮球都分不清哪是哪。你们俩扛过大麦吗?”
“那还用说,”乔治回道,“不是我吹牛,那俩人扛的粮食加起来,都不如那边那大蠢蛋一个人扛的多。”
一直听他们攀谈的莱尼,两只眼睛来回在这两人身上窜。听到乔治的夸奖后,他得意地笑起来。斯利姆听到他会如此夸奖,也赞许地看着乔治。然后,他把身子往桌前靠了靠,弹了弹一张散牌的角。“你们俩一起来的?”他的语气很友善,不是盘问,而是在邀请你与他分享。
“是啊,”乔治说,“我们可以说是互相照顾吧。”他伸出大拇指,指指莱尼,“他脑子不灵光,但是个好工人,人也很不错,就是脑子不灵光。我跟他认识好久了。”
斯利姆的目光透过乔治,望向他身后。“没有多少人会结伴而行。”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不通是为啥。也许世界上的人都互相害怕对方吧。”
“跟你说,到处奔波的时候,有个人和你一起,会好很多。”乔治说。
这时,一个健壮的男人挺着大肚子走进了宿舍,刚冲洗完的头发还在滴水。“嗨,斯利姆。”说完,他停住脚步,盯着乔治和莱尼看。
“他们刚来。”斯利姆介绍道。
“很高兴认识你们,”这个大个子说,“我叫卡尔森。”
“我叫乔治·米尔顿,这位是莱尼·斯莫尔。”
“很高兴认识你们。”卡尔森又说了一遍,“他可一点儿都不小啊①。”说完这个笑话,他轻声笑了笑,“可一点儿都不小啊。”他重复道。“对了,斯利姆,一直想问你来着—你那母狗咋了?今天早上没在你的车底下看见它。”
“昨晚生了,”斯利姆说,“生了九只。我当即淹死了四只。它奶不了那么多。”
“那就还剩五只喽?”
“是啊,五只。最大的那只我留下了。”
“你觉得它们长大以后会是什么狗?”
“不知道,”斯利姆说,“大概是牧羊犬吧,我猜的。反正它发情的时候,我在附近看到的全是这种。”
卡尔森继续说:“还有五只小狗呢。你准备都留着啊?”
“不知道。总得留一段时间,它们得吃露露的奶。”
卡尔森若有所思地说:“是这样,斯利姆,我最近一直在想,坎迪的那条狗老得他娘的都快走不动路了,而且臭气熏天。它每次到宿舍来,过了两三天,我还能闻到味儿。你要不劝劝坎迪,让他把那条狗毙了,再给他一条小狗,重新开始养?隔着一英里,我都能闻到那条狗的臊味。牙也没了,眼睛也快瞎了,东西也吃不下去。坎迪天天给它喂奶,因为那狗根本没法嚼东西。”
乔治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斯利姆。突然,外面传来了三角铁的响声,刚开始很慢,接着变得越来越急促,汇成了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然后就如它突然响起来那样,这声音又戛然而止了。
“开饭了。”卡尔森说。
外面传来一群男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斯利姆徐徐站起身,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动作最好快点儿,趁现在还有吃的。再过几分钟啥都没有了。”
卡尔森退后一步,让斯利姆走在他前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莱尼一直兴奋地看着乔治。乔治胡乱地把牌扒拉到一起,然后说:“是!我听到他说的话了,莱尼。我会去问他的。”
“要棕白花的那种。”莱尼兴奋地喊出了声。
“行了,我们先去吃饭。我哪儿知道他有没有棕白花的小狗。”
莱尼还是躺在床上,没挪窝。“你赶紧去问他嘛,乔治,别等他再弄死几只。”
“好。赶紧站起来走。”
莱尼翻了个身,下床站起来,两人向门口走去。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科里突然闯了进来。
“你们见到一个姑娘没?”他怒气冲冲地问道。
乔治冷冷地回答:“大概半小时前来过。”
“那她他娘的干啥了?”
乔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愤怒的小个子,语带嘲讽地回道:“她说—她在找你呢。”
科里似乎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乔治。他上下打量着乔治,估摸他的身高和臂展,又看到他精瘦的腰腹部。“好吧,那她往哪儿走了?”他最终这样问道。
“我哪儿知道,”乔治说,“我又没盯着她离开。”
科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匆匆走出门外。
乔治说:“你知道吗,莱尼,我都有些担心我自己会跟这个混蛋干上一仗了。这家伙真是太讨厌了。老天爷!算了,赶紧走,不然都没吃的了。”
他们一起走出门。此时从窗户上照进的阳光,只投下一条细细的金线,而远处则传来了盘子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过了一会儿,那条老狗拖着跛脚,走进了敞开的宿舍门。它用温柔但半盲的眼睛四下瞅了瞅,又用鼻子闻了闻,然后躺下来,把头搁在两只前爪中间。这时,科里又出现在门口,探着头往里瞅了一眼。那狗先是抬起头,但在科里猛的一转身之后,又把它那灰色的脑袋耷拉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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