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一
愚昧年代的启蒙非个人之力所能为之。公正地说,中世纪的黑暗渐渐消退时,有一人恰好伫立前方,正是被誉为“时代先驱”(the harbinger of day) 的彼特拉克。他的名声,除了来自他创作的那些抒情诗,更源自他在启蒙教化同胞方面的不懈努力。彼特拉克自幼酷爱书籍,青年时代在阿维尼翁附近“多风的罗讷河(Rh?ne)”畔度过,先是接受语法和修辞教育,后至蒙彼利埃(Montpellier)学习四年,再前往博洛尼亚(Bologna)研习法律。他在回忆这段生涯时说:“余研习民法课已有数学期,颇有收益,然终自作主张放弃这一学科,并非厌学,实因这一饱含古罗马智慧精华之思想学说,常被心怀叵测之人恶意曲解。”有段时间,他在好友、法学家和诗人皮斯托亚的奇诺(Cino of Pistoia)手下做事,还旁听过法学家安德烈(Andrea)的课。相传安德烈的女儿诺薇拉(Novella)偶尔在父亲缺席时代课,“以面纱遮住美丽的面庞”。还在博洛尼亚读书时,彼特拉克就开始藏书,老父亲某次来探望,见此情景,盛怒之下,将那些羊皮书一股脑地扔到火堆里。年轻人又是哀求,又是发誓,才使其余书籍免于劫难。他虽努力遵从父命,结果却总是徒劳,天性引导他朝另一个方向发展,而与天性作对往往劳而无功。
彼特拉克后来返回阿维尼翁,得到红衣主教斯蒂凡诺·科隆那(Stefano Colonna)的赏识。正是在阿维尼翁,他初次目睹劳拉(Laura)芳容,“一袭绿色长裙,上面绣着紫罗兰”。劳拉的倩影深深镌刻于他的脑海,令他心潮难平。或许正因对劳拉的长久迷恋,彼特拉克才跻身抒情诗人之列,并在罗马受封“桂冠诗人”。自此,他便全身心投入文学事业。彼特拉克自称患上了写作病,此病在那年头倒也广为流行:“人人皆热衷写作,而写作本应是少数人之行为。罹病者越来越多,病情亦日渐恶化。”身为躁狂症患者,彼特拉克曾自嘲不如当个苦力或者织布机上的织工,“抑郁症有几种,有的疯子会写书,有人则不停地将手里的石子扔出去”。至于写作带来的文学声名,则如稀薄的空气,水手在海上遇此情景,也只能静候来风(watch a breeze)或吹哨唤风(whistel for a wind)方可行船。
彼特拉克曾到欧洲许多地方淘书。1329 年,他正好二十五岁,经瑞士到佛兰德斯游历。这一带的大学历史悠久,但自从巴黎大学兴起后,就只能屈居其下。好书依旧保存在修道院中,劳贝斯修道院(Abbey of Laubes)里有关《圣经》注解的书尤为丰富,但不幸毁于大火,仅一本8世纪的拉丁文通用《圣经》,恰因被特伦特会议(Council of Trent)借用而幸免于难。彼特拉克在写给朋友的信中描述了他在列日(Liège)的经历:“此间藏书甚多,余游说众人延宕时日,直待与同僚将发现的一本西塞罗演讲稿抄写完毕。此地甚美,却被野蛮人盘踞,墨水极难得,故所抄字迹皆为藏红花那样的橘黄色。”
几年后,他从阿维尼翁来到巴黎,为学生宿舍区密如蛛网、肮脏不堪的小巷所震惊。这位旅行者宣称,除了阿维尼翁“这个世界的水槽”,他还未见过比巴黎更脏之地。但这里却是书的天堂,所有的书都依照学校规定平价出售。回到罗马后,他目睹众多书籍珍宝沦为外国人的猎物,那些曾因哥特人、汪达尔人(Vandals)网开一面而躲过浩劫的书,却被英国和法国的商人成批运出意大利,“诸君竟不以为耻乎”?他对着罗马的朋友大声疾呼:“皆因尔等贪婪,竟致吾国古老庄严的历史文物落入外人之手。”
说实话,彼特拉克这位看守实在粗心,他随时准备将书借给旁人,某次慷慨之举竟导致学术史上一个无可挽回的损失。他有一本西塞罗的著作,乃海内孤本,本待被人誊抄,却阴差阳错地借给一位老学究,不知何时被此人抵押出去,竟至下落不明,踪影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