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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我仍能活得像风——巴基斯坦女性文学选集

書城自編碼: 3901744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外国随笔
作者: 巴基斯坦文学院
國際書號(ISBN): 9787541164033
出版社: 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3-08-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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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22位小说家、40名诗人,涵盖巴基斯坦所有主要语种,南亚女性文学“发声”之作。
★ 亚洲经典著作互译率先成果之一,照见中巴文明之间交流互鉴。
★ 以鲜活的女性经历,写自己、写他人,写历史、写当下,探索巴基斯坦文学的无限可能。
內容簡介:
本书是由巴基斯坦文学院汇编的女性文学选集,为“亚洲经典著作互译计划”首批引进图书之一。书中囊括了六十余位作家的短篇小说和诗歌六十余篇,涵盖各类风格和主题,包含巴基斯坦各主要语种的作者,充分展现了巴基斯坦当代女性文学创作的丰硕成果。这些巴基斯坦女性作者的作品,写自己、写家人,写她们对生命、对社会的观察和思考,通过一个个鲜活的故事,打开了读者了解巴基斯坦女性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的窗户,极大丰富了巴基斯坦文学的内涵。
關於作者:
【编者】巴基斯坦文学院
巴基斯坦文学院成立于1976年7月,是巴联邦政府国家遗产和文化署下属的自治性政府机构和巴语言、文学等领域研究的国家级学院,也是巴基斯坦极负盛名的学术团体之一。巴基斯坦文学院每年举办多种文学活动,如图书出版、报刊发行、组织国内外语言文学相关主题会议,以及同外国文学组织或合作伙伴进行联络协调,举办论坛,帮助作家、学者、文学专业学生和研究者交流观点、了解前沿动态。
【主编】[巴基]法克尔·扎曼
法克尔·扎曼,巴基斯坦诗人、剧作家、小说家,曾任巴基斯坦文学院院长,现任世界旁遮普大会主席。扎曼用旁遮普语、乌尔都语和英语写作,著作40余部,其小说和诗歌被译成多国语言,并选入高等院校教材。曾获多个国际和巴基斯坦国内奖项,包括巴基斯坦政府颁发的卓越新月勋章、卓越之星勋章等
目錄
目 录
前 言 001
小 说
意外事故 / 希贾卜·伊姆蒂亚兹·阿里 005
下 降 / 蒙塔兹·希林 013
集市上的穆尼·毕芘 / 哈杰拉·马斯鲁尔 025
永别了,新娘 / 哈蒂嘉·玛斯杜尔 041
放 逐 / 贾米拉·哈什米 049
赤身裸体的“母鸡” / 阿尔塔夫·法蒂玛 071
首席嘉宾 / 阿赫塔尔·贾迈勒 083
纸就是钱 / 拉齐亚·法西赫·艾哈迈德 093
可怜人 / 法坎达·洛迪 111
千足虫 / 哈立达·侯赛因 107
生存还是毁灭 / 扎希达·希娜 119
马 车 / 尼洛法·伊克巴尔 127
风滚草 / 阿兹拉·阿斯加尔 133
母 牛 / 菲尔杜西·海德尔 139
秋日蓓蕾 / 阿提亚·赛义德 145
男子汉行为 / 尼兰·艾哈迈德·巴希尔 153
魔力花 / 帕尔文·马利克 167
孤寂之毒 / 穆萨拉特·卡兰奇维 173
迷网绵络 / 马赫塔卜·马赫布卜 179
迪尔莎达 / 扎伊图恩·巴诺 185
蓝色妖姬 / 雅斯敏·马里 191
魔咒与变幻之月 / 鲁克萨纳·艾哈迈德 197
诗 歌
春天的诞生(外二首) / 埃达·贾弗里 217
路灯旁的女孩(外一首) / 泽赫拉·尼嘉 221
忏悔(外二首) / 基什瓦尔·纳希德 228
卡多尔与围墙(外二首) / 费赫米达·里亚兹 233
独白(外二首) / 佩尔文·沙基尔 238
迟到的公正(外一首) / 沙布南·沙基尔 243
写给空旷的天空(外一首) / 伊尔法娜·阿齐兹 246
心声(外一首) / 帕尔文·法娜·赛义德 250
1983 年 2 月 12 日 / 赛义达·加兹达尔 253
放逐(外一首) / 娜思霖·安朱姆·巴蒂 259
长辈的第一次祈祷(外一首) / 伊什拉特·阿弗林 263
不要质疑 / 谢斯塔·哈比卜 266
倘若不是今天的模样(外一首) / 阿兹拉·阿巴斯 269
黑夜枝丫上的夜莺(外一首) / 沙希达·哈桑 272
我仍能活得像风(外一首) / 法蒂玛·哈桑 275
致雪莉,我的女儿(外一首) / 萨拉·莎古夫塔 278
孤星闪耀 / 曼苏尔·艾哈迈德 281
围 攻 / 沙欣·穆夫提 284
南 希 / 坦维尔·安朱姆 286
惩 罚 / 萨米娜·拉加 288
在小径 / 纳希德·卡斯密 290
囚徒的呼吸 / 努希·吉拉尼 293
小 偷 / 妮尔玛·萨瓦尔 295
一个影子,一段过往 / 阿夫扎尔·陶西夫 297
鲜花之园 / 萨尔瓦特·毛希丁 301
亲爱的土地 / 布沙拉· 埃贾兹 303
欢笑与泪水的游戏 / 莎哈尔·伊姆达德 306
囚 禁 / 穆纳瓦尔·苏塔纳 308
斗争中的姊妹 / 塔斯妮姆·雅各布 310
残酷的事实 / 苏塔娜·瓦卡西 312
自传(外一首) / 阿提亚·达乌德 314
迷雾(外一首) / 普什帕·瓦拉巴 318
我与另一个我 / 拉齐亚·霍哈尔 321
无言的玩偶(外一首) / 哈西娜·古尔 323
雪之巅 / 安妮莎·法蒂玛 329
金链花树(外一首) / 马基·库雷希 330
世界新秩序 / 希娜·费萨尔·伊马姆 333
祷告(外一首) / 法丽达·法伊祖拉 335
灼烧(外一首) / 艾莎·D. 卡迈勒 338
锁 链 / 雅斯敏·哈米德 341
特别鸣谢 343
內容試閱
序 二
其中有火。起初火苗微弱,继而开始燃烧。红蓝交织的火花顷刻间化作熊熊烈焰,彼此交相辉映,浓烟四起,在阴影密布的世界里形成又一个阴影世界。在我们的世界中,女性作者承担着火苗的角色,它一度被屏蔽在视线之外。一位批评家如发现了新大陆般指出,“大西洋彼岸有一团火在烧”,拉丁美洲著名女诗人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则在一首诗中这样回应道,“我们还生起了永恒的火焰”。这团火就是我们熟知的拉美文学。阿尔贝托·曼古埃尔的拉美女作家作品选集的标题《其他火焰》(Other Fires),正是从此诗中诞生。更有其他火焰在熊熊燃烧,就藏在“挡住眼睛的手之后”,这些女性作家来自巴基斯坦,她们就是火,是烈焰。
伊莎贝尔·阿连德在《其他火焰》的前言中写道:“生在拉丁美洲(或者任何第三世界国家)的女人,她们的命运就是受奴役,最好的情况是成为二等公民。需要强大的精神作为支撑,需要十分清醒,有良好的指引才能克服社会为我们定下的命运。”在巴基斯坦,大部分女人特别是作家就是如此。女性正站在十字路口,在社会地位、受教育程度、健康状况以及综合发展等方面,她们长期处于不利地位,是弱势群体;与此同时,她们在各领域做出无法用价值衡量的贡献,却一度不被承认。巴基斯坦的文学传统由多语种写作构成,而女性作家一直在用各个语种进行创作,她们以自己特有的感性丰富着这些语言,为文学作品注入新鲜特质。她们的作品或温和优美或激烈强劲,在欣赏这些作品的同时,我们也认识到这团火的来之不易。
曼古埃尔引用1936年拉美作家维多利亚·奥坎波在妇女联盟的讲话,她的开场词正适合作为这部选集的引言。
“直到现在,女性事件的主要话语权还是掌握在男性手中。法庭都不许这样的事发生了,因为男性证人会被怀疑证词有偏颇。女性自己几乎不发声。但现在,轮到女性发声了,她们不仅要探索自己所在的这片大陆,更要轮流发言,从自己的视角讲述男性。如果她们能做到,世界文学得到的充盈将是不可计量的,而我毫不怀疑她们能做到。”
她们做到了!来自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女性为世界文学增添了一抹崭新的光辉,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她们无限的热情和复杂性是未曾被文字记录过的。
过去的五十年来,巴基斯坦女性作者作为一股强劲且富有影响力的势力涌入文学舞台,她们不再奉承、不再恐惧、不再封闭、不再低语,而是清晰地讲出真相,展现一种新视野,展现她们自己对环境的理解。女人终于开始讲话了,不仅讲男人,还讲封闭在她们心内和心外的整个世界。
这部选集聚焦巴基斯坦女性作者。她们是自身真相的见证者,是人迹罕至大陆上勇敢的探险者。希望它能激起所有阅读和喜爱世界文学的读者的兴趣。
定义了选集的目的,还有必要讲讲这部选集的范围。我们的选择范围尽可能囊括巴基斯坦的所有重要语种,然而选文最看重的还是作品的质量而不是它代表了哪个地区。因此在最终的选集中,某一种语种所占的篇幅长短并不能用来衡量该语种的重要程度,我们希望选集所展现的是该语种作家的相对优点。我们也认为女性写作并不是一个整合的或同质性的整体。本书所展示的作者可能持有一些相似的基本观点,这可能跟她们本族语言的传统,或者与相同的时代背景有关。我们这么做的目的不是断章取义,而是聚焦她们在自己立场上所做的卓越贡献。我们也没有把“女性写作”等同于“女权主义”写作。正如杰出作家克里斯塔·沃尔夫表达的忧虑:将“女性写作”这个整体归为一个宗派,只会是死路一条。她定义的女性写作有所不同,理由是经历不同,生物历史环境也不同。这些不同的经历正是我们想要收入选集的。有时候她们散发出强烈的女权主义光芒,有时候她们代表着个人或者宇宙中的真理。一个女人的思想蕴含着她对外界的理解和反应体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创作潜能不能超过她自身的主题。最后,本选集并非要展现一种历史视角,而是展现不同的真理和情感—它们的演变产生于更近的时代,因此我们主要聚焦于当代写作。除了这些决定性因素,我们也要面对其他限制因素,对此,读者可能会在某种层面上有所察觉。在诸多限制条件下,为了保证内容多样和优质,我们在这部选集中尽最大努力选取了这些文章。
感谢巴基斯坦文学院主管伊夫蒂哈尔·阿里夫先生,以及始终与我们保持一致的翻译团队,没有你们的支持就不会有这部选集。感谢你们,也感谢同意收录文章的作者。特别鸣谢阿提亚·沙阿、拉齐亚·霍哈尔和阿提亚·达乌德,感谢她们在策划阶段的帮助和建议,感谢塔里克·沙希德协助各项出版工作。
雅斯敏·哈米德
阿西夫·阿斯拉姆·法罗希
本书巴基斯坦原版特约编辑

放 逐
贾米拉·哈什米
巴哈伊哥哥曾经说过,“毕芘妹妹,你为什么总在白日做梦啊?你现在拥有的这些感情以及你周围的光环,都会慢慢消逝。时间可以磨灭一切,吞噬一切;悄无声息,但却无比坚定,会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顺应天命。”
巴哈伊哥哥,此刻的你在哪里?我亲爱的哥哥。微风和空气—这些常伴我左右、浸润着乡土气息的伙伴,如果你们能跨越时空去帮我找到他,我会祈求你们去帮我找他。为何这种痛苦未见丝毫削弱?即便负重前行了数载,遍历坎坷的旅途,人为什么还会做梦呢?为什么还会有希望,还要渴望幸福呢?为什么会对光如此热爱呢?
印度教神话中的悉多也同样如此。即便饱受流放之苦,她也要祈祷能和深爱的丈夫罗摩团聚,这样她的生命中才会有光。磨难真的会让人变得如此坚强和绝望,会让人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吗?爱上黑暗又有何不可呢?为什么不呢?
那一年,我女儿穆尼降生时,那棵果树的花开得正艳。树枝上缀满了花朵,四季轮回;待到花儿变成果实,就会压低果树的枝丫。果树和维系它生命的土壤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虽然树根越扎越深,但没人能切断树与土之间的纽带。穆尼现在已经长大了,时光脚步轻盈地从我身边掠过,我时常感慨时光的无情。
也就在今天早晨,巴蒂玛奶奶对古尔帕说:“孩子,带芭葫媳妇和孩子们去过十胜节吧。让他们也喜庆喜庆,她有好些年都没出过村了吧?”
古尔帕立刻反驳道;“奶奶,您什么时候问过我?她几年没出门了,难道还怨我吗?”
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很奇怪,只要有人叫我“芭葫”,我就觉得我好像真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就感觉像是被人虐待了一样。被虐待了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自那个可怕的夜晚开始,我就习惯了;那天晚上,古尔帕把我推搡到院子里,然后自豪地叫嚷着:“奶奶,您看,我把孙媳妇给您带来了。年轻、漂亮又健康,她是今晚我们逮到的最好的一个。”
巴蒂玛,古尔帕的奶奶,正坐在木榻上。她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惊喜。然后她起身,拿起瓦灯,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举起灯火仔细打量着我。她傲慢无礼的眼神在我脸上仔细审视,就好像我不是个人,而是她孙子给她刚买的牲畜一样。
饥饿、惊恐、疲惫让我难以睁开眼睛。但我知道厄运即将来临,便瞪大了眼睛盯着她。赤脚在荒野地里走了很长的路,我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要摸我时,我倒在了她脚下。正在我倒下的时候,我觉得奇怪,拴在院子里木桩上的母牛和水牛好像正沮丧地盯着我。我刚进来的时候,它们看到处境危险的我,都停止了进食,站起来盯着我看。
巴蒂玛对我的身体状况视而不见。她略显粗鲁地把我拎起来,又从头到脚把我仔细检查了好几遍:“你要是表现得好,干你该干的事,我的情况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为了养活你们,填饱肚皮,我都快瞎了。要养活一家人真不容易。连卡哈丽丝女仆也不上这来了,因为我们连丰收的时候都没法给她谷子了。孩子,来跟我说说,我为了这个家是怎么当牛做马的?别整天想着那些歪门邪道,干吗不好好种种那一亩三分地?还能减轻点我的负担。”
古尔帕听她说着,轻声回答道:“别说了,奶奶。您看,卡哈丽丝也好,麦合丽丝也罢,再也不用忍受那些蠢得跟猪一样的下贱仆人了,您现在有属于您自己的仆人。让她给您推磨、打水。您可以随便使唤。这些事都不归我管,奶奶,我可是真给您弄了个真正的孙媳妇了啊!”
自从那个可怕的夜晚开始,很多媳妇来到了这个村子。但没有一家举行仪式的。既没有音乐,没有村里的女孩和着多赫拉鼓唱起那欢快的婚礼歌谣,也没有舞蹈表演。
那晚,没人给我满是尘土的头发上油。没人为我梳妆打扮。两手空空不戴一点饰品的我就成了新娘。也没有任何仪式,我就结完了婚。一夜之间,我就变成别人家的媳妇。没人祝福我!也没有给穷人的施舍。
听完古尔帕所说的话,巴蒂玛一脸厌恶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样,就好像她的孙子抢了个令人生厌的玩意儿,还把它带回家来了。她一手提着灯光闪烁的油灯,不声不响地走进厨房,满脸皱纹的脸上眉头紧锁。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没有人告诉他们该怎么迎接新娘,竟然以这种方式迎娶媳妇,真是太可惜了!
从那以后,我就变成了另一个悉多,我也遭受了放逐的痛苦,还被囚禁在桑格拉贡。
拆除为集市专门搭建的秋千的时候,他们的老板抽着比迪烟,一如既往地相互谩骂着。为了要尽快离开这里,他们匆忙地往毛驴身上放着物品,把这些负重的牲畜完全当成了木桩。罗摩里拉活动上才会用到的战车,就停在一旁。参与表演的年轻人,正在旁边,有的在吃冰激凌,有的在吃咸菜,周围的喧嚣好像完全与他们无关。五颜六色的演出服上糖果和饭菜留下的难看的污迹,看着就像是麻风病留下的疮疤。
穆尼饶有兴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我那天真烂漫的穆尼,她并不担心会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迷路。即便意识到危险又有什么用呢?我在想,如果有人注定要迷路,那他肯定会迷路,哪怕是在一间人头攒动、固若金汤的屋子里。
古尔帕看到她,把她从那个摊位上拖走了。但那两个儿子却执拗着非要在每个路过的摊位上买点东西。毕竟,现在是在节日期间,这也是个气氛欢乐、热闹非凡的集市。在集市上,妈妈们顾不上孩子的安全,吵吵嚷嚷,被挤得东倒西歪,哇哇大哭的孩子被人流挤得不断向前移动,哭着喊着要找妈妈。在这种集市上迷路的人,他们怎么办?他们被找回来了吗?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冥想和奇怪的疏离感,只会出现在没有经历过这种地狱的人身上。哪怕只为了看一眼那些近在咫尺的亲人的面孔,我们也愿意牺牲一切,但现在却再也看不到了。
突然,我们身后的足迹消失了,就像昆虫在起伏的流沙间留下的痕迹一样。恍惚的回忆相互交织,慢慢地和微弱的声音混在一起,这声音像是被压抑着的哭声。我们走过的路消失了,发现不可能再回到来时的路。什么都不会回来了,可人声鼎沸的人群还在享受着集市上的节日氛围,不断往前走着,一刻也不停歇。时光不会倒流,而且永远不会重走老路。巴哈伊哥哥曾经说过:“毕芘,已经过去的时光会被抹去,会变成尘埃。”每当我不专心学习,开始玩玩具娃娃过家家的时候,他就会经常这么跟我说。
那个玩具娃娃过家家的房子是爸爸给我买的礼物。他是在某个展览会上买给我的。
穆尼正用两只小手抱着个大大的碎布娃娃,古尔帕还在盯着五彩斑斓的人群的动向。穆尼抚摸着她的布娃娃,焦虑地看了看布娃娃,好像也在担心她的安全。两个儿子都想要拉万的玩偶,他可是邪恶的化身。他们被周围的盛况所吸引,惊奇地注视着每一张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脸。穆尼明亮的双眸充满了对她那丑陋的布娃娃的爱。那个布娃娃,一张宽大的脸上,用又大又笨的针脚缝着怪异的鼻子和眼睛,其中的一个鼻孔里装了个鼻环,也就只有这个金属鼻环才让她看起来像个新布娃娃。镶着金边的头巾遮住她的头部,双手小心翼翼地拎着腰下的裙子,姿势看起来像个要开始跳舞的舞者。
我们还要走很长一段路,要沿着乌赫查尔湖边的小路一直走,再穿过田野,才能到我们的村子——桑格拉贡。就这样,生活的大篷车一如既往地往前开着,即便你不愿意也不希望到达目的地。无论道路笔直还是曲折蜿蜒,它都会一刻不停地继续前进,你也不得不拖着疲惫的双脚在昏暗、纵横交错的乡间小路,陌生的大道或巷道上继续走下去。即便脚上伤痕累累,一无所有,心中没有任何期许,你也要永不止步地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
暮色中,薄雾从天穹落下,笼罩着我们。上苍知道为什么夜晚总会让我伤感不已。在遥远的夜空中,孤独的星星像一盏瓦灯的灯丝般闪烁着,青色薄雾笼罩着空旷的四周,星星的孤寂让我想起了放逐的经历。在这人类的荒野中,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棵孤独的树,既不开花也不结果。
这颗孤独的星星让我想起了我哥哥出国时搭乘的那艘船;当他即将启程去往遥远的国度时,妈妈的声音已经因过度悲伤而变得哽咽。但拥有强大而又坚强内心的她,早已为他把行李收拾妥当。妈妈一边为他打点行装,一边在默默祈祷。屋外,爸爸也在忙碌地准备着。巴哈伊哥哥除了有前往异国他乡的兴奋,还有满脸的悲伤和忧郁。阿帕姐姐也在忙着,蹑手蹑脚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只有我在兴奋地叫着、唱着。这也很自然,除非你受伤了,否则你怎么会感受到伤口的痛呢?
我们到码头为他送行。巴哈伊哥哥在舷梯上踱来踱去,看着其他人搬行李。百无聊赖的我走到护栏边上,把手放在上面,弯下腰凝视着下面发绿的浑水,然后突然问哥哥:“这儿的水为什么这么奇怪?水面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油污?这些神秘的轮船的秘密是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些船桨?为什么还会有锚?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摇摆和颤抖的时候,你不会害怕吗?”
问题,总有问不完的问题。这些问题经常困扰着我。那天,我那些接二连三的问题也难住了哥哥。他回答说:“别没了耐心,毕芘。等你长大,你就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你还会明白一切。”
而如今,我学会了很多。我也已经知道了那些问题的答案。我知道船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船桨,船就会沉。停在河边或是海边的船,也会沉。根本不需要驶入海里,哪怕只是一个海浪也足以淹没一艘船。长大后,我知道了这些秘密。唉!但是,巴哈伊哥哥已经不在我身边。
那天,我们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船上突然响起了悲鸣的汽笛声,我们知道巴哈伊哥哥就要出发了。爸爸温情地抱了抱他,一只手放在巴哈伊哥哥的头上,祝福着他说:“好吧,我就把你托付给真主了。”巴哈伊哥哥深情地抱了抱他。阿帕姐姐一向心软,每次离别都会哭。那天她也哭了起来。巴哈伊哥哥安慰她说:“你看毕芘,她多开心啊。别哭了!我两年后就回来了,又不会永远不回来。好了好了,擦干眼泪,微笑着跟我说声再见吧!”然后他抚摸着我,温柔地把我抱在怀里说,“毕芘,你是个勇敢的女孩。我会从巴黎给你带漂亮的礼物,要定期给我写信啊!”我点了点头答应了。
当听到船上最后一次拉响的汽笛声时,他和我们道别,漫不经心地往船上走去,就像是要去附近的城市一样。他离开后,我们一直在原地挥舞着手帕,直到那艘船驶离了我们的视线。暮色中,港口明亮的灯光在不平静的海浪中闪烁,船上的航标灯像天上的孤星一样眨着眼睛,慢慢消失在遥远的迷雾中。突然,我周围的所有光都被永远淹没在了海水中。那是末日的开始,自那晚以后,没有一束光再出现在我波澜不惊的生活中。
那一天的记忆在我脑海中清晰如昨。看着那艘船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地方,我的内心有种奇怪的感觉。我突然抱着妈妈,大声叫了起来。我觉得,内心深处似乎在告诉我,我永远不会再见到哥哥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毕芘。”这个不祥的预兆,让我的心怦怦直跳。就像空旷的天空中那颗受到惊吓的孤星,在青色的暮光中颤抖。
在遥远的庄园里,黑暗的夜幕正慢慢地舒展着翅膀。古尔帕原本抱着的两个儿子,现在被他扛在了肩上。他在我们前面率先穿过田野,走在一条像巨大的白色带子、蜿蜒曲折的小路上。我和穆尼也在疲惫不堪地走着。跳过好几条河道,穿过田野后,他会等我们。为了打发时间,他会讲拉万劫持悉多的故事,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悉多其实就在他身后,而他自己其实就是拉万!
当我沉浸在不断涌起的回忆中,穆尼突然问道:“妈妈,萨鲁蒲的舅舅在十胜节给她送了好多漂亮衣服。都是丝绸的,摸着感觉很舒服。妈妈,有没有舅舅会给我送礼物啊?我舅舅在哪儿啊?妈妈,你怎么不回答我啊?你怎么这么安静啊?你喜不喜欢集市啊?我觉得你肯定是很累了,对吗,妈妈?”
“是的,穆尼,我很累了。”我轻声回答道,然后又补充道,“我也老了。”
穆尼吃惊地看着我,然后微笑着自信地说:“老了?不,不,妈妈,你看起来和我在村里看到的那个女神的画像一模一样。巴蒂玛老奶奶也说你是提毗。”
穆尼还很小,她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她也不会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会如此巨大,大到无法衡量。如果有人痛苦地挣扎、绝望,心中没了任何期待的时候,他就适合被敬拜了。在去往桑格拉贡的路上,热切地等待着那些已经失去的人时,我的双眼就已经失去光明,因期待而变得暗淡无光。我的内心也是空无一物,早已没有任何感觉了。
穆尼又接着问道:“妈妈,我们真的没有舅舅吗?”
我虚弱地看着她。我该怎么回答呢?我能跟她说什么?站在十字路口,我开始回忆。
巴亚哥哥很爱我,但我却很怕他。只要他在家,我的头巾就会自动盖在头上。在他面前,我习惯了轻手轻脚地走路,和声细语地说话。每当我站在他身边时,我就会想:没有人比他再高了吧?我的巴亚哥哥,他做事谨慎、谈吐优雅,写得一手干净、工整的好字。他从来不会在笔记本上乱涂乱画,也不会把墨水弄到手上。我永远也没法写得像他那样工整。每次写字写得很沮丧的时候,他总是鼓励我说:“别着急,毕芘,等你长大了,你也会写得和我一样整洁漂亮的。”
如果写字整洁、不带墨迹的巴亚哥哥见到现在的我,谁知道他会说什么。我的命运之书已经满是污垢,整页都是一坨一坨的墨迹。没有一页能找到一行端正的字迹。我压根就没学会怎么才能写得端正。那时候,布置完玩具娃娃的小屋,我总在想:这房子也太大了,我们都可以住在里面,妈妈、爸爸、我,还有巴亚哥哥、巴哈伊哥哥和阿帕姐姐都可以住进来。我们会幸福地住在那里。生活是首浑厚、快乐的歌,无欲无求。
巴亚哥哥结婚后,我当时还说:“我们家就是天堂,是一个神圣的极乐世界。”那时候,如果让我举起手来祈祷,我都不知道该为什么而祈祷 — 我没有任何需要祈祷的事,也不需要真主安拉的保佑。而现在,即便是在那些最煎熬的日子里,我也没有向真主安拉祈求什么。生活的旋涡是如此奇幻,幸福和痛苦的极点居然是重合的。
巴哈伊哥哥去了国外,我梦想中的天堂也开始坍塌。生活的碎片就像锋利的玻璃碎片,散落满地,伤害路过的行人。他们跛着脚,没法穿过马路走到另一边。这条路的周围荒凉得像火葬场,异常地安静、诡异。我看不到任何人、任何物品,甚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也一无所有。在这样病态的环境中,在这片不毛之地,有谁能听到悉多的恸哭呢?孤独和寂寞的痛苦是如此残酷,生活是如此艰难。
古尔帕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大声呼唤我和穆尼。但我们仍然慢慢地走在一片棉田里,棉田里只剩下残茬,棉花已经全被拾走了。麦田里,麦穗还没长出来,没结一粒麦子。风很大,一阵阵风吹弯了田里的庄稼。当它非常强大时,只能弓着腰顶风前行。面对狂风,人人都得如此。
此时的巴蒂玛肯定已经坐立不安了,甚至会忧心忡忡吧。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担心我逃跑,好像她曾受到某种未知恐惧的沉重打击。这条能通往另一个国家、让她恐惧的路,明明危险无比。我根本没有能力从这条和古尔帕一起去集市的路上逃走。你能走多远呢?尤其是你连去哪里都不知道,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一个被抢来的女流之辈,双脚满是水泡,心里满是伤痕,我能到哪去呢?穆尼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又怎么舍得离开她呢?穆尼是一层厚厚的面纱,挡在我和他们之间。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大,隔阂如此之深。我怎么会舍得撕开这层面纱呢?
三三两两的流浪艺人从我们身后走来,他们唱着虔诚的歌。人群好似被乌赫查尔湖边的集市 “封冻”了好几个小时了,现在也该“解冻”了,人群四散开来,散落在各条道路及交叉路口。玩累了的孩子哭闹着。大嗓门的男人大声地说着笑着,从我和穆尼的身边经过。紧随其后的是光着脚、衣着鲜艳的村妇,她们头上都裹着面纱。手里拿着刚从集市上买的一包一包的糖果,孩子们紧紧地挂在她们身上,她们步履轻快地走着。为了走得更快一点,她们都脱了鞋,把鞋系在头巾上。她们每个人都是这样把鞋系在头巾上再甩到背后。
那些刚才从我们身边经过的男人们已经走出很远了,变成了一个个小白点。我仍然能听见其中一位演奏单弦乐器的声音。他也正走在去往桑格拉贡的路上。这种乐器弹奏出来的音乐和着低沉的歌声,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悯之情。这些民歌都与生活有关。巴哈伊哥哥说的没错:在没有光的迹象时,在光根本不存在时,还是会有人渴望光明。是不是因为他恐惧黑暗啊?
现在我听不到那把琴弦振动发出的声音了,但偶尔一阵微风,会把他的歌声和琴声又吹到我的耳朵里。突然,穆尼问我:“妈妈,你怎么这么安静啊?继续说话吧。妈妈,我害怕。”夜色渐浓,天越来越黑,她想要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就在这时,她的玩具娃娃掉了下来。她迅速捡起玩具娃娃,神情沮丧,我能感受到,她的声音已饱含泪水,也就没办法再问我问题了。
等穆尼长大以后,她也会明白惧怕黑暗只会是徒劳,黑暗反而会支配你,让你什么也做不了。巴哈伊哥哥曾说:“毕芘,流水的力量很大,大到可以劈开自己的道路。”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难道流水和黑暗一样极具破坏力吗?
巴蒂玛叫我的时候,我都会用头巾遮住额头。“是的。”我轻声回答道,“什么事啊?巴蒂玛奶奶?” 然后我尽力让自己忙碌于日常的琐事,这样我就无暇顾及孤独了,慢慢也就学会与我身边的黑暗和谐共处了。
过去有时间冥想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没什么可想的。现在,很多事都需要冥思苦想,但又没有时间去想了。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有缺失和遗憾,贫乏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从来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平静下来。现在,我闭上眼睛,我的内心总会轻声说:该来的总会来到的。巴亚哥哥一看到我,肯定就会说:“毕芘,你这是在演戏吗?你这是扮演的什么角色?你脸上的面纱和头上的头巾一点也不漂亮,赶紧把它们扔了!毕芘,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别再干活了,别再做家务活了,来坐到我身边。要知道假期很短,而且过得很快。我在家的时候,你哪儿都不能去。”
我们舒服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四周摆放着巨幅照片;或是坐在我们冬天常坐的壁炉旁谈天说地,我们的笑声都很大,仿佛生活就是持续不断的笑声。我们一直聊到深夜,妈妈在睡梦中被我们吵醒,常常会睡眼惺忪地责备我们:“我的老天啊!快去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这种情况下,通常都是巴亚哥哥大声地回答:“妈妈,我这么长时间不在家,一年到头我都是一个人悲伤孤独地入睡,就让我们好好聊聊天吧,着急什么啊?我们瞌睡了就去睡觉。”
每每这时,我就会想,这些欢乐时光终会烟消云散(上苍知道其中的原因)。这些快乐时光会和所有的事物一样,最终消失在尘埃中。我们用爱建造的“天堂”,也会被沙尘暴掩埋,变得毫无生机。我们都是影子,像墙上的照片一样。我总是很疯狂,也很傻,总会迷失在奇奇怪怪、病入膏肓的想法中。
直到现在都是如此,好像我也没有丝毫改变。我的内心总会梦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每当我试着对它有信心时,总会听到:毕芘,这有什么关系呢? 梦想是不可控的。梦想着有天能见到他们所有人从那扇敞开的门走进来,这有什么错啊?他们难道不是你最爱的人吗?难道不是你热切期盼想要见到的人吗?
这些问题,我很困惑也很彷徨,只能回答:我已经一无所有,唯独只剩下黑暗的忧郁和绝望。
但这又不能说服我的内心,我的内心深处曾经也散发着那熟悉的希望的芬芳。
我该期待什么呢?这时,穆尼抓着我的裙子问我:“妈妈,我舅舅怎么了?为什么他从来不来看我们?我们不应该在排灯节去拜访他吗?排灯节的时候,所有的女孩都会去舅舅家,所以我才这么难过。妈妈,求求你,就带我到舅舅家去一次吧!”
我静静地听她问着。她舅舅家在哪儿?在哪座城市?我又该问谁呢?桑格拉贡以外的所有村庄对我来说就像是玩具娃娃的小屋一样,一点也不真实。就连桑格拉贡也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我周围的一切就是一个巨大的黑影,黑暗、沉寂又神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不安分的灵魂还要继续四处游荡。它还想探究事物的真相,还想尽力去找寻那些已经不存在的东西,还渴望听到那些永远再也听不到的声音。
用头顶搬运一筐筐的牛粪饼,给奶牛、水牛挤奶,把牛粪饼制作成燃料……上天知道我的心为什么会恐惧到怦怦直跳。阵阵微风中,我能嗅到那熟悉的芬芳。突然间,我听到了那熟悉的曲调。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奇怪的感觉,因为残酷的现实会让我脱离自我。但现在又有所不同,我知道真相,苦涩的真相。我也知道我爱的人在哪里。那块梦想之地对我来说已经遥不可及了,就像桑格拉贡的小路一样,这些蜿蜒曲折、互相交织的路,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慢慢消失在被遗忘的记忆中。我怎么做,才能在本就虚无缥缈的梦幻之城找到真正的梦想呢?
透过家里敞开的房门,瓦灯上摇曳的灯光就像一幅神秘仙境的图画。古尔帕和两个儿子,穆尼和我,肩并肩地走着。一阵微风吹过,卷起了路边田野里的柔软、轻盈的芦苇花,拂过我满是尘土的头发。夜晚令人昏昏欲睡,如果有同伴相陪,旅途就会变得异常轻松。
穆尼抱怨道:“妈妈,我太累了,走不动了。”两个儿子也开始哭闹,他们的双眼也困倦地耷拉着。我们走到路边,在田埂上休息了一会儿。古尔帕说:“看看集市上这些女人,多蠢啊!今天丢了好多孩子,她们笨到把自己也给弄丢了。只顾得在那儿高兴,就和孩子分开了。你说她们是不是疯了?”
“就是不去赶集,孩子们也还是会丢的,对不对?”我摸着穆尼,看都没看他,反问道。
“你永远忘不了那件事吗?那时候不一样,现在完全变了。”古尔帕轻声回答道。
我怎么会忘记呢?我该怎么跟古尔帕解释时间从来不会变化呢?时间永远不会改变,也从来没变。只有经历了悲伤和痛苦,才会让人无法忘记。在我的记忆中,那些悲惨的日子仍历历在目。到处都是熊熊大火,国家分裂了,妈妈和爸爸都认为:“这些人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们毫无理由地害怕。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逃到另一个国家去的原因。在这么多的亲人之中,谁会给我们带来痛苦呢?”
他们是多么单纯和天真啊!痛苦总是由至亲至爱的人带来的。陌生人根本不会让人悲伤。独立前的那天晚上,生命失去了颜色,路上血流成河。打着薄伽梵以及真主安拉的名号,人们开始互相残杀。那些愿意为拯救母亲、姐妹和女儿的名誉而献身的人,把女性的贞洁和名誉看作神圣不可侵犯的事。妈妈曾经跟爸爸商量说:“我很害怕,咱们带上女儿移民吧。”但父亲平静地回答道:“没必要这么紧张。哪有人伤害我们啊?国家分裂在所难免,过不了几天骚乱就会平息的。别担心,一切很快就会变好的。”
通常这样的安慰会让妈妈心安。但是那天,她仍然忧心忡忡,爸爸的话并没能说服她,她说:“不光是生命,连名誉也是一样岌岌可危,我们有两个已经长大的女儿。听我的话,把她们送到边境那边我弟弟家去吧。”
“现在路上也不安全了,地痞流氓已经把所有去巴基斯坦的路霸占了。火车也不安全了。勇敢点,在家待着吧。真主安拉会保佑我们的。”
我确定,他也很担心,虽然他竭力装出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但他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无情,它会悄悄地在不知不觉中溜走。爸爸错在没有意识到周围发生的流血事件的真正意义。他也因此付出了代价。古尔帕当时把我从家里拉出来的时候,我看见爸爸满头灰发的头躺在排水沟边,身体被扔进了水沟。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他那紧闭的双眼和沾满血迹的脑袋,还在继续虔诚地向上苍祈祷。那时就不是祈求真主安拉庇佑的时候。就在这时,一把闪闪发光的矛刺穿了妈妈的心脏,顷刻间,她的头就倒在了刚才虔诚祈祷的地方,几分钟前她还在为自己的女儿和名誉祈祷,希望免遭暴徒的侵袭。
此时此刻,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我还能听到爸爸的惨叫声。当时我的无助和现在一样。古尔帕粗鲁地拖拽着我。当时我头上没戴头巾,路上也不可能遇到巴亚哥哥。如果他和我在一起,谁还敢碰我?没人会想到我会在自己的祖国的街道上被人掠走,祖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所珍爱的。街道上浸润了我爸爸的鲜血,他白发苍苍的头颅落在尘土中。那片土地在哪里?我的祖国在哪里?哪怕只能看一眼祖国的土地,我也会肃然起敬地捧起一抔土,毕恭毕敬地亲吻它,把它放在额头上。啊!土地!啊!那片土地的尘土!你们比我幸运多了!
我有千言万语要对爸爸说。打从出生起,我就在取笑妈妈,巴亚哥哥和巴哈伊哥哥也未能幸免。在我被拖到桑格拉贡的可怕夜晚,没有迎娶的马车,也没有一个哥哥为我送别。我能向谁抱怨呢?我要离开父母的故乡,离开我从小就住着的房子时,没有人为我送别,我又能向谁哭诉呢?
在我的新家,我忍受着痛苦和饥饿,忍受着巴蒂玛的殴打和古尔帕的虐待,只希望有一天巴亚哥哥或巴哈伊哥哥会到桑格拉贡来找我。我会宽宏大度地看看巴蒂玛,看都不看古尔帕一眼,就和哥哥一起回家。那一天,和煦的微风在茂密菩提树叶之间欢快地嬉戏着,发出团圆的喜悦之声,整个村庄也会为此欢欣鼓舞。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会认为自己是宇宙的中心。
在希望和绝望之间,两个国家突然恢复了和平。这让古尔帕非常难过。他总是一副惊恐的样子。他会经常坐在厨房里压低声音和巴蒂玛说话。他们的谈话都是保密的,我从来也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那时,穆尼才刚开始走路。一时间,和平的消息不胫而走,流传开来;但很快,像一阵旋风,又杳无音信了。没人来接我回去,也没有军队来遣返我。
后来,我听说,另一个国家的士兵在附近的村里抓了很多女孩,然后把她们都带走了。带去了哪个国家?交给了什么人?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那时候,我还存着希望:我的哥哥可能很快就会来找我。他们已经在神秘之城的大门外等我很久了。我应该回去。我每天都满怀希望等着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巷的拐角处。
那年冬天,士兵终于到桑格拉贡来把我带回去。但是,我除了是巴亚哥哥和巴哈伊哥哥的妹妹,还成了穆尼的妈妈。然后,我就想,天知道这些人都是谁。哪个国家才是我该被遣返回去的?
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让我的信念开始动摇的情景。我梦寐以求的城市消失在一片阴霾中,突然间,我感觉我在桑格拉贡土壤里的根变得更深、更牢固了。有谁会喜欢枯萎和毁灭呢?每个女人都得告别自己的娘家,住进丈夫家。结婚后,每个新娘都会换个地方。在我的婚礼上没有哥哥那又如何呢?古尔帕用尸体铺成的红地毯迎接我,还把我们的村子点着为我照明。疯狂逃散、拼命尖叫、大声哭喊的人们为我的婚礼烘托氛围。
天知道我盯着古尔帕给穆尼买的书里的字母看了多久。哥哥曾经讲过的那些故事在我脑海里回放。巴亚哥哥曾经说过:“毕芘,其他书里会有更好、更有趣的故事。只要你长大,就能读懂它们了。”
正如故事中所发生的那样,军队来遣返我的时候,我像公主一样躲了起来。我怎么能和陌生人一起走呢?为什么我哥哥没来?我被深深地伤害了,直到现在都能感受到伤口的疼痛。
夜深人静的时候,穆尼躺在我的身边,用同样的腔调问道:“妈妈,排灯节我们为什么没去舅舅家啊?为什么没人给我们送糖果啊?”
我真想告诉她:穆尼,你舅舅从来没找过我,他也没把我带走。有谁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去找人呢?
巴亚哥哥的孩子的年龄应该和穆尼相仿。巷子里的媳妇们在楝树下载歌载舞时,我总是沉默不语。这个时候,我们的院子里总是热闹非凡。祖国的歌曲曲调轻快。时光荏苒,四季交替,每年都有一些父亲或兄弟来到这里接走一些幸运的女孩。阿莎、雷卡和昌达尔激动万分,高兴地四处奔跑。在回娘家之前,她们拥抱了所有人。但是我的生活里什么也没发生。
随着时间推移,巴蒂玛开始信任我。切断与过去所有的联系后,我和巴蒂玛的联系变得更加深厚,更加稳固。我现在已经成了她亲爱的孙媳妇了,地位相当于财富女神拉克希米。别的女人在抱怨自家媳妇的时候,她总会自豪地说起我,让别人羡慕不已。
尽管她态度改变了,但我还会继续我的梦想。总有一天,在那些疲惫不堪、背着沉重草料的农民身后,会突然出现一个骑着骏马、英俊潇洒的年轻人,我会冲出去大喊“巴亚哥哥,巴亚哥哥”,然后拥抱他。我是多么愚蠢啊!我站在门口能等到谁?我的希望早已破灭,我还要带着这些早已逝去的希望游荡多久?看着空荡、荒芜的十字路口,为什么我的眼里满含滚烫、醒悟的泪水?如果这些咸咸的水滴落在穆尼身上,她会很难过,还会马上问:“妈妈,你为什么哭啊?”
我怎么能告诉她为什么呢?我该如何告诉她这些年来我所遭受的痛苦,还有这其中的原因呢?
古尔帕把两个儿子都扛在了肩上,穆尼和我跟在后面,我们都要去桑格拉贡。悉多之所以没有被再次放逐,是因为她选择屈服于造化弄人的命运,接受和拉万在一起的生活。从她的故事里,我能否鼓足勇气再次面对生活中不确定的风险,走出这段阴霾呢?
所有生命中的光芒和光彩都已离我远去,就像之前我的家乡一样,渐行渐远。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爱上黑暗。上天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知道我必须继续走下去,疲惫像可怕的疼痛一样在我身上蔓延开来,四肢疲乏无力。即使那样,我也得继续走下去。生活的陀螺上,每个人,无论是在自己温暖的家还是被放逐在外,都是被迫前行。我拖着淤青的双脚继续往前走,有时会陷入沉思。我的哥哥们一定也常想念我,肯定也会为我的遭遇感到悲伤、沮丧。
我最担心的是穆尼。明天她又会问一些令我尴尬和痛苦的问题。没人能给她满意的回答。我不能,古尔帕和巴蒂玛也不能。为什么有些问题如此难以回答?
在漫长、寒冷的冬夜,痛苦点燃了篝火,唤醒了曾经的梦想,聆听它们的故事。也许它们都是真的,但故事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人的内心是非常固执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想起那些已经消逝在黑暗迷雾中的日子。除了留在桑格拉贡,还会有什么其他想法呢?除了这里,我还有其他容身之处吗?在这崎岖不平、跌宕起伏的村中巷道里,死亡的气息夹杂着谷物的气味,像生命的溪流一样四处流淌着。又一天结束了。时间就像一阵风,日日夜夜缓慢而稳定地过去了。上天知道我还要走多久,我还会在这条路上经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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