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英国黄金时代侦探小说的代表性作家,很多人马上就会想到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 1890-1976)。确实,这位昔时光顾伦敦侦探俱乐部的“常客”,自出道以来,累计创作悬疑探案小说 81
部,总销售量近 20 亿册,是地地道道的“侦探小说女王”。不过,在当时的英国,还有一位男性侦探小说家,其创作才能一点也不亚于阿加莎·克里斯蒂,只不过他的身份比较显赫,甚至有点令人生畏。尼古拉斯·布莱克(Nicholas Blake, 1904-1972),这个生于爱尔兰、长于伦敦、后来活跃在诗坛的“怪才”,不但拥有牛津大学和哈佛大学教授、英国桂冠诗人、大不列颠功勋骑士、战时宣传口掌门、左翼社会活动家等多种显赫身份,还在出版大量彪炳史册的诗歌集、论文集、译著的同时, 客串侦探小说创作,成就十分突出。说来让人难以置信,他创作侦探小说的原因竟然是囊中羞涩,无法支付居住已久的房屋的维修费。在给自己的诗友、同为桂冠诗人的斯蒂芬·斯潘德(Stephen Spender, 1909-1995)的信中,他坦言,因为担心失业,一直想写些可以盈利的书。于是, 一套以“奈杰尔·斯特雷奇威”(Nigel Strangeways)为业余侦探主角的悬疑探案小说诞生了。
该套小说共计 16 部,始于 1935 年的《罪证疑云》(A Question of Proof),终于 1966 年的《死后黎明》(The Morning after Death),陆续问世后,均引起轰动,一版再版,畅销不衰,并被译成多种文字, 风靡欧美多地。直至今天,这套作品依然作为西方犯罪小说的经典被顶礼膜拜。《纽约时报》《泰晤士报文学增刊》《每日电讯》等数十家报刊连篇累牍地发表评论,称赞这套小说是西方侦探小说的“杰作”,“值得倾力推荐”。知名小说家伊丽莎白·鲍恩(Elizabeth Bowen)说,尼古拉斯·布莱克“拥有构筑谜案小说的非凡能力”,“在英国侦探小说史上独树一帜”。当代著名评论家尼尔·奈伦(Neil Nyren)也说,尼古拉斯·布莱克不愧为“神秘小说大师”,“在西方侦探小说从通俗到主流的文学转型中起着重要作用”。a
人们之所以热捧尼古拉斯·布莱克,首先在于这套悬疑探案小说 构筑了 16 个扑朔迷离的故事情节。尼古拉斯·布莱克熟谙黄金时代侦探小说的各种创作模式,在他的笔下,既有引导读者亦步亦趋的“谜踪”,又有适时向读者交代的“公平游戏原则”;既有转移读者注意力的“红鲱鱼”,又有展示不可能犯罪的“封闭场所谋杀”。而且,一切结合得十分自然,不留任何痕迹。譬如,该系列的第二部小说《死亡之壳》(Thou a Neil Nyren. “Nicholas Blake: A Crime Reader’s Guide to the Classics”, https://crimereads.com, January 18, 2019.Shell of Death),功勋飞行员费格斯不断收到匿名威胁信,断言他将在节日当天毙命。以防万一,费格斯请来了破案高手奈杰尔·斯特雷奇威。然而,劫数难逃,在节日家宴后,费格斯还是神秘死亡。凶手究竟是谁? 为何要选择节日当天谋杀他?谋杀动机又是什么?种种线索指向参加节日家宴的、有可能从谋杀中获益的一些嘉宾,其中包括富有传奇色彩的女探险家乔治娅·卡文迪什,她与费格斯来往甚密。与此同时,奈杰尔·斯特雷奇威也开始调查死者费格斯鲜为人知的过去。又如该系列的第四部小说《禽兽该死》(The Beast Must Die),故事以侦探小说家弗兰克的日记开头,讲述他 6 岁的儿子突遇车祸,肇事司机逃逸,由此他悲愤交加,展开了追查禽兽的历程。故事最后,复仇者锁定嫌疑人,并潜入嫌疑人家中,准备实施谋杀。然而,当东窗事发,弗兰克却坚称自己无罪。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弗兰克是有罪,还是无罪?奈杰尔·斯特雷奇威依 据严密的推理,做出了出乎众人意料的判断。再如该系列的第 14 部小说《夺命蠕虫》(The Worm of Death),开篇即以死者之口预告了自身的死亡,设置了“自杀还是谋杀”的悬念。死者名为皮尔斯·劳登,是一 个医学博士,他的尸体突然出现在泰晤士河中,全身只穿有一件粗花呢大衣,手腕处还有数道相同的刀伤。奈杰尔·斯特雷奇威奉命介入调 查,似乎所有家庭成员都对死者抱有敌意,所有人都有强烈的作案动机, 包括深受博士喜爱的养子格雷厄姆,次子哈罗德,还有小女儿瑞贝卡— 死者曾坚决反对她与艺术家男友的婚恋。随着调查深入,家中发生的又一起死亡事件陡然加剧了紧张局势。恶意谋杀仍在继续,奈杰尔·斯 特雷奇威不得不加快脚步。与此同时,他也在一艘腐烂的驳船上发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真相。
不过,尼古拉斯·布莱克毕竟是驰骋在诗坛多年的“桂冠诗人”,他在构筑上述扑朔迷离的故事情节的同时,还有意无意地融入了许多纯文学技巧。故事行文优美,引语典故不断,清新、优雅的风韵中又不乏幽默,尤其是在刻画人物的心理和展示作品的主题方面狠下功夫。一方面,
《酿造厄运》(There’s Trouble Brewing)通过一家酿酒厂里的奇异命案, 展现了资本家的贪婪、人性的扭曲和底层劳动者的苦苦挣扎;另一方面,
《深谷谜云》(The Dreadful Hollow)又通过偏僻山村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恐怖事件,展示了一幅幅极其丑陋的贪婪、嫉恨、复仇的图画;与此同时,《雪藏祸心》(The Corpse in the Snowman)还通过侦破豪华庄园一起诡异的“闹鬼”事件,反映了二战期间英国毒品的泛滥和上流社会的骄奢淫逸、人性丑陋。最值得一提的是《游轮魅影》(The Widow’s Cruise),该书的故事场景设置在希腊半岛东部的爱琴海上,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尼罗河上的惨案》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均通过游轮上一起离奇古怪的命案,揭示了人性的弱点与步入歧途的道德激情。
一般认为,尼古拉斯·布莱克对英国黄金时代侦探小说的最大贡 献是塑造了栩栩如生的学者型业余侦探奈杰尔·斯特雷奇威这个人物 形象。在他的身上,几乎汇集了之前所有业余侦探的人物特征。他既像吉·基·切斯特顿(G. K. Chesterton, 1874-1936)笔下的“布朗神父”,善于同邪恶打交道,洞悉罪犯的犯罪心理 ;又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前比利时警官波洛”,在与人的交往中十分随和,富有人情味 ;还像多萝西·塞耶斯(Dorothy Sayers, 1893-1957)笔下的“彼得·温
西勋爵”,风度翩翩,敏感、睿智、耿直的外表下蕴藏着几丝柔情。然而, 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他还像尼古拉斯·布莱克及其几个诗友,温文尔雅,具有牛津大学教育背景,是个学者,以中古时期英格兰和苏格兰诗歌为研究对象,出版有多部相关专著,断案时喜欢“引经据典”。每每,他卷入这样那样的复杂疑案调查,或受朋友之嘱、亲属之托,如
《罪证疑云》《雪藏祸心》;或直接听命于警官,如《饰盒之谜》(The Smiler with the Knife)、《谋杀笔记》(Minute for Murder);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暗夜无声》(The Whisper in the Gloom)、《游轮魅影》。
如此种种不凡的作者自身形象和人生轨迹,还屡见于小说的场景设置和其他人物塑造。譬如《亡者归来》(Head of a Traveler)和《诡异篇章》(End of Chapter),两部小说均设置了文学领域的疑案场景,而且案情也以“诗歌”为重头戏。前者描述奈杰尔·斯特雷奇威敬仰的大 诗人罗伯特·西顿的美丽庄园发生的无头尸案,其人物原型正是尼古拉 斯·布莱克昔时崇拜的偶像威·休·奥登(W. H. Auden, 1907-1973); 而后者聚焦某出版公司编辑的一部书稿,许多细节描写来自尼古拉斯·布 莱克二战期间担任国家宣传口负责人的经历。又如《罪证疑云》和《死后黎明》,两部小说也都以尼古拉斯·布莱克熟悉的校园生活为场景, 案情分别涉及英国的一所预备学校和一所以哈佛大学为原型的卡伯特大学,其中,前者的嫌疑人迈克尔·埃文斯的不幸遭遇,与尼古拉斯·布莱克早年在中学从教的经历不无相似。他被指控谋杀了校长的侄子,还与校长的年轻妻子有染。正是这些原汁原味、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