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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枣树的故事(共和国作家文库)叶兆言经典中短篇集

書城自編碼: 3875074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者: 叶兆言
國際書號(ISBN): 9787521220452
出版社: 作家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3-06-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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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此为叶兆言中短篇小说集,收录了《状元境》《枣树的故事》《陈小民的目光》《捕捉心跳》《马文的战争》五篇作品。或讲述历史风云里小人物的流离颠沛,或讲述当代生活中普通人的境遇无常。叶兆言的笔自由穿梭于历史与现实、文化与物质、传奇与日常,既接续起现代文学传统中的典雅,又深具当代文学的通达,在多维度刻画南京城与人精神图谱的书写中,呈现出宽阔的文学风貌。
關於作者:
叶兆言,1957年出生,南京人。上世纪80八十年代初期开始文学创作。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一九三七年的爱情》《花煞》《别人的爱情》《没有玻璃的花房》《刻骨铭心》《仪凤之门》,短篇小说集《雪地传说》《左轮三五七》《我们去找一盏灯》,散文集《陈旧人物》《陈年旧事》《杂花生树》等。
目錄
状元境 /1
枣树的故事 /63
陈小民的目光 /117
捕捉心跳 /167
马文的战争 /215
內容試閱
状元境









状元境这地方脏得很。小小的一条街,鹅卵石铺的路面,黏糊糊的,总是透着湿气。天刚破亮。刷马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挑水的汉子担着水桶,在细长的街上乱晃。极风流地走过,常有风骚的女人追在后面,骂、闹,整桶的井水便泼在路上。各式各样的污水随时破门而出。是地方就有人冲墙根撒尿,小孩子在气味重的地方,画了不少乌龟一般的符号。
状元境南去几十步,是著名的夫子庙。夫子庙,不知多少文人骚客牵肠挂肚。南京的破街小巷多的是,在老派人的眼皮里,惟有这紧挨着繁华之地,才配有六朝的金粉和烟水气。破归破,正宗的南京货。到了辛亥革命前夕,秦淮河附近早没了旧时的繁华,河水开始发臭,清风过处,异味扑鼻。大清朝气数既尽,桨声灯影依旧,秦淮河画舫里的嫖客中,多了不花钱的光棍,多了新式旧式的军官,多了没有名的名士。有一阵子,一位怜爱美人的英雄,常常立在文德桥上,眼见着桥下花船来去,一个个油头粉面,一阵阵谑浪笑语,满心里不是滋味。
这天红日将西,英雄站在文德桥上,时间久了,只觉得隐隐地有些腰痛,暗暗将手扶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注视桥下。一只画舫正歇在阴影处。那花船不大,就一个舱,舱中间一张方桌,罩着乌油油的白布。英雄站在桥上。舱里的情形看不真切,却知道那桌子后面,便是一张下流的木床。船上的人这刻都在船头,一胖一瘦两个男人并排躺在藤椅上,胖的一头歪在那里似乎已经睡着,瘦的也是一副疲倦相,两眼呆呆地望天,手里玩着自己的一截辫子。两个姑娘一站一坐,都是十八九岁光景,悠悠地吃着瓜子。站着的姑娘胸脯极高,身体微扭着,宽大的青竹布大褂里面,叫人想着每一块肉都是活的,都在动。她一边极有力地把瓜子壳往秦淮河里吐,一边和同伴谈着笑着骂着,一边懒洋洋地用眼梢扫桥上的英雄。
那花船慢慢地朝东移过去,慢慢地没了影儿。英雄慢慢走下桥来。日落前的夫子庙,正人多热闹。英雄满腹心事地在人群中走着,众人不看他,他也不看众人。眼见着进了状元境东口,英雄的步子不由得放得更慢。一阵悠悠的二胡声,从沿街的一家茶炉子里传出来,那声音幽长哀怨,英雄的满腹心事让它一撩拨,竟有些不能自持,停住脚洗耳静听,眼珠子到处转着去找那个拉二胡的人。这二胡声英雄已经熟悉,每次路过时,都忍不住要听上一会儿,但是这么如痴如狂,却是头一次。
状元境西头有一家货栈。表面上卖木料,兼做棺材生意,实际上是同盟会的一个秘密据点,南来北往的军火常常贮存在这儿。英雄正是这家货栈的主人,是个头儿。几个伙计也是同盟会会员,三天前,一个伙计配制土造炸药,不慎弄炸了一枚,虽然不曾伤着人,但怕引起清朝巡警的注意,全货栈的人白天都不敢留在家里。紧连着两天平安无事,大家的胆子也大了。第三天一切正常。吃了中饭,英雄依然上街闲逛。两个伙计到钓鱼台会朋友。
那英雄听着二胡,两个去钓鱼台会朋友的伙计也进了状元境。见英雄正在雅兴头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奔货栈。英雄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心里想跟着一起走,腿却让那二胡声吸引着迈不出步。这时候只听见二胡的旋律一转,忽然激昂起来,仿佛荒凉古战场上一声马嘶,又仿佛酷暑天里一阵疾风暴雨。那边两个伙计已到货栈门口,走在前面的刚跨进门,便被几个人冲上来抱住,后面的这个吃了一惊,正好身上揣着枚炸弹,掏出来拣人多的地方就扔。那炸弹的杀伤力并不大,被抱住的那个伙计受了点伤,却趁势抱过一支枪来,冲着巡警噼里啪啦地乱打。等英雄在这边清醒过来,随着看热闹的人群涌过去,两伙计已经一死一伤。那伤的躺在地上叫两个又黑又壮的汉子压住,痛得一声声骂娘,不住地转过脸来吐唾沫。英雄挤在人群里,恨自己身上没有枪,牙咬得格格直响,捏了满满的一拳头汗。
巡警一个个庆幸自己还活着,兴冲冲地找了辆马车来,把一死一伤的战果装了走。留下几个巡警依然守着货栈,一边轰那些看热闹的人赶快散开。英雄随着那些眉飞色舞的看客,退潮一般地向状元境东头退过去,耳听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怪论,止不住一阵阵的悲痛。天不知不觉地黑了。沿街的门如一张张裂开的嘴,把看客们一个一个地叼了进去。又到了状元境的东口,英雄觉得人越来越少,不免有了种孤单的感觉。隐隐约约地望过去,巷口仿佛有几个人正站在那里说话,手里端的大约是枪。干巡警的绝不会都是傻子,只要守在这巷口把来人盘问几句,一听那英雄的浙江口音,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抓起来。英雄想自己没必要去送死,脚下的步子不禁由快而慢,由慢转停,甚至退了几步。货栈回不去,进不得,退又不得,孤单的感觉变成了虎落平阳的感叹。
正走投无路,却听见身边的茶炉子里,二胡依然叽叽嘎嘎地拉个不停。附近发生的一切对它好像毫无影响。这是一首常听得见的二胡曲目。英雄听了,身不由主地竖起头来找月亮。寻思了一会儿,才记起不是有月亮的日子。满天的星星已经亮起来,衬着一块暗暗的红云。二胡声幽幽不断,英雄猛想起自己早存着和拉二胡的结识一下的念头,顺手推开虚掩的门,进了茶炉子铺。

这个拉二胡的姓张,自小就没了父亲。他妈是状元境里有名的辣货,虽然只有一个儿子,却是有了十个儿子的威风。男人连儿子的名字都来不及取就去了,她便懒得给儿子找个正式的名字,高兴时心肝宝宝地乱叫,发起火来,一口一个“婊子养的”。状元境的男男女女都见她头疼。寡妇门前是非多,做寡妇的自己不怕,别人便怕。儿子一天天大起来,早过了娶亲年龄,没人乐意把女儿送来做媳妇,娘不急,儿子也不敢急。
这儿子念私塾时取过一个正经名字。书不念了,那正经过的名字便没人叫。他从小就和音乐有些缘。两岁多一点时,有一次跑不见了,寻来找去,临了在一个卖艺的摊子前抓到他。他没有正经和什么人学过,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无师自通,胡琴琵琶,笛箫笙竽,十八般乐器,样样都会,样样不精,其中玩得好的是二胡。状元境的男女老幼都知道他会拉二胡,因为他姓张,都叫他张二胡。
那英雄在张二胡家平平安安地躲了一夜,臭虫咬了一身疙瘩,不自在了好几天。没几年却发迹做了个什么司令。那时南京已经光复,清朝成了民国。
司令部设在秦淮河边的一个尼姑庵里。门口成天木桩似的竖着两排大兵,司令出门回府,里里外外一片的吆喝。公务之外,司令的精力便用在美人身上。当年南京的头面人物、商会的财神、翰林出身的耆儒、老名士、风流教主,有的慷慨送银子,有的作诗填词捧场,有的牵引着往风流的场所跑,游画舫,逛青楼,南京凡是略有些名声的香巢,不多久就让英雄司令访了个遍。
英雄做了两年司令,讨了三房姨太太。其中二姨太标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女人该大的她都大,女人该小的她都小。二姨太姓沈,人都称沈姨太。沈姨太在家排行第三,熟悉的人便叫她三姐。这三姐也是个英雄脾气,跟玩似的养了个儿子,没有显出老来,反而更精神,更标致。司令花天酒地,沈姨太也不生气。有时暗暗地替男人们打抱不平。司令的女人太多,司令部的男人太多。不平则鸣,沈姨太叫喊不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抽不出刀来,只能偷偷地觉得,司令的女人和司令部的男人,太窝囊废。
沈姨太忽然想到了要学琵琶。别的姨太太嗤之以鼻,正经的姨太太,不是堂子里接客的女人。
于是司令想到了张二胡。于是张二胡成了沈姨太的老师。
沈姨太并不用心地学琵琶,她比当年的英雄更喜欢听二胡。司令部又多了个男人,多了整日不肯安静的二胡声。一些风雅的座上客,难免极懂行地夸张二胡的绝技,顺带盛赞司令和姨太太的趣味,有位当过榜眼的老翰林,酒席之上,常常停杯举箸,把个秃脑袋随着张二胡拉弓的手,摆来甩去。司令酒兴头上,不免把他和张二胡的奇遇,不动声色地娓娓道来,大有好汉羞提当年之勇的意思。
“福人自有天相。司令逢凶化吉,也是命中注定。要不,众位好汉一一落难,惟有司令平步青云,贵不可言!”老翰林捡了块海参在嘴里,嚼了半天,想通似的说道。
“那是,那是,命。命。”下首一桌围着群大大小小的军官,扯着嗓子叫道,只管喝酒。
紧接着又是一番类似的恭维。司令听多了,也不领情。毕竟是拎着脑袋干的,单说一个命字,太屈才。老翰林年老眼花,酒喝多了,头却不昏。话锋一转,说是唐朝有位将军,生来有个异秉,指挥着千军万马,临阵只要听手下的一个美人唱段曲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又说明朝有一位大将军,一听某某某的琵琶,脑筋陡然地好起来,顿时英雄无比,气吞万里之势和猛虎一般。怪才怪才,人无怪才不才。堂堂司令好听听二胡,原来也和上述两位将军一样,似怪而不怪。惟有怪,方显出英雄本色。这司令被搔到痒处,立刻有了酒意,晕乎乎的,心想日后对张二胡一定要有所器重。当年若是没有张二胡,他司令没准真没有今天。今天没有了张二胡,他司令说不定就会没有了将来。酒宴散了,司令只恨一时没有仗打。
张二胡有了司令的照应,运气仿佛断了线的风筝,高飘到了不知所以。司令部里有他的单间,大门口进进出出,他一个穿长衫拉二胡的,那些木桩似的大兵见了,乖乖地敬礼,那些高攀的名流,乖乖地鞠躬。他也不还礼,长衫在大门槛上扫来掸去,进出就像在自己家里。别人眼里有他,他眼里没有别人。
沈姨太起先每天和张二胡学两个小时琵琶,她那琵琶可值一个大价钱,然而不多久偏要改学二胡。学二胡更不像有长性的样子,勉勉强强拉成了点调子,名贵的二胡倒换了好几把,张二胡这把二胡拉到那把二胡,有吃有喝,又有银子花。他娘有时寻到司令部来,门口站岗的不让她进,张二胡也赖着不肯出去,他娘远远地急得直跺脚。
“张先生生得这么高大,又是一副好相貌,又斯文,又有绝技,又没有女人,难道你张先生还有什么打算?说出来,叫我听听。”沈姨太武人里头待久了,见惯了粗野,对张二胡的憨样说不出的新鲜,有心给他个机会,不住地用话撩他。张二胡除了自己妈,没有接触过别的女人,不过沈姨太的话他都懂。心里暗暗地羡慕那些挎盒子炮的大兵,小街破巷地乱窜,见上看得过去的姑娘,抱住了啃萝卜似的便亲嘴。沈姨太是天下漂亮的女人。张二胡没吃过豹子胆,也没吃过天鹅肉。沈姨太的豆腐不敢吃,沈姨太的情分,全领了。
“我就不信你三十好几的人,当真没挨过我们女人的边。人都说越是文乎的男人,越邪乎。又不比我们女人,留着贞,守着节,像煞一回事似的。我就不信。”
这一天,司令又出去吃花酒。当时下关那地方,新红了一个妓女,叫刘小红。年纪不过是十六七岁,老南京人,却能说一口清圆流利的苏州话,还喜欢骑着小马驹,在狮子山下驰骋往来,一时声名大振。司令慕名去访,差一点把那份干公务的心思贴了进去。沈姨太也不管他什么牛小红、马小红,司令不在家,她便是在家的司令。上午在张二胡房里泡了几个小时,听了会二胡,又捉住了说了会话,临走关照张二胡下午到她房间喝茶。姨太太房里的茶,都是上好的雨前茶。到下午张二胡急巴巴地跑去,茶未沏好,小桌上却摆好了酒,几碟淡雅清口的冷菜,一盘红烧的大蹄膀,中间那根骨头竖在那,像尊炮一样。张二胡也不客气,上茶喝茶,上酒喝酒,坐不多时,不住地往茅房跑。几碟冷菜完了,便一门心思专攻那只蹄膀,满手厚厚的油腻,都涂在沈姨太的绣花手绢上。沈姨太也不心痛,满心喜欢,专拣知心的话问他:“你娘既然就你这一个儿子,干吗不尽早地弄了媳妇回来?真正怪事!”
张二胡只会尴尬地笑,心里已绕不清自己今天是上了几回厕所。
“准是你家里已经有了现成的媳妇,你不肯老老实实地说罢了。”沈姨太见张二胡一个劲地傻发誓,笑得更甜。
“沈姨太,”张二胡把啃尽的肉骨头,随手扔在盘子里,“当”的一声,吓了自己一跳,也吓了沈姨太一跳,“我哪敢骗你沈姨太,真正天知道,改日你到我家里一看就行。沈姨太,你不信?”
沈姨太说:“我不要听你一口一个沈姨太的。我要你叫我三姐,叫,这就叫。”
张二胡心头乱跳,头也晕了,眼也花了,才明白今天酒喝得多了。沈姨太撩起瘦瘦的袖管,露出一大截藕段般的胳膊,用细长的指甲尖尖,轻轻地搔着痒。张二胡偷看在眼里,自己的手指也仿佛是压在二胡的弦上,不知不觉地动起来。沈姨太搔了一会儿痒,蛾眉一拧,嗔怒道:“我要你叫,为何不叫?”张二胡说:“我又不是司令,这三姐长三姐短的,怎么敢?”
沈姨太悠悠地反问道:“怎么敢?”脸忽然红了,两手指猛地捏住张二胡的长衫,一双眼睛钉在他的眼睛上,“你倒是叫还是不叫?”
张二胡凉了半截,慌忙说:“沈——你身上这股香,真是好闻——”
沈姨太捏住长衫的手猛一甩,差点把张二胡带个跟头,一张红脸已经白了,恨恨地说:“什么香不香,老娘见不得你们这副酸相。”张二胡唬得五色六神没了主见,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慌乱中记起许久没去茅房,趁机站起来告辞,顺手抓住二胡,讪讪地走了。沈姨太脸上另一种表情,眉间打着结,嘴角一丝冷笑,也不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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