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巴第那一支苦寒的川流,以及后来的诺曼的河流,在它们所经之处留下漂泊的石砺,在它们自身范围之外并未影响南部地区。但是阿拉伯炽热的岩浆,即使它停止流淌,也使得整个北部空气变得温暖,整个哥特式建筑毋宁说是北部地区的艺术身处这一影响下不断自我完善与精神化的历史。”很难相信,这种黑格尔式的论述出现在《威尼斯之石》(The Stones of Venice)中。这本书的作者写道:“自从人类*初的统治越过重洋,三种权力形态标志性地扎根于他们的土地:泰尔、威尼斯,以及英格兰。泰尔的统治现在只剩下回忆;威尼斯只剩下废墟;英格兰,继承它们的伟大之处,如果忘记这些先例,一样会从骄傲的荣光堕入可悲的灭亡……延续泰尔,威尼斯有着无可挑剔的美丽,虽然统治时间较短,在最终走向衰亡的那个时期,还是留了几许意味供我们这代人领悟:尘海之上的幽灵,如此孱弱,如此静谧,一切都被尽数夺去,除了她的甜美,潟湖上的幻影在微弱地闪耀,让我们疑惑,到底哪一处是城,哪一处是影。”他急于为当代人记录这些教益:“这些警示被每一朵涌起的海浪诉说着,就好像已经响起的历史的钟声,在威尼斯之石上飘荡。……威尼斯之石庶可以真正触碰那些石头,洞察那些被腐蚀的大理石的崩塌最终摆脱其曾经一度如水晶般闪耀的光芒,庶可以揭示这三个世纪以来欧洲的建筑及其他艺术的堕落,我迄今为止已经不住地暗示我的读者,我的追问庶能为这一重要真相提供有力证明。” 自维多利亚时代起这位作者的洪亮音响持续弥漫于思想界。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1819—1900)作为19世纪伟大而有影响力的艺术和建筑评论家、社会改革家,其写作涵盖令人眼花缭乱的门类,在60年的文字生涯中,发表了250多种著作,研究绘画、建筑、地质学、政治经济学、社会改革、遗产保护、宗教、戏剧、文学、音乐、神话学、历史等,体裁涵盖散文、诗歌、小说、信件、演讲、论文、宣传册、谈话、日记和自传等。如果不读拉斯金,可能无法了解19世纪的文化轨迹,而这一历史时期的思想方式在今日越来越显示出反省式的价值。传统的断裂持续引发一轮轮复兴,在欧洲,警醒于断裂传统的不可修复性,一众哲学家提出现象学的道路,传统的倾听并未消失于过去,而是同时思考当下。现代对经典文本的重读中,现代建筑学对自身的认知进程,其重要开端涉及尼古拉斯·佩夫斯纳(Nicolaus Pevsner)完成于1936年的现代建筑史名篇《现代设计的先驱者:从威廉·莫里斯到格罗皮乌斯》(Pioneers of Modern Design: From William Morris to Walter Gropius),作者延续其艺术史背景之师承,以黑格尔的历史总体性视角展开解释,将现代建筑运动的世系追溯到了英国的工艺美术运动,这也意味着开启了阅读拉斯金的一道大门。如果说拉斯金是在威尼斯呼吁改革不列颠,那么佩夫斯纳就是在欧洲大陆呼吁赞扬不列颠。现代学者的解读接续性地揭示了拉斯金这位激进的道德家对于工业时代不可缺少的修正作用。阿诺德·豪泽尔(Arnold Hauser)提供了在现代意义上对其思想的又一项认识—社会为艺术的必然性立法:“艺术的衰弱从未被认为是社会整体病症的表现之一,这一切始于拉斯金。……艺术是一种社会性需要,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忽视这种需要而甘冒智性缺失的危险……拉斯金将艺术的衰弱归咎于现代工厂、机械化生产和流水线分工,这些使得工人与其劳作的真正关系被阻断,也就是将劳作中的精神部分剔除,并把劳作物从劳作者的手中夺走……现代建筑与工业艺术的合目的性和真实性大部分是出自拉斯金的努力和信条。”① 如其所言,拉斯金以艺术为切口,他影响的正是关于经济、教育、政府职责的社会观念。这种萦绕未去的声音实则是一种提醒,直到21世纪,人们恐怕还远远未解决拉斯金提出的,其门徒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也感觉到的工业时代的文化危机问题:“我们依然活在这个故事的续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