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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蛇结》被大多数评论家称为是诺奖获得者弗朗索瓦·莫里亚克里程碑式作品。
对于此书,钱钟书先生特意将阅读此书的感受收录在《钱钟书手稿集·外文笔记》第4册中,并摘抄文章且加注了英文评语。
书中搭配精美插图,图文并茂,让读者产生了一种看电影的即视感,体验身临其境的阅读感。
时隔9年,重新翻译该作品,在保留了法语原有的美的同时,更符合现代读者的阅读习惯。让中国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感受法国文学的魅力。
本书在讲述主人公悲惨的一生的同时也为读者深层次剖析了被掩藏在恶背后的善,也让读者反思自己展示出来的一面是否与心中所想相一致;让读者反思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莫里亚克通过本书悲惨的故事以及最后主人公找到爱与信仰的结局来告诉读者:不怀疑生命有方向、有目标的人是不会绝望的。
精美装帧、黑白插图,精选用纸,从里到外,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
媒体专家评价:“这部小说很好地呈现了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弗朗索瓦·莫里亚克的写作风格。书中对于当时法国的社会现象以及各个阶层人物的内心刻画得淋漓尽致,解释了人物心灵中最隐秘的底蕴。是莫里亚克作品中,是读者除《爱的荒漠》以外优先选择的一本书。”
想要了解莫里
內容簡介:
主人公路易出身卑微,是个有名无姓的人。到波尔多后,由于母亲强大的经营能力而发家致富。路易心肠冷酷,是个名副其实的守财奴,渴望向家里人进行报复,更是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可憎的“蛇窟”,谁也不能靠近。直到死亡来临时路易才觉悟到一生的错误——他从未了解过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他用恶掩盖住了内心的善良,而且他从未向他人表达过心中所想。通过对他不幸的外孙女的同情,找到了爱和信仰。整部小说以第一人称叙述。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写给妻子的控诉信逐渐转化成日记、忏悔录,犹如没完没了的长篇内心独白,直到他突然死亡才中止。
本书是一本探讨婚姻、爱情、家庭以及人性的小说。故事由主人公雷蒙·古雷热的回忆展开。他与父亲生活在优渥的中产阶级家庭里,被满屋子的人与事挤压出了厌倦感。他们一眼望见寸草不生的荒漠顺着生活的涸泽渐渐地浸蚀而来,于是踏着各自的节奏转身奔逃。不巧的是,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叫做玛丽亚·克罗丝的女人。然而,玛丽亚却没有选择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
镇上的人都传玛丽亚是个放荡的女人,却不知道她只是想找个可以依靠的港湾。至始至终她都在纯洁与罪恶之间、善与恶之间、幻想与现实之间踯躅徘徊。她曾在遇到雷蒙·古雷热时认为自己遇到了爱情,但是雷蒙对她的轻视让她逐渐认清了现实,再也无法让任何人走进她的内心。她虽然倍感孤独,但她仍认为最温情的家庭也无法使她解脱孤独。
书中收录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弗朗索瓦·莫里亚克的两部代表性作品《给麻风病人的吻》及《母亲大人》。
《给麻风病人的吻》的主人公让·佩罗埃尔以及女主人公诺埃米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结合,但他们的婚姻只有义务与责任,没有爱情。为了诺埃米可以离开自己,可以获得幸福,让开始尝试反抗周围人给他们施加的压力,甚至付出了生命,但最终,诺埃米却没有跳脱出世俗的框架奔向幸福。
《母亲大人》是《给麻风病人的吻》的“姊妹篇”,讲述的是让·佩罗埃尔姑姑家的故事,同样探讨了婚姻与家庭之间的纠葛与矛盾。故事中的母亲将自己的爱变成了禁锢儿子的枷锁,导致了儿子婚姻的不幸,直到故事的结束儿子都在试图挣脱枷锁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關於作者:
【著】弗朗索瓦·莫里亚克
弗朗索瓦·莫里亚克(Fran?ois Mauriac,1885年10月11日-1970年9月1日),法国小说家、诗人、剧作家、文学评论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1932年任法国文学家协会主席;1933年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1952年,其凭借《爱的荒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58年荣获法国国家荣誉勋章。
1970年莫里亚克去世时,戴高乐将军称其“代表了法国文学的精粹,是嵌在法国王冠上最美丽的一颗珍珠”。
主要作品有诗集《握手》,小说《爱的荒漠》《给麻风病人的吻》《蛇结》等。
【译】尹永达
男,生于1979年,山东沂南人。法国波城大学文学博士、天津外国语大学副教授、天津市译协成员、曾任天津外国语大学法语系系主任。著有Idéographicité et plasticité、《法语描述辞典》等,并在中国、法国、加拿大、意大利、西班牙等多地学术期刊发表学术论文多篇。长年留学法国,对法国文学有一定研究,翻译的同时可保留原文的美感。译作:《爱的荒漠》《给麻风病人的吻》《蛇结》。
內容試閱 :
“我们并非真正了解自己,我们不知道自己真正所愿并每每与之无限背离。”
第一部
我希望,这个与自己家人为敌的人,这颗被仇恨与悭吝所吞噬的心灵,卑劣归卑劣,但他依旧可以博得诸位的怜悯,依旧能在诸位心里引起些许的关注。纵观其阴郁的一生,光明咫尺,有时从他身上掠过,庶可将他点亮,却终归被一些可悲的激情所蔽翳。这固然要归罪于他的激情,但首先要怪那些庸俗的所谓的教徒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反过来,他们又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我们中间有多少人就这样将一个个罪人排斥在外,让这些罪人与真理失之交臂,真理乃因我等而不彰。
不,这个悭吝人看重的并非金钱,这个怒不可遏的人渴望的亦并非报复。至于他珍爱的对象,如果诸位有能力和勇气读完这段被死亡打断的陈白,定当昭然若揭……
一
在我保险柜的一沓证券票据上面看到这封信,你一定会感到惊讶吧。把它托付给公证人,让他在我死后再将它转交给你,也许会更好。要么把它放在我书桌的抽屉里也行,就是孩子们一定会不等我尸体变凉便跑去撬开那个抽屉。可是这封信,这么多年来,我在心里一遍遍地打过若干次腹稿;睡不着的时候,我总会去假想它赫然被摆放在一个保险柜里——被摆放在一个空荡荡的保险柜的搁板上。除了这封报复性的信件,保险柜里一定要什么都不放,这项复仇计划,我酝酿了半个世纪之久。不过请你放心;当然了,在看到信时,你心里的石头一定也已经落了地:因为证券票据都在。我仿佛能听到你从银行回来后、一到前厅就喊起来的声音。是的,我仿佛能听到你隔着丧纱对孩子们喊:“证券票据还在!”
但是这些证券票据差点儿就不在了,我早就想采取手段了。要是当初我想那么做的话,你们今天就会除了房屋和地产一无所有。咽气之前我便恨意全消,算你们走运。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都觉得自己身上最有活力的,就数对你们咬牙切齿的恨意了。但至少在今天,我觉得自己已不再恨你们。我现在成了个垂垂老者,已很难想象从前自己在病中怒气难遏的样子,其实那时,我夜里并非思忖着如何筹划报复计划(因为我早已安排好何时引爆这枚“定时炸弹”,我对计划之精准颇感自豪),而是想方设法享受报复的快感。我也想活得久一些,想好好看看你们从银行回来时的嘴脸。关键在于不能过早地授权你们打开保险箱,时间点要选得恰到好处,这样我才会听到你们绝望地盘问我“证券票据在哪里”,这是我最后的趣味。要真是这样的话,即便是弥留之际最让人煎熬的痛苦也不会败了我的此番兴致。是的,我这个人善于这种算计。我原本并非一个恶魔,为何我会到了这步田地呢?
现在是四点钟,我的午餐餐盘还有肮脏的碟子仍一片狼藉地堆在桌子上,狼藉一片,苍蝇都被引了来。我按了按铃,可是无济于事;乡下的按铃从来都只是摆设。我静静地等着,并不着急,这个房间是我儿时的卧房,很可能我也会死在这里。我死那天,我们的女儿吉娜维耶芙的第一个念头将会是把房间要了去,给她的孩子们。我一个人占着空间最大、朝向最好的房间。你评评理,我曾提议过把房间让给她,要不是拉卡兹医生怕一楼空气潮湿,会对我的气管不利,我真的早就让给她了。或许,我同意是同意,但极不情愿,因此医生这时站出来阻挠,对我而言也算是万幸。(我这一生都在做出牺牲,这些记忆腐蚀着我,滋养并壮大着我心中与日俱增的那种怨恨。)
拧巴的个性乃是受了家族的影响。我母亲常常同我讲起父亲,说他本人就是个和父母闹掰了的拧巴人,而我的祖父母也曾将他们的女儿赶出家门,一赶就是三十年,到死也没再见过她(她到马赛开枝散叶,不过我们并不认识马赛的那几个表兄弟)。我们从未厘清过他们那些纷争的个中原因,但是我们相信父辈们的恨不是没来由的,所以就算是今天遇上马赛那边的几个小表弟,我也会转身就走。远亲自不必再见,但是跟自己的孩子、妻子就不同了。团结的家庭当然也有;但是,想想有多少家庭,夫妻二人每日相互恼怒,相互憎恶,却还要在同张桌子上吃饭,对着同一个洗手池洗漱,在同一床被褥下入睡,反正就是鲜少有人离婚,真是令人啧啧称奇。他们相互讨厌,却仍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逃无可逃……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又是哪来的热情给你写信呢?今天就算进入我人生的第六十八个年头了,可是,这只有我自己知道。吉娜维耶芙、胡贝尔还有他们的孩子,每到生日时,总会收到蛋糕,小蜡烛以及鲜花……这些年我不送你生日礼物,倒不是因为我忘了,而是我的报复心在作祟。这个话题就写到这里……总之,我过生日时收到的最后一束鲜花,还是我可怜的母亲用她变形的双手亲自采来的;那是她最后一次,全然不顾心脏病,拖着身子一直挨到了玫瑰花径。
我写到哪里了?啊,写到你会纳闷我哪里来的冲动突然在这里奋笔疾书呢。“奋笔”一词用得恰如其分。看我的笔迹,看我笔下这如同被西风吹斜了的松树一般朝一边倒的字母,你就明白了。我跟你这么讲吧:我先向你诉说的是我谋划已久的报复计划——后来我又放弃了。可是,你身上有一样东西,你的这样东西,是我一定要征服的,这便是你的沉默。哦!你理解我一下:其实你很能聊,你能就鸡鸭、菜园子的事跟卡扎奥唠叨几个小时。你跟儿女们,甚至跟孙子辈们,也是成天喋喋不休,废话不少。呵!再想想我,吃完饭脑子就空荡荡的,离开饭桌,继续被那些案子折磨,继续被烦恼摧残,却找不到半个人去诉苦……尤其是从维尔那夫那起案子起,在我一下子变成报纸上报道的重罪诉讼界的大律师之后。我越是倾向于相信自己很了不起,你便越是要让我觉得自己很渺小……但我的报复并非因为这个,我想要报复的是你的另一种沉默:是你在涉及咱们夫妻二人时,涉及咱俩深层矛盾时执拗的沉默。多少次,在看戏或者读小说时,我都会问自己,生活中是否真的有动辄跟你“撒泼”或喜欢向你敞开心扉、一吐为快的那种情人和妻子呢?
在我们一起互相折磨的这四十年里,但凡我们聊到深入一点儿的话题你总能避开,这是你的本领,你就喜欢转移话题。
我长期以来一直以为那是你的手段,是你故意为之的,至于你为何这样做,我不得而知。直到有一天,我才明白,其实非常简单,是你没兴趣同我聊天。我完全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你的逃避并非出于恐惧什么,而是出于厌烦。你善于洞察风向,不等我启齿就能发现我想说什么;如果我的话令你出其不意,你要么轻易地搪塞过去,要么拍拍我的脸颊,亲亲我,然后夺门而出。
或许我应该担心你读过信的前几行后就会把它撕掉。但是,不会的,因为这几个月,我开始让你感到惊讶,让你觉得好奇。不管你是多么不在意我,你怎么可能没发现我性情大变了呢?是的,这次我有信心,你不会再逃避了。你们几个紧紧抱成一团,但是我想让你明白,想让你、你儿子、你女儿、你女婿还有你的孙子辈们都明白,那个被你们孤立在对立面的那个男人是谁?那个疲惫不堪、掌握着家中财政大权、你们本该善待却被你们扔在另一个世界受苦的律师是谁?他又在哪个世界?而你从未想过要走进这个世界看一看。先别慌:我这封信充其量也就是一份对你们的控告书,并非提前为自己草拟的悼词。我这个人的主要性格特征就是能够保持极度的清醒,如果换作别的女人,早就对我这一性格感到诧异了。
死亡不会夺走我们爱的人,
相反,它替我们保留着,
将他们永远定格在可爱的青年时代:
死亡是盐,可以储存爱情,生命才会将爱情稀释。
第一章
多少年来,雷蒙 ? 古雷热一直希望能在路上再次见到那个叫玛丽亚 ? 克罗丝的女人,他热切地渴望着可以对她进行报复。有许多次,他在街上尾随某个女人,以为那正是他要寻找的女人。后来,岁月麻痹了他的怨恨。因此,当命运让他再次面对这个女人时,他一下子难以体味这次邂逅理应带给他的夹杂了愤怒的喜悦。
这天晚上,他走进杜佛路的一间酒吧时,刚到十点钟,里面只有领班一人在聚精会神地倾听混血爵士乐手的轻声哼唱。将近半夜时,情侣们开始在这狭仄的环境里顿足舞动,一台风扇跟只大苍蝇似的嗡嗡作响。门童惊讶地说:“先生,很少见您来这么早。”雷蒙也不说话,只摆手示意门童关掉这聒噪的风扇。神秘兮兮的门童想说服雷蒙“这套新设施,没风,却也能抽走烟”,但他终归是白费口舌。古雷热以一种异样的神情打量着他,门童只好往更衣间退去。于是,吊在天花板上的风扇沉默了,如同停落的黄蜂一般。
雷蒙 ? 古雷热,这位年轻人一时撞乱了酒吧里排列整齐、铺着洁白桌布的桌台。镜子里,他仿佛又看到自己最狼狈时的模样,于是自问:“我到底是怎么了?”这显然是因为他向来讨厌虚度夜晚时光,而眼下这个晚上又要因为埃迪 ? H 这个畜生而虚度了。古雷热几乎使用了暴力,好不容易才把埃迪从家里揪到酒馆 儿去。
吃饭时,埃迪浑身都显得焦躁不安,屁股刚沾椅子沿儿,就已经心猿意马,寻思着接下来要找些什么乐子才好。他解释说自己由于偏头痛才会心不在焉。咖啡一喝完他就溜了,离开时的他带着一股子轻盈劲儿,涨红着耳朵,偾张着鼻孔,眼睛里充满了精气神。古雷热可是这一整天都在幻想如何与埃迪共度美好的夜晚,但是埃迪可能已经想到了比在酒馆儿互诉衷肠更加令人畅快的乐趣。
古雷热惊讶地发现,自己不仅感到失望和受了羞辱,还有些忧伤。他很诧异,自己竟然开始珍惜哪怕最普通的朋友,这在他的人生中是件相当新鲜的事:沉迷于女色的他,直到三十岁时还无法做到对朋友应有的慷慨大方。古雷热一贯讨厌不该他占有的东西。如果是个馋嘴的孩子,他大概会说:“我只喜欢我能吃的东西。”那段时间里,他不过是拿哥们儿当成见证者和倾诉对象而已,朋友于他而言首先是一双倾听的耳朵。他也爱向自己证明他可以掌控他们、可以领导他们。他执迷于自己的影响力,为自己能有步骤地带坏别人而沾沾自喜。
如果他能把自己的欲望用在哪项事业上,如果不是他的个性使他放弃了眼下的快慰而另有追求,雷蒙 ? 古雷热会跟他的外科医生祖父、他的耶稣会士叔祖和他的医生父亲一样,拥有相当一批追随者。但是到了他这个年纪,只有触动人家的心灵才能奠定掌控者的地位,可是古雷热只能保证给信徒们最大限度的愉悦。而这些人中,年纪最轻的又期待在同龄人里寻找默契。所以他的追随者越来越少。
其实在爱情方面,猎物历来都俯拾皆是,但是和我们同步开启人生的人群却逾年渐稀。经历了战争的砍旧伐陈,有的幸存者陷入婚姻的泥淖,有的则被职业生涯摧残得走了样儿。古雷热看到他们须发花白、腹凸顶颓,不由得恨他们竟与自己同龄。他埋怨他们葬送了青春,指责他们不等青春将他们遗弃便早早背叛了它。而他,则骄傲地把自己归入战后男孩儿那一代。
这天晚上,在尚嫌冷清的酒吧里,只有一架深沉的曼陀林在呜咽低吟(旋律的火苗时而熄灭、时而重燃,颤抖不已),他激动地望着镜子里自己这张顶着一头茂发的脸庞——这张度过了三十五个春秋依然年轻的脸庞。他想到的是,衰老虽然没有侵蚀自己的身体,却已侵蚀了他的人生。听到女人们打听“这个大男孩儿是谁”时,他自然感到骄傲,可他也知道二十岁的小伙子们比女人们更敏锐,他们并不把雷蒙划入他们这个转瞬即逝的年轻人群体。
比起在嘈杂的萨克斯声里聊自己的事儿聊到天亮,这个埃迪或许有更有趣的事儿能做吧。不过,他也有可能只是在另一个酒吧里跟一个1904年出生的男孩儿倾吐心声呢,而这个1904年出生的男孩儿也会不停地附和他“我也是呢”或者“就跟我一样”。
年轻人开始涌入,他们特意为穿过大堂做出一副自负、傲慢的神态,却发现酒吧里寂寥无人,不免有些尴尬。他们聚拢在调酒师那里。古雷热向来无法容忍自己因为他人而痛苦,无论对方是情人还是哥们儿。他用自己的方式给自己做心理工作,说服自己埃迪 ?H 根本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他的抛弃让他心中泛起波 澜,这事压根儿就很滑稽。他从心里拔掉这根情绪的苗草时,很庆幸没有遇到任何根须的阻力。他甚至大胆地设想明天就把这个家伙清理出门户,并且毫不含糊地永不再见他。他决意“要将他扫地出门”时觉得轻松畅快。他长舒一口气,随后却发现胸中还是积着块垒,当然不是因为埃迪的缘故。对,是了,是因为他在
西装口袋里摸到了那封信……不用读第二遍,古雷热医生对儿子使用的言语一贯简洁、易记:
已入住巴黎大饭店,直至医学大会结束。早九点前、晚十一点后可见。
让·贝鲁哀尔平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房子周围,知了聒噪地鸣叫着。阳光像液态金属一样透过百叶窗流淌进来。让·贝鲁哀尔感到口中苦涩,起了床。
他的身材非常矮小,矮小到壁炉上方的那面低矮墙镜都可以照得到他那张可怜的面孔、塌陷的脸颊和又尖又红的长鼻子,这鼻子就像是遭到了长期的磨损一样,又像是被极有耐心的小男孩儿越允越细长的大麦糖。他留着平头,头发呈锐角形朝他已开始长出皱纹的额头延展,他只要做个鬼脸就会露出牙龈和一口烂牙。虽然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憎恶自己,可此时的他依然悲悯地对自己说:“出去走走吧,可怜的让·贝鲁哀尔!”说着他伸手去抚摩自己刮得很不干净的下巴。
可是怎样才能在出门时不吵醒他的父亲呢?在一点到四点之间,杰罗姆·贝鲁哀尔需要周围保持一种庄严肃穆的寂静:因为只有有了这段神圣不可侵犯的午睡时间,他才不至于在夜里被失眠折磨到半死。他午睡的这段时间里,整座房子都陷入僵化状态:哪扇门都不能关也不能开,谁都不能说话或打喷嚏,以免惊扰了这份他用了十年的哀求和抱怨才最终迫使让·贝鲁哀尔和用人们都恪守的诡谲的寂静,连过路人走到他窗下时都会习惯性地压低声音。路上的马车也会绕着走,避免从他门前经过。
尽管众人在他睡觉时都小心翼翼的,杰罗姆先生还是会一醒来就抱怨盘子的碰撞声、狗吠声或者咳嗽声吵醒了他。他是否真的相信绝对的宁静就会让他得到无尽的、就像河流汇入海洋那样的、让他一觉睡到死的安息?
乍醒来时,他总是昏昏沉沉的,即使在酷暑季节也会哆哆嗦嗦。他会带本书坐在厨房的火炉旁,光秃秃的脑袋映射着火炉里的火苗。用人卡黛特忙着调制酱料,对主人还不如对挂在梁上的那些火腿关注。
而杰罗姆先生却恰恰相反,他注视着老农妇的一举一动,啧啧称叹:老农妇生于路易·菲利普那个时代,却对革命、战争和诸多的历史事件都一无所知,她只认识自己一手养大的猪,每逢圣诞节她的猪被宰时,她总会流下基地薄泪浸润一下自己满是眼屎的眼睛。
父亲的午睡固然神圣,但是外面的炎炎夏日却更令让·贝鲁哀尔难以抗拒。
首先,暑热能给他带来一种寂静感:这时,只要沿着房屋边上那条狭窄的阴影悄悄潜行,他就不会听到坐在门槛上做针线活儿的女孩儿们会爆发出来的半点儿笑声。他的仓皇出逃通常会引起妇女们的讥笑。可是在下午两点钟左右,她们仍在睡觉,每个人都睡得大汗淋漓,还会由于苍蝇的叮咬而发出呻吟声。
他打开门,门轴上擦过油,所以不会发出轧轧声。穿过前厅时,他闻得到壁橱里散发出的果酱味和各种霉味,以及厨房里飘来的刺鼻的油脂气味。他穿着的麻底帆布鞋,这似乎为鸦雀无声的氛围平添了几许宁静。他摘下挂在野猪头下的那杆24毫米口径猎枪,就是这支枪让镇上的喜鹊全都闻风丧胆。让·贝鲁哀尔可是喜鹊不共戴天的敌人。
置伞架上是几代人用过的手杖:有乌斯莱纳叔祖的枪式手杖,有拉贝尼纳祖父的鱼竿和剑杖,那根底端镶了铁皮的手仗则载着人们到巴涅尔德比戈尔避暑的时光。陈列柜上摆放着一只苍鹫标本,给陈列柜平添了几分光彩。
让出门了。热浪像游泳池里的池水一般向他张开怀抱并迎面将他裹住。他正打算朝溪流同村庄交会的地方走去,那边有一片桤木掩映着溪面,溪面上凝聚着冷冽的水气,泛着泉水喷涌的气息。但是,他前一天才在那里遭到过蚊子的叮扰,而且他渴望找个活人说说话,于是他改为朝皮约雄医生的住处走去。皮约雄医生的儿子罗伯特是医学专业的学生,今早刚刚放假回来。
周围的一切都死气沉沉的,看上去毫无生机。阳光透过半闭的护窗板,时而映亮架在不知哪位老妇人额头上的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