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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姐妹

書城自編碼: 3863389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者: 吴克敬
國際書號(ISBN): 9787539671048
出版社: 安徽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3-05-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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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从古城到高原,刹那即是永恒。以云朵为代表的姐妹们款款而来,她们不仅温柔善良,还温暖可爱。她们像三江源头之上的云朵,幻化成一片片雪花,舞姿清扬,飘飘洒洒,降落在森林、草地,还有城市与村庄,勇敢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內容簡介:
《姐妹》是一部原创现实题材的原创长篇小说,通过曹喜鹊等姐妹三人的生活经历,反映出当下城乡文化之间的传承与再生,以及人们对绿色生态的追求和回归。小说讲述了在陕西凤栖镇西街村姐妹们各自生活的道德坚守:曹喜鹊对象征自己爱情的合欢树不离不弃,颜秋红坚持乡村传统文化,继承文化遗产,郎抱玉对执着于乡村基础教育的初恋的支持,乌采芹放弃婚姻敢于独立,回归青山绿水的乡村。这样的姐妹群像,绽放出温馨温柔、温暖温润的女性之光,同时也折射出时代在她们身上的烙印,展现出随着社会发展和进步,新时代乡村文明建设润物无声地潜移默化,带来了乡村日新月异的变化。
關於作者:
吴克敬,陕西扶风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获硕士学位。现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安市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书画院副院长、陕西书画院院长;西北大学驻校作家,长安大学、石油大学、西安外国语大学等院校客座教授。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冰心散文奖、柳青文学奖、《小说选刊》年度大奖等奖项。2010年,中篇小说《手铐上的蓝花花》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2012年,《你说我是谁》获第十四届中国人口文化奖(文学类),长篇小说《初婚》获中国城市出版社文学奖一等奖。《羞涩》《大丑》《拉手手》《马背上的电影》等五部作品被改编拍摄成电影,其中《羞涩》获美国雪城国际电影节最佳摄影奖;由长篇小说《初婚》改编的电视剧热播全国。
目錄
卷一 岁岁喜鹊
卷二 先生姐
卷三 斧伐的眼睛
卷四 易婚记
在家一起读(后记)
內容試閱
女人知道,她的身体不说谎。新娘子曹喜鹊在她的婚礼现场,心惊肉跳,慌乱不堪,她在身不由己地倒向一个人时,突然有了这样一个体会。
  红袄红裤的曹喜鹊,是被现役军人冯甲亮娶回凤栖镇西街村来的。冯甲亮扯旗放炮地宴请亲戚邻里,忙得满头大汗,抬起头来,正要摘去帽子凉快凉快,却想起帽檐上的红五星,便把手往下压了压,又去捉住脖领上的风纪扣,差不多都要解开了,又赶紧扣了起来。冯甲亮想得到,他帽檐上的红五星和脖领上的红领章,在太阳的照耀下,于他大喜的日子里,该是非常灿烂、十分耀眼的呢!没有了灿灿的红五星,没有了旗帜一样的红领章,花骨朵似的曹喜鹊会是他的新娘子吗?冯甲亮偷偷乐了一下,把他口袋里装着的双喜牌香烟掏出来,有点羞怯,还有点畏惧地给他身边的亲友散着。冯岁岁就在这个时候,高喉咙大嗓门地喊着冯甲亮,拉住他散烟的手,把他拉到挂着一张毛主席像的布棚前,教他和新娘子曹喜鹊拜天地了。
  仪程是冯岁岁拟订的,他是凤栖镇西街村的大会计,公认的文化人呢!
  这样的大事情,冯岁岁出面张罗,是冯甲亮一家人的体面!冯岁岁拟订的婚礼仪程,首先是新婚夫妻互戴红花。冯甲亮在冯岁岁的怂恿下,依礼羞涩畏惧地给曹喜鹊戴花,戴了好一阵子,才把一朵写有“新娘”字样的大红花别在曹喜鹊的胸膛上。他在给新娘子戴花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连看一眼曹喜鹊的勇气都没有,而新娘子曹喜鹊也把她一张好看的脸别到一边,没给冯甲亮看。冯甲亮没敢看曹喜鹊,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但是曹喜鹊没看冯甲亮,却看见了冯岁岁。主持婚礼的冯岁岁,心有灵犀似的,这时也正看着曹喜鹊,他俩的目光在喧嚷的婚礼现场,刚一相撞,就碰撞得他们的心咯噔了一下,接着呢,他们就又觉得耳朵有那么一阵子失聪,任凭喧嚷的人声把搭起的布棚子都能掀翻,可他俩什么都听不见,呆呆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该曹喜鹊给新郎官冯甲亮戴红花了,他俩却四目相对,而且相对的时间也长了点,这就被周围的人看在眼里,不自禁地起了哄,抛开新郎冯甲亮,把手里拿着“新郎”字样红花的曹喜鹊,猛地推进了冯岁岁的怀里,使他俩猝不及防地抱在了一起。
  这一抱是潦草的,是仓促的,但在曹喜鹊的感受里,知道她这一生,是躲不过冯岁岁的怀抱了。
  这一幕,是我回乡插队在凤栖镇西街村亲眼见到的,而我与颜秋红、乌采芹,也恰是把曹喜鹊推进冯岁岁怀里的人中的三个。也就是那不算过火的一次相拥,却在曹喜鹊和冯岁岁的心里,被实实在在地当了真。
  抬头不见低头见,冯岁岁和曹喜鹊在凤栖镇西街村的举动,在以后的日子里,被大家真切地看在了眼里:作为本姓哥哥的冯岁岁,迎面碰上了曹喜鹊,是一定要脸红的,而且会低下头来,能躲着走就一定躲开了走,不能躲开走,就低下头匆匆地擦肩而过;身为弟媳的曹喜鹊则不然,她是大方的,迎面碰上冯岁岁了,她不会脸红,更不会躲着走,她像初进凤栖镇西街村做新娘子时一样,脸上会有那么点儿兴奋、那么点儿冲动,迎着冯岁岁迎面而来。
  曹喜鹊是要迎面走到冯岁岁跟前,还要大大方方地问候冯岁岁的:“岁岁哥,好些天都没见你了。”
  冯岁岁听得见曹喜鹊的问候,也爱听曹喜鹊的问候,但他听到了,回答得却十分模糊,嘴巴上唔唔哝哝的,听不懂他在应什么。这就惹得曹喜鹊还要问候他了。
  曹喜鹊如同口吐兰气:“岁岁哥,你看把你忙得!”
  冯岁岁的确忙,他是凤栖镇西街村的会计呢。村会计不仅要管理好村里千人百姓的账本,花好每一分钱,还要做好村里的文书工作,譬如书写村里的黑板报啦,譬如组织村里的青年学习啦……曹喜鹊就爱看冯岁岁书写的黑板报,也爱参加冯岁岁组织的学习。常常是,曹喜鹊站在凤栖镇西街村的黑板报前,从头一个字读起,读到最后一个字,然后折回头来,又从头一个字读起,再读到最后一个字。曹喜鹊参加冯岁岁组织的学习,别人可以喧嚷,她是绝对不会的。她睁着如花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冯岁岁的脸,听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辅导。有听不明白或是听不清楚的地方,她当时不问,到冯岁岁辅导学习告一段落,她就靠近他,向他作进一步的询问。
  曹喜鹊询问过:“岁岁哥,你刚才说杂交玉米能够高产,杂交是个啥意思呢?”
  冯岁岁没顾得上回答曹喜鹊,参加学习的青年们轰地就笑翻了天,七嘴八舌的,你这么解释一句“杂交”的问题,他那么解释一句“杂交”的问题,越是解释,越是晦涩,越是带着一种撩拨,带着一种挑逗。然而曹喜鹊不听大家的,她还要再问冯岁岁。
  曹喜鹊向冯岁岁坚持着她的询问:“岁岁哥,你说呀,玉米可怎么杂交?”
  上衣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的冯岁岁,才是曹喜鹊的崇拜,才是曹喜鹊的信任。渐渐地,凤栖镇西街村还生出了他们二人的谣言,这些我也都看到听到了。
  我看到听到了后,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子,在村子里的那棵合欢树上刻了一颗心,这颗心被一支箭射穿了,射穿的箭头箭尾上,一边刻上“岁岁”两字,一边刻上“喜鹊”两字。当时看不出什么,到了来年,又是一度春风暖,合欢树花红叶绿一派葳蕤景象时,我在树身上刻画的字形便慢慢地凹显出来了。
  真是醒目呢:岁岁喜鹊。
  但我要说,我绝无恶意,只是一个青年人的恶作剧。
  作为姐妹的颜秋红、乌采芹,与我的心态是不一样的。她们不担心冯岁岁,是担心上曹喜鹊了呢。为此,她们还各自找时间和机会,提醒曹喜鹊。
  颜秋红跟曹喜鹊说:“人言可畏哩!”
  乌采芹跟曹喜鹊说:“你是要小心了呢!”


  曹喜鹊好像把姐妹们的提醒没怎么往心里放,她不仅没怎么放,还没来由地关注起了那棵长在西街村当街上的合欢树了。
  合欢树上欢叫着的,还有一窝喜鹊。
  没人知道这窝喜鹊是什么时候把巢垒在合欢树上的。但是大家知道,喜鹊之所以选择到凤栖镇西街村来,选择在合欢树上垒窝,一定是因为凤栖镇西街村美好的自然环境了。镇子西头有一条大沟,沟底有一条小河,名字极好听——凤栖河。传说上古时候,有帅哥萧史吹箫引来凤凰,“其翼若干,其声若箫。不啄生虫,不折生草。不群居,不侣行。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偏就是,这条小河的沟坡上,郁郁葱葱生满了竹子,逆水而上,走不出三里,就是莽莽苍苍的岐山,箫声引来的凤凰,在此既有栖息的嘉树,还有可食的竹实,又有能够解渴的泉水,很自然地,这条小河就有了个“凤栖河”的美名。对于这样一个美得让人陶醉的传说,凤栖镇上人,当然包括西街村了,大家都热衷地传说着。而我回乡插队回村里来,不断地要听人们传说,我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为这美好的传说而骄傲,依然不断地要向人们传说了。
  这个传说能够证明什么呢?可以证明的是,凤凰来舞,不仅是因为萧史吹奏的箫声优美,更在于这里的自然风貌美好。改革开放后,属凤栖镇管辖的坡头村里,人称为“半截人”的冯来财,在沟里养了一群羊,县上挂职的科技副县长来村里调研,取了凤栖河里的水样,取了凤栖河坡上的草样,拿到陈仓城里分析化验,结论是,凤栖河里的水富含多种矿物质,是典型的矿泉水,河坡上的草有不少都是中草药。消息一出,冯来财的羊大受欢迎,羊贩子一来再来,不断抬高羊价,让冯来财狠狠地赚了一笔。到了最后,科技副县长的一个发小,在陈仓城开起一家羊汤店,榜书四个大字——来财羊汤。专营冯来财养在凤栖河坡上的羊,这里的羊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
  如此佳妙的环境,有喜鹊飞来,垒巢栖居在合欢树上,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总而言之,花红叶绿的合欢树,以及在村里死而复生的那棵大皂树、挺拔笔直的梧桐树、虬曲苍劲的苦楝树,合成为凤栖镇西街村的一大景观,任何时候看在眼里都叫一个舒坦。自然还有栖居在合欢树上的喜鹊,飞来了,飞去了,喳喳叫几声,喳喳喳喳再叫几声,好一派乡村风光。
  可是,合欢树上怎么就生出了那么一个利箭穿心的图样?而且相依相偎地又生出“岁岁”和“喜鹊”四个字。
  岁岁是谁?
  喜鹊是谁?
  这是不需多问的,岁岁自然是冯岁岁,喜鹊自然是曹喜鹊。
  凤栖镇西街村没人知道那四个字是我刻在合欢树的树身上的,还以为是合欢树自己生出来的呢。春暖花开的日子,那个我刻在合欢树上的图样和文字一点点凹显出来,让凤栖镇西街村的庄户人好生奇怪。大家都没有乱猜,也没有乱想,都只是好奇地观看着,好奇地传播着,传播进了冯岁岁和曹喜鹊的耳朵里,他们俩也到合欢树下来看了,看得他俩也是满眼的好奇。纯朴的乡村人啊,哪里知道这样的小把戏!我之所以恶作剧了一把,是因为我原来生活的陈仓城,这样的恶作剧是普遍的,我就读的中学校园,一排一排,生着许多棵穿天的白杨树,每一棵白杨树上都有调皮的学生用削铅笔、裁纸的小刀,刻画出这样一个搞怪的故事,那样一个搞怪的故事。大家不论刻画的故事真实与否,之所以刻画,其实只是为了开心。
  我在凤栖镇的西街村,认真地接受着贫下中农再教育,白天扛着锄头,下到大田里劳作,晚上回到屋里来,吃了晚饭睡觉。我紧闭着我的嘴巴,没有把我在合欢树上刻画“岁岁喜鹊”的事说出去。我不说,却不等于故事不发生变化。
  变化最大的两个人,自然是被我在合欢树上刻画名字的曹喜鹊与冯岁岁了。
  凤栖镇西街村上的人,谁都可以相信那样的图形是合欢树自然生出来的。但是冯岁岁不会,他是村子里独一无二的高中生呢!作为高中生的他,绝对堪称凤栖镇西街村的大文化人,他心里明镜似的,那是有人把他的名字和曹喜鹊的名字刻上合欢树的。是谁刻上去的?聪明的冯岁岁,一想就想到了我。有一次,我到他跟前记工分,他拿着我的工分本,半天不给我的工分本记数字。他翻看着我写在工分本封面上的名字,问我了。
  冯岁岁说:“项治邦,你的钢笔字不错呢!”
  我自鸣得意地笑了笑。
  冯岁岁接着说:“你用钢笔写字就好了,不要随便拿刀子刻了。”
  我的脸红了。我不敢看冯岁岁,抬头往远处看着。我看见了村巷里开着一树红花的合欢树,那红得仿佛流血一样的树冠挡住了我的视线,但并不妨碍我的眼睛,我还看见了从合欢树下走来的曹喜鹊……她之所以起名喜鹊,以前我不知原因,现在倒是有些明白,她不就像合欢树上高高栖居的喜鹊吗?在她走过合欢树时,合欢树上那对夫妻般好看的花喜鹊就都活跃在树枝上,舞蹈着、啼鸣着,对曹喜鹊表示着它们的亲热。当然了,曹喜鹊也不会立即从合欢树下走过,她是也要被喜鹊们所吸引的,停下来呼应着合欢树上的喜鹊,张一张手,动一动嘴,与喜鹊做些亲切的交流。
  曹喜鹊与合欢树上的喜鹊每次相遇,都是要亲切交流的,这几乎成了凤栖镇西街村的一种风景。因为她,还引起凤栖镇西街村一些年轻人,东施效颦似的,在走过合欢树时也要与喜鹊们亲切交流,但效果一般都很差,自己巴心巴肝地要与树上的喜鹊亲切交流,而人家喜鹊们却不理解巴心巴肝之人的风情,更不理解他的亲切,以及他的交流。与曹喜鹊姐妹一样的颜秋红、乌采芹,肯定与合欢树上的喜鹊也交流过了。她们交流的效果怎么样呢?肯定也会如他人一样,未能获得合欢树上喜鹊的青睐。
  我有几次也热脸上去,却贴不着喜鹊的冷屁股。
  在我的视线里,曹喜鹊十分开心地与合欢树上的喜鹊亲热着、交流着,要我说,我难道对她就没有一点妒忌?对此,我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品性。
  冯岁岁把我的工分数,唰唰两笔记在了我的工分本上。他往我的手里塞着我的工分本,而我因为合欢树下的曹喜鹊,暂时忘记了冯岁岁,这就惹得他催我了。
  冯岁岁说:“项治邦,你的工分本。”
  冯岁岁提醒我接住了我的工分本,他就不再问我在合欢树上刻画的事了。我想他一定也看见了从合欢树下走来,又站在合欢树下与合欢树上的喜鹊热情交流的曹喜鹊。大活人一个的曹喜鹊,在冯岁岁的眼睛里,突然就如一只美丽的大花猫,而他一个大活人,突然也就如一只偷食的小老鼠,要躲着曹喜鹊了。
  这就是曹喜鹊和冯岁岁的变化。一个变得自然而放松,一个变得畏惧而小心。
  手拿着工分本的我,拿眼睛追着逃也似的冯岁岁,很想张嘴冲他大喊一声,承认合欢树上刻画的图形和文字确实是我的创作,但我张了张嘴,就是没有喊出来。
  我注意到,不仅我在拿眼睛追着冯岁岁,驻足在合欢树下看着合欢树上喳喳啼鸣的喜鹊们的曹喜鹊,这个时候也把她的眼光抛过来,追着冯岁岁去了……曹喜鹊用眼光把冯岁岁追了一程,追得快要从她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曹喜鹊笑了。
  曹喜鹊笑得有点没心没肺,但又丰富多彩,让我看了觉得她有种不可捉摸的神秘。
  突然地,冯甲亮从他当兵的西藏写信回来,传递了一个让凤栖镇西街村人莫名兴奋的消息:经过他的申请,又经过部队首长的批准,曹喜鹊可以去西藏探亲半个月。啊呀呀!不是劳累的地头,就是忙乱的灶头,凤栖镇西街村的女人,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只是在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进门来的新娘子曹喜鹊,一年不到的时间,村里人大概都只记下了她的名字,她就有走出村子,走上千万里的路程,到西藏去探亲的好事,这让凤栖镇西街村的人可是要眼红心跳了。
  谁还能有这么美好的际遇呢?凤栖镇西街村除了曹喜鹊,就还是曹喜鹊。她是军人家属,那个时候,只有军人家属才可享有这样的福利呢!
  邻家有喜事,自己沾不上边,跑过去看看热闹,说几句开心的话,是凤栖镇西街村人传之久远的一种习惯。那些天,就在曹喜鹊做着探亲准备的日子,村里人一拨一拨地往她家里拥,分享她该有的兴奋、她该有的喜悦。
  邻里们都是抱着这样一份心情去的,但是大家感受到的情况是,曹喜鹊的脸是热的,心却一点都不热,好像那么令人兴奋、喜悦的事,于她可是兴奋不起来,也喜悦不起来呢。
  她是在装吗?
  在凤栖镇西街村人的这一种猜测、那一种怀疑中,曹喜鹊熬到了上路的日子。那天她一身新鲜地从家里走出来,在村巷里走着,她抄近路,本可以从村巷的另一头走去的,却小小地绕了一段路。她这么做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在合欢树下走一走……从春到夏,合欢树总是花开不败,红艳艳,像云又像雾,渲染了凤栖镇西街村的半边天。要出远门的曹喜鹊走在合欢树下,她停了停,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几眼合欢树,顺带还瞟了一眼我刻在树身上的图形和文字。
  曹喜鹊的举动没有躲过我的眼睛,同时我还看见,稍远一点儿的队委会办公室里,有一双眼睛,透过了玻璃窗,也在向合欢树下的曹喜鹊张望。
那是冯岁岁吗?
我能肯定,一定是他了。


  保安的声音是粗暴的:“搞破坏吗?啊!”
  冯岁岁说:“你想错了,我不搞破坏,我只想让树活下来,活旺实了。”
  保安的声音仍然粗暴着:“操你自己的心去,滚滚滚!我们老板栽的树,要你瞎操心?”
  冯岁岁说:“什么你老板的树?他的名字刻在树身上了吗?”
  保安说:“你的名字刻上去了吗?”
  冯岁岁说:“我的名字还真刻在树身上了哩。”
  陈仓开发区广场西南角的合欢酒店门外,一阵高腔一阵低声的吵闹,透过宽大敞亮的落地窗,传到二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来了。吵闹声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是凤栖镇西街村的冯岁岁,但是吵闹一步步地升级,我就听出是冯岁岁来了,而且想起我在凤栖镇西街村插队时,恶作剧般把冯岁岁和曹喜鹊的名字刻在合欢树上的事。
  作为返城知青的我,读了几年夜大,自己又爱好舞文弄墨,在《陈仓晚报》上发了几篇豆腐块儿的小散文,赶上报社扩编向社会公开招聘记者,我顺风顺水地成了报社的一名在编记者。我热爱这项工作,夜以继日,探听到好的新闻线索,我就风雨不避,赶到现场去采访。我今日到合欢酒店来,也不是白来的,更不是来和酒店老板交朋友的。我从市防疫站获得信息,合欢酒店的卫生状况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一家人昨日在酒店给他们年逾八十岁的老爷子做寿,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到了晚上,参加寿宴的宾朋亲人,近一半人腹泻不止,只好住院治疗。
  我以新闻记者的身份,到酒店经理的办公室来,就是来和经理核实这件事的。
  白白胖胖的经理,和我乍一见面,就很礼貌地给了我一张名片。我把名片扫了一眼,只一扫我就惊诧莫名,我叫项治邦,他叫项治国。我低头看着,不由得笑了一下。白白胖胖的项治国,是个心眼活泛的家伙,他从我的那一笑里,揣摩出了一丝隐秘。于是,他伸出手来,向我要名片。这很自然,跑新闻的记者身上都有一沓自己的名片,有关系没关系的人,都想发给人家一张,好叫人家碰着了新闻事件,打电话给我爆料。我把我的名片给了白胖的项治国经理,他看了一眼,像我一样,也笑了起来。他笑得有些过,显得很夸张,这是我记者生涯中常见的一种表情,采访对象出于自身的需要,或是要讨好我、巴结我,都会逮住一线可能,表现他对我的热情和友谊。白胖的项治国,又岂能不抓住我俩姓名上的巧合来表达他的亲善呢?
  项治国笑着哎呀了几声,扑上来抱住我,在我的脊背上热辣辣地拍打了几下,说:“咱这要说是前世的兄弟就远了。”
  项治国说:“干脆就是今生的兄弟哩!”
  我是不置可否的,在他的拥抱中挣扎了几下。他放开我,却不停嘴地依然按照他的意愿,热切地说着。
  项治国说:“你治邦,我治国,到头来咱能治个啥呢?”
  项治国说:“哈哈哈,我的治邦兄弟,你说。”
  我当然要说了。顺着他的话,我说:“真的,我治邦是治不了什么的。”
  我还说:“就只想听你说说昨日寿宴那点事。”
  项治国依然牵连着我俩的名字不松口,他说:“认真了不是?”
  必须承认,项治国是太能说了呢。他接下来说得我干脆插不上嘴,就只听他说什么。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这可是一位大人物的至理名言哩。但是吃认真的亏。就说咱爹咱妈,认认真真给咱起名治邦、治国,咱有治邦、治国的机会吗?咱没有,咱就只有你拿一支笔,我掂一把勺,你吃笔尖上的饭,我喝炒勺里的汤。
  滔滔不绝的项治国,的确能说。而且我还得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所以他还很得意地按照他的思路继续往下说哩,却发现我转过身,往他办公室的窗口走过去了。
  项治国口若悬河地说教,虽然有他的道理,可与此同时,我又被他窗外的吵闹声吸引住。在我蓦然听出冯岁岁的声音时,很能扯淡的项治国,就被我迅速地撂在一边,凭他油嘴滑舌,我也没心听他瞎扯了。而且,我在来他这里核实寿宴的事之前,已经去过了市防疫站,问过了他们的意见,也去过了寿宴中腹泻者住院的医院,知道所有的人经过紧急治疗都已没了大事,一个一个不是这事忙,就是那事忙,都急着办出院了。
  项治国对出在他酒店的这档事,配合得十分积极,也十分得体。这样的新闻,我有经验,报道了没有多少积极意义,不报道反而皆大欢喜。我之所以还要来核实,实在是对项治国这些餐饮业经营者,不重视饮食卫生安全,把人们的健康不往心里放满怀着一股义愤。
  是冯岁岁呢!
  伴随在冯岁岁身边的,还有曹喜鹊。
  我撇开项治国,走到他办公室的玻璃窗前,往下看了一眼,立即认出了他们俩。虽然我从插队的凤栖镇西街村返回陈仓城有二十多年了,很少再见他俩,他俩也像我一样,也都不再年轻,白发杂乱地爬上了他俩的头,皱纹杂乱地爬上了他俩的脸,但我相信我的眼睛,那就是被我用刀子,深深把名字刻在合欢树上的冯岁岁和曹喜鹊。
  项治国冲了一杯茶,端了来,和我并肩站在玻璃窗前,把热气腾腾的茶水往我手里送。
  项治国说:“暖一暖手。”
  我听从了项治国的建议,把茶水从他的手里接过来,双手捧着,依然不错眼珠地朝着玻璃窗下的冯岁岁、曹喜鹊和保安们看。他们的吵闹吸引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而且还有听到吵闹的人,从酒店的大门,或是川流不息的街市上,神秘兴奋地向前聚拢着。
  冯岁岁拿出自己的身份证给保安看。
  冯岁岁还让曹喜鹊拿出她的身份证,送到保安的眼皮子底下让他看。冯岁岁一边让保安看他俩的身份证,一边抬起手来,指着合欢树上刻着的图形和字样,让保安跟他俩身份证上的名字相比对。
  冯岁岁大声地念着身份证上和合欢树上他俩的名字:“岁岁。”
  冯岁岁大声地念:“喜鹊。”
  保安跟着冯岁岁也念出了声。不过,保安没有念出两个名字之间的句号,他念得连在了一起:“岁岁喜鹊。”
  在保安核对着身份证和合欢树上的名字,并念出声来后,冯岁岁的声音更大了。
  冯岁岁说:“我没说错吧?这树是我们俩的。”
  站在冯岁岁身边的曹喜鹊,不失时机地也来帮腔了:“是我俩的呢!”
  曹喜鹊说:“千真万确,不会错。”
  保安仿佛知道他们的老板项治国就在二楼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本能地抬起头来,向二楼的总经理办公室看了一眼,然后把视线放下来,又一次面对着冯岁岁和曹喜鹊。他苦苦地笑了一下,正是这一笑,泄露了他的心机,他承认了冯岁岁和曹喜鹊的说法。不过他的职责迫使他,在把身份证还给冯岁岁和曹喜鹊后,依然犟着脖颈,照着他的理由说了。
  保安说:“是你俩的又怎么样?”
  保安说:“我们老板花了钱,买回来就是我们老板的,我就要对我们老板负责,就不能看着你俩搞破坏。”
  白白胖胖的项治国是聪明的,他从我的举动中看出了端倪,试探着问我了:“他们……你……认识?”
  我能说什么呢?我说:“走,咱们下去看看。”
  项治国吆吆喝喝的,在他们合欢酒店员工的配合下,拉着我,突破围观的人群,站在了冯岁岁和曹喜鹊的面前。
  与保安吵闹得面红耳赤的冯岁岁,就如凤栖镇西街村里斗架的公鸡,依旧不屈不挠地抗辩着。
  冯岁岁高腔大调地指斥保安:“你这娃娃,啊?你讲理吗?”
  保安是不会示弱的,他说:“是我不讲理,还是你不讲理?”
  冯岁岁说了:“别以为你穿上一身老虎皮皮,我就看不透你了。告诉你,我把你看得透透的,你信不信,你也是从农村进城打工的。”
  冯岁岁说:“你要知道,人挪活,树挪死,这么大的一棵合欢树,从乡下挪窝到你家酒店门前,你老板是花钱了。”
  冯岁岁说:“老板花了钱又能怎么样?花钱买得来一棵树身子,买得来一棵树的老命吗?”
  保安被冯岁岁这一通数落,脸上虽然还保持着一种在他职责范围内的凛然,但嘴上已不十分横蛮了。就在这时,保安看见挤进人群里的项治国和我,他当下很受委屈地跟老板诉起苦来了。
  保安说:“老板,你来了。”
  保安说:“你看这……”
  保安还想再说什么的,被项治国扬了扬手制止了。他一脸的春风,把保安往旁边一拨,站在了冯岁岁和曹喜鹊的面前,很温暖地叫了冯岁岁一声大伯,接着又温暖地叫了曹喜鹊一声大妈。
  项治国说了:“大伯大妈,您二老有话慢慢说,今日这天气,可是够冷的呢!”
  项治国说得没错,天已入冬,阴森森的,刮着西北风,在西北风里,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粒儿。
  来了个说理的,而且听保安说是他们的老板,冯岁岁争辩的劲头越发大了起来。不过,他不像对待保安那么大声地嚷了,他放缓了调门,对项治国说:“我是个农民,一个老农民。我栽过树,栽过很多树。我知道树挪窝的不容易,要想挪窝活下来,多带一点娘家的土,树就好活一些。”
  冯岁岁说了那么一堆话,还强调了一句:“我这话你懂吗?”
  项治国点着头,似懂非懂地说:“什么娘家土?”
  冯岁岁正要说,曹喜鹊插话进来了,说:“就像女人出嫁一样,娘家陪嫁得多,这个女人就活得有面子。”
  项治国依然点着头,说:“这个我懂。”
  曹喜鹊说:“你还没懂。你听我说,树从原来的地方要挪身子,就从树生长的老地方,多带一点土来,树就好活。”
  项治国不点头了,他肯定地说:“懂了,我懂了。”
  冯岁岁趁机插话进来,说:“老板懂了就好。我和我老伴没有别的意思,我俩就只想叫树挪了窝,还能活下来。”
  冯岁岁说:“我和老伴辛辛苦苦,给合欢树背来了两袋子娘家土,想培在树根上,让合欢树活下来,活得扎实,活得繁茂。”
  我看见冯岁岁和曹喜鹊脚前放着的两袋土。那是他俩从凤栖镇西街村背到合欢酒店门前的娘家土呢!两袋子土,像两头土猪一般,静静地卧在冯岁岁和曹喜鹊的脚跟前,赶在这个时候,便显得特别突出和光彩。
  围过来的人,听了冯岁岁和曹喜鹊的话,不自觉地为他俩鼓起了掌。
  在围观者的掌声里,项治国不知是真感动,还是装感动,他低下头来,看着那两袋土猪似的娘家土,搓着手连说了几声“谢谢”。
  项治国说了几声“谢谢”后,还在大家的掌声里说了:“大伯大妈呀,你们是有心人。”
  被项治国的几句软话一说,冯岁岁和曹喜鹊的眼软了,扑簌簌涌满了泪水。合欢树上,两只带领冯岁岁、曹喜鹊找到合欢树的喜鹊,乘兴站在树枝上,喳喳喳喳不失时机地叫了起来。
  叫喳喳的一对喜鹊吸引了我,我举起照相机,把那一对漂亮的倩影,收入了我的取景框里。


  清蒸鳜鱼端上来了!
  油焖大虾端上来了!
  还上来了肘子肉和小米辽参,以及几样时令菜蔬,热气腾腾,花红叶绿地都端上来了,堆了一大桌子。这可都是冯岁岁和曹喜鹊听没听过、吃没吃过的名菜呢!项治国的合欢酒店,在陈仓城里之所以吃香,凭的就是这么几道拿手菜。他没有吝啬,满盘子满碗的,都给冯岁岁和曹喜鹊端上餐桌了。
  项治国小心地转着餐桌上的玻璃转盘,把那色香味俱佳的菜肴一一介绍给冯岁岁和曹喜鹊,招呼他俩下筷子。
  项治国说:“甭客气,都是自己灶头上的。”
  虽然项治国是这么说的,但冯岁岁和曹喜鹊还是迟疑着不捉筷子,他俩睁着慌张的眼睛,都在看我的脸色。
  我说了:“咱不是白吃项老板的,那么重两袋子娘家土啊!”
  我说:“你俩几百里路上背了来,培在合欢树下,你们该吃他项老板一桌好菜的。”
  有了我的这两句话,冯岁岁和曹喜鹊就不客气了,便你在清蒸鳜鱼的身子上搛一筷头,他在肘子肉上搛一筷头地吃了起来。
  项治国附和着我的话,还指派酒店的服务员,拿来了一瓶六年西凤,卸除了烦琐的外包装,拧开酒瓶的盖子,给餐桌上的我们,每人斟了一大杯,他因此豪气地吆喝着大家:“干一个。”
  多年的农村干部当下来,冯岁岁喝酒的本事是有的。
  冯岁岁听项治国吆喝着干一个,他端起来,也不客气,吱溜一声,就把一大杯辣酒灌进了喉咙里。冯岁岁也许是灌得急了,在喉咙上一呛,把他呛得大咳起来,刚才因为受冷,还因为与保安的吵闹而显得黑红的脸,又上了一层色,一下子变得青紫青紫。一旁小口吃菜的曹喜鹊不忍心,抬起手来,在冯岁岁的脊背上轻轻地拍着,嘴里埋怨着他。
  曹喜鹊的埋怨是关心的、爱惜的:“急啥嘛急?有治邦在哩。”
  曹喜鹊说:“你慢点用。”
  我点头应和着,说:“咱慢慢喝,我陪着你。”
  我还说:“今日不喝痛快不罢休。”
  在我的劝说中,冯岁岁果然喝得痛快,一杯接一杯,惹得一旁的曹喜鹊不断拿眼白他。曹喜鹊的白眼,每翻一下,冯岁岁都看见了,看见了朝她笑一笑,依然很痛快地喝着。酒店老板项治国敬他酒他喝,我敬他酒他也喝。喝了我俩的敬酒,反过头来,他还挨个儿敬我俩酒。这使曹喜鹊有点忍无可忍,小声地说他了。
  曹喜鹊说:“没喝过酒吗?”
  曹喜鹊说:“八辈子欠着你了。”
  冯岁岁对曹喜鹊的埋怨不以为“恼”,反而非常受用的样子。
  冯岁岁说:“让你说着了。”
  冯岁岁说:“咱过去也喝酒,但那能叫酒吗?随便提着罐罐,打上一斤两斤,没提回家,就把酒气散没了。”
  冯岁岁说:“城里的酒不一样,你不看都是瓶装的?你看那包装,是太诱人了。”
  曹喜鹊还要阻挡冯岁岁的,说:“都不摸一摸自己的脸,看是啥年纪?”
  冯岁岁却不吃劝,说:“项治邦在这里,有他陪着,你甭挡我,让我喝。”
  冯岁岁说着,就又端起一满杯酒,和我碰上了。
  我得承认,曹喜鹊说得没错,冯岁岁的脸面,就如凤栖镇西街村所在的渭北高原一样,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已沟沟壑壑,显出了十足的老态。他决然不像我回乡插队时的样子了。那时的他,是多么青春,多么清爽,多么让人心跳啊!这让我再次想起曹喜鹊新婚之日的拜堂现场,耍闹的村里人把曹喜鹊往他的怀里一推,他当时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又红又白,心里是多么热火闹腾啊!其时,曹喜鹊内心认定她自己和这个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的村会计,将有一场躲不过的感情纠葛,可是太有道理了。
  曹喜鹊这时对冯岁岁的关心也感染了我,我也来劝说冯岁岁了。
  我跟冯岁岁说:“城里的酒只是包装好看,可好看的包装里边,有时候装的却是假酒呢。”
  冯岁岁不吃我的劝,他甚至狡黠地冲我一乐,说:“你是谁呢?大记者呀!酒店老板能给你上假酒?”
  上了年岁的冯岁岁和他年轻时太不一样了,那时的他虽然阳刚健壮,却还带着些姑娘家的羞怯和绵软,现在不了,倒有了一种不管不顾的豪爽。曹喜鹊也是,性格上的发展,与冯岁岁又截然相反,年轻时所有的那点泼辣野性,老了老了,又似乎荡然无存,总是小小心心的样子,说话也是低声下气,慢言细语。她劝冯岁岁劝不住,就很无奈地埋头不说话了,小心地在这样菜里搛一小口,那样菜里搛一小口,送到嘴里,细细地嚼,慢慢地咽。
  偶尔,曹喜鹊也会伸了手去,拿起玻璃酒杯,送到嘴唇上,轻轻地吮上一口。
  冯岁岁抓住了曹喜鹊轻吮一口酒的把柄,他便来了大兴致,嚷嚷着也要和曹喜鹊碰杯了。
  曹喜鹊不理冯岁岁,冯岁岁就还耍起了赖,端着酒杯,撵到曹喜鹊的身边,赖着她,说什么都要碰杯……这是什么呢?这是夫妻才可能有的赖皮和耍闹呢!
  我蓦然想起,那会儿在合欢树下吵闹时,冯岁岁说过的一句话。他给保安说曹喜鹊是他老伴儿。
  他俩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
  我心里想着,就问冯岁岁和曹喜鹊:“两位啥时候办的事呀?”
  “办事?办什么事?”冯岁岁听我这一说,他不烂缠曹喜鹊了。他分明听懂了我的话,却又瞪着眼睛看我,一副被我说糊涂了的样子。
  我不想遮掩什么,说:“还能是什么事?”
  我说:“一个被窝的事呀!”
  冯岁岁的脸红了起来,不是喝了酒上脸的那种红,而是从他心里泛上来的红,红得鲜净,红得亮堂。他端着没能和曹喜鹊相碰的那杯酒,悄悄地坐回了他的座位,偷着用眼睛去瞟曹喜鹊,而曹喜鹊也像他一样,有一抹鲜艳的红色,正愈来愈浓地爬上她的脸面。自然了,这也不是喝了酒上脸的那种红,而是从她心里泛上来的红,红得羞赧,红得坦然。
  他俩的红脸儿,在今天的社会上,是很难见到了。那是付出了真情,饱含着真意的红脸儿哩!
  酒店外的合欢树上,那对漂亮的喜鹊不失时机地喳喳喳喳又叫了起来。
  过分放纵的冯岁岁,把自己喝高了。
  喝高了的他埋怨起城市来了,好像现代化的城市简直是一头欲壑难填的恶虎,吃着农村种植的粮食蔬菜,吃着农村喂养的猪羊鸡鸭,吃着……吃就吃吧,这没什么,都是应该的。但是吃着吃着呢,胃口大了,来吃农村的土地了,来吃农村土地上数十年数百年生长着的古树奇木……城市可知道?人老成精,树老成神,你把那么多神请进城里来,你倒是神气成林了,可是农村呢?农村就该被活剥了?生吞了?
  不该呀!不该呀!
  冯岁岁滔滔不绝,说得泪流满面,眼睛红肿如两只青铜铃铛。曹喜鹊劝他少喝酒少说话,他听不进去,耸着脖颈,又还一口烧酒一串子话地说。他说着问了我一个问题。
  冯岁岁问了:“项治邦,你记得的,咱凤栖镇西街村人是咋说农村和城市的?”
  我一愣,想了想,没有想起来。
  冯岁岁没容我多想,他说:“咱凤栖镇西街村把农村叫小堡子,把城市叫大堡子。”
  冯岁岁说:“小又如何?大又如何?除了人多,没啥不一样,都是堡子。”
  冯岁岁这么一提,我便想了起来,当年回乡插队在凤栖镇西街村时,村里人说我是从大堡子来的,还说大堡子的人只会享乐,只会奢华,遇到了问题,遭到了困难,揭不开锅了,就会往小堡子逃。小堡子落后,不见荣华,但小堡的人有担当,国有大难,民遭大祸,小堡子勒一勒裤带,就都扛过去了。
  这是酒话吗?
  我吃惊地望着冯岁岁,感觉他与凤栖镇西街村当年的会计太不一样了。那时的他,不太爱说话,也不太爱出风头,而今天的他,简直可称得上一位有思想、有见识的乡村哲人。
  我很想和冯岁岁碰一杯酒的,但我看他一副醉酒的样子,便收住我端杯的手,只是自己美美地灌了一杯。
  冯岁岁说顺了嘴,就继续着充满哲思的阔论。正论说着,话题一转,又问我了。
  冯岁岁说:“你给我老实说,项治邦,合欢树上我冯岁岁和曹喜鹊的名字,可是你刻上去的?”
  事隔这么多年,我不想隐瞒了,说:“对不起,是我刻上去的。”
  冯岁岁笑了,他伸出手来拉住了曹喜鹊,说:“你没啥对不起我们。实话实说,我冯岁岁和曹喜鹊要感激你哩。”
  曹喜鹊任凭冯岁岁拉着她,脸色红润,看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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