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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人生如寄 汪曾祺经典作品集(全6册):大淖记事+鉴赏家+匹夫+受戒+八千岁+异秉 ,附赠两款书签、船票,一张精致水墨画

書城自編碼: 3863247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中国现当代随笔
作者: 汪曾祺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552707335
出版社: 读者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3-05-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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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1)跨越创作生涯56年(1940-1996)辑录
参考近百万学术文字资料,历时2年精心选编(参照《邂逅集》(1949年初版),《羊舍的夜晚》(1963年初版),《晚饭花集》(1985年初版),《菰蒲深处》(2010初版)等原版小说集)

(2)以当今年轻读者阅读习惯,新颖主题重新编排
“女性故事·多面人性·世俗传说·市井百态”为各册主题,既有《受戒》《大淖记事》等经典;也有《异秉》《匹夫》等先锋意识流写作。全方位感受汪式小说风格的成熟、变化与探索创新。

(3)复古创意装帧,函套礼盒包装
“最美图书奖”木刻画致敬汪曾祺;特别设计“人生如寄”主题船票,藏书票,复刻水墨画精美赠品。
內容簡介:
本套为汪曾祺小说集新编,共6册,囊括汪曾祺自1940年起发表过的经典小说,按照全新主题分类编排,展现了“汪氏小说”的独特魅力。“贴着人物写”,汪曾祺以独特的叙述方式、干净脱俗的文笔,再现了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记录、同情、理解他们,从不随意评判。

《大淖记事》以“女性故事”为题,故事的女主人公或淳朴、或叛逆、或知性。将发生在不同时期的故事交织于一处,还原女性的原生魅力与智慧。

《鉴赏家》以“世俗与市井”为题,“有故事,没人物”,以群像故事或民间传说展现故乡高邮、昆明等一方水土的习俗与风情。

《匹夫》精选“散文体小说”,多以第一人称视角叙述,自省、自我辩论、讽刺等。另附“拟故事集”,收录《〈聊斋〉新义》等再创故事。

《受戒》以“多面人性”为题,不用“是非对错”去评判人或事:小孩子也许不只有天真的一面,老实了一辈子的人也可能突然叛逆,人与人的关系可能在一瞬间崩塌……

《八千岁》以“人物生平”为题,以众多人物的悲喜故事,展现人之复杂,体会人间百态。

《异秉》以“市井人物”为题,用老百姓的故事,勾绘人物风情、时代变迁。
關於作者:
汪曾祺(1920-1977),中国现当代著名小说家、散文家、戏剧家。曾编写过《范进中举》《沙家浜》等京剧剧本,发表《大淖记事》《鸡鸭名家》等著名小说。
因其独特的“抒情现实主义”风格和风俗画一般的笔致,受到广泛好评。他写凡人小事,记乡情民俗,谈芸芸众生,考辞章典故,即兴偶感,娓娓道来,于不经意中设传神妙笔,成就了当代小品文式小说的经典和高峰。
目錄
《大淖记事》
大淖记事
辜家豆腐店的女儿
最响的炮仗
侯银匠
兽医
晚饭花
百蝶图
合锦
薛大娘
小嬢嬢
……

《鉴赏家》
鉴赏家
灯下
寒夜
除岁
冬天
——小说《豆腐店》之一片段
白松糖浆

求雨
囚犯
礼俗大全
……

《匹夫》

匹夫
待车
谁是错的
唤车
葡萄上的轻粉
序雨
膝行的人
前天
磨灭
……

《受戒》
受戒
翠子
河上
庙与僧
桥边小说三篇
复仇
莱生小爷
落魄
钓人的孩子
金冬心
……

《八千岁》
王四海的黄昏
黄开榜的一家
岁寒三友


抽象的杠杆定律
日规
王全
云致秋行状
晚饭后的故事
……

《异秉》
鸡鸭名家
异秉
故里三陈
戴车匠
故里杂记
故乡人
卖眼镜的宝应人
猎猎
——寄珠湖
丑脸
露水
……
內容試閱
异秉

一天已经过去了。不管用什么语气把这句话说出来,反正这一天从此不会再有。然而新的一页尚未盖上来,就像火车到了站,在那儿喷气呢,现在是晚上。晚上,那架老挂钟敲过了八下,到它敲十下则一定还有老大半天。对于许多人,至少在这地的几个人说起来,这是好的时候。可以说是最好的时候,如果把这也算在一天里头。更合适的是让这一段时候独立自足,离第二天还远,也不挂在第一天后头。
晚饭已经开过了。
“用过了?”
“偏过偏过,你老?”
“吃了,吃了。”
照例的,须跟某几个人交换这么两句问询。说是毫无意思自然也可以,然而这也与吃饭不可分,是一件事,非如此不能算是吃过似的。
这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
账簿都已一本一本挂在账桌旁边“钜万”斗子后头一溜钉子上,按照多少年来的老次序。算盘收在柜台抽屉里,手那么抓起来一振,梁上的珠子,梁下的珠子,都归到两边去,算盘珠上没有一个数字,每一个珠子只是一个珠子。该盖上的盖了,该关好的关好。(鸟都栖定了,雁落在沙洲上。)只有一个学徒的在“真不二价”底下拣一堆货,算是做着事情。但那也是晚上才做的事情。而且他的鼻涕分明已经吸得大有一种自得其乐的意趣,与白天挨骂时吸得全然两样。其余的人或捧了个茶杯,茶色的茶带烟火气;或托了个水烟袋,钱板子反过来才搓了的两根新媒子;坐着靠着,踱那么两步,搓一搓手,都透着一种安徐自在。一句话,把自己还给自己了。白天他们属于这个店,现在这个店里有这么几个人。
每天必到的两个客人早已来了,他们把他们的一切都带了来,他们的声音笑貌,委屈嘲讪,他们的胃气疼和老刀牌香烟都带来了。像小孩子玩“做人家”,各携瓜皮菜叶来入了股。一来,马上就合为一体,一齐渡过这个“晚上”像上了一条船。他们已经聊了半天,换了几次题目。他们唏嘘感叹,啧啧慕响,讥刺的鼻音里有酸味,鄙夷时撇撇嘴,混合一种猥亵的刺激,舒放的快感,他们哗然大笑。这个小店堂里洋溢感情,如风如水,如店中货物气味。
而大家心里空了一块。真是虚应以待,等着,等王二来,这才齐全。王二一来,这个晚上,这个八点到十点就什么都不缺了。
今天的等待更是清楚,热切。
王二呢,王二这就来了。
王二在这个店前廊下摆一个摊子,一个什么摊子,这就难一句话说了。实在,那已经不能叫摊子,应当算得一个小店。摊子是习惯说法。王二他有那么一套架子、板子;每天支上架子,搁上板子:板上上一排平放着的七八个玻璃盒子,一排直立着的玻璃盒子,也七八个;再有许多大大小小搪瓷盆子、钵子。玻璃盒子里是瓜子、花生米、葵花籽儿、盐豌豆,……洋烛、火柴、茶叶、八卦丹、万金油、各牌香烟,……盆子钵子里是卤肚、熏鱼、香肠、煠虾、牛腱、猪头肉、口条、咸鸭蛋、酱豆瓣儿、盐水百叶结、回肠豆腐干。……一交冬,一个朱红蜡笺底下洒金字小长方镜框子挂出来了,“正月初一日起新增美味羊羔五香兔腿”。先生,你说这该叫个什么名堂?这一带人呢,就省事了,只一句“王二的摊子”,谁都明白。话是一句,十数年如一日,意义可逐渐不同起来。
晚饭前后是王二生意最盛时候。冬天,喝酒的人多,王二就更忙了。王二忙得喜欢。随便抄一抄,一张纸包了;(试数一数看,两包相差不作兴在五粒以上,)抓起刀来(新刀,才用趁手),刷刷刷切了一堆;(薄可透亮,)当的一声拍碎了两根骨头:花椒盐,辣椒酱,来点儿葱花。好,葱花!王二的两只手简直像做着一种熟练的游戏,流转轻利,可又笔笔送到,不苟且,不油滑,像一个名角儿。五寸盘子七寸盘子,寿字碗,青花碗,没带东西的用荷叶一包,路远的扎一根麻线。王二的钱龙里一阵阵响,像下雹子。钱龙满了时,王二面前的东西也稀疏了:搪瓷盆子这才现出他的白,王二这才看见那两盏高罩子美孚灯,灯上加了一截纸套子。于是王二才想起刚才原就一阵一阵的西北风,到他脖子里是一个冷。一说冷,王二可就觉得他的脚有点麻木了,他掇过一张凳子坐下来,膝碰膝摇他的两条腿。手一不用,就想往袖子里笼,可是不行,一手油!倒也是油才不皴。王二回头,看见儿子扣子。扣子伏在板上记账,弯腰曲背,窝成一团。这孩子!一定又是“姜陈韩杨”的韩字弄不对了,多一划少一划在那里一个人商量呢。
里边谈笑声音他听得见,他入神,皱眉,张目结舌,笑。他们说雷打泰山庙旗杆,这事他清楚,他很想插一句,脚下有欲动之势。还是留在凳子上吧!他不愿留下扣子一个人,零碎生意却还有几个的。
到承天寺幽冥钟声音越来越清楚,拉洋车的徐大虎子,一路在人家墙上印过走马灯似的影子,王二把他老婆送来的晚饭打开,父子两个吃起来。照例他们吃晚饭时抽大烟的烤鸭架子挟了个酒瓶来切扇风。放下碗,打更的李三买去羊尿泡。再,大概就不会有人来了。王二又坐了一会儿,今天早一点吧,趁三碗饭的暖气未消,把摊子收拾了,一件一件放到店堂后头过道里来。
王二东西多,他跟他扣子两个人还得搬三四趟。店堂里这几位是每天看熟了,然而他们还是看,看他过来,过去,像姑娘看人家发嫁妆。用手用脚的是这两个人,然而好像大家全来合作似的。自然这其间淡漠热烈程度不同。最后至那块镜框子摘下来,王二从过道里带出一捆白天买好的葱。王二把他的葱放在两脚之间而坐下了。坐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
“二老板!生意好?”
“托福托福,什么话,‘二老板!’不要开玩笑好不好!”
王二这一坐下,大家重新换了一遍烟茶:王二一坐下,表示全城再没有什么活动了。灯火照在人家槅子纸上,河边园上乌青菜叶子已抹了薄霜。阻风的船到了港,旅馆子茶房送完了洗脚汤。知道所有人都已得到舒休,这教自己的轻松就更完全。
谈话承前启后地接下来。
这里并未“多”这么一个王二。毋庸为王二而把一套话收起来,或特为搬出一套。而且王二来,说话的人高兴,高兴多了一个人听。不止多了一个人听,是来了个听话的人。王二从不打断别人的话,跟人抬杠,抢别人的话说。他简直没有什么话,听别人的。王二总像知道得那么少,虚怀若谷的听,听得津津有味,“唉”“噢”,诚诚恳恳的惊奇动色,像个小孩子。最多,比方说像雷打泰山庙旗杆,他知道,他也让你说,末了他补充发挥几句,而已。王二他大概不知道谦虚这两个字到底该怎么讲,于是他就谦虚得到了家了。
这里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优越感。王二呢,他自己要自己懂得分寸。这里几位,都是店里的“先生”,两个客人,一个在外地做过师爷,看过琼花观的琼花;一个教蒙馆,他儿子扣子都曾经是他学生。王二知道自己绝写不出一封“某某仁翁台电”的信,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敢乱来。”
叫一声“二老板”的,当然有一种调侃的意思在。不过这实在全非恶意,叫这么一声真是欢欢喜喜的。为王二欢喜,简直连嫉妒的意思都没有。那个学徒的这时把货拣完了,一齐掳到一张大匾子里。他看看老《申报》,晓得一个新名词,他心里念“王二是个‘幸运儿’。”他笑,笑王二是个幸运儿,笑他自己知道这三个字。
王二真的是不敢当。他红了若干次脸才能不红。(他是为“二老板”而红脸。)
王二随时像做官的见上司一样,不落落实实的坐,虽然还不至于“斜签着”。即是跟他儿子,他老婆在一处,甚至一个人,他也从不往椅子背上一靠,两条腿伸得挺挺的。他的胳臂总是贴着他的肋骨。他说话时也兴奋,激动,鼓舞,但动跳的是他的肌肉,他的心,他不指手画脚,有为加重语气而来一个响榧子。他吃饭,尽管什么事都没有,也是赶活儿一样急急吃了。喝茶,到后头大锡壶里倒得一杯,咕噜噜灌下去,不会一口一口地呷,更不会一边呷,一边把茶杯口在牙齿上轻轻地叩。就说那捆葱,他不会到临走时再去拿吗,可他不,随手就带了来。王二从不缺薄,谢三秀才就是谢三秀才,不是什么“黑漆皮灯笼谢三秀才”。他也叫烤鸭架子为烤鸭架子,那是因为烤鸭架子姓名久经湮没,王二无法觅访也。
“王二的摊子”虽然已经像一个小店了,还是“王二的摊子”。
今天实在是王二的摊子最后一天了。明天起世界上就没有王二的摊子。
王二赁定了隔壁旱烟店半间门面。旱烟店虽还开着门,这两年来实在生意清淡,本钱又少,只能养两个刨烟师傅,一个站柜的伙食,王二来,自然欢迎。老板且想到不出一年,自己要收生意,一齐顶给王二。王二的哥哥王大是个挑萝的,也对付着能做一点木匠活,(王大王二原不住在一齐,这以后,王二叫他搬到他家里来住。)已经叮叮咚咚地弄了两天,一个小柜台即将完成。王二又买了十几个带盖子的洋油铁箱,一口玻璃橱子,一张小桌子,扣子可以记记账。准备准备,三天之后即可搬了过去。
能不搬,王二决不搬。王二在这个檐下吹过十几个冬天的西北风,他没有想到要舒服舒服。这么一丈来长,四尺宽的地方他爱得很。十几年来他在一定时候,依一定步骤在这里支开架子,搁上板子,那里地上一个坑,该垫一个砖片,那里一根椽子特别粗,他熟得很。春天燕子在对面电话线上唧唧呱呱,夏天瓦沟里长瓦松,蜘蛛结网,壁虎吃苍蝇,他记得清清楚楚。晚上听里边说话已成了个习惯。要他离开这里简直是从画儿上剪下一朵花来。而且就这个十几年里头,他娶了老婆生了扣子,扣子还有个妹妹。他这些盒子盆子一年一年多起来,满起来,可是就因为多起来满起来,他要搬家了。这么点地方实在挤得很。这些东西每天搬进搬出,在人家那儿堆了一大堆也过意不去。风沙大,雨大,下雪的时候,化雪的时候,就别提多不方便了。还有,他不愿意他的扣子像他一样在这个檐下坐一辈子。扣子也不小了。
你不难明白王二听到“二老板”时心里一些错综感情。
于是王二搬家了。王二这就不再在店前摆摊子了。
虽然只隔一层墙,究竟是个分别。王二没事时当然会来坐坐,晚上尤其情不自禁地要溜过来的,但彼此将终不免有一分冷清。王二现在来,是来辞行了。他们没有想到这四个字:依依不舍,但说出来就无法否认,虽然只一点点,一点点,埋在他们心里。人情,是不可免的。只缺少一个倾吐罢了。然而一定要倾吐么?
王二呢,他是说来谈谈的。“谈谈”的意思是商量一点事情,什么事情王二肯听听别人意见。今天更有需要向人请教的。他过三天。大小开了一爿店。是店得有个字号。这事前些日子大家早就提到过。
“二老板!黑漆招牌金漆字,如意头子上扎红彩。写魏碑的有崔老夫子,王二太爷石门颂。四个吹鼓手,两根杠子,嗨哟嗨哟,南门抬到北门!从此青云直上,恭喜恭喜!”
王二又是“托福托福,莫开玩笑。”自然心里也有些东西闪闪烁烁翻动。招牌他不想做,但他少不了有些往来账务,收条发单,上头得有个图章。他已经到市场逛了逛,买了两本蓝油夏布面子的新账本,一个青花方瓷印色盒子。他一想到扣子把一方万胜边枣木戳子蘸上印色,呵两口气,盖在一张粉莲纸上,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一直想问问他们可给他斟酌定了,不好意思。现在,他正在盘算着怎么出口。他嘀咕着:“明天,后天,大后天,哎呀!——”他着急要来不及了。刻图章的陈老三认识,赶是可以赶的,总不能弄到最后一天去。他心里有事,别人说什么事,那么起劲,他没听到。他脸上发热,耳朵都红了。
教蒙馆的陆先生叫了一声,
“王老二!”
“ 哎,什么事陆先生?”
“你的那个字号啊,——”
“咹。”
“我们大家推敲过了。”
“承情承情!”
“乾啦,泰啦,丰啦,隆啦,昌啦,……都不大合适,这个,这个,你那个店不大,怕不大称。(王二正想到这个。)你末,叫王义成,你儿子叫王坤和,你不是想日后把店传给儿子吗,我们觉得还是从你们两个名字当中各取一个字,就叫王义和好了。你这个生意路子宽,不限什么都可以做,也不必底下再赘什么字,就叫‘王义和号’好了。如何,你以为?”
王二一句一句地听进去,他听王少堂说“武十回”打虎杀嫂也没这么经心,他一辈子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陆先生点火吃烟,他连忙:
“好极了,好极了。”
陆先生还有话:
“图章呢,已经给你刻好了,在卢先生那儿。”
王二嘴里一声“啊——”他说不出话来。这他实在没有想到!王二如果还能哭,这时他一定哭。别人呢,这时也都应当唱起来。他们究竟是那么样的人,感情表达在他们的声音里,话说得快些,高些,活泼些。他们忘记了时间,用他们一生之中少有的狂兴往下谈。扣子已经把一盏马灯点好,靠在屏门上等了半天,又撑开罩子吹熄了。
自然先谈了许多往事。这里有几个老辈子,事情记得真清楚。王二父亲什么时候死的,那时候他怎么瘦得像个猴子,到粥厂拾个粮子打粥去。怎么那年跌了一跤,额角至今有个疤,怎么挎了个篮子卖花生,卖梨,卖柿饼子,卖荸荠;怎么开始摆熏烧摊子;……王二痛定思痛,简直伤心,伤心又快乐,总结起来心里满是感激。他手里一方木戳子不歇地掂来掂去。
“一切是命。八个字注得定定的。抬头朱洪武,低头沈万山,猴一猴是个穷范单。除了命,是相。耸肩成山字,可以麒麟阁上画图。朱洪武生来一副五岳朝天的脸!汉高祖屁股上有七十二颗黑痣,少一颗坐不了金銮宝殿!一个人多少有点异像,才能发。”
于是谈了古往今来,远山近水的穷达故事。
最后自然推求王二如何能有今天了。
王二这回很勇敢,用一种非常严重的声音,声音几乎有点抖,说:
“我呀,我有一个好处:大小解分清。大便时不小便。喏,上茅房时,不是大便小便一齐来。”
他是坐着说的,但听声音是笔直地站着。
大家肃然。随后是一片低低的感叹。
这时门外一声:
“爹!你怎么还不回去?”
来的是王二女儿,瘦瘦小小,像他爹,她手里一张灯笼,女儿后面是他哥哥王大,王大又高又大,一脸络腮胡子,瞪着两眼。
那架老钟抖抖索索地一声一声地敲,那个生锈的钢簧一圈一圈振动,仿佛声音也是一个圈一个圈扩散开来,像投石子水,颤颤巍巍。数。铛,——铛,——铛,——铛,……一共十下。
王二起来。
“来了来了。这么冷的天,谁叫你来的!”
“妈!”
忽然哄堂大笑。
“少陪少陪。”
王二走了一步,又站着:
“大后儿,在对面聚兴楼,给个脸,一定到,早到,没有什么菜,喝一杯,意思意思,那天一早晨我来邀。
“少陪你老。少陪,卢先生。少陪,陆先生,……
“扣子!把妹妹手上灯笼接过来!马灯不用点了,我拿着。”
大家目送王二一家出门。
街上这时已断行人,家家店门都已上了。门缝里有的尚有一线光透出来。王二一家稍微参差一点地并排而行。王大在旁,过来是扣子,王二护定他女儿走在另一边。灯笼的光圈晃,晃,晃过去。更锣声音远远地在一段高高的地方敲,狗吠如豹,霜已经很重了。
“聋人放炮仗,我们也散了。”师爷与学究联袂出去,这家店门也阖起来。
学徒的上茅房。

十二月三日写成。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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