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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生死场(萧红创作生涯九十周年纪念版)“文学洛神”萧红成名作,鲁迅作序。

書城自編碼: 3862991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近現代小說
作者: 萧红
國際書號(ISBN): 9787544796132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3-04-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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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兰河传 》
編輯推薦:
1. 萧红成名之作,1935年一经出版便震惊文坛。
2. 从校稿到出版,鲁迅全程推助,并亲笔作序:“与其听我还在安坐中的牢骚话,不如快看《生死场》。”
3. 如果说《呼兰河传》是萧红对人世间温暖和希望的渴求,那么《生死场》则道尽“生的坚强”“死的挣扎”。“《生死场》写的只是哈尔滨附近一个偏僻的村庄,但它预示着中国的一份和全部、现在和未来、死路与活路。”
4. 书中收录:中篇小说《呼兰河传》,短篇小说名作《王阿嫂的死》《牛车上》《旷野的呼喊》等。
5. 萧红创作生涯九十周年精美纪念版,杨本芬“女性三部曲”设计师唐旭匠心设计。
设计巧思:《生死场》的“场”字上爬满来来往往的小人和小动物,以红棕色烫印工艺展示,重现了“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的小说景观。
6. 进口棉质封面艺术纸;100%纯木浆内文纸;称手文库本,柔软易携带。
內容簡介:
“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
1935年一经出版便震惊文坛。全书以哈尔滨近郊农村为背景,敏锐生动地刻画了底层普通百姓“生的坚强”与“死的挣扎”。
關於作者:
萧红,原名张廼莹,1911年6月1日出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府,1942年1月22日病逝于香港浅水湾,年仅三十一岁。
中国现代女作家、民国四大才女之一,被誉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学洛神”。二十三岁踏入文坛,凭借《生死场》一举成名,鲁迅称赞她是“中国当代蕞有前途的女作家”。代表作有《呼兰河传》《生死场》《马伯乐》《商市街》。
目錄
生死场
王阿嫂的死
看风筝
腿上的绷带
太太与西瓜
两个青蛙
哑老人
夜风
叶子
清晨的马路上
渺茫中
离去
患难中
出嫁

马房之夜
家族以外的人
红的果园
王四的故事
牛车上
亚丽

两朋友
黄河
汾河的圆月
孩子的讲演
朦胧的期待
逃难
旷野的呼喊
內容試閱
序 / 鲁迅
记得已是四年前的事了,时维二月,我和妇孺正陷在上海闸北的火线中,眼见中国人的因为逃走或死亡而绝迹。后来仗着几个朋友的帮助,这才得进平和的英租界,难民虽然满路,居人却很安闲。和闸北相距不过四五里罢,就是一个这么不同的世界,——我们又怎么会想到哈尔滨。
这本稿子的到了我的桌上,已是今年的春天,我早重回闸北,周围又复熙熙攘攘的时候了,但却看见了五年以前,以及更早的哈尔滨。这自然还不过是略图,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精神是健全的,就是深恶文艺和功利有关的人,如果看起来,他不幸得很,他也难免不能毫无所得。
听说文学社曾经愿意给她付印,稿子呈到中央宣传部书报检查委员会那里去,搁了半年,结果是不许可。人常常会事后才聪明,回想起来,这正是当然的事:对于生的坚强和死的挣扎,恐怕也确是大背“训政”之道的。今年五月,只为了《略谈皇帝》这一篇文章,这一个气焰万丈的委员会就忽然烟消火灭,便是“以身作则”的实地大教训。
奴隶社以汗血换来的几文钱,想为这本书出版,却又在我们的上司“以身作则”的半年之后了,还要我写几句序。然而这几天,却又谣言蜂起,闸北的熙熙攘攘的居民,又在抱头鼠窜了,路上是络绎不绝的行李车和人,路旁是黄白两色的外人,含笑在赏鉴这礼让之邦的盛况。自以为居于安全地带的报馆的报纸,则称这些逃命者为“庸人”或“愚民”。我却以为他们也许是聪明的,至少,是已经凭着经验,知道了煌煌的官样文章之不可信。他们还有些记性。
现在是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四日的夜里,我在灯下再看完了《生死场》,周围像死一般寂静,听惯的邻人的谈话声没有了,食物的叫卖声也没有了,不过偶有远远的几声犬吠。想起来,英法租界当不是这情形,哈尔滨也不是这情形;我和那里的居人,彼此都怀着不同的心情,住在不同的世界。然而我的心现在却好像古井中水,不生微波,麻木地写了以上那些字。这正是奴隶的心!——但是,如果还是扰乱了读者的心呢?那么,我们还决不是奴才。
不过与其听我还在安坐中的牢骚话,不如快看下面的《生死场》,她才会给你们以坚强和挣扎的力气。

一、 麦场
一只山羊在大道边啮嚼榆树的根端。
城外一条长长的大道,被榆树荫蒙蔽着。走在大道中,像是走进一个动荡遮天的大伞。
山羊嘴嚼榆树皮,黏沫从山羊的胡子流延着。被刮起的这些黏沫,仿佛是胰子的泡沫,又像粗重浮游着的丝条;黏沫挂满羊腿。榆树显然是生了疮疖,榆树带着偌大的疤痕。山羊却睡在荫中,白囊一样的肚皮起起落落。
菜田里一个小孩慢慢地踱走。在草帽盖伏下,像是一棵大形菌类。捕蝴蝶吗? 捉蚱虫吗? 小孩在正午的太阳下。
很短时间以内,跌步的农夫也出现在菜田里。一片白菜的颜色有些相近山羊的颜色。
毗连着菜田的南端生着青穗的高粱的林。小孩钻入高粱之群里,许多穗子被撞着,从头顶坠下来。有时也打在脸上。叶子们交结着响,有时刺痛着皮肤。那是绿色的甜味的世界,显然凉爽一些。时间不久,小孩子争着又走出最末的那棵植物。立刻太阳烧着他的头发,机灵的他把帽子扣起来,高空的蓝天遮覆住菜田上闪耀的阳光,没有一块行云。一株柳条的短枝,小孩夹在腋下,走路的他两腿膝盖远远地分开,两只脚尖向里勾着,勾得腿在抱着个盆样。跛脚的农夫早已看清是自己的孩子了,他远远地完全用喉音在问着:
“罗圈腿,唉呀! ……不能找到? ”
这个孩子的名字十分象征着他。他说:“没有。”
菜田的边道,小小的地盘,绣着野菜。经过这条短道,前面就是二里半的房窝,他家门前种着一株杨树,杨树翻摆着自己的叶子。每日二里半走在杨树下,总是听一听杨树的叶子怎样响;看一看杨树的叶子怎样摆动? 杨树每天这样……他也每天停脚。今天是他第一次破例,什么他都忘记,只见跌脚跌得更深了! 每一步像在踏下一个坑去。
土屋周围,树条编做成墙,杨树一半荫影洒落到院中;麻面婆在荫影中洗濯衣裳。正午田圃间只留着寂静,惟有蝴蝶们为着花,远近地翩飞,不怕太阳烧毁它们的翅膀。一切都回藏起来,一只狗出寻着有荫的地方睡了! 虫子们也回藏不鸣!
汗水在麻面婆的脸上,如珠如豆,渐渐浸着每个麻痕而下流。麻面婆不是一只蝴蝶,她生不出磷膀来,只有印就的麻痕。
两只蝴蝶飞戏着闪过麻面婆,她用湿的手把飞着的蝴蝶打下来,一个落到盆中溺死了! 她的身子向前继续伏动,汗流到嘴了,她舐尝一点盐的味,汗流到眼睛的时候,那是非常辣,她急切用湿手揩拭一下,但仍不停地洗濯。她的眼睛好像哭过一样,揉擦出脏污可笑的圈子,若远看一点,那正合乎戏台上的丑角;眼睛大得那样可怕,比起牛的眼睛来更大,而且脸上也有不定的花纹。
土房的窗子,门,望去那和洞一样。麻面婆踏进门,她去找另一件要洗的衣服,可是在炕上,她抓到了日影,但是不能拿起,她知道她的眼睛是晕花了! 好像在光明中忽然走进灭了灯的夜。她休息下来,感到非常凉爽。过一会在席子下面抽出一条自己的裤子。她用裤子抹着头上的汗,一面走回树荫放着盆的地方,她把裤子也浸进泥浆去。
裤子在盆中大概还没有洗完,可是搭到篱墙上了! 也许已经洗完? 麻面婆的事是一件跟紧一件,有必要时,她放下一件又去做别的。
邻屋的烟筒,浓烟冲出,被风吹散着,布满全院,烟迷着她的眼睛了! 她知道家人要回来吃饭,慌张着心弦,她用泥浆浸过的手去墙角拿茅草,她贴了满手的茅草,就那样,她烧饭,她的手从来没用清水洗过。她家的烟筒也冒着烟了。过了一会,她又出来取柴,茅草在手中,一半拖在地面,另一半在围裙下,她是拥着走。头发飘了满脸,那样,麻面婆是一只母熊了! 母熊带着草类进洞。
浓烟遮住太阳,院一霎幽暗,在空中烟和云似的。
篱墙上的衣裳在滴水滴,蒸着污浊的气。全个村庄在火中窒息。午间的太阳权威着一切了!
“他妈的,给人家偷着走了吧? ”
二里半跛脚厉害的时候,都是把屁股向后面斜着,跛出一定的角度来。他去拍一拍山羊睡觉的草棚,可是羊在哪里?
“他妈的,谁偷了羊……混账种子! ”
麻面婆听着丈夫骂,她走出来凹着眼睛:
“饭晚啦吗? 看你不回来,我就洗些个衣裳。”
让麻面婆说话,就像让猪说话一样,也许她喉咙组织法和猪相同,她总是发着猪声。
“唉呀! 羊丢啦! 我骂你那个傻老婆干什么? ”
听说羊丢,她去翻柴堆,她记得有一次羊是钻过柴堆。但是,那在冬天,羊为着取暖。她没有想一想,六月天气,只有和她一样傻的羊才要钻柴堆取暖。她翻着,她没有想。全头发撒着一些细草,她丈夫想止住她,问她什么理由,她始终不说。她为着要做出一点奇迹,为着从这奇迹,今后要人看重她。表明她不傻,表明她的智慧是在必要的时节出现,于是像狗在柴堆上耍得疲乏了! 手在扒着发间的草秆,她坐下来。她意外地感到自己的聪明不够用,她意外地对自己失望。
过了一会邻人们在太阳底下四面出发,四面寻羊;麻面婆的饭锅冒着气,但,她也跟在后面。
二里半走出家门不远,遇见罗圈腿,孩子说:
“爸爸,我饿! ”
二里半说:“回家去吃饭吧! ”
可是二里半转身时老婆和一捆稻草似的跟在后面。
“你这老婆,来干什么? 领他回家去吃饭! ”
他说着不停地向前跛走。
黄色的,金黄色的麦地只留下短短的根苗。远看来麦地使人悲伤。在麦地尽端,井边什么人在汲水。二里半一只手遮在眉上,东西眺望,他忽然决定到那井的地方,在井沿看下去,什么也没有,用井上汲水的桶子向水底深深地探试,什么也没有。最后,绞上水桶,他伏身到井边喝水,水在喉中有声,像是马在喝。
老王婆在门前草场上休息:
“麦子打得怎样啦? 我的羊丢了! ”
二里半青色的面孔为了丢羊更青色了!
咩……咩……咩? 不是羊叫,寻羊的人叫。
林荫一排砖车经过,车夫们哗闹着。山羊的午睡醒转过来,它迷茫着用犄角在周身剔毛。为着树叶绿色的反映,山羊变成浅黄。卖瓜的人在道旁自己吃瓜。那一排砖车扬起浪般的灰尘,从林荫走上进城的大道。
山羊寂寞着,山羊完成了它的午睡,完成了它的树皮餐,而回家去了。山羊没有归家,它经过每棵高树,也听遍了每张叶子的唰鸣,山羊也要进城吗! 它奔向进城的大道。
咩……咩……羊叫? 不是羊叫,寻羊的人叫,二里半比别人叫出更大声,那不像羊叫,像是一条牛了!
最后,二里半和地邻动打,那样,他的帽子,像断了线的风筝,飘摇着下降,从他头上飘摇到远处。
“你踏碎了俺的白菜! 你……你……”
那个红脸长人,像是魔王一样,二里半被打得眼睛晕花起来,他去抽拔身边的一棵小树;小树无由地被害了,那家的女人出来,送出一支搅酱缸的耙子,耙子滴着酱。
他看见耙子来了,拔着一棵小树跑回家去,草帽是那般孤独地丢在井边,草帽他不知戴了多少年头。
二里半骂着妻子:“混蛋,谁吃你的焦饭! ”
他的面孔和马脸一样长。麻面婆惊惶着,带着愚蠢的举动,她知道山羊一定没能寻到。
过了一会,她到饭盆那里哭了! “我的……羊,我一天一天喂喂……大的,我抚摸着长起来的! ”
麻面婆的性情不会抱怨。她一遇到不快时,或是丈夫骂了她,或是邻人与她拌嘴,就连小孩子们扰烦她时,她都是像一摊蜡消融下来。她的性情不好反抗,不好争斗。她的心像永远贮藏着悲哀似的,她的心永远像一块衰弱的白棉。她哭抽着,任意走到外面把晒干的衣裳摘进来,但她绝对没有心思注意到羊。
可是会旅行的山羊在草棚不断地搔痒,弄得板房的门扇快要掉落下来,门扇摔摆地响着。
下午了,二里半仍在炕上坐着。
“妈的,羊丢了就丢了吧! 留着它不是好兆相。”
但是妻子不晓得养羊会有什么不好的兆相,她说:
“哼! 那么白白地丢了? 我一会去找,我想一定在高粱地里。”
“你还去找? 你别找啦! 丢就丢了吧! ”
“我能找到它呢! ”
“唉呀,找羊会出别的事哩! ”
他脑中回旋着挨打的时候:.摇着下落,酱耙子滴着酱。快抓住小树,快抓住小树。……二里半心中翻着这不好的兆相。
他的妻子不知道这事。她朝高粱地去了。蝴蝶和别的虫子热闹着,田地上有人工作。她不和田上的妇女们搭话,经过留着根的麦地时,她像微点的爬虫在那里。阳光比正午钝了些,虫鸣渐多了;蝶飞渐多了!
老王婆工作剩余的时间,尽是述说她无穷的命运。她的牙齿为着述说常常切得发响,那样她表示她的愤恨和潜怒。在星光下,她的脸纹绿了些,眼睛发青,她的眼睛是大的圆形。有时她讲到兴奋的话句,她发着嘎而没有曲折的直声。邻居的孩子们会说她是一头“猫头鹰”,她常常为着小孩子们说她“猫头鹰”而愤激;她想自己怎么会成那样的怪物呢? 像啐着一件什么东西似的,她开始吐痰。
孩子们的妈妈打了他们,孩子跑到一边去哭了! 这时王婆她该终止她的讲话,她从窗洞爬进屋去过夜。但有时她并不注意孩子们哭,她不听见似的,她仍说着那一年麦子好;她多买了条牛,牛又生了小牛,小牛后来又怎样? 她的讲话总是有起有落;关于一条牛,她能有无量的言词:牛是什么颜色? 每天要吃多少水草? 甚至要说到牛睡觉是怎样的姿势。
但是今夜院中一个讨厌的孩子也没有,王婆领着两个邻妇,坐在一条喂猪的槽子上,她们的故事便流水一般地在夜空里延展开。
天空一些云忙走,月亮陷进云围时,云和烟样,和煤山样,快要燃烧似的。再过一会,月亮埋进云山,四面听不见蛙鸣;只是萤虫闪闪着。
屋里,像是洞里,响起鼾声来,布遍了的声波旋走了满院。天边小的闪光不住地在闪合。王婆的故事对比着天空的云:
“……一个孩子三岁了,我把她摔死了,要小孩子我会成了个废物。……那天早晨……我想一想! ……早晨,我把她坐在草堆上,我去喂牛;草堆是在房后。等我想起孩子来,我跑去抱她,我看见草堆上没有孩子;看见草堆下有铁犁的时候,我知道,这是凶兆,偏偏孩子跌在铁犁一起,我以为她还活着呀! 等我抱起来的时候……啊呀! ”
一条闪光裂开来,看得清王婆是一个兴奋的幽灵。全麦田,高粱地,菜圃,都在闪光下出现。妇人们被惶惑着,像是有什么冷的东西,扑向她们的脸去。闪光一过,王婆的声音又继续下去:
“……啊呀! ……我把她丢到草堆上,血尽是向草堆上流呀! 她的小手颤颤着,血在冒着气从鼻子流出,从嘴也流出,好像喉管被切断了。我听一听她的肚子还有响;那和一条小狗给车轮轧死一样。我也亲眼看过小狗被车轮轧死,我什么都看过。这庄上的谁家养小孩,一遇到孩子不能养下来,我就去拿着钩子,也许用那个掘菜的刀子,把那孩子从娘的肚子里硬搅出来。孩子死,不算一回事,你们以为我会暴跳着哭吧? 我会嚎叫吧? 起先我心也觉得发颤,可是我一看见麦田在我眼前时,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一滴眼泪都没淌下。以后麦子收成很好,麦子是我割倒的,在场上一粒一粒我把麦子拾起来,就是那年我整个秋天没有停脚,没讲闲话,像连口气也没得喘似的,冬天就来了! 到冬天我和邻人比着麦粒,我的麦粒是那样大呀! 到冬天我的背曲得有些厉害,在手里拿着大的麦粒。可是,邻人的孩子却长起来了! ……到那时候,我好像忽然才想起我的小钟。”
王婆推一推邻妇,荡一荡头:
“我的孩子小名叫小钟呀! ……我接连着煞苦了几夜没能睡,什么麦粒? 从那时起,我连麦粒也不怎样看重了! 就是如今,我也不把什么看重。那时我才二十几岁。”
闪光相连起来,能言的幽灵默默坐在闪光中。邻妇互相望着,感到有些寒冷。
狗在麦场张狂着咬过去,多云的夜什么也不能告诉人们。忽然一道闪光,看见的黄狗卷着尾巴向二里半叫去,闪光一过,黄狗又回到麦堆,草茎折动出细微的声音。
“三哥不在家里? ”
“他睡着哩! ”王婆又回到她的默默中,她的答话像是从一个空瓶子或是从什么空的东西发出。猪槽上她一个人化石一般地留着。
“三哥! 你又和三嫂闹嘴吗? 你常常和她闹嘴,那会坏了平安的日子的。”
二里半,能宽容妻子,以他的感觉去衡量别人。
赵三点起烟火来,他红色的脸笑了笑:“我没和谁闹嘴哩! ”
二里半他从腰间解下烟袋,从容着说:
“我的羊丢了! 你不知道吧? 它又走了回来。要替我说出买主去,这条羊留着不是什么好兆相。”
赵三用粗嘎的声音大笑,大手和红色脸在闪光中伸现出来:
“哈……哈,倒不错,听说你的帽子飞到井边团团转呢! ”
忽然二里半又看见身边长着一棵小树,快抓住小树,快抓住小树。他幻想终了,他知道被打的消息是传布出来,他捻一捻烟火,解辩着说:
“那家子不通人情,哪有丢了羊不许找的勾当? 他硬说踏了他的白菜,你看,我不能和他动打。”
摇一摇头,受着辱一般的冷没下去,他吸烟管,切心地感到羊不是好兆相,羊会伤着自己的脸面。
来了一道闪光,大手的高大的赵三,从炕沿站起,用手掌擦着眼睛。他忽然响叫:
“怕是要落雨吧! . 麦子还没打完,在场上堆着! ”
赵三感到养牛和种地不足,必须到城里去发展。他每日进城,他渐渐不注意麦子,他梦想着另一桩有望的事业。
“那老婆,怎不去看麦子? 麦一定要给水冲走呢? ”
赵三习惯地总以为她会坐在院心,闪光更来了! 雷响,风声。一切翻动着黑夜的村庄。
“我在这里呀! 到草棚拿席子来,把麦子盖起吧! ”
喊声在有闪光的麦场响起,声音像碰着什么似的,好像在水上响出,王婆又震动着喉咙:“快些,没有用的,睡觉睡昏啦! 你是摸不到门啦! ”
赵三为着未来的大雨所恐吓,没有与她拌嘴。
高粱地像要倒折,地端的榆树吹啸起来,有点像金属的声音,为着闪的缘故,全庄忽然裸现,忽然又沉埋下去。全庄像是海上浮着的泡沫。邻家和距离远一点的邻家有孩子的哭声,大人在嚷吵,什么酱缸没有盖啦! 驱赶着鸡雏啦! 种麦田的人家嚷着麦子还没有打完啦! 农家好比鸡笼,向着鸡笼投下火去,鸡们会翻腾着。
黄狗在草堆开始做窝,用腿扒草,用嘴扯草。王婆一边颤动,一边手里拿着耙子:
“该死的,麦子今天就应该打完,你进城就不见回来,麦子算是可惜啦! ”
二里半在电光中走近家门。有雨点打下来,在植物的叶子上稀疏地响着。雨点打在他的头上时,他摸一下头顶而没有了草帽。关于草帽,二里半一边走路一边怨恨山羊。
早晨了,雨还没有落下。东边一道长虹悬起来;感到湿的气味的云掠过人头,东边高粱头上,太阳走在云后,那过于艳明,像红色的水晶,像红色的梦。远看高粱和小树林一般森严着;村家在早晨趁着气候的凉爽,各自在田间忙。
赵三门前,麦场上小孩子牵着马,因为是一条年青的马,它跳着荡着尾巴跟它的小主人走上场来。小马欢喜用嘴撞一撞停在场上的“石磙”,它的前腿在平滑的地上跺打几下,接着它必然像索求什么似的叫起不很好听的声来。
王婆穿的宽袖的短袄,走上平场。她的头发毛乱而且绞卷着。朝晨的红光照着她,她的头发恰像田上成熟的玉米缨穗,红色并且蔫卷。
马儿把主人呼唤出来,它等待给它装置“石磙”,“石磙”装好的时候,小马摇着尾巴,不断地摇着尾巴,它十分驯顺和愉快。
王婆摸一摸席子潮湿一点,席子被拉在一边了;孩子跑过去,帮助她,麦穗布满平场,王婆拿着耙子站到一边。小孩欢跑着立到场子中央,马儿开始转跑。小孩在中心地点也是转着。好像画圆周时用的圆规一样,无论马儿怎样跑,孩子总在圆心的位置。因为小马发疯着,飘扬着跑,它和孩子一般地贪玩,弄得麦穗溅出场外。王婆用耙子打着马,可是走了一会它游戏够了,就和厮耍着的小狗需要休息一样,休息下来。王婆着了疯一般地又挥着耙子,马暴跳起来,它跑了两个圈子,把“石磙”带着离开铺着麦穗的平场;并且嘴里咬嚼一些麦穗。系住马勒带的孩子挨着骂:
“呵! 你总偷着把它拉上场,你看这样的马能打麦子吗? 死了去吧! 别烦我吧! ”
小孩子拉马走出平场的门;到马槽子那里,去拉那个老马。把小马束好在杆子间。老马差不多完全脱了毛,小孩子不爱它,用勒带打着它起,可是它仍和一块石头或是一棵生了根的植物那样不容搬运。老马是小马的妈妈,它停下来,用鼻头偎着小马肚皮间破裂的流着血的伤口。小孩子看见他爱的小马流血,心中惨惨的眼泪要落出来,但是他没能晓得母子之情,因为他还没能看见妈妈,他是私生子。脱着光毛的老动物,催逼着离开小马,鼻头染着一些血,走上麦场。
村前火车经过河桥,看不见火车,听见隆隆的声响。王婆注意着旋上天空的黑烟。前村的人家,驱着白菜车去进城,走过王婆的场子时,从车上抛下几个柿子来,一面说:“你们是不种柿子的,这是贱东西,不值钱的东西,麦子是发财之道呀! ”驱着车子的青年结实的汉子过去了;鞭子甩响着。
老马看着墙外的马不叫一声,也不响鼻子。小孩子拿柿子吃,柿子还不十分成熟,半青色的柿子,永远被人们摘取下来。
马静静地停在那里,连尾巴也不甩摆一下。也不去用嘴触一触石磙;就连眼睛它也不远看一下,同时它也不怕什么工作,工作来的时候,它就安心去开始;一些绳锁束上身时,它就跟住主人的鞭子。主人的鞭子很少落到它的皮骨,有时它过分疲惫而不能支持,行走过分缓慢;主人打了它,用鞭子,或是用别的什么,但是它并不暴跳,因为一切过去的年代规定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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