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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海明威作品精选系列”是上海九久读书人为纪念海明威诞辰120周年而出版的一套文学精品丛书,具体篇目包括《老人与海》《丧钟为谁而鸣》《永别了,武器》《太阳照常升起》《流动的盛宴》《海明威短篇小说选》六种,此次出版选用了文学领域的专家和读者普遍公认的经典译本,其中若干篇目和章节请译者重新做了修订。
內容簡介:
美国青年弗雷德里克·亨利在*次世界大战后期志愿参加红十字会担任救护车驾驶员,在意大利北部战线抢救伤员。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亨利被炮弹击中受伤,在米兰医院养伤期间得到了英国籍护士凯瑟琳的悉心护理,两人陷入了热恋。亨利伤愈后重返前线,随意大利部队撤退时目睹战争的种种残酷景象,毅然脱离部队,和凯瑟琳会合后逃往瑞士。结果凯瑟琳在难产中死去。小说通过描述二人的爱情,吟唱了一曲哀婉动人的悲歌,揭示了战争的荒唐和残酷的本质。
《永别了,武器》首版于一九二九年,是海明威早期的代表作,这部作品标志着海明威在艺术上的成熟。
關於作者: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1899-1961),美国小说家。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晚年在爱达荷州的家中自杀身亡。海明威的代表作有《老人与海》《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等,《老人与海》奠定了他在世界文学的地位,为他获得普利策奖(1953年)和诺贝尔文学奖(1954年)起了决定性作用。海明威被誉为美利坚民族的精神丰碑,他的写作风格以简洁著称,是“新闻体”小说的创始人,人称“文坛硬汉”。他对美国文学及二十世纪文学的发展有着极深远的影响。
目錄 :
海明威和他的《永别了,武器》
*一部
第二部
第三部
第四部
第五部
內容試閱 :
海明威和他的《永别了,武器》
我们向读者译介的这部《永别了,武器》,是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在“一战”后写成的一部以反对帝国主义战争为主题的长篇小说,也是20世纪20年代以海明威为代表的“迷惘的一代”*广受推崇的一部杰作。
一
欧内斯特·海明威于1899年7月21日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西郊的橡树园镇。他父亲是医生,酷爱钓鱼、打猎,母亲则爱好音乐、美术。由于受父母亲的影响,海明威从小就兴趣广泛,尤其喜欢摆弄枪支,常到密歇根州北部的树林地带打猎、钓鱼。上高中时,海明威热衷于参加学校的拳击、足球等体育运动,同时还参加学校的演讲协会和乐队,并向校报、校刊积极投稿,很早就显示出他在体育和写作方面的才华。17岁中学毕业后,海明威没有顺从父母要他上大学的愿望,跑到堪萨斯城应征入伍,因年龄问题遭到拒绝后,他到该市的《星报》当记者,并把自己的年龄增加了一岁。当记者期间,海明威不仅加深了对社会的了解,还学会了怎样撰写简洁有力的新闻报道,为他以后文学风格的形成奠定了基础。1918年5月,海明威报名参加美国红十字会战地救护队,6月随救护队开赴欧洲战场,来到意大利当救护车司机,7月8日被炮弹炸伤双腿,住进米兰一家医院。经过十多次手术,他的腿伤终于治愈,便带着一只铝膝盖和意大利政府授予他的两枚勋章,加入了意大利陆军。然而,战争给他心灵造成的创伤是永远难以愈合的,加上他在意大利疗养期间爱上了一位美国护士,可这位护士战后却嫁给了他人,使海明威越发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
1919年初返回家乡,海明威只好重操旧业,到加拿大多伦多《星报》当记者。1921年,他与哈德莉·理查森结婚后,一同赴巴黎担任该报驻法特派记者。在此期间,海明威结识了许多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特别是许多旅居巴黎的美国作家,如格特鲁德·斯泰因、舍伍德·安德森、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埃兹拉·庞德等。以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等为代表的一批美国青年,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目睹了人类一场空前的大屠杀,经历了种种苦难,因而对社会、人生大为失望,便通过创作小说描写战争的残酷,表现出一种迷惘、彷徨和失望的情绪。斯泰因称他们为“迷惘的一代”。
海明威的文学创作之路,是从短篇小说和诗歌开始的。1923年,他在巴黎发表了处女作《三个故事和十首诗》,但却没有引起反响。两年后,他又发表了*部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全书由十八个短篇小说组成,描写主人公尼克·亚当斯从孩提时代到战后带着战争创伤退伍还乡的成长经历,初步显示了海明威凝练、独特的叙事艺术和写作风格,引起了评论界的注意。不过真正使他一举成名的,还是他于1926年发表的*部长篇小说《太阳照样升起》。小说描写*次世界大战后一批青年流落欧洲的情景,反映战争给青年一代造成的生理和心理创伤,以及他们对生活和前途的失落感和幻灭感。因此,该书发表后被誉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海明威也成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
1927年,海明威辞去报社工作,潜心写作,同年发表了第二部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在收入其中的《杀人者》《打不败的人》《五万大洋》等著名短篇中,海明威塑造了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硬汉性格”的人物,对此后美国通俗文学的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与此同时,海明威着手创作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也是*部战争小说《永别了,武器》。该书初稿用了八个月,修改用了五个月,而小说结尾则修改了三十九次之多。1929年,《永别了,武器》终于问世,成为*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涌现出来的众多反战小说中*为著名的一部。海明威返美后,先在佛罗里达居住,后侨居古巴,并曾到西班牙看斗牛,到非洲猎狮子,其间发表了多篇短篇小说,*著名的包括《死在午后》(1932)、《非洲的青山》(1935)、《乞力马扎罗的雪》(1936)。1937年,海明威发表了他的第三部长篇小说《有钱的和没钱的》,但不是很成功。同年,海明威再次以记者身份奔赴欧洲,采访西班牙内战,积极支持年轻的共和政府,创作了反对法西斯主义的剧本《第五纵队》(1938)。内战结束后,他回到哈瓦那,于1940年发表了他的第四部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小说以西班牙内战为背景,叙述了美国人乔丹奉命在一支游击队配合下炸桥的故事。跟《永别了,武器》中失去信念、没有理想的悲剧人物亨利不同,乔丹是一个具有坚强信念,并甘愿为之而献身的英雄。由此可见,《丧钟为谁而鸣》反映了海明威在创作思想上的转变,从消极反战到积极投身到正义的战争中去。小说出版后大受欢迎,被誉为“20世纪美国文学中一部真正的英雄史诗”。不过,该书也遭到了评论界的批评,有人指责海明威抛弃了他原先那种凝练、白描、纯净的艺术风格和“冰山”原则,取而代之的是情感的宣泄和思想的直露,因此《丧钟为谁而鸣》也在一定程度上标志着海明威在创作上走下坡路的开始。
40年代初,海明威曾来中国报道抗日战争。50年代,海明威发表了其*负盛名的中篇小说《老人与海》(1952)。小说中孤军苦战的桑提亚哥是海明威30年代创造的“硬汉性格”的继续与发展,而那句名言“人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则拨动了中外无数读者的心弦,引起了他们的共鸣。在这部思想深邃、风格纯净的小说中,海明威恢复了他在《太阳照样升起》《永别了,武器》等作品中表现出的那种优雅、紧凑、凝练的写作风格,将他的叙事艺术推上一个新的高峰。1954年,他由于“精通现代叙事艺术”,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961年7月2日,海明威自杀身亡。
二
《永别了,武器》的小说原名是A Farewell to Arms,可直译成“告别arms”,而这arms一词是个双关语:它既有“武器”的意思,意指“战争”,又有“怀抱”的意思,意指“爱情”。遗憾的是,汉语中找不到一个对应的双关语,因而无法寻求一个一语双关的汉语译名。以前我国有过《战地春梦》的译名,虽然蕴涵了两层意思,但是重“梦”轻“战”,冲淡了小说的反战主题。两相权衡,现在较多的人倾向于译成《永别了,武器》,虽然意犹未尽,却突出了小说的反战主题。
这部小说以“一战”的意大利战场为背景,以主人公弗雷德里克·亨利中尉与英国护士凯瑟琳·巴克利的爱情故事为主线,重点描写了亨利如何先后“告别”了“战争”和“爱情”——或者更确切地说,“战争”如何毁灭了“爱情”,深刻地揭露了战争毁灭生命、摧残人性的本质。跟作者的许多作品一样,《永别了,武器》带有一定的自传成分。“一战”期间,海明威曾作为意大利战线上的一位救护车司机,腿部被炮弹严重炸伤,与亨利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所不同的是,海明威受伤是卡波雷托大溃败以后的事情,而亨利的受伤却发生在卡波雷托大溃败之前。另外,海明威在意大利疗养期间虽然也有过恋爱经历,但与小说中亨利和凯瑟琳的恋爱故事大相径庭,因而小说中的爱情故事显然是小说家虚构的。不过,作者写得有血有肉,栩栩如生。
亨利与凯瑟琳结识后,开始只是同她调情,并非真正爱她。后来他腿部被炮弹炸伤,送到米兰一家美国人办的战地医院治疗,恰巧凯瑟琳也调来这里工作,亨利在她的护理下逐渐康复,两人之间便产生了真挚的爱情。亨利伤口愈合后,本计划出去休假,并打算与凯瑟琳同往,不料出院前又染上黄疸病。等病好准备开赴前线时,又发现凯瑟琳已怀孕。凯瑟琳唯恐被遣送回国,因此决定暂不同亨利结婚,希望战后再成立家庭。亨利返回前线,正赶上奥军在德军配合下发起猛烈进攻,意军连连失利,全线崩溃,开始从卡波雷托撤退。亨利和他的车队也加入了大撤退。由于车辆拥挤、道路堵塞,亨利决定离开大路,抄乡村小道行驶。后因救护车陷入泥浆,亨利一行只好弃车步行,汇入意军撤退的行列。来到塔利亚门托河边时,亨利发现守桥的意大利宪兵正在逮捕和审问脱离部队的军官,并且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们一一处决。亨利也被扣押,面对即将被处决的厄运,他急中生智,一头扎入河中,死里逃生。上岸后历尽艰险,来到米兰医院,得知凯瑟琳去了斯特雷萨。于是他便借了一身便服,去斯特雷萨找到了凯瑟琳。两人劫后重逢,自然欣喜若狂,倍加恩爱。但是一天夜里,酒吧侍者敲响了亨利的房门,告诉他当局第二天一早要来抓他,他只好借了条小船,跟凯瑟琳一起逃往瑞士,在那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然而凯瑟琳分娩时难产,婴儿大人双双离开了人世。亨利望着“石像”般的凯瑟琳,万念俱灰,在雨中走回旅馆。
小说在一种虚无与幻灭的气氛中结束,强烈地暗示着作品的基本思想,即战争就是灾难,战争就是死亡。战争不仅给亨利个人带来了痛苦与不幸,也给参战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小说*章末尾写道:“一入冬,雨就下个不停,霍乱也随之而来。不过霍乱得到了控制,*后军队里仅仅死了七千人。”一场霍乱致使军队里死了七千人,这本是个不小的数字,海明威却用了个“仅仅”,确实发人深思!读者不由得在想:这七千人跟战争本身造成的死亡人数相比,一定是小巫见大巫。小说第二十一章告诉我们:意军仅在班西扎高原和圣加布里埃尔就损失了十五万人,在卡索还损失了四万人。事实上,到战争结束时,意大利虽是战胜国,却损失惨重,伤亡人数达一百六十万之多,其中六十万阵亡,二十二万终生残疾。
有的评论家称《永别了,武器》为描写*次世界大战的*伟大的战争小说,然而它又不仅仅是一部战争小说,同时还是一部爱情小说,一部现代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战争导致了爱情的悲剧,而爱情的悲剧又凸显了战争的残酷;正是战争和爱情紧密交织在一起,才造就了这部震撼人心的伟大杰作。
三
然而不管战争与爱情如何交织,贯穿小说始终的还是反战的主题。战争不仅夺去了凯瑟琳及其婴儿的生命,夺去了亨利的爱情和幸福,同时也夺去了千千万万人的生命和幸福。小说中有些人物,从士兵到军官到牧师,个个都厌恶战争,盼望战争早日结束,回去过和平生活。
首先,在小说多处,海明威借助人物之口,表示了各级参战者对战争的厌倦,如第七章,发疝气的士兵问亨利:
“你对这该死的战争怎么看?”
“糟糕透了。”
“嗐,糟糕透了。耶稣基督啊,真是糟糕透了。”
再如第二十五章,亨利受伤康复后又回到前线,少校跟他说:
“……你这样说是一片好意。我很厌倦这场战争。假如我离开了,我想我是不会回来的。”
“这么糟糕吗?”
“是的。就这么糟糕,甚至还要糟糕。……”
就在同一章,连里纳尔迪这个工作狂式的外科医生也厌恶战争:
“这场战争快要我的命了,”里纳尔迪说,“我给搞得十分沮丧。”他叉着手捂着膝盖。
“噢。”我说。
“你怎么啦?难道我连人的冲动都不能有吗?”
与此同时,意军上上下下的官兵对指挥深为不满,对胜利失去信心。如英国少校跟亨利说:“今年这儿的仗打完了,意军是贪多嚼不烂,已经力不从心了。又说弗兰德斯的攻势不会有好结果;盟军若是还像今年秋天这样让士兵去卖命,再有一年就完蛋了……他说完全是胡闹。上面想的只是师团和兵力。大家都为师团争吵,一旦分派到手,便驱使他们去送命……我们都完蛋了。”(第二十一章)
由于指挥不力,导致了战场上的一片混乱不堪。亨利手下的救护车司机艾默是让意大利士兵、而不是德国士兵打死的。对于亨利一伙官兵来说,意军的威胁比德军还要大,因为意军“后卫部队对什么都害怕”。另一个救护车司机博内洛则宁愿冒被德奥军俘虏的危险,也不肯为意军卖命,于是便开了小差。更为荒诞的是那些意大利前线宪兵。他们在卡波雷托大溃败中每抓到一个脱离部队的意军军官,既不让当事人申辩,也不做认真盘问,便通通枪决,作者以反讽的笔调描写他们说:“他们执意要在处决刚审完的那个人的同时,就专注于审问下一个人。……我们站在雨中,一次给提一人出去受审和枪决。到现在为止,凡是审问过的全枪决了。这些审问官本身绝无任何危险,因而处理起生杀大权来优雅超脱,大义凛然。”(第三十章)在这里,
“大义凛然”是假,草菅人命是真。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者还以犀利的语言揭露了帝国主义的战争宣传。美国统治阶级在大战开始时,一边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一边又向交战双方供应武器,大发战争财。等眼看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时,便扯下和平的假面具,声言要“拯救世界民主”,捡起“神圣”“光荣”“牺牲”等口号,把美国青年骗到欧洲战场去送死。海明威对这种宣传极为反感,他在小说中借助主人公的内心独白说:“什么神圣、光荣、牺牲、徒劳之类的字眼,我一听到就害臊。我们听到过这些字眼,有时还是站在雨中听的,站在几乎听不到的地方,只依稀听见几个大声吼出来的字眼;我们也读到过这些字眼,是从别人张贴在旧公告上的新公告上读到的,如今观察了这么久,我可没见到什么神圣的事,那些光荣的事也没有什么光荣,至于牺牲,那就像芝加哥的屠宰场,只不过那肉不再加工,而是埋掉罢了。有许多字眼你根本听不进去,到头来就只有地名还有点尊严。有些数字也一样,还有某些日期,只有这些和地名你能说出来,也才有点意义。诸如光荣、荣誉、勇敢、神圣之类的抽象名词,若跟村名、路号、河名、部队番号和日期放在一起,那简直令人作呕。”(第二十七章)
海明威作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对世界、对人生完全抱着一种绝望的情绪。他在小说*后一章有一段意味深长的描写:“我往火上添了一根木柴,这木柴上爬满了蚂蚁。木柴一烧起来,蚂蚁成群地拥出来,先往中央着火的地方爬;再掉头朝木柴尾部跑。等尾部挤不下了,就纷纷坠入火中。有几只逃出来了,身体烧得又焦又扁,东奔西突地不知该往哪儿爬。但是大多数还是往火里跑,接着又往尾部爬去,挤在那没有着火的一端,*后全都跌入火中。”(第四十一章)在海明威看来,人类好比这着了火的木柴上的蚂蚁,在“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再好的人都免不了一死:“对于*善良的人,*和气的人,*勇敢的人,世界不偏不倚,一律杀害。即使你不是这几类人,世界肯定还要杀害你,只是不那么急迫罢了。”(第三十四章)在小说中,亨利不少善良勇敢的意大利伙伴死于炮火,他心爱的人凯瑟琳好不容易熬过战争这一关,却死于难产。凯瑟琳生前*怕下雨,因为在她的心目中,雨是灾难和死亡的象征。在整部小说中,雨一次又一次地频繁出现,始终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剧气氛。
《永别了,武器》的悲剧色彩,更集中地表现在主人公亨利身上。亨利是帝国主义战争的反对者,同时又是个消极的和平主义者。他不仅从战场上逃跑,而且逃离社会,满怀沮丧绝望的情绪。在他看来,任何信仰,任何理智上的思考,都没有实际价值,都是虚妄的,只有个人的享受、个人的幸福才是看得见、摸得…着、靠得住的东西。他不去追究这场战争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希望是逃离战争,逃离社会,躲进“自我”的天地。因此,他所能做的,所想做的,唯有“吃饭,喝酒,跟凯瑟琳睡觉”。这是战后资产阶级文明崩溃时期的“反英雄”形象。
……
那年晚夏,我们住在乡村一幢房子里,那村隔着河和平原与群山相望。河床里尽是卵石和砾石,在阳光下又干又白,河水清澈,水流湍急,深处一片蔚蓝。部队打房前顺着大路走去,扬起的尘土洒落在树叶上。树干也积满尘埃。那年树叶落得早,我们看着部队沿路行进,尘土飞扬,树叶被微风吹得纷纷坠落,士兵们开过之后,路上空荡荡,白晃晃的,只剩下一片落叶。
平原上遍地是庄稼,还有许多果园,而平原那边的群山则光秃秃的,一片褐色。山里打着仗,夜里看得见炮火的闪光,黑暗中就像夏日的闪电,不过夜里凉爽,让人感觉不到暴风雨即将来临。
有时在黑暗中,我们听见部队打窗下行进,还有摩托牵引车拖着大炮走过。夜里交通运输繁忙,路上有许多驮着弹药箱的骡子,运送士兵的灰色卡车,还有一些卡车,装的东西用帆布盖住,开得较慢。白天也有牵引车拖着大炮经过,长炮管用绿树枝遮住,牵引车也盖着带叶的绿树枝和藤蔓。越过山谷朝北看,可以望见一片栗树林,林子后边,河的这一边,另有一座山。那座山也在打争夺战,但是进行得并不顺利。到了秋天雨季来临时,栗树叶全掉光了,树枝光秃秃的,树干被雨淋得黑黝黝的。葡萄园稀稀疏疏,藤蔓光秃秃的,整个乡间湿漉漉的,一片褐色,满目秋意萧索。河上罩雾,山间盘云,卡车在路上溅起泥浆,士兵的斗篷淋得透湿,沾满烂泥;他们的来福枪也是湿的,每人的腰带前挂着两个灰皮子弹盒,里面装满一袋袋口径6.5毫米的细长子弹,在斗篷下凸出来,走在路上仿佛怀胎六个月。
路上也有灰色小汽车疾驰而过;通常司机旁坐着一位军官,后座上还坐着几位军官。小车溅起的泥浆甚至比大卡车还多,如果后座上有一位军官个头很小,坐在两位将军中间,矮小得让人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得见他的帽顶和瘦削的后背,而且车子又开得特别快的话,那人很可能就是国王。他住在乌迪内,几乎天天都这样出来察看局势,可是局势很不妙。
一入冬,雨就下个不停,霍乱也随之而来。不过霍乱得到了控制,*后军队里仅仅死了七千人。
第二章
第二年打了不少胜仗。位于山谷和栗树坡后边的那座山给拿下来了,而南面平原那边的高原上也打了胜仗,于是我们八月渡过河,住进戈里察的一栋房子里。这房子有个砌有围墙的花园,园里有个喷水池和不少浓荫大树,房子一侧有一棵紫藤,一片紫色。眼下战斗在那边山后的山里进行,而不是一英里之外。小镇挺不错,我们的房子也挺好。河水在我们后面流过,小镇给漂漂亮亮地攻下来了,但小镇那边的几座山就是打不下来,可我感到挺高兴,奥军似乎想在战后再回小镇,因为他们轰炸起来并没有摧毁的意思,而只是稍微做点军事姿态。镇上照常有人居住,小街上有医院、咖啡店和炮兵部队,还有两家妓院,一家招待士兵,一家招待军官,加上到了夏末,夜晚凉丝丝的,镇那边山里还在打仗,铁路桥的栏杆弹痕累累,河边先前打仗时被摧毁的隧道,广场周围的树木,以及通向广场的一长排一长排的林荫道;这些再加上镇
上有姑娘,而国王乘车经过时,有时可以看到他的脸,他那长着长脖子的矮小身子和那山羊髯般的灰胡子;所有这一切,再加上有些房屋被炮弹炸去一面墙,而突然露出房子的内部,坍塌下来的灰泥碎石堆积在园子里,有时还撒落在街上。还有卡索a前线一切顺利,使得今年秋天和去年我们在乡下的那个秋天大为不同。战局也变了。
小镇那边山上的橡树林不见了。夏天我们刚到小镇时,树林还一片青翠,可现在只剩下残根断桩,地面也被炸得四分五裂。秋末的一天,我来到从前的橡树林那儿,看到一片云朝山顶飘来。云飘得很快,太阳变成暗黄色,接着一切都变成灰色,天空被笼罩住,云块落到山上,突然间我们给卷入其中,原来是下雪了。雪在风中斜着飘飞,遮住了光秃秃的大地,只有树桩突出来。大炮上也盖着雪,战壕后边通向茅厕的雪地上,已给踩出几条小径。
后来我回到小镇,跟一个朋友坐在军官妓院里,一边拿两只酒杯喝着一瓶阿斯蒂,一边望着窗外,眼见着雪下得又慢又沉,我们就知道今年的战事结束了。河上游的那些山还没有拿下来,河那边的山一座也没拿下来。都得等到明年了。我的朋友看见牧师从食堂里出来,小心翼翼地踏着半融的雪,打街上走过,便嘭嘭地敲打窗子,想引起他的注意。牧师抬起头,看见是我们,便笑了笑。我的朋友招手叫他进去,他摇摇头走了。那天晚上在食堂吃意大利细面条,人人都吃得又快又认真,用叉子把面条挑起来,直到下垂的一端离开了盘子,才朝下往嘴里送,不然就是不停地叉起面条用嘴吸,一边还从盖着干草的加仑酒瓶里斟酒喝。酒瓶就挂在一个铁架子上,你用食指扳下酒瓶的细颈,那纯红色的、带丹宁酸味的美酒,便流进同一只手拿着的杯子里。吃完面条后,上尉开始调侃牧师。
牧师很年轻,动不动就脸红,穿的制服和我们一样,不过他灰制服胸前左面口袋上,多一个深红色丝绒缝制的十字架。上尉操一口洋泾浜意大利语,据称是为了照顾我,让我能全部听懂,免得有什么遗漏,对此我有所怀疑。
“牧师今天泡妞了。”上尉说,眼睛望着牧师和我。牧师笑了笑,红着脸摇摇头。上尉常常逗他。
“不对吗?”上尉问,“今天我看见牧师泡妞了。”
“没有。”牧师说。其他军官都被逗乐了。
“牧师不泡妞,”上尉接着说,“牧师从不泡妞。”他向我解释说。他拿起我的杯子倒上酒,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可是目光也没错过牧师。
“牧师每天晚上是一对五。”饭桌上的人全都笑起来。“你懂吗?牧师每天晚上是一对五。”他做了个手势,纵声大笑。牧师只当他是开玩笑。
“教皇希望奥地利人赢得这场战争,”少校说,“他喜欢法兰兹·约瑟夫。钱都是从那儿来的。我是个无神论者。”
“你看过《黑猪》吗?”中尉问,“我给你弄一本吧。就是那本书动摇了我的信仰。”
“那是本下流龌龊的书,”牧师说,“你不是真喜欢吧?”
“这本书很有价值。”中尉说。“是讲那些牧师的。你会喜欢看的。”他对我说。我向牧师笑笑,牧师也在烛光下冲我笑笑。“你可别看。”他说。
“我给你弄一本。”中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