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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太阳降落的地方

書城自編碼: 3852137
分類: 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者: 阿微木依萝
國際書號(ISBN): 9787559858528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3-04-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NT$ 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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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卖点
“太阳降落的地方”是一个看似完全未知的经验世界,却又呈现出异乎寻常的现实性。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获得者阿微木依萝新锐小说集。阿微木依萝作为底层作家的代言人,其小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关于贫穷的记忆和表现,苦中有泪,苦中有甜,苦中有希望,还有机趣。阿微木依萝小说中的女性,坚韧、独立、勇敢,彰显女性自我灵魂的觉醒。封面设计采用清新风格的插画,内文用丝滑双胶纸。阿微木依萝的小说营造了一个充满诗意的世界,山野的雪松、桐子树、大山、毛竹林等,描绘了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充满诗性的乡野世界。

作者生平故事
在我写作的十年前,也就是30岁以前,我还只是一个恍恍惚惚行走在社会上的流浪青年。我没有读完中学,初一上了半学期就辍学了,因此我没有固定的职业,漂泊各地,经常变换工作,因为我始终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事做。如果仅仅为了生存,什么样的工作并无多大区别,可我还有些不甘心,我当时并不知道这种不甘心出于什么缘故,它没有轮廓,是一种莫须有的理想,觉得自己生活的圈子和方式哪里都不对。直到有一天,我开始写作,感到内心踏实和安定,才知道终于找对了事情。从前没有哪一个工作我可以做满一年,唯
內容簡介:
本书是文风极具特色的少数民族女作家阿微木依萝的中短篇小说新作,收录《太阳降落的地方》《像一场亮脚雨》等12篇。作品多取材于现实生活,以卡夫卡式的变形、荒诞的形象和象征、直觉的手法,以充满隐喻的故事书写平凡个体的遭遇和悲欢,渗透着作者对各种社会现象的思考,对底层人的体察入微和悲悯,描绘底层生活的苦中作乐与相濡以沫,卑微者之间时有时无又纠缠不清的关怀与窥视,表现阿微木依萝对底层人生存困境的探索与人文关怀。
阿微木依萝的小说质感如孩童般质朴、纯真,看似荒诞却又充满回归本真的哲学意味。如《太阳降落的地方》描写独居的职业女性突然失明后经历了一系列荒谬的人事,呈现了失明女性在远离城市的物质生活之后回归自然的内心顿悟和精神升华;等等。
關於作者:
阿微木依萝,1982年生,四川人,彝族,现居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著有散文集《檐上的月亮》,中篇小说集《我的父亲王不死》,中短篇小说集《羊角口哨》等。曾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散文奖、第四届茅盾文学奖新人奖提名奖等。
目錄
1 太阳降落的地方
61 少女鸟
76 失 约
124 像一场亮脚雨
146 毛竹林
197 摇 桥
212 破 茧
280 深夜丛林
300 有雨漏下来
321 原路返回
335 事情是这样的
355 松山脚下
內容試閱
太阳降落的地方



眼睛突然就看不见了,在掏钥匙的那一瞬间突然失明,段青萍措手不及,幸好她已经走到了自己租房的门口。

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忍不住大叫,可段青萍不一样,她很倔强同时也很内向,自尊心使她即便想要大叫出来,最终到了嘴边也仅仅像是咬着牙关的一声叹息;这个声音不会被周围邻居听见。说“周围”也有点不切实际,她这一层楼拢共只有两户人家,除了她,另外一边的角落住着一个中年发胖的女人。她偷偷观察过这位年长她几岁的姐姐,发现她跟她一样,都是独居,从未有男人上门—哦,除了送快递和送外卖的。

她们从未用声音打过招呼,彼此遇见的时候,望着对方笑一笑,然后各自下楼。

段青萍此刻突坠“深渊”,深感后悔,应该跟那位邻居姐姐早早地熟悉一下,哪怕曾经跟对方说过一句“你好”也行;什么话都不曾说过,现在遇到麻烦,又怎么好意思求助呢。

哦不,必须求助。

段青萍酝酿了一下,只要转身走过去大概八步远,就能碰到邻居姐姐的门,那是一道厚重的褐色木门,敲响它,应该会得到回应。

不不,不能求助。段青萍捏紧拳头,斩断了想要求助的念头。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忍气吞声”,天大的事情也默默地扛过去。

段青萍咬着牙,等待眼睛恢复。她希望这只是疲劳导致的,不是什么病理性的。她摸索着锁孔将钥匙插入,门开了。她什么也看不见,却听到了房间里有人在哼唱山歌,她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了,心尖像被热水烫了一下,惊骇而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声:“妈?”

“是我呀,我的宝贝女儿,啊,你是不是吓坏了?你看你眼睛都是灰的,脸色也那么苍白,不要害怕,我只是回来找你商量一件事—喂,你是不是真的吓坏啦?好啦我也不怪你,毕竟我已经死了二十年,不打一声招呼就突然在你房间出现,确实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提早给你一点儿什么暗示。但我很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以为你已经忘记我的声音了。居然还能被你认出来,我真是死也值得……”

“行了行了,妈妈,我确定你就是我妈妈,你的话和以前一样多、一样让我插不上嘴。本来我应该害怕你死了突然回来,我应该害怕这件事,可现在,我更害怕你一来就跟我说这么多话。你得让我休息一下,我现在特别需要安静,你不知道我遇着麻烦了,很大的麻烦。”

“你眼睛看不见了?”

“哦,你看出来了。”

“你一进门我就发现你眼珠子是灰色的。”

“看来,我不用指望它还能恢复;听说我爸就是这么瞎掉的。他瞎掉没几天就死了。”

“是的,就是这样。他死了没几天你才出生,跟他面儿都没见上。”

“你不为我难过吗?”

“你指的是,没跟他见面这件事吗?难过有什么用。”

“是啊,不管哪件事儿,难过有什么用……你找我商量什么?”

段青萍凭借对房间的熟悉,摸着东西靠近沙发,坐下。

“我来告诉你,赶紧给我续交下个二十年的护墓费。你知道的,当初我们选的那片墓园风景最好,墓地使用费也高,护墓费也不便宜,乖乖,我现在只能依靠你了,不然我在那儿就待不下去了,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妈妈遭遇这种麻烦吧?”

“不用眼睁睁了,妈妈,我已经瞎了。”

“那也不耽误你续费嘛,乖乖,你只要拨个电话让他们上门收钱,他们肯定愿意跑这一趟。”

“我没那么多钱。妈妈,是你非要选那片园地,早早地就把自己死后的地方都安排好了。为什么你一点也不考虑我的负担呢?我好不容易挣了一点钱,准备给自己付一套房子的首付,你却跑来问我要护墓费。现在好了,你要钱我没钱,你说怎么办。”

“你怎么可能没有攒钱,刚刚还说挣够了首付。”

“你不知道我的压力多大。有个问题我至今没有想明白,你就这么自信我会给你续费吗?就算我愿意,万一还没活到二十年为你续费我就死了呢?就比如说像现在,我莫名其妙就瞎了,搞不好接下来几天就会跟我父亲一样死去,到时候我自己的墓地都是问题,怎么帮你?我没有结婚,妈妈,我一辈子都在忙碌,忙得连一场爱情都顾不上谈,我不像你,还可以生个孩子为自己续费。”

“是啊,当时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你说得对,现在比我更着急的应该是那些没有孩子的人,他们肯定过不踏实了,在墓地躺了二十年早就躺成穷鬼,这会儿爬起来上哪儿找钱续费?你说得对,他们更着急。我幸好还有你,乖乖,你也不能怪我,我怎么会想到护墓费这笔钱,会在这个时候给你带来麻烦。我以为二十年时间,你肯定挣了不少钱,区区一点护墓费肯定不在话下。我们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乖乖,还好你只是看不见东西,人还好好的,你只要拨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了。另外我也想跟你说句透心话,你顾不上谈恋爱这件事不能怪在我头上,我可是早就劝你谈恋爱的。一个女人无论如何都要谈一场恋爱,没有爱过人的内心是巨大的黑洞,是不完整的;你却总是跟我说什么生活一团乱麻,处理不好,顾不上谈。现在好啦,你都四十岁了,无论是谈恋爱还是生孩子,你都有点儿……赶不上了。”

“妈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亲生女儿?”

“当然是我的亲生女儿呀,不然怎么来找你给我续费呢。”

“我真想死了算了。”

“你可别胡思乱想。死了有什么好,像我,还得爬起来求人。你要是今天拒绝我,我就无家可归了。”

“妈妈,你以前虽然很爱钱,可你也很爱我,就因为你爱我,哪怕选了那么一块迟早会给我带来麻烦的墓地,我也认。眼下你的态度让我非常寒心,我感觉不到从你身上表现出来的哪怕一丁点儿母性的关心;我看不到你的表情,却已经感受到你的无情。你是不是在地下躺太久了,心都是冰冷的了?”

“可能是吧,你说得不无道理,我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温暖的,瑟瑟发抖呢。”

“我现在很希望遇到一个陌生人,最好是男的,稀里糊涂地跟他说一些话,也许陌生人都会比你这个亲生妈妈更同情我。”

“我知道你需要帮助,而我无能为力。段青萍,我的乖乖,你不能指望一个死人还能为你做什么事情。”

段青萍抓紧衣角,揉搓着。



月亮湖畔,水鸭子在沙滩上戏耍,鱼在阳光下聚集又散开,一大片芦苇荡中,偶尔钻出一两只黑色瘦鸟,偶尔展翅高飞,露出宽敞柔美的白色腹部。

段青萍摸出门外,凭着对路况的熟悉来到了月亮湖畔(当然,以她目前的状况,也不敢走远,她的租房位置就在公园旁,下楼往湖边走一百米即到)。她想在水边吹一吹凉风,以往眼睛没出问题,任何空闲的时候,她都喜欢在湖边静静地坐上一会儿。今天气温特别适合。这是七月中旬,多雨,海拔一千五百多米,边陲小城市四季如春,非常舒适。

她听到了湖边孩子们的声音,从前这些动静只会令她烦躁,现在不同,她恨不得侧耳听清楚他们的每一句话。她在这座城市的一家内部刊物担任编辑十一年,十一年了,职位从未变动,主编也从未变动,主编不走,她自然升不上去,幸好多年以来,她从未想过升迁之事。主编也从未想过调动工作。于是这个内部刊物主编不走编辑不升的现象简直可以称为一桩美谈,所有人只要提起她和主编,都会竖起大拇指,赞扬他们是最安分守己、最淡泊名利的人。主编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她安排编校稿子以及各种材料书写。材料书写基本上都是一些大大小小的讲话稿;有给报酬的,有不给报酬的,她都必须应承。材料书写本来应该专门划出一个部门,但没有,也许不能这么划分或者不可这么划分,或者纯粹出于节省人力资源的考虑,总之,书写材料顺理成章地潜进了她工作的内容里面。她的眼睛只要从睡眠中睁开,就落在了密密匝匝的文字上。

十一年伏案工作的经历本该将她训练成一目十行的人,可不是这样,她编校文字非常缓慢,考古似的,一个字一个字用目光去“抠”,“抠”完一篇文章,耗费极大精力。她做得最“聪明”的方式也不过是,在电脑里打开两篇文章同时观看,扫一眼左边的,看看语言感觉,再扫一眼右边的,看看什么题材,这相当于让它们进行角斗,胜出的继续编校,淘汰的要么退稿要么往后放一放。这已经是长期编校工作里“创造”出来的唯一乐趣。每当稿子多得没办法一篇一篇看完,她就这么干。这个秘密从未敢让主编发觉。

咖啡是她的常饮品,也是工资里的一笔大开销,曾经满桌子垃圾堆似的摆满了各种品牌咖啡:星巴克、雀巢、上岛、蓝山、两岸、麦斯威尔、悠诗诗……直到现在,终于固定了一种:猫屎咖啡。桌子稍微清爽了一点。这种从名贵的麝香猫屁股里拉出来的大便中提取的咖啡豆加工而成的咖啡味道特别好,但是,极难买到真品。所以她也只能希望自己买到的“猫屎咖啡”是真的猫屎咖啡。出门之前她刚刚喝过一杯。这会儿嘴唇上还沾着一点咖啡沫。

孩子们丢什么东西砸到她身上了,使她从咖啡味儿里清醒过来。她想走过去跟他们说说话,慈眉善目地,以一个中年女人该有的温和去接近那些新鲜的人和事。

她不能。别说眼睛看不见,就是看得见,她也不会走过去。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去跟这些新鲜的人和事打交道。

一种莫大的悲哀在心底翻涌。



“您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住得十分隐蔽。”

“段女士,这不算什么问题。我们还是来谈一谈护墓费的问题。您已经拖欠了这么久。”

“我没有钱。”

“这个理由无法说得通,我们当初白纸黑字签了协议的。”

“我现在已经失明了,就在上个月突然什么也看不见,我完了,也许很快我就要死了。”

“段女士,您的遭遇我表示很同情。但这个事情应该去寻求相关机构救助,很抱歉,我除了表达同情,其余的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您能给我倒一杯水吗?”

“这个我可以效劳,我给您倒水。”

“先生,您知道吗?我妈妈就在我的房子里。她在旁边的卧室里睡觉,您小心一点儿,别吵了她的瞌睡。上个月她在你们那儿待不下去,偷偷跑出来了。她替你们来催缴护墓费。所以事实上,您今天也不必来,如果我有钱的话,早就主动跟您联系了。”

“段女士,您是不是精神过于紧张了,请您不要说鬼故事吓我。吓我也没用,我除了收缴续费,平日里还负责看管墓园,如果世上有鬼,那我早就见过很多鬼了。我告诉您啊,您的妈妈现在舒舒服服住在我们的墓园里,没准儿正在和那些跑进墓地跳广场舞的活人老大姐一起撒欢儿呢。您知道我们那片地方,环境优美,空气爽朗,就是活人看了也想住进去。您放心吧,只要您续完费,您亲爱的妈妈又可以享受那里的风光了,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没有钱。”

“不不不,段女士,您不要这样说,我不想为难您,但我今天必须把钱收走。我看得出来,您不像是会赖账的人。像您这样的子女我已经见过好几个了,他们起初和您一样,都说自己没有钱,最后碍于情面,都把钱交出来了。所以何必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呢?您看看,您的桌子上还摆着高档的猫屎咖啡,这些可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这些都是做着体面工作的人才会享用的。当然啦,我知道您工作肯定很辛苦,但凡轻松一些,也用不着喝咖啡提神,需要加班加点,才会想到用咖啡强打精神、透支精力。我十分理解这种体面工作背后需要付出的巨大劳动。可是,我们的劳动一方面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一方面,更是为了让自己和亲人过得好一点。您这间租房的价格也不便宜吧?您看看,除了没有自己的房子,您的生活质量半点儿没打折扣,您过得还是很舒服的,接下来就是解决您妈妈的居住环境问题,您总不能真的不交钱,把她从墓地搬走吧?作为亲生女儿,又是一个有着体面工作的人,不可能这么去为难自己的面子以及在地下躺得舒舒服服的老母亲。您一定不希望看到这种局面。”

“护墓先生,我提醒您一句吧,无论什么局面我都顾不上,我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别人看得到啊,您做了什么,别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我们不仅仅为了自己而活,我们总是要活在一大群人眼中的。”

“是吗?”

“是的。”

“您像个心理学大师,把我的工作状态一眼看穿,说得也很有道理,然而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讨论,也不想面对;请您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静一静,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处理续费的事。”

“好啊,您喝一口水缓一缓。”



段青萍终归还是失去了工作,眼睛瞎了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没办法继续上班。递交辞职信那天,主编表达了同情,给她手心里塞了两千元钞票,说了一声“祝你好运”便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段青萍陷入无边的迷茫里,她觉得自己最大的不幸就在于,不是在工作岗位上忙瞎的,而是已经超出了上班时间,瞎在自家门口。如果那天没有在月亮湖公园久坐,或许还能算得上工伤,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彻彻底底完蛋了。主编走了以后,她蹲在墙角抱着双膝痛哭一场,这是许多年来,除了妈妈去世那几天,她哭得最凶的一次。她那死去二十年的老妈妈,整天昏睡在房间,死者的瞌睡总是多于活人,她没有被哭泣声吵醒。段青萍也压低声音,不想吵醒一个已经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帮助的妈妈。

幸好她的租房合同一签就是五年,去年才续的新房租,接下来四年时间不需要考虑租金问题。要考虑的是如何解决她眼前遇到的生活麻烦,比如一日三餐怎么解决,总不能每天对着楼下那家餐馆的服务员喊话,让她送一碗面条或者米粉上来,她能感觉到,服务员已经很不耐烦了;她点的都是一些比较便宜的吃食,店里又紧缺人手,在餐馆很忙的时间里,服务员甚至假装听不见她呼唤,总是等到饭点以后才给她送来吃的。楼下这家餐馆就要将她弃之不顾。很多人的同情心是阶段性的,难以长久。最初对她很有善心的服务员渐渐失去了耐心,原先她总是对她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现在她对她说,您应该考虑请一位保姆了,您知道我是有工作的人,我拿别人工资,时间不由自己做主,如果有人请我额外做事,必然得付给我一些报酬。段青萍只能忍气吞声听下去,然后从服务员手里谦卑地接过饭碗,付给对方十元面值的钞票。为了方便,她到银行取钱的时候,特意让银行人员把给她的钱都换成十元面值,以方便买东西的时候心里有数。她没有学过盲人生存的那些技能,怎样使用盲文,怎样辨认钱币,怎样用盲人手机,怎样走盲道,怎样通过耳朵灵活地抓声音来辨别方向和距离,她都没有学过。她只能用从前生活的那一套方法继续活下去。她想到外面透一透气,想到离家更远的地方散心,她默默地计算过时间,现在应该是农历九月了,外面已经很凉爽,往昔的记忆之中,月亮湖旁边的树木这个时候开始落叶,满地的树叶把秋天堆得渐渐高起来,城里的小狗们会在落叶上打滚。说起小狗,她想去申请一只导盲犬,可她又委屈又不甘心,就仿佛有了盲人所需的一切,她将注定永远是个盲人,再无光明之日。死去的妈妈是不可能带她出门的,“一点儿阳光就会把我灼伤,浑身冒烟”,妈妈是这么跟她解释的。

她害怕继续待在房子里了。

此刻应该是清晨,空气像往日清晨的空气,楼下没有几个人说话证明行人稀少,她从椅子上摸索着坐到窗边,将半开的窗户完全推开,闻着从月亮湖那边吹来的附带了水汽的植物味道,眼里开始涌出眼泪。或许她应该感谢老天,只收走眼里的光芒,并未收走眼里的泪水。人到这个时候,可能只有流泪能让心里好过一点。

“你好!”

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当然不是她的老妈妈从睡眠中醒来对她说话。声音不是从背后传来,不是房间的任何角落,而是楼下。她住在三楼。窗户正对着楼下的过道。声音是从过道那儿传来的。

“段青萍,你好。”

这回她确信那人是在跟自己说话。

“……你好,你是谁?”

段青萍感到疑惑,除了同事,没有人认识她。同事的声音她也并不陌生。

“我是你的邻居。你对门那位。”

段青萍又惊又喜,心里想:原来她的声音是这样的,这样柔和、亲切,与她的外貌很搭配,她的脾气和耐心肯定更好。

“你好,大姐,你是出去逛街吗?你吃饭了吗?”段青萍对着楼下说了这些怪无聊的话。她都不知道为何忙忙慌慌问这么苍白无趣的问题,自从瞎了以后,她特别想说话,也许仅仅是为了让对方回答问题多说几句?

她猛地觉得羞愧,一个跟文字打交道那么久的人,说话应该是最不漏气的那种,可如今两眼一瞎,就好像什么都瞎了。不由得想象,对方听了这些话是什么表情。“啊,算了,”她心里暗叫,“有什么关系……”她又固执起来,要强的本性一下子把她从一个矮子直挺挺拉起来,高高在上。心里的状态立刻就变了。什么表情都无所谓,她根本就不会介意,反正这个时候,别说是对门的邻居,就算是一条狗站在底下的过道上给她汪汪两声,她也会给狗子迫不及待地回复两声“汪汪”。

“你想出去走走吗?”

邻居跳过她的话,问了这句非常聪明的话。

段青萍心里一下子亮起来。她最希望听到的就是这句:你想出去走走吗?“当然,我肯定想出去走走,我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出去乱撞。”她几乎要将这些话说出口。

“我现在没时间出去。”她只能这么回答。说完,上下排牙齿紧紧咬在一起,闭紧了嘴巴。

“你不要难过,也不要气馁,我知道你的情况。这段时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所遇到的麻烦确实令人意外。但是意外总是伴随我们,不管发生在谁的身上,总是会发生的。你的姓名我也知道了,请你不要怪我打听你的事。我实在是太闲了,这段日子快要把我憋疯。我也想找人说话呢。你能让我上你的房间说话吗?不过,我得让人帮忙带我上楼。”

段青萍同意了。不过她没有在意邻居说的最后一句话。为什么她需要有人帮忙才能上到三楼,不能自己走上来吗?

等了好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段青萍早已等在门边,打开门,听到邻居正在感谢送她上来的人。

段青萍摸到一瓶矿泉水递给邻居。

“我叫吴丽琪,听上去是不是像‘无力气’?可能是名字没有取好,我现在就是无力气。刚刚那个人扶我上来可费劲了,我只有一条腿可以走路。其实不需要有人扶,我也能上来,慢慢扶着楼梯,需要花很长时间,我是怕你久等。为了起居方便,我已经搬到一楼居住了。现在你对门的房间还是空的,还没有新的租户搬进来。”

“你的腿怎么了?”

“断啦,左腿,从膝盖那儿截了。”

“什么?”

“不敢相信吧?我也不敢相信。就是在你眼睛出问题的后来几天,我骑车摔了一跤狠的,摔到山崖下面,半条腿直接报废。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我们租住的这一层楼是不是风水不好,不然为什么你瞎了我瘸了。”

“啊……真没想到,真不敢相信。”

“事情就是这样,我俩都挺倒霉。”

“是啊。”

段青萍一边听着,一边竟然……感到了某种平衡。真是可耻的心理。有人和自己一样不幸甚至可能比自己更不幸的时候,自己的不幸似乎被分担了,内心莫名地觉得轻松许多。

“我叫吴丽琪。”

“我知道,你刚才说过了。”

“对不起,我忘了我说过了。”

“琪姐,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你呢?”

“天呐,哈哈哈,我们在说什么?你发现了吗?我们的对话很不对劲,好像找不到什么可以聊的。”

“是啊,我最近都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

“我也一样。”

“你出过几次门?我是说,腿断了以后。”

“我只在门口转转,有时候拄着拐,有时候坐在轮椅上。我不太喜欢乘坐轮椅,害怕坐习惯了形成依赖性。所以我每天一抬头就撞见你在窗边发呆,你什么都看不见,但你认认真真在那儿观望,你的眼睛所面对的,一直就是很远的地方。我在想,你肯定和我一样,想去很远的地方走一走。刚才没有忍住,终于跟你说话了。”

“你早就应该跟我说话,这种交流对我对你都有好处,尤其我们现在这种情况,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同病相怜才有共同的感受和话题。你跟我说说看,外面什么样子了,湖边的树叶是不是像去年秋天一样,堆得很多很高,清洁工总是将它们扫在一起,堆成草垛的样子。眼睛看不见以后,我只能逐渐去适应,利用听力,嗅觉,以及用手触摸,去感受一切,可是遥远的必须用到眼睛的地方,我就没有办法了,眼睛就像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它们一起关闭之后,我心里所有的感官都变得迟钝,世界对我而言永远是漆黑的,我像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你有没有看到墙壁上有刮痕?我相信一定有痕迹,都是我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双手抠出来的。”

“我看到了,你墙上还有血迹呢,是你的手指尖出血了。你的手指头也还有伤痕。至于月亮湖那几棵树,它们今年秋天的落叶似乎比去年更多,也可能我今年特别伤感,心里一些杂绪也跟着树叶一起掉落。芦苇荡也比从前更深,鸟雀藏于其中,大风吹来的时候,它们才会从中飞出,飞出来那一瞬间,我感觉它们是从我的眼睛里飞出去的,把我眼睫毛都踩翻了。”

“你也是个敏感的人,你说的这些话很多像是写在文章里的句子。大概生命的痛楚,最能生出直抵人心的语言。我以前的工作就是每天与别人写下的文字打交道。”

“我一直是个敏感的人,可能残缺以后更加敏感吧。”

“你饿了吗?我有点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点两份外卖吗?你一份我一份,就当是今天请你吃饭。我们做邻居那么久,第一次坐在一起聊天吃饭呢。”

段青萍将手机递给了吴丽琪。她脸上露出笑容。今天是她眼睛看不见以后,最开心的一天。
…………

十二

现在她不叫段青萍了,她有了新的名字:五年。五年是她到“干海子”生活的时间,从“一年”到“五年”,已经换了这么几个名字。明年春草发芽,她又会有新的名字:六年。

可是没有人叫她“五年”或者“六年”。牧童的父亲—“牧羊诗人”,也总是喊她“青萍”。她不知道,是她把他改变了,还是他把她改变了。

放牧是辛苦的,前三年摸爬滚打,跌得满身是伤,羊群在她看不见的草原上。好在“牧羊诗人”一直陪伴在侧,现在她已经分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像恋人,又不完全是。或许人间最好的关系,就是模糊不清,她爱不爱他不知道,他爱不爱她也不知道,这种“不知道”才是永恒的。谁也不担心失去谁。

段青萍觉得幸福。但她从未真正表现出幸福。幸福是不能展现在阳光下的,它会融化。

每隔几日,感觉到暮色渐深,段青萍就到吴丽琪的坟上添一把新土。有时候她觉得,她已经可以看见东西了,就像“牧羊诗人”说的那样,她的眼睛肯定早就亮了,只是不敢睁开。

她确实不敢睁开眼睛,准确说来,是“解”开眼睛,来到草原生活的第一天,她索性给自己戴上了一副真丝眼罩。她认为这是非常理智的,认为世上好多东西都经不起细看,害怕解开眼罩眼睛看到心里所追求的幸福生活的样子,与过去城市里生活的样子别无二致。她不能不承认,内心的强大还不到最高程度,还不到解开眼罩的最好时机。只要时机成熟,只要内心不再逃避,她就会毫不犹豫亮出双眼。只不过眼下,她必须闭上眼睛,只要闭上眼睛,日子就有了单纯的安全感,就觉得自己无比富饶,就觉得在一大片草原上,她一个人,拥有了一大群干干净净、理想主义的山羊;而孤独,也不再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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