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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一线公安法医,25年检验上千具尸体
“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唯愿人间太平”
秦明是安徽省公安物证鉴定管理处的一名法医师,检验了上千具尸体,经验颇丰,绰号“老秦”。2012年至今,老秦将法医办案的真实经历改编成小说,讲述了100多起惊奇命案,让更多人认识了法医群体。
★被低估的奇作《偷窥者》,超前预言N号房悲剧
“镜头背后是无尽深渊,把我深深往下拽,直到没有呼吸”
“有人说我是乌鸦嘴,《偷窥者》首次出版后,现实世界就发生了类似的案子。但我只是看到人性阴暗面和科技结合后的可能性。”老秦在法医秦明系列十周年里,特别全文修订原版千处细节、并全新撰写献给至亲者的【防偷窥指南】。
《偷窥者》是根据真实失踪案改编的故事。她们原本只是普通的女性:在剧组拍戏的女演员、美丽贤惠的家庭主妇、衣食无忧的富二代、奔波实习的应届生……直到接完一通陌生的电话,她们从日常生活中陡然消失,再也无人知晓她们的生死。
警方在公园里发现的无名女尸,会和这些失踪者有关吗?她嘴里含的那枚神秘的结婚戒指,究竟传递了怎样的凶手讯息呢?警方来得及阻止下一个女孩走上被毁灭的道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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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法医秦明系列·万象卷·第6季
法医秦明被低估的奇作,超前预言N号房悲剧!
「窥探一个人的秘密,就能掌控她的人生」
在没有接到那通神秘电话之前,
我一直不相信这句话的杀伤力。
毕竟我只是一个全职太太,
平时总是待在家里,见到最多的人就是丈夫。
但那个埋藏在心底很久、羞于告诉世人的秘密,
竟然毫无预兆地被一个陌生人知道了。
他在电话里一字一句说出来的时候,
我感觉皮囊正被一刀一刀地剐开……
为了守护我的秘密,我决定去见他。
醒来时,我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更恐怖的是,这个地方不止我一个人。
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隔壁传来阵阵幽泣和尖叫声,
她们像是木偶人一样被操控,而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当我再次被人发现时,已成为一具破碎的无名女尸。
关于我的秘密、关于我被夺走的人生、关于连环失踪案的凶手……
这一切的真相,隐藏在我嘴里含着的那枚结婚戒指里。
快发现它吧,快……在下一个女孩的人生被毁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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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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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洗澡和如厕。她每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
第一案 幽灵鬼船
声音像是某个人被蒙住了口鼻正在呻吟,又或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狞笑,或者说像是某种怪兽正在低吼。甲板上没人哪!哪儿来的声音?
第二案 血色双屋
十八处创口,有在前胸的,有在腹部的,也有在背部的。这个凶手为何如此残忍,能够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下这般狠手?
第三案 抛尸之夜
“这是不是尸体啊?这么软?”几名法医把尸体拖上岸,韩法医掰动了一下死者的胳膊,似乎可以将其弯折成任何一个角度。
第四案 迷雾地下室
地下室简陋的出租房里躺着一家三口,母子都已经死去,父亲仍在医院接受抢救。三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口,而可疑的是,母亲居然是全身赤裸的。
第五案 日暮癫火
夕阳已经落下,男人看到停车场里似乎有一丝红光。他好奇地靠近那辆怪异的车子,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滚滚浓烟很快从裂开的车窗里涌了出来,车里似乎还有人……
第六案 魔术棺材
为了解决13年前的案子,法医决定开棺验尸。不料棺材打开后,居然多出了一具尸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冥婚?
第七案 热气下的寒尸
蔡队长蹲了下来,捏起了地上的蛇皮袋。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在这闷热又腥臭的“黑作坊”里,他对袋子里露出的一头黑色的长发,毫无心理准备。
第八案 宛如少女
尸体被放在解剖台上,暗红色的尸斑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明显。男孩的脸上应该是擦了粉,所以显得更加苍白,一抹红唇也便更加扎眼。
第九案 荒山干尸
大多干尸的眼球虽然干瘪降解,但能看到黑白眼珠的分界的。眼前这具背包客尸体的眼眶里乱糟糟的,而外表皮肤却没有一点损伤,有什么野兽是只啃眼珠子的吗?
第十案 水上囚室
小楼的一楼已经被水面淹没,周围一片汪洋。二楼的墙面上被打开了一个大洞,是小楼通向外界的唯一出口。如果没有船的话,插翅难飞,这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牢笼啊!
尾声 黑暗四重奏
她好像一直处于很恍惚的状态,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如果是我,被逼着去搬尸体,一定会疯的。
番外 你被偷窥了吗?
“N 号房”事件虽然发生在韩国,偷窥离我们却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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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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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洗澡和如厕。她每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
第一案 幽灵鬼船
声音像是某个人被蒙住了口鼻正在呻吟,又或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狞笑,或者说像是某种怪兽正在低吼。甲板上没人哪!哪儿来的声音?
第二案 血色双屋
十八处创口,有在前胸的,有在腹部的,也有在背部的。这个凶手为何如此残忍,能够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下这般狠手?
第三案 抛尸之夜
“这是不是尸体啊?这么软?”几名法医把尸体拖上岸,韩法医掰动了一下死者的胳膊,似乎可以将其弯折成任何一个角度。
第四案 迷雾地下室
地下室简陋的出租房里躺着一家三口,母子都已经死去,父亲仍在医院接受抢救。三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口,而可疑的是,母亲居然是全身赤裸的。
第五案 日暮癫火
夕阳已经落下,男人看到停车场里似乎有一丝红光。他好奇地靠近那辆怪异的车子,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滚滚浓烟很快从裂开的车窗里涌了出来,车里似乎还有人……
第六案 魔术棺材
为了解决13年前的案子,法医决定开棺验尸。不料棺材打开后,居然多出了一具尸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冥婚?
第七案 热气下的寒尸
蔡队长蹲了下来,捏起了地上的蛇皮袋。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在这闷热又腥臭的“黑作坊”里,他对袋子里露出的一头黑色的长发,毫无心理准备。
第八案 宛如少女
尸体被放在解剖台上,暗红色的尸斑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明显。男孩的脸上应该是擦了粉,所以显得更加苍白,一抹红唇也便更加扎眼。
第九案 荒山干尸
大多干尸的眼球虽然干瘪降解,但能看到黑白眼珠的分界的。眼前这具背包客尸体的眼眶里乱糟糟的,而外表皮肤却没有一点损伤,有什么野兽是只啃眼珠子的吗?
第十案 水上囚室
小楼的一楼已经被水面淹没,周围一片汪洋。二楼的墙面上被打开了一个大洞,是小楼通向外界的唯一出口。如果没有船的话,插翅难飞,这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牢笼啊!
尾声 黑暗四重奏
她好像一直处于很恍惚的状态,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如果是我,被逼着去搬尸体,一定会疯的。
番外 你被偷窥了吗?
“N 号房”事件虽然发生在韩国,偷窥离我们却并不远。
/典藏版/
新序
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抽丝剥笋解尸语,明察秋毫洗冤情。
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唯愿天下太平。
在写典藏版序言之前,我翻出《偷窥者》原版序言看了一遍,还真是感慨万千。距离我出版《偷窥者》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真可谓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啊。
六年前,我刚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对整体的写作规划还没有清晰的思路。当时它只不过是法医秦明系列的第六本书,我所期望的只是能把法医秦明系列一直延续下去而已。
《偷窥者》出版后,我和元气社的小伙伴一起讨论起了法医秦明系列的未来:是继续一本一本往下写呢,还是做一些新的变化?最终,我们决定把法医秦明系列分卷,将已经出版的六本书归为一卷,将未来计划出版的六本书归为另一卷,在不同的卷中进行不同的尝试,希望能让法医秦明系列变得更为丰富和多面。
于是,就有了你们后来看到的万象卷和众生卷。
万象卷就是法医秦明系列的前六本书,即《尸语者》《无声的证词》《第十一根手指》《清道夫》《幸存者》《偷窥者》。众生卷的六本书,则是《天谴者》《遗忘者》《玩偶》《白卷》《蝼蚁之塔》《骨钟》。当然,目前只出版到《玩偶》,后面三本还在写呢。
众生卷的书名比书出来得早,是因为它们都属于“命题作文”。
我在众生卷的每一本书里,都会集中探讨某一个主题。比如《天谴者》讨论的是社会责任;《遗忘者》抨击的是“女德”;《玩偶》揭露的是家暴。下一本《白卷》聊的则是和校园有关的话题。有了大的命题,我就会在创作的过程中,不断收集和挑选相关的素材。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有趣的考验。
其实我们还策划了第三卷,叫人间卷,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万象卷出版得早,版权也陆续到期了,再版的时候,我一本一本对它们进行了修订,也就是后来的典藏版。因为每本书的到期再版时间不同,所以万象卷的典藏版也是陆续上市,直到今年,也就是法医秦明系列初次登场的十周年,万象卷六本书的典藏版才终于集齐了。
万象卷的起点是《尸语者》,也是我根据自己真实经历写的一本法医手记。
或许是市面上很少有以法医为第一视角的悬疑小说,《尸语者》问世后受到了很多关注,法医秦明系列也就此诞生。为了保证这个系列的真实感和专业性,法医秦明系列里的每一个案子,几乎都有真实原型。为了搜集写作素材,我平时去现场都会带着一个小本子,如果遇到了有难度的案子或是听说了有意思的素材,睡前都会在本子上快速记录几笔。
万象卷的每本书里,基本上都有十几个案子。除了主线案外,所有的单元案基本上都是独立的。从任何一本书看起,都不会影响阅读。用《偷窥者》原版序言里的话来说,我希望通过这些形形色色的案件,展现出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犯罪动机,从而揭露出复杂的人性。
人性不是非黑即白,每个人都有很多面。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一样。温柔和刚直一纸之隔,黑暗和光明一念之差。看到了人性的万象,或许也可以提醒我们,不要因为一念之差,而走上了岔路。
当年在为《偷窥者》的创作准备素材时,我也是花了很大的心思。这本书里,既有曾经轰动全国的案件,也有和当下环境紧密结合的命案。这也是很多读者特别喜欢《偷窥者》的原因。
每次修订典藏版,我都会先通读原版,再和编辑讨论决定如何改版。有时候,我会因为对某一个情节设计不够满意,而大幅修改主线案件(比如《幸存者》的典藏版);有时候,我也会因为有很多想表达的东西,而把一本书扩充成了两本书(比如《尸语者》的典藏版)。这次,对《偷窥者》的修订也是一样,相信读过原版的朋友,也能从典藏版中获得一些新鲜感。
《偷窥者》主线案件的原型,是我在一次出差办案的过程中,无意中从我的一名老领导那里听来的。之后,我又通过多方考证,补充了解了案件中很多细节内容,所以在写起来的时候,整体算是比较顺畅。因为它是根据真实案件改编的,也确确实实地发生在我的身边,所以案情也格外接地气。
我记得在这本书出版后不久,就有相似的情节在网络上曝光了。很多网友因此还戏谑地说我是“乌鸦嘴”。其实我真的不是“乌鸦嘴”,只是人性向来便有阴暗面,当“偷窥癖”搭上了科技发展的便车,技术手段难免会给犯罪的发生提供了温床。
现在,六年过去了,信息化时代进一步发展,偷窥的手段和技术更是进一步提升,这类型的案件也层出不穷,涌出不少新的犯罪形式和手段。所以,借着《偷窥者》典藏版上市的时机,我觉得有必要再和大家深入聊聊“偷窥”的话题,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些警示性的内容和防范性的知识。
所以,我针对近年来发生的偷窥事件,查阅了大量的资料,撰写了一篇大约两万字的长文作为本书的番外。说老实话,写作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这个过程可能是痛苦的,结果却是很有成就感的。我和元气社的小伙伴们说,我写这一篇两万字长文薅掉的头发,比我写一本小说薅掉的头发还多。翻阅资料、整理结构、填充内容,每一项工作都很是煎熬,但我也因此学习到了大量的知识,对偷窥行为和隐私保护意识也有了全新的理解。所以我相信,这一篇干货满满的番外,一定会给你带来不少收获。
照例声明:法医秦明系列依旧会保持本色:一、以个案为基础,加入穿插全书的主线;二、以真实案例为蓝本,以普及知识为目的,不矫情、不造作、不玄乎;三、绝不违背科学的精神。本书中每起案件的具体情节均系虚构,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所谓的真实,是书中法医一个个巧妙推理的细节,是法医的专业知识和认真态度,是法医和其他警察同行在破案中展现的睿智和明鉴。
在读者的鼓励和鞭策之下,在元气社小伙伴们的帮助之下,我们一起度过了十年的时光。我相信接下来的十年,老秦会继续努力向前奔跑,为大家呈现更好的作品。
2022年7月1日
目录
引子/001
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洗澡和如厕。她每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
第一案/007
幽灵鬼船
那声音像是某个人被蒙住了口鼻正在呻吟,又或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狞笑,或者说像是某种怪兽正在低吼。甲板上没人哪!哪儿来的声音?
第二案/033
血色双屋
十八处创口,有在前胸的,有在腹部的,也有在背部的。这个凶手为何如此残忍,能够对一个5岁的小女孩下这般狠手?
第三案/059
抛尸之夜
“这是不是尸体啊?这么软?”几名法医把尸体拖上岸,韩法医掰动了一下死者的胳膊,似乎可以将其弯折成任何一个角度。
第四案/087
迷雾地下室
地下室简陋的出租房里躺着一家三口,母子都已经死去,父亲仍在医院接受抢救。三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口,而可疑的是,母亲居然是全身赤裸的。
第五案/115
日暮癫火
夕阳已经落下,男人看到停车场里似乎有一丝红光。他好奇地靠近那辆怪异的车子,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滚滚浓烟很快从裂开的车窗里涌了出来,车里似乎还有人……
第六案/143
魔术棺材
为了解决十三年前的案子,法医决定开棺验尸。不料棺材打开后,居然多出了一具尸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冥婚?
第七案/171
热气下的寒尸
蔡队长蹲了下来,捏起了地上的蛇皮袋口。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在这闷热又腥臭的“黑作坊”里,他对袋子里露出的一头黑色的长发,毫无心理准备。
第八案/197
宛如少女
尸体被放在解剖台上,暗红色的尸斑在白净的皮肤上格外明显。男孩的脸上应该是擦了粉,所以显得更加苍白,一抹红唇也便更加扎眼。
第九案/223
荒山干尸
大多干尸的眼球虽然干瘪降解,但还是能看到黑白眼珠的分界的。眼前这具背包客尸体的眼眶里乱糟糟的,而外表皮肤却没有一点损伤,有什么野兽是只啃眼珠子的吗?
第十案/251
水上囚室
小楼的一楼已经被水面淹没,周围一片汪洋。二楼的墙面上被打开了一个大洞,是小楼通向外界的唯一出口。如果没有船的话,插翅难飞,这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牢笼啊!
尾声/277
黑暗四重奏
她好像一直处于很恍惚的状态,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如果是我,被逼着去搬尸体,一定会疯的。
番外/301
你被偷窥了吗
“N 号房”事件虽然发生在韩国,偷窥离我们却并不远。
引子
——
如果你掉进了黑暗里,你能做的,
不过是静心等待,直到你的双眼适应黑暗。
——
村上春树
1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声音细小而遥远。
左怜犹豫地解开了衬衫的第一粒扣子。
她看了看周围灰白色的石灰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看不到太阳的升起和落下。
这个简陋破旧的房间,除了四面的墙壁,只有一扇紧闭的铁门。
就像一处被世人遗忘的墓穴。
左怜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在,囚禁她的人,似乎还不想让她死。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间里居然能摆下一张行军床、一个写字台、一台只能收到中央台和龙番卫视的破电视、一个能冲澡的莲蓬头,还有抽水马桶。
吃的、喝的,那个人会按时送来。其实,左怜也不知道是不是按时送的,只是每次饿了的时候,那个人就会从铁门上的小窗里把食物递进来。只是,那个人很少开口说话。不管她怎么问他、骂他,他所回应的都是沉默。
想到这里,左怜又苦笑了一声。
不知道她那位风流成性的富豪老公,现在又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里流连。她甚至怀疑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失踪了,反正漂亮的妻子只是一个证明他成功的摆设,用到的时候拿出来,用不到的时候,她在不在原地,又有什么关系呢。
左怜确实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甚至记不太清自己是怎么来的。在开始的一段时间,她也不知道是三天还是一周,反正在那段时间,她一直被恐惧笼罩着,她开始还怀疑过对方是自己丈夫派来的,但后来,她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听到了其他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叫人心里发毛。
左怜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但她想好了,与其被陌生人轻贱,不如拼死到最后一刻。她这一辈子,已经过得很不痛快了,没必要连最后的时刻还得逆来顺受。
所以在昏暗的灯光下,她蜷缩在行军床上,不眠不休地度过了那段时间。
不过,她一直毫发无损,于是有些放松下来。她想尽一切办法,想去打开那扇铁门,却无计可施。她柔弱的手指,甚至不能抠开门缝一丝一毫。在她的指甲被掀翻了一个的时候,她彻底放弃了。她开始适应昏暗的灯光,开始适应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社会”。
她会偶尔看看电视,掌握今天的时间,获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从电视上的时间来看,噩梦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房间昏暗潮湿,洗了的衣服要等三天才能干,所以她只能更改一下自己每天换衣服的习惯了。那个人从小窗口递进来的内衣不合身,但总比不穿好,将就着吧。
一个多月来,她每天仍然穿戴整齐。这是她为自己守住的最后的尊严。
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洗澡和如厕。但这又是必须做的事情。
她每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虽然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房间有门无窗,只有她一个人居住。
熬到浑身发臭、难受无比的时候,她才不得不战战兢兢地去洗澡。
虽然每次什么都没有发生,但那种感觉依旧无比强烈。
又到了必须洗澡的时候了,左怜犹豫地除去了自己的衣服。
她把莲蓬头掰得靠墙一些,防止水溅到床上或电视机上。她慢慢地打开了水龙头,因为水压的作用,莲蓬头微微颤抖了两下,开始缓缓地往下洒水。
左怜拿起一块肥皂,往身上涂抹。嫁给那个有钱的男人之后,她就没有再用过肥皂洗澡了,但现在,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这些年的忍耐和不甘,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抚摸着自己仍然光洁的皮肤,思绪万千,想让这些纷繁的念头冲淡那种一洗澡就会有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挥之不去。
左怜下意识地朝身后黑暗的地方看了看。
咔。细微的一道声响,被水流声覆盖了。
左怜全身的汗毛突然一立。
她赶紧伸手关掉了水龙头,用毛巾挡住了胸部,朝身后的铁门看了看。
吱呀呀。
铁门好像在动。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在动,但是确实有声音。
左怜靠紧了墙壁,在慌乱的心跳声中,紧紧盯着铁门。
铁门果真打开了一半。
透过水雾,左怜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站在门口。
2
外面哗啦啦地下着雨,雨滴打在窗户上的遮阳篷上,发出难听的声音。
房间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均匀的鼾声并没有催眠男人。
男人仰面躺在床上,盯着上方的天花板,那里应该有斑驳的污渍。是的,他根本看不见天花板,但是他熟悉这里的一切。
男人没有丝毫困意,他在静静地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挂钟在墙上嘀嘀嗒嗒地走着,男人看不清挂钟,只能在心里默念着数字,计算着时间。
右手腕上的手铐铐得很紧,这让他感觉自己右手的血液运行都有了障碍,他的右手像手铐一样冰凉。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想让手腕的束缚放松一些,也想试探一下身边的这个人是否真的睡着了。
身边的人没有反应。
如果男人没有数错的话,现在已经深夜1点了。
按照规律,身边的这个人,此时已经睡熟了。
男人准备开始行动了。
他悄悄地用左手从内裤边缘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铁丝,费力地摸索着,想把铁丝伸进手铐的锁眼。黑暗之中,把一根细铁丝塞进锁眼有多难!男人用了差不多十分钟,才达成了目标。
他费力地保持着别扭的姿势,为了不惊醒身边的人,小心地用铁丝探测着手铐的锁芯。
这不是他的专长,但他必须冒死一试。
一辆汽车经过,车灯光透过窗帘,照到了身边那人的脸上。
一脸疤痕,狰狞可怖。
身边那人被灯光打扰了美梦,哼哧着翻了个身,身上的赘肉随之晃了一晃,露出一条残缺的小腿。
男人正聚精会神地开锁,被这突如其来的翻身着实吓了一跳。
他迅速收回铁丝,假装睡觉。
身边那人吧唧了几下嘴巴,继续发出鼾声。虚惊一场。
男人不敢轻易再动,他瞪着眼睛,继续数着钟点。大约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男人重新开始摸索着锁眼。
即便是初春雨夜,男人还是因为紧张的心情、别扭的姿势和困难的动作,而满头大汗。
咔。
手铐开了。
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
打开了手铐,男人的右手终于恢复了血色。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悄无声息地翻身起床,套上了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口。
他知道,这扇门年久失修,若是贸然打开,肯定会发出难听的响声。一旦惊醒身边那人,他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他小心地打开了门闩,用力托着大门,让大门和墙壁连接的铰链之间摩擦力最小。他费力地慢慢开门,开出一肩宽的门缝后,闪身出门,然后又慢慢地将门关上。
男人摊开双手,仰面朝天,让雨水肆意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又自由了!
此时的男人,热血沸腾,即便寒雨也无法浇灭。
他不急于离开,而是在雨中漫步,让雨水打湿了他的外套,享受着这初春夜晚的凉爽空气,和恢复自由给他带来的快感。
我回来了!
男人低吼着,逐渐加速,向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第一案
幽灵鬼船
——
时间很贪婪——有时候,
它会独自吞噬所有的细节。
——
卡勒德·胡赛尼
1
夜已深了,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船头的那一个忽明忽暗的破旧电灯泡让赵汪洋获取了一些光亮。
处在这一望无际的湖面之上,就像是身陷一个巨大的黑洞,深邃无比。好在现在导航技术发达,赵汪洋知道,再往东航行七公里左右,就是码头了。
龙番湖南北三十多公里宽,东西六十多公里长,水域面积近两千平方公里,湖中岛屿耸立,水产丰富。渔民们在这里捕鱼,打围养蚌,圈养螃蟹、龙虾。这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母亲湖,他们的温饱、他们的存款,都是从湖里的水产上来的。
当地尚未大力发展旅游业,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在龙番市的郊区,还有着这么一片美丽的自然风光。没有千篇一律的商业街和熙熙攘攘的旅游团,龙番湖周围的渔民们过着比较清静的水边生活。
除了周末和节假日时,一些本市的居民会到湖边采采风,这里平时很少会见到大批拥挤的游客。周围没有工厂、城区,湖面也未被污染。这里也是城市化进程中,难得的一片净土。
赵汪洋是渔民村的小康户,他爸爸在临终的时候告诉他,等政策开放了,一定要找一个小岛来种桃树,尤其是龙番湖湖心岛,小山上的土壤最适宜桃树的生长。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对此也是半信半疑——这桃树喜旱不喜涝,怎么能在湖心岛丰收?但遵遗命是中国人惯有的传统。所以在政府开放湖心岛承包的政策之后,赵汪洋第一个去领了一个小岛。他不仅在湖边承包了一大片螃蟹养殖基地,还在岛上开辟了一片桃园。
刚开始的三年,湖心桃园套进去了赵汪洋的全部家当,这让他质疑起父亲的决定。不过到了第四年,桃园开始产出桃子的时候,他才知道父亲所言不虚。岛上的桃子又大又甜、皮薄多汁,可谓桃子中的上品。他不仅收回了全部成本,还在第一个收获年就大赚了一笔。很快,龙番湖的几十座湖心岛上,全部被人效仿种上了桃树,以至龙番湖桃子成了水产品之后的又一大品牌。
初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龙番湖桃花成了一个景点。没有多少外地人知道这处美景,但是对龙番市本地人来说,这里绝对是一处赏心悦目的唯美之地。在无人机的航拍视角下就能鸟瞰整个龙番湖,湖面波光粼粼,水中繁花点点,一座座粉红色的小岛煞是好看。
因为船只是被政府严加管控的,所以也没有多少游客可以到桃花岛上去近距离接触这些美物。不过岛主们还是担心有游客偷偷潜上小岛破坏桃林,或者是初春多变的天气对桃树造成损害。于是,就有了一周两看的规矩。
昨天天色阴沉,刮了几阵子怪风,赵汪洋担心自家的桃树被刮倒。他下午登岛,一边埋怨着两名聘用的工人同时请假,一边独自忙碌到夜幕降临。说来也真是倒霉,他正准备起航返回码头的时候,湖面上突然又开始起风了。这级别的风力,他的那艘快艇肯定是招架不住的。于是,他只能独自在岛上等待大风的平息。
大风终于在深夜里平静下来。赵汪洋打开了船头的电灯,发动快艇向东岸的码头驶去。很快,还有七公里就抵达码头了,天气还算不错,这让赵汪洋放下心来。
虽然不用担心被怪风掀翻快艇,但对四周的黑暗,赵汪洋还是有些心悸的。以往来岛上干活儿,赵汪洋总会带上那两个雇来的帮工,人多也就不怕了。这次,他一个人航行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虽然是个七尺男儿,但也难免有些害怕。
可是没想到,越害怕,还就真的越容易看见不想看见的东西。
赵汪洋今天真是背到家了。
他看见,远处仿佛有一点灯火正在闪烁。若隐若现,极其诡异。
这么晚了,除了自己这个倒霉蛋,还会有谁在航行?而且,看灯火的高度,肯定不是他驾驶的这种快艇,而应该是一艘有一定高度的货船。
最让他感到不解的是,灯火距离他不远,但是他完全听不见发动机声。
为了验证这一点,赵汪洋关掉了自己快艇的发动机,竖起耳朵听着。除了水波拍打船舷发出有节律的啪啪声之外,四周安静得吓人。
谁会在深更半夜把船开到湖中央,然后关掉船上的发动机,随浪颠簸?这深邃如黑洞似的湖面漫无边际,不仅危险,而且恐怖。
难不成,这是鬼火?
赵汪洋也是个大专生,知道“鬼火”产生的原理。鬼火一般都是在坟墓之间产生,因为人体骨骼内含有磷,磷与水或者碱作用时会产生磷化氢,磷化氢的燃点很低,当达到燃点时,形成的有光无焰的火便是鬼火。不过,这宽广的湖面之上,哪儿来的磷?
绕开它,赶紧回家吧。赵汪洋这样想着。
不过,好奇心驱使着他把控船头,低速向灯光的方向驶去。
一百米开外,一艘小货船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影影绰绰之中,可以勉强辨别,小货船的甲板之上没有货物,灯光是从位于甲板末端的驾驶室里发出的。
不过,灯光之下,并没有驾驶货船的人员。
赵汪洋看见的只是一艘普通的货船,而不是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略感安心。他把手中的强光手电朝小货船上照了几下,画了几个圈,大声喊道:“有人吗?船怎么停这儿了?”
声音被湖浪声覆盖了,并没有传出去多远。
赵汪洋继续接近小货船,逐渐看清了货船的模样。这是一艘很破旧的小货船,船壁都已经生锈,船头也没有什么他认识的符号。货船处于静止状态,随着湖水的波动而荡漾着。
赵汪洋站在快艇上,踮起脚来看货船的驾驶室。
驾驶室里的灯光暗淡,忽闪忽闪的,但是足以看清楚,驾驶室里空空如也。整艘船寂静无声,在这片漆黑的湖面上安静地荡漾。
甲板上没人,驾驶室没人,人去哪儿了?赵汪洋很是纳闷。谁会把船停在这里?难道是之前那阵怪风吹断了货船的缆绳?如果是大风刮过来的,怎么会正常地开着灯呢?而且,把一艘船从码头吹到七公里以外,也太夸张了吧?
赵汪洋有些蒙,怔怔地想着要不要上船去看看。
他的大脑飞快地转着,却第一时间想到了小时候听到的故事。
他不会撞见了“幽灵鬼船”吧?
传说七十多年前的龙番湖上,曾经有一对恋人驾驶着渔船捕鱼,遭遇了一艘日本人的巡逻艇。日本人拦停了渔船,在船上侵犯了貌美如花的女孩,又将这一对恋人残忍杀害。后来,那对恋人的家人在湖面上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船的影子。不过,从那以后,经常有夜航的渔民们,会看到一艘渔船的影子,在湖面上漂漂荡荡。每次它一出现,湖面上就会刮怪风,还曾经掀翻了几条船,死了不少人呢。村民们认为是那对恋人冤死后化为厉鬼,专门索人性命,于是称那船为“幽灵鬼船”。
赵汪洋一直认为,那是老人们编出来的故事,为了不让年轻人夜里航行遇到危险,才用这样的故事吓唬他们。绝对不是真事儿。
不过,眼前的这一切,为何和传说的事情极为相似呢?
他刚开始种桃树的时候,就有人阻止他,说桃树是很邪门的,别人都不会把桃树种在家里的前院。如果把桃树种在湖心岛,这片湖里,肯定会出现邪门的事情。十几年来,他从没撞见邪门的事情,这些说法在脑海中也就慢慢淡了。不过,当他看见自己无法想通的怪现象的时候,这些言语又重新涌进了他的脑袋。
赵汪洋在冷风中打了个寒战,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登上货船一探究竟的念头,瞬间没了。
他拉动快艇发动机的拉索,准备发动快艇远离这艘邪门的货船。突然,他仿佛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夹杂在拉动拉索的哗啦声和湖水啪啪的荡漾声之间,格外刺耳。
他颤抖着停下拉动拉索的动作,侧耳辨别声音的来源。
不错,那声音正是来源于货船的甲板之上,仍在继续。嗡嗡的,一阵一阵的,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仿佛有着节律。那声音像是某个人被蒙住了口鼻正在呻吟,又或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狞笑,或者说像是某种怪兽正在低吼。
甲板上没人哪!
哪儿来的声音?
赵汪洋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声吓蒙了,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快艇之中。随着他的跌倒,那怪声似乎更加强烈了,而且仿佛带着甲板的震动,离他越来越近。
赵汪洋颤抖着、挣扎着爬了起来,快艇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而东摇西晃。他竭尽全力站稳在快艇上,拼了命地拉动拉索,终于拉着了发动机。他掉转船头,开足马力,疯了似的向码头方向驶去。
背后的嗡嗡声仍在继续,夹杂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刺激着赵汪洋的耳朵。
“我是真没想到,你和宝嫂度蜜月,居然跑去玩鬼屋?”
我坐在办公室里,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刚回来上班的大宝。不久之前,大宝和宝嫂这对历尽磨难的有情人终于举办了婚礼,师父①也给大宝大方地放了婚假。好在这段时间也没什么案子,勘查小组难得有了清闲时间。听说大宝回来了,林涛、陈诗羽和韩亮都赶紧聚到了办公室里。
大宝一边给我们发鬼屋的纪念品,一边笑嘻嘻地摸着自己的头:“去鬼屋还是梦涵提的呢,她说连凶手都见过了,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在话下了。”
“看来宝嫂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啊!”韩亮笑。
“嗯,宝嫂说大家周末有空来我们家聚餐,她之前向铃铛学了一些菜,正准备露两手呢。”大宝美滋滋地说。
“好啊!”陈诗羽看了一眼韩亮,“不过,韩亮好像去不了。他最近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一下班就没影了。”
“不会吧?”林涛赶紧挨着韩亮问,“难道你又有新的女朋友了?”
韩亮耸耸肩:“没有,我就是抽空看看这些年的公务员考题。”
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韩亮给我们勘查小组当司机也有很长时间了,作为辅警,他也经常协助我们破案,因为资料搜索能力特别强,见识也很广,所以总被我们称呼为“活百科”。辅警的工资都很低,但韩亮是个富二代,干这行纯粹出于兴趣爱好,我曾经以为他哪天新鲜劲过去了就会辞职,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考虑把警察当成一辈子的职业了。
“哇,韩亮你——”大宝显然也和我一样激动。
“别别别,”韩亮赶紧挥挥手,“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帮个朋友看看资料而已。对我来说,能和你们一起办案就行,是辅警还是正式警察,都没所谓的。”
“朋友?”林涛的语气酸酸的,“什么朋友,值得你这么花时间……”
陈诗羽一脸好奇,正要听韩亮回答,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龙番湖派出所昨天晚上接到110指令,说有人在湖中央看到怪异的灯火,靠近察看,发现是一艘漂着的没有人驾驶的货船。接警后,派出所申请特警支队水上大队支援,调集了巡逻艇进行寻找。经过连夜寻找,由无人机最先发现了货船的踪迹。今天早晨,特警巡逻艇将货船拖回码头,特警登船检查时,发现货船里有尸体。”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新人,他僵硬地念着传真文件,“货船里的尸体,市局法医经过检验,认为该案存在问题,拿不准,需要你们前去支援。”
“有头绪吗?”我习惯性地问道。
“啊……啊?什么头绪?”对方一阵茫然。
我解释道:“市局有没有说是否确定为命案?如果是命案,有没有侦查方向?”
对方可能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开始紧张起来。话筒里传来哗哗的翻文件声,他一边翻一边说道:“啊,嗯,这上报的材料写得很简单,嗯……好像没说。”
我挂断了电话,一边简短地和大家说着情况,一边招呼着大家准备勘查器材出发去现场。
“龙番湖,湖面中央,有人看见无人驾驶的船,特警去找了一夜才找到船。检查见有尸体,无头绪。”
“龙番湖每年都有水漂,但基本都是排除他杀。”林涛说,“那里人少,又没有什么经济实体和娱乐场所,很少有命案发生啊。即便有个别命案,也都指向明确,市局处理就完了。我们工作这么久了,还没去龙番湖出过现场吧?这案子能有什么问题呢?”
“不管,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走,出发!”大宝兴奋地喊出了他万年不变的口号。
2
“湖面中央?无人驾驶的货船?”韩亮握着方向盘,问道。
“是啊,指挥中心给的信息也就这么点了。”我说。
“确认船是在湖面中央?”韩亮说。
“嗯,昨晚被人发现的。”我点了点头。
“啊,难道是传闻中的幽灵鬼船?”韩亮沉吟道。
“什么幽灵?什么鬼船?”林涛表示抗议,“咱们还没到现场呢,能不能先不要自己吓自己?”
韩亮笑笑,不说话了。
“你也太草木皆兵了吧,就‘幽灵鬼船’四个字,能有什么好怕的?”小羽毛坐在副驾驶上,头也不回地说。
自从小羽毛加入了勘查组,我们的小破车就有些拥挤了。因为我们不好意思和女孩子挤在一起,于是副驾驶的座位总是留给小羽毛,而我们三个大男人则挤在后排。
我挪了挪身子,腰身被大宝的屁股挤得有些发麻。
不一会儿,车子开进了龙番市的郊区,在通往龙番湖东码头的水泥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后,我们看见了波光粼粼的龙番湖。
东码头已经被封锁,路口横七竖八地停着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几名民警守着拴在警车之间的警戒带,不让围观群众进入。围观群众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案情,发挥着他们的想象,几个记者模样的人夹杂在中间,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
我们经过人群的时候,仿佛再次听见了“幽灵鬼船”的名号。
“事儿太大了,现场我暂时还没进,大概了解了情况,就直接邀请你们来了。”龙番市公安局法医科胡科长板着脸对我们说,顺手指了指停泊在码头的一艘破旧货船。
货船不大,船体有些生锈了,随着湖浪轻轻地撞击着码头的边缘。
“事儿多大?几具?”大宝说。
胡科长低声说:“前期排险的特警上船后没看到人,发现船舱盖开着,进去看了,六具尸体,四男两女。”
“男女不对称,看来不是殉情,不是集体自杀。”大宝猜测。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有对同性恋呢?”韩亮轻轻地说。
“自杀不会直接跳湖吗?”我说。
“初步看了甲板,没什么搏斗痕迹。特警说几个人死得很安详,没血没伤,韩法医从船舱口大概看了一下尸体,也没有看到什么损伤,死因不明。”胡科长说,“这事儿挺蹊跷的。”
“丝毫没头绪吗?”我抓紧时间穿戴勘查装备。
“完全没有,他们都在传,是幽灵鬼船出现了。”胡科长苦笑了一声。
林涛又是一哆嗦。
今天已经好几次听见这个名词了。
“幽灵鬼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忍不住好奇。
胡科长摆摆手,说:“民间传说,封建迷信,无稽之谈。”
说话间,我们已经穿戴好勘查设备,准备进入现场。货船的船舷有一人多高,想直接爬上去有些困难。警方已经在码头地面和船舷之间搭了一块舢板,我们踏着这块摇摇晃晃的舢板,像杂技演员一样艰难地攀上了货船的甲板。
甲板上空荡荡的,甲板的末端是一个一层楼高的驾驶室,驾驶室里亮着灯,除了在玻璃前耸立的舵轮,也一样空空如也。
“程子砚,有痕迹物证吗?”林涛一上甲板,就向龙番市公安局的一名小女警问道。
这个小女警叫程子砚,是个90后,虽然参加工作不算太久,但已经很出名了。她是中国刑警学院痕迹检验系的毕业考状元,成绩突出,所以在被分配到龙番市公安局的时候,就成了热点人物。市局关于程子砚的传说很多,说程子砚还有个妹妹叫作程子墨,也是朵警花,而且是公安部刑侦局某个神秘组织的成员,可以说是年轻有为。
我是第一次见到程子砚,不知道林涛是怎么认识她的,显然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不过他们专业相同,之前打过交道也很正常。
程子砚听到林涛的招呼,脸微微一红,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林科长,甲板上我们都处理过了,没有血迹,没有指纹,在驾驶室里找到几处疑似棉布手套印,但没有鉴定价值。我听说死者也有戴手套的,不能排除是死者自己留下的。”
“没有足迹?”林涛讶异地问。
“甲板是钢铁制成的,又生了锈,载体不好,所以我们没能找到有鉴定价值的足迹。”程子砚指了指身边的韩法医说,“不过船舱里我们还没进去看,就韩法医趴在舱口大概看了一眼。”
“是不是没人敢进这幽灵鬼船的船舱啊?”大宝笑着说。
大宝故意把“幽灵鬼船”四个字的声音放大,引得林涛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朝甲板中央掀起的船舱盖看了看。
我没有急于下到船舱,到驾驶室看了一圈后,又沿着船舷走了一圈。
“林涛,你看看这是什么?”我趴在货船的一侧船舷,指着船舷的边缘,说。
林涛走了过来,用放大镜看了又看,说:“泥巴。”
“是足迹吗?”我也不确定。
“像又不像。”林涛说,“泥巴上还沾着一片树叶。”
我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镊子和一个物证袋,小心地把黏附在泥巴内的树叶给抠了出来,问韩亮:“什么叶子?”
韩亮抬眼看了看,指着远处的点点粉红,说:“桃树叶。”
“哦。”我应了一声,把树叶小心地装进了物证袋。
“这些泥巴,在甲板上也有好几处类似的。”程子砚说,“不过确实看不出有足迹的形态。”
“还真不好说。”林涛端起相机,说,“全部拍下来,我们回去慢慢研究。”
“嗯。”程子砚也端起了相机,跟在林涛身后开始工作。
见甲板上没有什么异样,我对林涛说:“下面,还是你们痕检先去看看吧?”
林涛走到甲板舱门口,朝下方看着,除了可以看到搭在舱门口的铁梯,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林涛咽了咽口水。
“那我先下吧。”小羽毛整了整鞋套,准备顺梯子往下,“真搞不懂,这有啥好怕的。”
林涛很尴尬,拦住小羽毛说:“别别,小羽毛,我下,我下,按规矩是我先下。”
拉扯间,跟在后方负责拍照取证的程子砚,默默地先走到了舱门口,挡在了两人面前,轻声说道:“我们痕检不贸然下去,不是因为害怕。如果没做好防护工作就下去,万一有什么问题谁负责呢?”
小羽毛有些讶异,看了程子砚一眼,气氛顿时有点尴尬。大宝赶紧蹿了出来:“防护工作确认了,确认了,刚才特警都排过险了,舱内没毒,没爆炸物。要不我先进去?我鼻子灵,有什么异样我就蹿出来。”
说完,大宝率先进了船舱。我和林涛随后也顺扶梯走了下去。三道勘查灯的强光,瞬间把昏暗的船舱照得雪亮。
船舱很小,有七八平方米,而且只有1.5米的高度。进了船舱就只能弓着腰前进。船舱里没什么货物,地面上有一些瓶瓶罐罐,落了不少灰尘,看起来有些时间没动过了,瓶瓶罐罐摆放得都很整齐,说明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并没有发生过搏斗。船舱一侧舱壁是半圆形的隆起,看位置应该是紧贴着发动机的一面。六具尸体都在这个半圆形隆起的舱壁旁边互相倚靠着。
比这更加震撼的画面我也见过。多年之前,那辆拉着十几具尸体的公交车①,就让我连续几周被噩梦萦绕。法医遇见的死亡案件多了,也许心态会变得淡然,但恻隐之心并没有变。看到这六具尸体互相依偎着,不知道他们生前看到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我的内心深处依旧隐隐作痛。目睹同类遇害的惨状,必然是不舒服的,但这种情感也会督促着我们竭尽全力追寻真相,我暗自咬了咬牙,继续观察现场。
这个船舱不是完全密闭的,除了顶端开启着的舱门,两侧舱壁都有连通外界的裂隙,有些许阳光投射进来,偶尔还能感觉到细微的湖风吹拂在脸上。
林涛趴在地上,看了半天,端起相机一边照相一边说:“这里面好像没有泥巴,有一些灰尘减层足迹②,有鉴定价值。”
我点点头,弓着腰走到尸体旁边。尸体还没有腐败,如果不是惨白的脸加上黑紫色的嘴唇,还真以为这六个人是在船舱里睡觉呢。
六具尸体的衣着都很完整,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个大的旅行包,摆放得也很自然,并没有翻动的迹象。
“这六个人是游客啊。”我看着他们的衣着装束和随身物品,说。
“游客?”大宝说,“自己租的船?可是怎么就整齐地死在船舱里了?哎哟……我怎么有点头晕?”
这家伙,该不会还在故意吓唬林涛吧。我没有理睬大宝,掰动尸体的关节,发现尸僵并不很硬。我又看了看尸体的角膜,已经混浊了。这说明死亡时间在24小时到48小时之间,尸僵都已经开始缓解,却还没有缓解完全。
死者的衣着都是完整的,所以我大概看了看每个死者暴露在外的部位,都没有发现明显的损伤。
难道这真的是一起意外?
如果是意外,死者又是怎么死的呢?中毒?疾病?寒冷?
都不太像。如果是食物中毒的话,现场应该会有一些呕吐物;如果是气体中毒,那前期排险的特警也会发现船舱空气里的毒物;如果是疾病,总不能六个人一起患病猝死吧?那寒冷呢?现在已经是初春了,他们穿得这么厚,尸体又没有反常脱衣现象①,不像是冻死的呀。
这案子果真还是挺蹊跷的。
好在,案子的现场是在一艘货船上,空间有限,而且船是漂浮在湖面上的,周围也不可能进行什么外围搜索,这就给勘查工作省去了很多麻烦。不过,在有限的空间内,没有发现特别有效的证据,这也给侦查工作增添了不少难度。
既然现场勘查工作不能取得重大突破,那么案件定性的重任就要落在尸体检验上了。好在从目前看,还没有能够支持这是一起命案的依据。如果只是某种原因导致的意外死亡事件,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是我们刑侦部门该做的了。
虽然还没有查清死因,也没有确定案件性质,但是没有明显的暴力性损伤和被侵害的迹象,我也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殡仪馆的同志来了吗?”我问道。
“来了,等着拖尸体呢。”程子砚蹲在舱门口对下面的我们说。
“走吧,这里也没啥有价值的东西。”大宝攀上了铁梯。
“等等。”我的余光突然扫到了铁梯后面的一处反光点。
铁梯的后面,我们给忽略了,没有注意勘查。其实,这里散落着好多个被撕开口的塑料袋。
我小心地从铁梯后面捡起塑料袋,左看看,右看看。
“几个破塑料袋,和案件会有关系吗?”大宝说,“这里这么多瓶瓶罐罐,总不能都给提取回去吧?”
“不不不,这和瓶瓶罐罐不一样。”我说,“那些瓶瓶罐罐上面都落满了灰尘,一看就知道是有些时间没动过了。而这三个塑料袋的成色看起来很新,撕口也很新,应该是最近才撕开的,说不定就和案件有关系。”
“可是,这些塑料袋是做什么用的?”林涛凑过来用勘查灯照了照塑料袋,说。
塑料袋比一般装食品的塑料袋要大,透明的,除了正面印了一个“500g”,没有其他任何可以识别的标志。
“五百克,是什么东西的重量?”大宝也好奇。
我摇摇头,说:“不确定,要查。不过,最先要做的,还是把塑料袋带回去进行指纹检验和DNA检验,希望能有所发现。”
我从勘查箱里拿出三个大物证袋,把塑料袋整齐地叠好,装了进去。
“嘿,这塑料袋是制式的啊?如果多印一些字,还就真和我们的物证袋一样了。”大宝捂着胸口说,“不行了,我胸闷,我得上去。”
“胸闷?不是吧,你也被幽灵鬼船吓到了?”林涛幸灾乐祸地说。
从舢板上回到了码头,胡科长正等着我们,一见到我们就说:“案件已经有重大进展了。”
“什么重大进展?”我满心期待。
“货船的主人找到了,死者的身份也全部查清楚了。”胡科长说。
“确实是进展,但是也不是重大进展吧?”我有些失望,“这对我们搞清楚死因、搞清楚案件性质没有丝毫帮助啊。”
胡科长神秘地说:“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原来,刑警部门在案发后,重点对货船的归属以及死者的身份进行了调查。不到两个小时,调查就有了结果。
货船是一个叫侯三的人的。这个人最近因为迷上了微商,改行做中间商卖起了水产,放弃了捕鱼、运货的老营生。他老婆见家里的货船一直空着,觉着有些浪费,就擅自将货船出租给一些背包客,作为旅游的交通工具。
因为货船驾驶、出航都是需要相关资质的,所以私自租用船舶出航是违法行为,这会给没有资质就擅自驾驶船只的人员埋下安全隐患,也会给湖面上的其他船只造成威胁。所以,在得知侯三擅自出租船只的行为之后,刑警部门毫不犹豫地就将侯三夫妇传唤到了刑警队。
经过调查,侯三确实在3月1日,也就是前天下午接了一单生意。那天湖上刮了几阵怪风,侯三本来以为没有生意了,结果正好遇到六名来自福林省的背包客,他们说是想体验一把自驾轮船的快感,去岛上赏桃花、野炊、露营。于是他们和侯三谈好了价钱,侯三教了他们基本的驾驶方法。下午3点30分,六个人付了钱就出航了。因为天色有点阴沉,侯三记得他们出航时还开了灯,当时他还有点心疼油钱。
前天正好是侯三祖父的忌日,所以侯三在收完钱后,就拖家带口去祖坟祭奠了。当晚吃完饭回家,次日又和邻居打了一整天麻将,侯三夫妇两人几乎就没有离开亲友、邻居的视线。他们应该确实对六人死亡的事件不知情。
而且,侯三夫妇几乎一致的证词就是,船上没有任何有毒、有危险的物质,船上绝对没有任何其他人,只有那六个背包客。
“我还是没有听懂,这对我们的案件定性有什么帮助呢?”我问。
“换句话说,那条船上,只有福林的六名背包客。”胡科长说,“没有其他人了。而且,这幽幽湖面,又哪里有什么天降奇兵来作案?这个现场就像是一个封闭了的现场,所以啊,即便是命案,也是自产自销了。”
“可不能说得那么绝对。”我摇头,“不管怎么说,这案子的疑点还是很多的。为什么尸体那么集中?为什么从表面上看不出死因?为什么死者要集体钻到狭小的货舱里?是看到了什么令他们害怕的事情,还是遇见了什么不能避免的灾难?”
“那倒也是。”胡科长说,“不过,这案子从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总体来说还是比较乐观的。这天下哪儿有什么邪门的东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六个人一起,有什么好怕的?能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鬼吗?”
林涛又是微微一抖,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每个人除了鬼就不会说点别的?”
“嘿,你还真别说。”我说,“我们赌一把,我说明天省城各大报纸、网媒都要出消息了,消息的噱头就是鬼,就是这个幽灵鬼船。信不信?”
“死了这么多人,社会影响肯定是很大的。”胡科长皱起眉头,说,“唉,只能说顶着压力尽快破案吧,至于媒体想怎么写,我们也没办法了,希望看新闻的市民可以理性一些,别以讹传讹就行。”
“我理解的幽灵鬼船,应该是那种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那才够吓人。”大宝说,“这破船就摆在那里,算什么幽灵鬼船。”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程子砚见林涛脸色发白,似是转移话题,又似是安慰地说道。
“林涛和程子砚去研究足迹,我们其他人去解剖室检验尸体,我们出发吧。”我急切地说道。
3
龙番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检验室很大,四间解剖室相对而立,四扇大门的中间围着一个小广场,几间解剖室同时进行尸检时,各解剖室的主检法医就能在这里互相交流。因此,六具尸体同时进行检验,也不是问题。
市局调集了七名法医以及五名实习生投入了尸检工作,加上我和大宝,我们一共分成了三组。
因为人员多了,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我也可以腾出手来,研究研究六名死者的衣着和随身的物品。
现场的空间太狭小了,不方便检验,我们只能将所有随身物品的初始情况拍照固定后,再把它们全部带到几间解剖室中央的小广场进行检验。
喜欢户外的背包客的装束几乎都是一样的:一套不太厚的冲锋衣,加上一个大背包。为了区别每个人的衣着和背包,我们按照尸体的编号,给衣物和背包进行了编号。四名男性死者分别编为1至4号,两名女死者编为5号和6号。
六名死者的外衣都被脱了下来,在小广场上排成一列。
衣着都很整齐,没有破损,也没有撕裂。所有的口袋里虽然没有东西,但是也没有翻动的痕迹。至少从衣着上看,一切都很正常。
背包也是这样。六个背包里,装着一些旅行的用具、睡袋和野外生存的工具,还有一些干粮。看来非常整齐,没有任何翻乱的痕迹,只是没有钱包、手机之类的物品。
“出来旅行不用带现金吗?”大宝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而且连手机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
“不可能。”我皱眉思索,“没有钱,怎么能租到这条船?据说租金不便宜呢。”
“会不会是钱藏在比较隐蔽的口袋?”大宝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搜索着每一个背包,“或者,他们的钱全部交给一个人保管,然后这个人的包有夹层什么的?”
我和大宝把背包里的物品全部拿了出来,里里外外地搜索,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奇了怪了。要是说把钱藏在夹层里,咱们找不到倒是有可能。但是手机呢?一部手机都没有,怎么和外界联系?这如果是小偷的话,那也太邪门了,可以不接触任何其他物品,直接偷走金钱?”大宝诧异地说。
我摇摇头,说:“别忘了,他们是在一条船上,在那么大一片湖面上,小偷一上来,不就被发现了?”
“那抢劫呢?”大宝说。
我想了想,说:“如果是抢劫的话,会有多少人参与抢劫?这毕竟是六个人。在没有任何抵抗、威逼、约束的情况下,不翻动死者的包,就能把钱全部抢走?这有点邪门吧?”
“那钱去哪里了?”大宝说。
“死因还是关键哪。”我说,“至少我们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我起身走进解剖室。
三间解剖室的第一具尸体都是男性,此时都已经被脱去了外衣,只穿了条短裤躺在解剖台上。尸表检验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在安装手术刀片,准备开始解剖检验。
死者的眼睑内未见明确的出血点,面部也未见明显发绀。但是口唇青紫、指甲青紫。除了1号尸体手指有一处疑似损伤的红色斑迹以外,其他均没有看到明确的损伤痕迹。
三间解剖室的主检法医发现的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如果用通俗的语言去表述尸表检验所见,就是死者具有一部分窒息征象,却又不是很典型。而且,死者生前没有遭受过严重暴力,没有被约束、威逼,也没有抵抗。对窒息的形成,也不好解释,因为口鼻腔、颈部、胸部都没有损伤痕迹,导致窒息的机理也不是很清楚。
难道真的是中毒?
我也开始怀疑中毒的可能了。因为人的死因主要是外伤、窒息、中毒、疾病、高低温、电击六种。在排除了其他死因存在的可能后,加之不可能六个人同时突发疾病猝死,那么窒息和中毒就成了法医重点考虑的原因。
某些药物的中毒,也是有部分窒息的征象存在的。但是机械性窒息必须有相应位置的损伤才能确证。这么一考量,中毒就成为首要怀疑的对象了。
不过,很多有毒物质中毒,都有相应的尸体现象。比如很多毒物会导致呕吐,现场会遗留呕吐物;比如有机磷中毒会导致瞳孔缩小成针尖样;比如一氧化碳中毒的尸斑会呈樱桃红色,等等。可这六具尸体不仅没有任何中毒的征象,所处的现场环境也不太符合中毒应该具备的条件。
大多数死因,是在进行完尸表检验后就心里有数的。只有中毒和突发疾病可能在尸表上表现出的迹象不明确,再有就是一些隐匿性的外伤,导致内脏、血管的损伤。所以,我们只能把希望全部放在解剖工作上了。
我有些急不可耐了,赶紧装上了刀片,开始解剖。
基本和尸表检验一致,我们逐层分离了死者的颈部、胸部、腹部的皮肤,还有皮下组织和肌肉,充分暴露了骨骼,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损伤。死者所有的脏器器官、血管都位置正常,没有破裂和出血。
“邪门了。”大宝说,“就连颈部皮下、肌肉都没有出血,绝对不可能是机械性窒息。”
“可是窒息征象很明确啊。”和我们同组的赵法医说,“内脏瘀血,心血不凝。”
“嗯?窒息征象不是应该有眼睑出血点吗?”一名实习生在旁边问道。
我笑了笑,说:“我先回答你的疑问,书上说的窒息征象,是说有这些征象可能提示窒息,但并不是说窒息一定会产生所有的窒息征象。所以我们要单独看每个征象产生的原因,比如你说的眼睑出血点,产生机理是毛细血管压力增大导致的出血。比如在掐扼颈部的时候,因为掐扼动作的力量有限,只能压迫颈部浅层的静脉,而颈部的动脉仍在供血,静脉回流受阻,就会对睑球结膜和颜面部的毛细血管产生压力,从而出现大量的出血点。但是在缢死的案例中,因为重力作用对颈部产生的压迫力量大,动静脉同时被压闭,毛细血管里的压力小,出血点就会少。所以,窒息有可能产生眼睑出血点,也可能不产生眼睑出血点,靠这一点来排除窒息是不准确的。”
实习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再回到赵法医刚才提到的问题,其实有的药物可以导致内脏瘀血和心血不凝,所以看到这两个特征,也不能确定是窒息造成的。咱们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来进行验证或排除。”我一边说,一边剪下一部分胃壁组织和一部分肝脏,“你们看,死者的胃内容物全部排空了,也不像是刚吃过东西,如果是中毒,是怎么中毒的呢?这些标本赶紧送市局化验,马上告知我们结果。另外,他们是几点钟吃的午饭,知道吗?”
侦查员皱着眉头,用两个手指小心地拈起装着死者内脏检材的物证袋,说:“我马上送。根据前方调查的情况来看,这六个人应该是在湖边镇子上吃了一顿早午饭,大概是10点30分吧。”
我切开死者的十二指肠,发现十二指肠内还有一些食糜,说:“死者胃内容物已经排空,然而食糜的末端仍在十二指肠,说明胃内容物是刚刚排空的。按照一般规律,这应该是末次进餐后六个小时死亡的。”
“六个小时,嗯,那就是下午4点30分死亡。”大宝说,“按照船老板的说法,3点30分出发,也就是说,死者才在船上待了一个小时?”
“不过,首先得确认十二指肠的食糜确实是3月1日上午10点30分的那一餐。”我用止血钳从十二指肠里挑出了一点食糜,仔细地看着,说,“嗯,他们吃的是地皮炒鸡蛋?”
“对对对,地皮炒鸡蛋是我们这里的特色,根据调查情况,他们案发当天确实吃的是这个!”侦查员激动地说。
韩亮在一旁皱了皱眉头,说:“我的妈呀,腐败尸体我都无所谓,就是佩服你们法医研究胃内容物的劲儿。这……这个太恶心了。”
“有个问题。”一名实习生说,“我听说,昨天晚上这条船被人发现的时候,发现人一口咬定是因为船上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才把他吓得尿了裤子。像是,像是鬼叫。”
“鬼叫?哈哈!”大宝不以为然。
我说:“幸亏林涛不在。我觉得吧,从那个时候开始,船上应该就没有活人了。所谓的鬼叫,应该是发现人的说辞而已,就是给自己台阶下,为自己吓得尿裤子找个理由吧。”
解剖完毕了,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损伤。
我叹了口气,走到了小广场上,看看其他几台解剖进行得如何。
“我们的情况和你们的一模一样。”胡科长说。
“我们也是。”韩法医也说。
三台解剖的主检法医都站在小广场上,看着地面上整齐排列的衣物和背包,有些发愁。毕竟经过解剖,对死者的死因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这种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结合现场情况,只有可能是气体中毒。”胡科长说,“其他死因可以完全排除。”
“你知道哪几种气体可以导致尸体出现明显的窒息征象吗?”我问。
韩法医想了想,说:“还真是没有多少。除非是……二氧化碳?”
“二氧化碳?”我问了一句。
这让我不禁想起几个月前的“食人山谷”①案件。不过,那起案件和这一起有着本质性的区别。那起案件,是因为一个独特的地理形态,形成了一个四面高山、中间低洼的“空气湖”,而那里长期缺乏空气流通,比氧气重的二氧化碳逐渐沉积在湖底,形成了一个二氧化碳湖。二氧化碳湖也有一个无形的湖面,人只要一低于这个湖面,就会因为周边环境有大量的二氧化碳而出现中毒症状,立即失去意识,坠入湖底,从而死亡。同行的人看到同伴跌入谷底,纷纷想去搭救,每下去一个人,就跌落一个人,因此造成了多人死亡的惨案。从此,群众中便传开了“食人山谷”的说法。
不错,二氧化碳中毒,不仅无声无息,而且毒物检验无法查出。死者没有导致机械性窒息的损伤,却会出现窒息征象。仅仅从尸体的表象上来看,这几名死者还真是挺符合二氧化碳中毒的特点的。
不过,二氧化碳中毒一定是需要现场环境支持的。一艘经常使用的货船,虽然船舱相对密闭,但是毕竟不是完全密闭。而且经常在湖面行驶,也不可能在船舱里积蓄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没有高浓度的二氧化碳,人是不可能迅速死亡的。
总的来说,现场环境是不符合二氧化碳中毒的必备环境的。
这个原理,我们大家都懂。但毕竟尸体情况比较符合,所以我们也没有就此否定。
“啊,对了,我检验的那具尸体,还是有点损伤的。”韩法医一拍脑袋说,“不过,对案件应该影响不大。”
“嗯,你是说手指的损伤吗?”我说,“在现场的时候,我看到了,但是没有仔细看,你仔细看了吗?”
韩法医摇摇头,说:“损伤很小,没有什么提示的意义。”
“是擦伤还是挫伤?”我问。
韩法医说:“用放大镜看了,不是擦伤,也不是挫伤,是血疱。”
血疱不是法医的专业用语,法医应该称之为血性水疱。这是在尸检的时候很少被注意的小损伤。只有在这种全身根本找不到损伤的尸体上,血疱才会被重视。
我走进韩法医的解剖室,拿起死者的手指仔细看了看。死者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有明显的红肿,红肿部位的中央各有被一个血疱撑起来的表皮。指腹已经被韩法医切开来看了,深部软组织水肿也很明显,用放大镜观察,甚至可以看到深层软组织有坏死的迹象。
“毒物化验初步结果,未检出有毒物质和元素。”侦查员气喘吁吁地跑回解剖室,说。
检验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也没有搭话,只是抬头问韩法医:“这是什么损伤?”
“软组织局部损伤都有可能导致这样的血疱。比如摩擦啊、高低温啊什么的。”韩法医不以为意地说。
“不,不是摩擦的。”我若有所思,“这是典型的冻伤。”
“哈哈,这都什么天气了,还有冻疮?”大宝说,“冻疮肯定和本案没有关系嘛。”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脑子里的线索一直在努力地想对接,可是一时半会儿就是对接不上。有一种想法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跳跃,呼之欲出。我想去抓住它,可是怎么也抓不住。我今天看到的一切,一定有着必然的联系……可到底是什么联系呢?我感觉自己快要想出来了,却总差着那“临门一脚”。
“时间不早了,如果不想在下午茶的时间吃午饭的话,我建议还是开始第二轮解剖检验吧。”胡科长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晃了晃脑袋,说:“好,抓紧时间吧。”
我们分别回到了各自的解剖室,清洗完尸体、解剖台和解剖器械之后,把解剖完的尸体抬上运尸车,把待检验的尸体抬上了解剖台。
我们组第二轮检验的是5号尸体,一具年轻的女性尸体。因为之前的衣着检验,尸体的外衣已经被脱除,仅留下了文胸和内裤。
虽然尸体的征象和我们之前检验的2号尸体几乎一致,但我还是依规矩对尸体进行从头到脚的尸表检验。
看起来,这具尸体也是丝毫没有损伤。
女性尸体尸表检验的时候需要提取的物证,相比男性尸体要多不少,比如口腔、乳房、阴道和肛门的擦拭物就要提十几份。在准备棉签的时候,大宝瞥了一眼解剖台上的尸体,说:“怎么感觉死者的内裤绷在身上绷得那么紧?裆部像是有硬物一样。”
我鄙视一笑:“没见过女人来例假?”
大宝小心地拿着棉签,防止污染,我和实习生则配合着褪去死者的内裤。
内裤褪下臀部的时候,忽然哗啦啦一阵响声把我们吓了一跳。
我们顿时傻了眼。
5号女死者的内裤里,居然掉出来了很多东西,有一部苹果手机、一串钻石手链、一块伯爵手表,还有一块翡翠挂坠。
“这、这、这……这女的把这么多东西藏裤裆里,不硌得慌吗?”大宝大吃一惊。
我脑海里的各种线索飞速翻滚,眼看就要接上了。
我转头跑进了胡科长所在的解剖室,他们检验的是4号男性死者。尸表检验动作比我们快,已经准备开始动刀了。胡科长见我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一脸茫然。
我二话不说,转头又往韩法医的解剖间跑,和正从解剖间里跑出来的韩法医撞了个满怀。
“裤裆里……”韩法医说。
“有值钱的东西!”我说。
韩法医狠狠地点了点头。
闻讯而来的胡科长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俩。
此时,我的思路完全接上了。
我说:“尸检工作你们先做,大宝和韩法医负责,我和胡科长得赶紧去市局!这种看起来没有异常和疑点的案件,此时还没有成立专案组呢吧!”
4
专案组会议室。
刚刚紧急通知成立的专案组,成员们都是一脸茫然。
“龙番湖的那个案子,确实是一起多人死亡、性质极其恶劣的命案。”龙番市赵局长开门见山,“现在请秦法医介绍情况。”
“我先来说一下死亡时间吧。”我说,“根据调查所示的死者进食时间和情况来看,我们可以初步确定死者是在登船后一个小时左右死亡的,也就是3月1日下午4点30分左右。”
“就是说,报案人发现船的时候,几个人都已经死了一天一夜以上了?”主办侦查员狐疑地问。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真的在发现时船上已经没活人的话,哪儿来的怪声?”一名侦查员问。
“那可能是精神因素。”大宝抢话道。
我拍了拍大宝的肩膀,打断他,说:“不是精神因素,是这个。”
大宝疑惑地盯着我。
我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部白色的手机。
“这部手机,被装在了一名女孩的内裤里。因为女孩已经死去,她的尸体姿势正好把手机压在了舱板上。”我说,“当手机来电话的时候,虽然没有铃声,但是手机的振动带动了舱板的震动,从而发出嗡嗡的声音。在深更半夜,没有引擎声的干扰,寂静无声的湖面上,是很容易听到这个声音的。加之发现人内心恐惧,自然而然就在感官上放大了这个声音。这个观点,已经被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的时间证实了。”
大家议论纷纷,多半是因为解释了“怪声”这一点,一些相信幽灵鬼船的同事彻底放心了。
“登船后一个小时左右死亡的?那么,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下船登岛。会不会是在岛上出了事情,然后被移尸到船里?那么船就不是第一现场,船上的‘平静’也就可以解释了。”主办侦查员跳出了固有思维,说。
“不,他们没有上岸。”我说,“我有两个依据。第一,从技术部门破解后的手机来看,里面有大量的自拍照。照片延续到登船后,有在货船上拍摄远方岛屿的照片,但是没有登岛的照片。虽然现在时间还差了点,但是岛上的桃花也开了不少,风景很美丽,如果登岛,她没有理由不拍照。第二,六名死者的鞋底都很干净。其实每座岛屿旁边的小码头上都有泥巴,他们一旦登岛,必然会在鞋底遗留有泥迹。”
“有道理,也就是说,货船仍是第一现场。”林涛说。
我看了眼林涛,点点头,说:“因此,货船上的一切,都对本案有着关键的作用。”
“货船上没有什么关键线索吧?”主办侦查员说,“从现场勘查笔录来看,并没有发现可以证实犯罪的依据啊,那么你们是如何确定这是一起多人死亡、性质恶劣的命案的?”
“从随身物品上。”我说,“我一开始对尸体进行衣着检查时就觉得很奇怪。貌似很整齐,却深藏玄机。在所有的衣着和随身物品里,我居然找不到任何一点值钱的东西。直到我们开始检验两具女尸的时候,才发现了问题。”
“什么问题?”
“两名女性死者的随身有价物品,都被藏在了内裤里。”我说,“很显然,这是一个保护性的动作,保护自己的随身财物。那么,这个动作就提示我们,这是一起抢劫案件。”
“死亡是在船上,又是抢劫。”主办侦查员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就是驾船靠近、登船作案了。不过,即便能证实抢劫的犯罪行为,还是没有依据证实杀人的犯罪行为啊。”
“是啊,这就是我们法医需要搞清楚死者死因的原因。”我说,“在这起案件中,我们一开始也遇到了困难。因为从尸体的征象看,只有二氧化碳中毒,才能解释这么蹊跷的集体死亡。而二氧化碳中毒的诊断关键,是现场环境符合条件。显然,一条船的船舱里,是不可能具备形成二氧化碳湖的条件的。”
“等等,如果是二氧化碳中毒,怎么会是命案?”侦查员们一头雾水。
“开始,我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继续说道,“但是发现了一名死者手指的冻伤以后,结合现场提取的塑料袋,还有大宝刚到现场就叫着头晕、胸闷等情况来看,这是一个人造的二氧化碳湖!”
侦查员们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其实,短时间内制造大量的二氧化碳很容易,方法就是干冰。”我微笑着说,“船舱内的温度较高,如果将打开的密封干冰直接扔进船舱,干冰会迅速升华成二氧化碳。”
“可是正常空气中也有二氧化碳吧,但也不至于死人啊,更不至于死这么多人啊。”侦查员质疑道。
我说:“我们先来算一笔账。船舱有多大?长、宽各3米,高1.5米,所以体积是13.5m3,除去人体、杂物占去的体积,船舱内的空气大概有13m3。通过现场勘查,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十个塑料袋,每个塑料袋上都印着“500g”的标志。开始,我们不知道是啥意思,现在看起来,应该是装干冰的塑料袋。十袋干冰,一共是5kg,按照1565kg/m3的密度计算,体积约为0.0032m3,升华后变成800倍体积的二氧化碳,也就是2.5m3。因为升华的过程非常迅速,所以舱壁缝泄漏的部分可以忽略不计。那么,13m3的船舱空气内,二氧化碳浓度在半小时之内就能达到将近20%。”
大家凝神听着,有侦查员还拿出了计算器,边算边点头。
我又继续说道:“其实,在本身就缺氧的环境里,二氧化碳的浓度达到10%就足以导致人体中枢神经系统麻痹,从而死亡。干冰变成二氧化碳后,因为二氧化碳比空气重,所以不会从船舱顶部开启着的舱门大量泄漏,而是迅速积攒、充斥在货舱之内,导致人死亡。可是,货舱并不是完全密闭的,经过在湖面上一天两夜的漂泊,货舱内的二氧化碳浓度已经低到了人体可以接受的范围,所以排险特警和我们都没有发现货舱内空气的异常。只有大宝这个感觉灵敏、对二氧化碳耐受力差的个体,才会觉得异常。”
大宝干咳了一声,瞄了我一眼。
“这……这真是罕见的杀人方式!”侦查员叹息道,“可是,他们为什么不逃?”
“不逃的原因,一是害怕,二是不知道危险的到来。”我说,“一名死者指腹的冻伤,就是他想拿起干冰袋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而造成的。因为干冰在升华的过程中会迅速吸热,所以用手触摸才会造成冻伤。通过林涛对干冰袋上指纹的分析,可以证实这一点。不知道当时那名死者有没有意识到那是干冰而不是冰块,可惜,即便知道是干冰,大多数人只知道二氧化碳无毒,却不知道在有些特殊情况下,二氧化碳也可以致命。”
“冻伤?”一名侦查员好奇地问,“如果他们手指都冻伤了,那为什么不可能是冻死的?”
我赞许地点点头,说:“问得好。刚才我解释了,干冰在升华的过程中迅速吸热,确实会瞬间降温。但是,因为它升华得太快,产生的足量的二氧化碳就会先置人于死地。通俗点说,温度还没降到零下10℃,人还没来得及冻死,就因为二氧化碳浓度先达到10%而窒息死了。现场其实也有寒冷状态的体现,只是我们都没有注意。几名死者都挤在一起,而且挤在靠近货船马达的舱壁上,说明他们在取暖,甚至希望马达产生的余热可以给他们温暖。”
“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赵局长发话了,“干冰这个东西,很好买。而且,也有很多湖边的居民把干冰用在鲜桃的保存和运输上。”
“下面的分析就要一点点来推进了。”我说,“首先,作案动机是谋财,没有其他的动机了。其次,六名游客是偶然经过这里,租船的行为也是偶然的。既然没有必然性,那么作案就不太可能是预谋的,而应该是偶遇。基于这两点,我们的侦查方向就应该是3月1日下午正常出航且船上正常情况下有运输干冰的恒温箱、需要携带干冰出航的人。”
“那这一点就很奇怪了,现在又不是鲜桃产出的季节!”赵局长说,“没果实,要干冰作甚?”
“赵局长,我有话说。”
我们纷纷回头,看见韩亮坐在角落里微微举手。
赵局长点头示意他发言。
韩亮说:“赵局长您搞错了,其实真正运用干冰最多的,还真不是鲜桃运输,而是船舶业。”
“哦?”这我们都没有听说过。
“我也是之前对船舶感兴趣的时候,找过相关的资料。因为船体较大,清洗不易,所以干冰被广泛运用于船舶的清洗、修理行业。”韩亮微微一笑,说,“节能减排,防止二次污染,还很好用。”
坐在旁边的小羽毛向韩亮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那我们应该去找船舶修理、清洗的工厂喽?”侦查员问。
韩亮点点头,说:“不过,这种东西很便携,也不太贵。龙番湖的生意户富得流油,自己买、自己用也不稀奇。”
“这样的话,那排查量就大了。”赵局长摸着下巴,皱着眉头,说,“生意户可不少,船舶更是多啊。”
“可是,既然是偶遇,为什么有人会带着那么多干冰在湖面上跑?”主办侦查员说。
“这可不算多。”韩亮说,“我刚才在网上搜了一下,清洗设备的话,每分钟就得消耗三到五公斤干冰,而且现在的清洗设备都是便携的,体积只比办公桌大一点。只要船上安装能够短时间储存干冰的恒温箱,这些干冰就可以被带到任何一个岛屿上进行清洗操作。我猜,也有人专门做这样的生意吧。”
“也就是说,我们去找这些专接上岛清洗船舶的活儿的人,就能破案了。”主办侦查员说。
“也得考虑自己家有清洗设备、到岛屿上可以在空闲时间自己进行清洗的人。”小羽毛插话道。
我点点头,说:“不管是专业清洗,还是自己顺便清洗,作案人都应该和这个岛屿有关系。”
我用激光笔指了指大屏幕上的龙番湖岛屿图中的一座小岛。
“为什么?”赵局长见我居然能锁定到这么小的范围,顿时喜形于色。
“因为在现场勘查的时候,我在现场船舷上发现了一块泥迹。”我说,“船舷这个位置较高,不可能直接和地面相接触。那么,既然上面有泥,只可能是有人翻船舷登船的时候蹭上去的。而且,泥迹里还沾有一片树叶,韩亮说是桃树叶。”
“桃树叶太正常了!”侦查员说,“每座岛上都有无数桃树,更有无数桃树叶。”
“我也知道。”我说,“不过,我当时就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做了一些安排。桃树喜旱不喜涝,一般都生长在岛屿中心的小山上,而在岸边是很少的。即便有,也是用来拴船的。码头的岸边就更少了。你们不知道,植物也可以进行DNA检验吧。”
大家瞪大了眼睛。
我接着说:“于是,我就找人去各个小岛看了看,看见码头边有桃树的,就摘了树叶回来。在龙番市农业大学的支持下,我们进行了植物DNA的比对,确定这片树叶来自这座叫作龙舌岛的岛屿码头上的一棵桃树。”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主办侦查员顺着激光笔的指向看着龙舌岛,感叹道,“真没想到还能从桃树的DNA入手找线索!不过,我们即便是抓获了犯罪嫌疑人,如果他拒不交代罪行,我们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呢?或者说,我们有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可以攻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我们至少有四项证据。第一,他的船上或家里存放了干冰,且存放干冰的包装和现场遗留的一致。第二,龙舌岛和现场货船的联系就是这片树叶,这也是有力的证据。第三,林涛和程子砚对现场货船进行了勘查,可以明确的是,凶手没有下到货舱里,只在甲板上活动。而他鞋上的泥巴正证实了这一点。这些泥巴虽然零碎,但是在林涛和程子砚对其进行碎片式拼接后,居然拼出了一枚完整的足迹。第四,你们对嫌疑人进行抓捕的时候,同时要搜查他的住处。不仅要找鞋,更要找枪。”
“枪?”主办侦查员大吃一惊,“我们国家对枪支的管控多厉害啊,现在谁还能玩枪啊。”
“通过林涛和程子砚的推断,上到货船甲板的,只有一名犯罪嫌疑人。”我说,“犯罪过程是这样的:凶手在岛上进行洗船作业时,鞋底黏附了码头的桃树叶。在返程的路上,他看见了案发货船。之前,他可能知道这艘船的船主经常向外租赁船只,租赁船只的人肯定有钱。于是他借故让货船停下,然后徒手攀登上了货船。登上船后,他立即控制了船上的六个人。六个人依次从身上、背包里取出值钱的物品交给凶手。凶手得手后,让六个人一起下到货舱里。因为六个人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所以他选择用这种难以被发现的手段杀人灭口。即便他的小船里还有他的同伙,但是上货船甲板的,只有他一个人。而且,受害人被困在货舱里,看见白雾腾起,却没有爬上来自救,是因为他们觉得在货舱里比在外面安全。既然是一个人,为何能对付六个人,其中四个还是大男人?不仅全程能够威逼控制,还能让他们顺从地从自己的背包和衣服里拿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枪。因为有枪,震慑力是巨大的,足够让六个人乖乖听话。但即便有枪,毕竟只有一个人登船,所以控制力是有限的。两名女死者居然还有机会把钱财藏进裤裆,而不被发现。震慑力大、控制力弱,这是少人持枪控制多人的特点。”
“没的说了。”主办侦查员说,“今天就能破案!”
省厅有坐班制度。只要不去出勘现场,都是要在办公室里做一些其他行政工作的。所以我们从市局出来,直接到办公室继续早晨没有做完的工作。
下班前,我们接到了市局打来的电话。果真是龙舌岛的种植户作的案。凶手是俩兄弟,平时喜欢私藏自制枪,近期因为赌博而输掉了几乎全部的家产。高利贷追得急,他们已经等不到桃子丰收的时候了。于是,他们萌生了抢劫的想法。但偶遇货船、抢劫货船是他们临时起意的。
老大上船抢劫,老二唆使老大杀人,并且想出了这么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方式。
我微微一叹,说:“守着这么好的桃树,却没有走对路。又是赌博,又是玩枪,又是借高利贷,活生生的六条人命,就这样断送了。”
“最后也是桃树,暴露了他们的罪恶。”林涛道,“你们说,以后这里会不会流传‘桃树显灵破案’的传说啊?”
“看来某人对‘幽灵鬼船’是免疫了。”大宝笑笑,“行咧,我刚回来就能破这么有意思的案子,回家跟宝嫂又有的说了!”
第二案
血色双屋
——
所有小孩都会长大,除了这一个。
——
《小飞侠彼得·潘》
1
周三的上午,轮到我坐班法医门诊进行伤情鉴定。伤情鉴定作为伤害案件中一个为定性、起诉、审判、量刑提供依据的程序,几乎是我国公安法医,尤其是基层法医最日常的工作。
但是,法医们对这项工作通常是不感兴趣的。毕竟,伤情鉴定没有侦破命案时的紧张刺激,也没有破案后的酣畅淋漓,还很容易给自己惹来麻烦。被诬告过的法医,不计其数,比如我的“堂兄”①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即便一身清正,也难逃“众口铄金”,所以,在网上就没几个“清白”的法医。
我们省厅法医部门,伤情鉴定的受理量算是很少的,但按时坐班法医门诊,也是我们的日常工作。法医门诊设在公安厅大门口的门卫楼里,隔壁都是保卫科的同事,所以虽然整个公安厅有一千五百多名同事,但是只有我们和保卫科的同事混得最熟。
那天我和大宝正坐着班,幸运的是没遇到什么来访。大概是这段时间还比较太平,最近也没啥积压的案子,到了快午饭的时候,林涛、陈诗羽和韩亮也顺道过来看我们,刚聊了两句,就听到法医门诊的门开了。
保安队队长张炎探进一个脑袋,神秘兮兮地说:“韩亮,门口有一个美女找你。”
公安厅里有很多保密部门,所以肯定不能随便进出。凡是来厅里找人的人员,都必须由被找的同事带进公安厅。这是为了安全,也为了秩序。
韩亮“哦”了一声,低头出门,去门口会见张炎口中的“美女”。
在一起工作了好些年,有美女来找韩亮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我们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等韩亮一走出办公室,我们仨男人就扒在窗户上往大门口望去。
“就那个吧?”大宝说,“哎哟喂,你们说,为什么韩亮的女朋友都长得跟模特似的呀?”
我敲了一下大宝的脑袋,说:“嘿,我可听到了,我要告诉宝嫂去!”
“我说什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呀!”大宝摸着脑袋,一脸无辜。
“你们说,这是不是韩亮之前帮忙找资料的那位‘朋友’呀?”林涛别有用心地瞥了一眼陈诗羽。陈诗羽愣了一下,瞄了一眼窗外,开口道:“你们这么好奇,干脆走到人家面前去问不就得了?”说完,她开门就要往外走,却正好撞到了韩亮的身上。
韩亮轻轻扶了一下陈诗羽,陈诗羽却往他身后看去:“哎?人呢?”
“什么人?”
“你女朋友啊。”陈诗羽若无其事地说着,耳朵尖却有点发红。
“哦,她是我前女友。”韩亮也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从韩亮进门起,我们几个就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各自做出正在认真工作的样子。听到这时也忍不住了,我先开口问:“哦哦?前女友来找你?这是要复合的节奏?”
“那倒不是。”韩亮挠挠脑袋,“她就是来报案。”
“报案?报什么案?”大宝跳了起来。他是一个“无案不欢”的人。
“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觉得她可能是悬疑小说看多了。”韩亮说,“她说,周末去龙番湿地公园玩的时候,在一片沼泽的旁边闻见了一股特殊的臭味,怀疑那儿有埋尸。”
“埋尸?要不要去看看?”大宝说。
“我让她直接去找派出所报案了,派出所会去看看的。”韩亮说。
我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其实你刚才提到湿地公园的时候吧,我就有些担心。那个地方又偏僻,又是敞开式的,还没有监控设施。如果谁杀了人,那里还真是个很好的埋尸地点。成片的沼泽地,埋哪儿了,还真是不好找。”
“你这是多虑了,哪儿有那么多凶杀案啊,哈哈。”林涛看起来很开心。
“这不会就是个借口吧?”大宝一脸坏笑。
“你们真是想多了。”韩亮笑笑,“只是朋友而已,分手了难道就不能当朋友吗?”
大宝没说话,林涛赶紧先撇清自己:“别问我,我还没初恋呢。”
“如果是和平分手,当然可以当朋友。”陈诗羽倒是不咸不淡地回复了一句,“不能当朋友的,应该都是分手分得比较惨烈的吧。”
林涛顿时精神了:“那小羽毛,你,你之前……”
他越是想问,越是卡壳,忍不住用胳膊肘蹭蹭大宝,想让大宝帮腔。可大宝似乎被小羽毛的话戳中了心事,整个人木木的,好像有些走神。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保安队张队长又一次打开了我们的门诊大门,说:“嘿,你们勘查组今天是要开家属联谊会吗?门口又有个美女。”
“又是找韩亮的?”我和林涛异口同声。
“不是。”张队长说,“这回找的是李大宝。”
大宝倒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后面跟着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人,进门时女人的头微微低垂着,看着似乎有些虚弱,栗色的卷发垂在肩上,是那种精心打理过的造型。她一抬头,我就愣了一下。
“曲小蓉?”
女人抬起眼帘看了看我,礼貌地点点头,却没有挤出一丝笑容。她的眼睛好像有点肿。
所有人都看看女人,又看看我和大宝,等着我俩谁能来介绍一下。
“这……”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对着曲小蓉问:“你,你怎么来龙番了?”
“我来找大宝。”曲小蓉哀伤地看了一眼大宝,大宝却避开了她的眼神。
我有些着急,又有些气愤,冷冷地说:“大宝已经结婚了,刚度完蜜月,你要是想了解他过得好不好,就不用操心了。”
曲小蓉咬了咬下嘴唇,一时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气氛有些尴尬,也有些微妙,我干咳了两声,转头问大宝:“大宝,需要我们回避吗?”
“不不不,不要,她找我是公事,没什么可回避的。”大宝赶紧摇头,说,“是杜洲,他突然失踪了。”
“失踪了?”我有些意外,但依然没好气地问,“失踪了就在当地报警啊,找你做什么?”
“我报警了。”曲小蓉低声说,“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来找大宝。但我心里真的很慌……”
曲小蓉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我一时倒没了脾气。陈诗羽默默拿了一把椅子过来,让她坐下说。
“我知道,大宝你肯定还恨我,恨我们。但杜洲他也是你的发小,就算这件事我们做得不对,你也顾念顾念小时候的情谊,你帮帮他,好不好?你帮我找到他,我以后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的……”曲小蓉抽泣着看向大宝。我看大宝的脸色苍白,赶紧打断道:“别说这些,还是说重点吧,杜洲是怎么失踪的?”
“前几天,我和他吵了一架。”
曲小蓉接过韩亮递来的纸巾,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说道:“之后,他没回家,我也赌气没理他。结果,过了好些天他都没回来,打他电话也没人接。他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的……我找遍了他的朋友,也没打听到他的消息,只听说他可能会来龙番办事儿。我在龙番也不认识什么人……只认识大宝……”
陈诗羽在一旁问道:“那你报案之后,派出所那边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曲小蓉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说,一有消息会立即通知我,说不定杜洲自己气消了就回家了……可是,以前就算我们吵架了,他也总是会主动来哄我的……而且,而且孩子在肚子里都三个月了,我不相信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离家出走……”
听到这里,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在基层派出所锻炼的时候,时常也会遇到这样的报案,夫妻吵架后一方离家出走,这在大多数情况下确实不是案件。派出所一天遇到的鸡毛蒜皮特别多,恐怕确实也没有办法把警力优先放在办理一个正常成年男人的失踪事件上。
“然后我又来到龙番,龙番警方说没有依据证明杜洲是在龙番失踪的,所以不能立案。”
曲小蓉泪眼婆娑。
“他们说得没错。”我说,“你说杜洲有可能来龙番办事儿,那有什么车票之类的吗?”
“这个很难查,青乡到龙番每天都有很多趟大巴。”大宝闷闷地插话说,“还有很多私人运营的中巴,不确定他有没有上车,也不知道上车时间的话,很难查。”
“有个朋友说,他最近可能想把业务拓展到龙番来,不过一直还没有落实这个事情。我觉得,他应该就是来龙番了,但肯定是在龙番遇到了什么事,才……拜托你们,帮我找找杜洲吧!我不想孩子出生的时候就没有爸爸……”
曲小蓉又哭成泪人了,显然把我们当成了救命稻草。
“我们是人,不是神啊。”我说了一句师父惯用的口头禅,“什么线索都没有,龙番一千多万人口,我们上哪儿找去?要不你还是等等派出所那边的消息……”
这个时候,指令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看来今天的事情真是都撞到一块儿了。
“指挥中心,是勘查一组吧?”指挥中心在电话里说,“昨天晚上,青乡市发生了一起命案,母女二人在家中被杀,经过一晚上的侦查,初步发现犯罪嫌疑人,但是因为证据问题,不能草草定案,想请求省厅支援,对下一步证据进一步完善。”
我挂断了电话,表情严肃。
“我们要去青乡市出勘一个命案现场。”我看向曲小蓉,“命案大于天,我们肯定要优先办理的。”
“可是,杜洲他……”曲小蓉哭得头发都沾在了脸上,“求求你们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吧,既然我们是去青乡办案,”我挠挠头,说,“等办完案子,正好也可以问问当地警方在杜洲失踪的事情上有什么新进展。”
在基层派出所警力不足的情况下,省厅也是可以指导和协助办案的。我这么一说,曲小蓉的情绪多少平复了一些。我看了一眼大宝,从曲小蓉进门时他就紧绷着的脸色,似乎也缓和了一些。
“那你是留在龙番,还是和我们一起回青乡?”大宝低头不看曲小蓉,问。
曲小蓉坚定地点点头说:“我留下来,如果他真是在龙番,我每天出门去街上转,说不定,能在街上遇见他呢?”
“那你注意安全吧,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我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勘查箱,招呼着大家上车出发。
大家坐在车上,都很想问个究竟,但是鉴于严肃而且尴尬的氛围,谁也不好意思先开这个口。
我咳了一声:“大宝,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跟宝嫂说?”
“我……”大宝轻声叹了口气,说,“虽然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但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我也没办法放着不管。”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林涛忍半天了,“所以曲小蓉到底是谁?怎么听着人物关系这么复杂呢?”
“你可跟宝嫂好好说,别让宝嫂伤心。”我没有理林涛,继续说道。
大宝叹口气:“刚才上车前,我已经给梦涵打过电话了。梦涵说一码归一码,她支持我们的决定,让我别想那么多,先把人找到再说。”
“哎,还是宝嫂敞亮。”我由衷地感叹道,“大宝,你能遇到宝嫂这么善良大气的人,真是你的福气。”
“你们这是在打哑谜吗?”林涛的好奇心被充分调动了起来。当然,他只是作为其他两个人的代言人发话,因为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就有点狗血了。”我在征求了大宝的意见后,徐徐说道,“曲小蓉、杜洲和大宝是发小,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吧。大宝先向曲小蓉表的白,两个人谈了几年恋爱,也到了领证的地步。不过就在大宝和曲小蓉婚礼的那天,当伴郎的杜洲却突然在婚礼现场跟曲小蓉告白了,曲小蓉又哭又笑,就丢下大宝跟杜洲跑了。”
“我去,拍电影吗?”一向淡定的韩亮,都忍不住握着方向盘叹道。
“可不是嘛,我当时就在婚礼的现场,看得目瞪口呆。”我看了一眼大宝,他似乎已经看淡了往事,只是苦笑了一下。于是我继续说道,“如果这是拍电影,那大家可能还会觉得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但是在现实中,并不是片尾曲一出来,故事就落幕了。曲小蓉跟着杜洲跑了,可双方的父母、朋友还在酒席上坐着,司仪傻站在台上,大家全傻了。曲小蓉的妈妈,差点当场犯了心脏病。”
“那大宝……”陈诗羽从副驾驶座回过头来,脸上是不忍的神色。
“说实话,我当时整个人都麻了。”大宝耸耸肩,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不知道我在哪里,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一整个月,我都是恍惚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你看,这不就长胖了。”
我心疼地拍拍大宝的肩膀:“所以那段时间,大宝真的很不容易,我很担心他就这样垮了。他甚至不能看到婚纱,一看到婚纱,就会全身抽搐、不省人事。有一次我们路过一个婚纱店,大宝突然倒地,把我们都吓坏了,好在事发地离医院不远,我们赶紧把大宝送进医院抢救,可是当时连CPR(心肺复苏术)都没用,医生用了AED才把大宝抢救过来。”
“这么夸张?”林涛张大了嘴巴。
我点点头,说:“是癔症。”
“癔症这么严重?”陈诗羽也觉得不可思议。
“按照医生的说法,还有药物的作用。大宝那段时间一直靠药物维持睡眠,那几天熬夜办案,没有吃药,出现了药物的戒断反应。不过,我一直认为人的精神可以控制身体。”我说,“同样,也可以控制神经系统和心电传导。在治疗过程中,大宝偶遇了以前的老同学宝嫂,她是当地医院的神经内科医生。可以说,大宝和宝嫂一路走来,极为不易。最后,也是因为宝嫂的不懈努力,大宝才走出了阴霾。他们两个人一起参加了省城的遴选考试,双双考来省城,也是为了离开那伤心之地。”
“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人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想克服心理障碍,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韩亮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很是真挚。
“是啊。”大宝说,“一切都过去了,梦涵就是我的英雄。”
“你也是她的英雄。”林涛安慰道,“你陪她重生了。”
“不。”大宝把脸埋进手掌里,说,“从那场婚礼后,我一直不能看见婚纱,就连拍结婚照都没敢让梦涵穿婚纱。后来我鼓起了勇气,打算让梦涵穿婚纱在房间等我……她被伤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①。”
说到后面几句的时候,大宝的声音哽咽了。他藏了好久的内疚,今天终于全部发泄了出来。
“宝嫂苏醒后,你已经看到了她穿着婚纱的样子,而且能够坦然接受。”林涛感慨地说,“这就说明你已经过了那道坎儿。你对宝嫂的爱,早已掩埋了那些伤害。”
“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整理心情,迎接新的挑战吧。”我叹了口气,正色说道,“现场就要到了。”
2
引导我们的警车并没有把我们直接带去现场,而是带我们来到了青乡市公安局。
专案组正在进行案情研讨会,我们走进专案组大门的时候,也没有过多地寒暄,而是直接走到会议桌旁坐下。王杰局长和陈强支队长见我们走了进来,示意现场勘查人员把幻灯片恢复到头一张,重新汇报一遍。显然,这场研讨会刚刚开始不久。从侦查员们疲惫的神情也可以推断,从昨天晚上发案到现在,大家一直都没有合眼。
确实,即便是有头绪的案件,为了第一时间扎实证据,专案组也不可能给侦查员们留睡觉的时间。
案件发生在昨天晚上9点,地点在青乡市一个老小区某栋居民楼的三楼。住在案发现场楼上的一名住户晚间下班回家,经过现场的时候,发现大门下方门缝里,往外渗着血迹。当时这人就被吓蒙了,再仔细一看,楼梯上也滴落了不少血迹,于是赶紧报了警。
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的时候,门缝渗出的血液似乎又多了一些。民警不由分说,踹开了大门,发现屋主母女二人被杀死在客厅里,现场血流成河。
幻灯片显示出整个中心现场,也就是客厅的全景图。
“客厅的摆设很简单,一个电视柜、一台空调、一组沙发、一张餐桌和几把椅子。”青乡市公安局刑科所的张成功所长介绍道,“这是被害人于萌轩,她主要的被侵害地点是那一组沙发。”
沙发的“贵妃靠”上,躺着一个年轻女性,大概30岁。她上身的衣着没有异常,但下身是赤裸的。她的棉毛裤和外裤被脱下来,整齐地放在沙发“贵妃靠”一旁,内裤褪下一条腿,挂在另一条腿的脚踝处。
“这不像是强奸啊。”大宝说,“衣服那么整齐地脱下来,那么整齐地放在旁边。”
“大宝的想法和我们不谋而合啊。”张所长神秘一笑,说,“于萌轩是颈部左侧中了一刀,是切割创,凶手一刀直接划破了她的左侧颈动静脉。”
“切割?”我问道。
“是的,很肯定是切割创。”青乡市公安局法医——大宝以前的同事——孙伟说,“有拖刀的痕迹,刀很锋利。从我们仔细观察来看,创口的周围像是有试切创。可是试切创多见于自杀,难道凶手是因为害怕才会留下试切创?”
我示意孙法医把死者颈部的照片放大。
“这不是试切创。”我说,“试切创一般都会出现在创口的起始端,多半是自杀的人不敢轻易下手而导致的。这些创口旁边密集的小切创并不位于创口的起始端,而是和创口平行。我认为,这是威逼创。威逼不成,直接割颈。”
孙法医恍然,点头道:“秦科长说得有道理。一来我们实在不好用试切创来解释这些损伤;二来于萌轩身上还有其他的威逼伤①。”
投影幕布上显示了一张死者的衣物照片,死者上衣有几个小洞,应该是刀尖形成的。衣服下方,死者的胸腹部也有几处细小的裂口,应该是被刀尖威逼、顶住而形成的。
“威逼强奸?”大宝问。
我摇摇头,说:“当然也不能排除是自愿发生性关系,因为毕竟衣服脱得很整齐。第一现场没问题吧?”
孙法医点点头,说:“从我们的勘验来看,有血迹的地方,只有现场客厅,其他地方都完全没血。而且,于萌轩所躺位置的墙壁上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可以判断,她就是在这个‘贵妃靠’上被割颈的,而且割颈后直接丧失行动能力,就没动弹过了。另一名死者赵于乐周围也有大量喷溅状血迹,说明凶手在杀死赵于乐后,也没有移动她的尸体,而是直接离开了现场。”
“赵于乐的死因是什么?”陈诗羽的声音有些哑。她最看不得小孩子被害,一碰见这样的案件,她就全程情绪低落。
“死者赵于乐,5岁,女,死在沙发旁的餐桌边,身中十八刀。”张所长也有些沮丧。
“十八刀?谁这么残忍!”大宝叫道。
照片切换到餐桌脚下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她一身洁白的外套几乎已经完全被血浸染了。从接下来的几张尸检照片可以看出,赵于乐的头部、胸部、腹部遭受了多次锐器刺击,导致全身多组织器官、多处大血管破裂。这种急性失血,可以让一个5岁的孩子在一分钟之内死亡。
“现场没有什么痕迹物证吗?”林涛问。
张所长摇摇头,说:“其实客厅地面的条件还是蛮好的,但大部分区域都已经被血迹浸染了。也就是说,即便凶手留下了血足迹,也被后来流出来的血液覆盖了。”
“其他房间呢?”我问。
张所长说:“其他房间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地面我们都看了,但是脚印杂乱,实在无法甄别出有没有外人的足迹。”
“案件性质呢?”我问。
“没有侵财迹象,又没有任何社会矛盾关系,只有性侵的迹象。”张所长说,“而且性侵动作发生得不猛烈,又没有提取到精斑,最关键的是,法医尸检的时候,在于萌轩大腿内侧发现了一小片亮晶晶的区域,初步看应该是避孕套外的油渍。由此,我们初步判断凶手是戴套了,现场衣物又脱得整齐,所以,我们分析有没有可能是在性生活过程中,发生口角,然后激情杀人。”
“没有社会矛盾关系是什么意思?”我问。
陈支队插话道:“经过了一夜的调查,于萌轩没有任何婚外恋的迹象,也没有什么有矛盾的人。这样说吧,她在一家幼儿园里当会计,收入不低,但是接触的人很少。加之性格较为内向,每天都是幼儿园、家里两点一线,几乎没有社会矛盾点。”
张所长补充道:“而且,我们通过现场勘查,可以确定现场门窗都是完好的,不可能有人非法侵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敲门入室或者开门入室。也就是说,必须是熟人或者有钥匙的人。于萌轩的死亡时间是下午6点30分左右,也就是她刚刚下班回家后不久,从现场厨房的情况看,她还没有开始做饭。前面说了,没有和死者关系复杂的矛盾人员,这个时间点又不可能来偷情,那这时进入室内的,会是谁呢?”
“我知道了,电话里说初步发现的嫌疑人,指的就是她丈夫?”我点点头说,“不过,门窗完好,不一定要敲门或者开门入室吧?尾随,趁其开门的时候冲入室内也是可以的。”
“这个绝对不可能。”陈支队说,“因为母女俩一起回家上楼的时候,正好迎面碰见了二楼的住户。二楼的住户和她们有一些远亲的关系,所以平时走动也比较多。这个调查点不会错,也就是说,昨天下午6点钟,两名死者上楼,正好碰见二楼住户下楼。如果有尾随的人,自然会被二楼住户看到。然而,并没有。所以我们可以大胆地排除尾随进入室内。”
“看起来,你们已经把她的丈夫控制住了?”我问。
陈支队点点头,依旧愁容满面,说:“其实我们内心都确认是她丈夫干的。”
“有什么依据呢?”我心存疑窦。
陈支队说:“派出所接到报案后,立即保护现场,然后从市局调集了血迹追踪犬。毕竟楼道里有滴落的血迹,凶手手上和凶器上也应该沾有大量的血迹嘛。果真,警犬跟着血迹行走的方向一路追去,直接找到了死者丈夫赵辉的家。”
“这是很好的证据。”林涛说,“不过,她丈夫怎么不和她们住在一起?”
“是这样的。死者丈夫赵辉在市电力公司上班。嗯,怎么说呢,就是国家的一个蛀虫吧。”陈支队说,“他嗜酒如命,每天早晨到单位点个卯,然后就会立即到附近的小酒吧里去喝酒,天天都处于醉酒状态。因为于萌轩怎么劝他,他都不肯改,所以她就想着惩罚惩罚他——在半个月前,于萌轩要求赵辉到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住,把酒戒了才能回家睡。因为赵辉的父母也都是以前供电局的老职工,所以分的房子也在这个小区,距离案发现场也就隔着几栋楼。父母去世后,房子就一直空着。赵辉住到老房子里后,不但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我们去他家里勘查的时候,发现地面上全是二两装的二锅头的瓶子,满满一屋子。”
“这应该就是病理性醉酒了。”我点点头。
陈支队接着说:“警犬追到赵辉居住的一楼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赶来赵辉家出警的另一队警员。一问,他们说是赵辉在两个小时前,也就是昨晚7点钟左右的时候,报案说自己在家里被人抢劫了。这队警员刚给赵辉做完笔录准备离开。”
“啊?”大宝说,“他正好在这个当口儿被人抢了?”
“贼喊抓贼的事情也不少见。”王杰局长开口说。
大宝点了点头。
陈支队说:“我们当时就觉得不对。血迹是直到赵辉家的,中间都没打弯儿。然后赵辉还正好在死者被害半个小时后报警说自己被抢劫了,而根据技术部门提供的情报,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又那么大,最后加之赵辉对整个‘被抢劫’的经过根本就说不清楚,所以我们二话不说,就直接把赵辉带回来了。经过对赵辉家现场勘查,我们在客厅里发现了一把匕首,大小和法医说的杀人凶器差不多,然后提取了匕首上的血迹和赵辉家里的几滴滴落状血迹送检。昨天晚间,DNA结果出来,匕首和赵辉家里的血迹都属于死者于萌轩、赵于乐的血。”
“那岂不是证据确凿?”大宝问。
我摆摆手,让大宝不要轻易下结论,问:“这个赵辉叙述的被抢劫的经过是什么?”
“他说,有一个蒙面男人,身高和他差不多,比他瘦,拿着匕首来到家里,让他给钱。”陈支队说,“赵辉正在喝酒,借着酒劲和蒙面男人发生了激烈的搏斗。虽然赵辉的肩膀被刺了一刀,但最终他还是夺下了对方的刀子。然后对方就仓皇逃窜了。”
“现场有几滴滴落的血迹,血并不多。”孙法医一边放着对赵辉进行人身、衣着检查的照片,一边说,“地面是水泥地面,不具备检验足迹的条件,但肯定没有血足迹。”
“我明白了,这就是你们困惑的原因。”我说,“死者下午6点30分死亡,赵辉7点就报案。半个小时,他可以走回家,可以打电话,但是不一定有时间把身上的血衣,还有自家的地面全部清除干净。在于萌轩家查不出足迹,是因为血足迹被后来流出来的血迹覆盖了,但凶手的身上、鞋底一定会有大量的血迹。如果是赵辉干的,他的家里也应该有血足迹。”
“有道理啊!”大宝恍然大悟,“这个案子有问题。”
“即便是这样,我们内心还是确认是赵辉所为,因为他的表现太反常了。”王杰局长说,“一进来就哆哆嗦嗦的,会不会是他中途抛弃了鞋子,然后回到家中换掉血衣?”
“王局长说的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是他哆哆嗦嗦,也不排除可能是因为病理性醉酒,所以才让你们觉得反常。”我说,“我倒是觉得还真不一定是赵辉所为。你看啊,一来,赵于乐是他的亲生女儿,即便他是激情杀人杀了于萌轩,也没有必要杀害自己的女儿啊!即便是杀人杀红了眼,要灭口,也不至于捅那么多刀啊!二来,如果是赵辉所为,按照现场还原,就是他和妻子于萌轩在沙发上过性生活的时候发生矛盾而杀人。但我们别忘了,当时他们的女儿也在客厅或者房间,夫妻过性生活的时候,谁不避着子女?毕竟孩子5岁了,也懂一些事了,所以这不合情理啊。”
“如果按照赵辉的说法,”林涛显然支持我的观点,补充道,“凶手在强奸、杀害完于萌轩,又杀死赵于乐后,直接去了赵辉家,然后对其进行抢劫,过程中滴落了死者的血迹,匕首又被赵辉夺去,就符合我们现在的证据支持了,而且也印证了赵辉说的都是真的。”
“按林科长说的这样,也是可以形成整个现场证据过程的。”陈支队说,“但是案情不合理。赵辉说,他在搏斗中拉下了凶手的面罩,确认他是不认识这个凶手的。既然是个生人,对方又是如何能进入于萌轩家里的呢?于萌轩一个人带孩子,警惕性应该是很强的。这就不符合我们现场勘查的结论。而且,如果是不认识他们两口子的人,又怎么会在杀死两人后,准确定位到另一个人,然后去实施抢劫呢?随机的吗?如果是巧合,这巧合都已经不合情理了。”
“那倒也是。”我说,“这里面肯定有一个谜团没有被我们解开。在这个时间点作案,又能准确找到受害人分别居住的两个家,受害人还声称绝对不认识。最重要的,凶手还不是尾随进入现场,而是和平进入现场的,这些点之间,矛盾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
“连那么可爱的孩子都杀,太可恶了,必须破案!”陈诗羽咬牙切齿地说。
投影幕布上的照片正好停留在赵于乐躺在血泊之中的画面,现场尽是血液,惨不忍睹。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杀人现场,确实不存在财物丢失,对吗?”
“呃,也不是绝对的。”孙法医说,“现场勘查,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地方被翻动过,而且也没有什么地方沾有血迹,看起来是没有翻找财物的动作。但是赵辉一直声称他们家的床头柜里有一个铁盒子,铁盒子里面长期放着三四万块钱作为平时的机动资金。我们后来又去床头柜看了,确实有一个铁盒子,但里面一分钱都没有。不过,这个醉鬼到底哪句真话、哪句假话,谁也不知道。就是在审讯室里,他都迷迷糊糊的,老是吹牛说自己的收入有多高多高,年薪几十万什么的。”
我灵光一闪,顿时看见了一丝曙光。我问:“那赵辉不是受伤了吗?”
孙法医点点头,切换照片,说:“你们看,他就是左侧肩膀上中了一刀。其他地方没伤了。”
“如果是贼喊抓贼的话,自己也可以形成这个位置的伤吧。”王杰局长说。
大宝点点头,说:“这里自己可以形成。”
“但别人也可以形成。”我说,“凡是自己可以形成的损伤,别人都可以形成。”
“谁说的?”大宝和我抬起了杠,“自己咬舌头,形成的是外向圆弧的损伤。别人咬你的舌头,形成的是内向圆弧的损伤。不信你试试,别人怎么咬你的舌头能形成外向圆弧的损伤?所以,自己咬舌头形成的伤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别人就形成不了。”
大宝说的还真是很有道理,我眼看抬杠抬不过他,果断转移了话题:“这案子疑点诸多,我觉得我们必须复勘现场、复检尸体才能有进展。现在的侦查工作,我觉得还是要以赵辉一家三口平时接触的人为调查的重点。”
“出发吧!”陈诗羽已经等不及了。
3
小区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建设的,所以比想象中要破旧不少。于萌轩和赵辉夫妻俩工作单位都不错,收入也不低,所以住在这样的小区里,也算是将就着了。
现场三楼被警戒带封闭了,门上还贴着封条。负责看护现场的派出所民警帮我们打开了房门。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好在我们已经习惯在这种气味下工作,所以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不适。
经过了接近二十四小时,地面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块,不过依旧可以看出当时的惨烈。
尸体所在的位置,也被痕检员们用粉笔画了出来。现场搭了一座由勘查踏板组成的小桥。我们穿戴好勘查装备,沿着勘查踏板到中心现场走了一圈。
确实,在这种大面积覆盖血迹的地面上,是不可能寻找到有利物证的。我们看见中心现场的各个重点部位都已经被痕检员刷黑,说明他们已经注意到每一处犯罪分子可能触碰到的地方。不过,按照他们的说法,要么就是载体不好,要么就是被污染。总之,整个现场并没有提取到任何可以直接指向犯罪嫌疑人的证据。
踏板延伸到主卧室的门口就到了尽头。根据现场勘查,并没有依据证实犯罪分子和被害人在案发当时进去过主卧室。但是按照赵辉的说法,他丢了床头柜内的三四万块钱。
我检查了自己的鞋套,没有问题,和林涛一起走进了主卧室。我们边走边拉开柜门、抽屉进行检查。我们检查的重点,是死者的床头柜。
拉开床头柜,里面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果真,抽屉的里面,藏着一个铁皮小盒子,那盒子不大起眼。正是这种看起来不起眼的小盒子,才最适合藏钱吧。我们打开了铁皮小盒子,见里面有一些存折和首饰,不像是被洗劫过的。但是,里面确实没有一毛钱。
“铁皮盒子也都看了,除了死者的指纹,就没有其他人的指纹了。”痕迹检验出身的张所长说。
我点了点头,顺手扒拉了一下床头柜里的杂物。杂物之中,有一枚避孕套包装。我拿起这枚避孕套看了看,是一个锡纸包装的避孕套。这应该是两枚避孕套,包装连在一起,使用的时候可以撕开。但是这剩下的一枚,还保留着被撕下的那一枚避孕套的一小部分锡纸。显然,这是被撕掉的时候,撕口没有沿着分割线离断,而是从锡纸袋的一端离断了,残留了一小部分锡纸袋的边角。
我拿起来闻了闻,又用手套蹭了蹭。残留的锡纸袋的内侧,还有不少润滑油。
“这上面有指纹吗?”我把避孕套丢给林涛。
林涛打起侧光,翻来覆去把避孕套看了个遍,说:“肯定没有指纹。”
“凶手可能戴了手套。”我说。
林涛恍然大悟:“哦!你是说……对对对。”
“意义不大。”我说,“现场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周围看看环境吧。”
走出了现场大门,派出所民警赶紧把大门锁好,然后恢复了封条。
陈诗羽和大宝沿着楼梯走到案发楼房周围,进行简单的外围搜索。而我和林涛则顺着楼梯从案发的三楼,一路爬到顶层,见顶层并没有通往楼顶的途径,于是顺着楼梯往下走。
走到四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平台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宽敞的平台边摆放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自行车已经好几年没有动过了,车轮胎都已经烂掉,和地面上的灰尘融为一体,整个车辆都被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覆盖着。
我蹲在自行车旁,细细地看着自行车,指着自行车的坐垫问林涛:“你看这坐垫的侧面有什么问题?”
林涛眯着眼睛看了看,说:“有一个新鲜的擦蹭痕迹,但是没有鉴别的价值。”
“足够了,去解剖室吧!”此时的我,虽然不能说是胸有成竹,但是对本案的定性,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我充满信心,又充满期待地招呼着大家驾车赶往青乡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检验室。
尸体从冰柜里被重新拖了出来,分别摆在青乡市公安局法医学解剖室内的两张解剖台上。两具尸体因为失血,显得格外苍白。
两名死者的死因和损伤都不复杂,从尸表上就可以看得真真切切,而且第一次解剖的时候,照片和录像都很细致。所以,我们没有必要重新打开死者的胸腹腔。
毕竟解剖孩子的尸体,实在是一件触目惊心、摧人心志的事情。
我走到于萌轩的尸体旁边,仔细看着她颈部的创口。虽然创口旁边有小的细纹,但是致命的一刀又准又狠,直接深至颈椎,一刀毙命。
而于萌轩胸部的几处威逼创,不禁让我想起了数年前的那起灭门惨案①。在那起案件中,我们正是通过这样的损伤明确了侦查方向,从而破案。此时,眼前的这几个细小的创口,几乎和那起案件的威逼伤一模一样。
我的心里更有底了。
我走到赵于乐的尸体旁边,她可爱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双睑可怜地低垂着。她身上的十多处刀口,此时仍在往外流着血。我心情沉重地用纱布拂去流出来的血迹,仔细观察着创口的分布。十八处创口,有在前胸的,有在腹部的,也有在背部的。这个凶手为何如此残忍,对一个5岁的小女孩下这般狠手?我似乎看见女孩在遭受刺击的时候翻滚着的身体,以及凶手那凶神恶煞般的眼神。
我程式性地翻看了赵于乐的嘴唇,突然发现她的齿间似乎有一丝血迹。不过这也正常,她流了那么多血,污染到口腔也是很常见的事情。而且,如果是刀子刺破了肺脏,咯血也是正常的。
但就是在那么一念之间,我试着用手指晃动了一下她的牙齿。
咦?怎么好像有松动?
我一紧张,赶紧挨个儿检查了赵于乐的所有牙齿。
“牙齿有松动!”我叫道,“你们昨天晚上的尸检,没有发现吗?”
“昨天晚上尸检的时候,牙齿已经因为尸僵的作用无法检查了。”孙法医说,“死者是失血导致死亡的,尸僵缓解可能会提前,现在看来,她的下颌尸僵已经开始缓解了,所以能感受到牙齿的松动情况。”
“所以复检尸体很有必要啊!”我说,“上牙列,从左三到右三,全部二度松动。下牙列,中切牙和侧切牙都有松动。”
“5岁了,换恒牙了吗?”大宝问道。
我看了看牙齿,说:“有恒牙,也有乳牙。因为乳牙的牙根会逐渐被吸收,所以松动的程度厉害一些。下牙列都是恒牙,所以松动的程度轻一些。”
“为什么牙齿会松动?是正在换牙吗?”大宝问。
我摇了摇头,陷入了思考。
我最先想到的是小女孩前胸后背的多处损伤,随后想到的,则是法医对赵辉进行人身检查时拍摄的那一组照片。
此时,我的心中已经豁然开朗。
“可以放人了。”我对身边负责联络的侦查员说。
“放……放人?”侦查员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还没抓人,就放人?放谁啊?”
“赵辉。”我说,“他不是凶手。”
“可是,谁才是真凶?有方向吗?”侦查员担心地问。
“有!你先回去报告专案组放人,别超了十二小时的拘传羁押期限。”我说,“等会儿,我们专案组见。”
我们回到专案组的时候,刑警队已经把赵辉放了,但还是安排了警员对其进行监控和跟踪。毕竟,毫无依据地放人,专案组并不放心。可是刑拘还没有办下来,拘传的时限也确实快到了。
“放人的依据是什么?”王杰局长很担心,开门见山地问道。
“王局长别着急,我们慢慢说。”我微微笑了笑,说,“我们从案件的性质开始说吧。在此之前,我们并不明确这起案件究竟是谋人、谋财还是谋色。因为从现场来看,几乎具备了所有的可能性。但是通过对现场的复勘和对尸体的复检,我现在坚定地认为,这是一起以谋财为主要动机的杀人案件。性侵只是顺带的。”
“愿闻其详。”王杰局长说。
“首先,我们从死者于萌轩胸部的威逼伤说起。”我说,“凶手威逼于萌轩的动作,是让她拿钱,而并不是性侵。我们试想,于萌轩如果躺在沙发上,凶手的刀子还会一下一下地戳她的胸部吗?不,只需要用刀子威逼她的脖子,就可以让她完全动不了了。那为什么凶手还要一下一下地戳她的胸部呢?是因为凶手是在运动过程中,威逼着于萌轩运动。简单说,就是逼着她走到有钱的地方,拿钱给他。”
“钱是放在床头柜的盒子里?”主办侦查员问,“赵辉说的是真的?”
“极有可能。”我说,“因为我发现床头柜里真的有个小铁盒子,小铁盒子里真的没钱了。最关键的是,小铁盒子的旁边,放着两枚避孕套,而其中一枚,被慌乱地撕下了。撕下的避孕套残留的锡纸里,还有一些润滑油没有干。赵辉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于萌轩又没有婚外情,那么,我有理由认为,这枚被撕下的避孕套是和本案有关的。换句话说,凶手并没有做好性侵的准备,而是在威逼于萌轩找钱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避孕套,这才起了色心。这一点从法医的检验中可以证实,现场有性侵迹象,但是没有留下精斑,而且死者大腿内侧有避孕套的油迹。”
“也就是说,凶手的目标,是床头柜里的钱。”林涛解释道。
我点点头说:“依据此行为特征,我有理由分析认为凶手的目标是钱。”
“如果是侵财的话,那就真的不像是赵辉作案了。”王杰局长沉吟道,“两口子虽然分居,但是赵辉有足够的金钱来过日子、买酒。他没有必要去自己家里抢钱。这就是你排除赵辉作案的主要依据吧?”
“而且,从作案手段来看,凶手是个老手。”我摇摇头,表示这并不是我的唯一依据,说,“换句话说,他肯定有过前科劣迹。从两名死者身上的损伤可以看出,这个人心狠手辣,不计后果。其二,他知道戴着手套作案,这一点从林涛对避孕套的勘查以及大家对整个现场的勘查来看,可以证实。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戴手套,自己就有可能会留下指纹。其三,他即便是强奸,也知道要用避孕套,甚至在强奸完成后,把避孕套甚至避孕套的包装锡纸袋都带离了现场。”
“熟人?前科劣迹?”主办侦查员翻看着笔记本,说,“我可以肯定,赵辉和于萌轩的社会关系中,绝对没有有前科劣迹的人员。秦科长,你的这一点推断应该是错了。”
“不是我错了。”我说,“因为作案人,根本就不是熟人。”
“赵辉这一句说的也是真话?”侦查员问,“不过,不是熟人的话,怎么会让于萌轩乖乖地、整齐地脱下裤子?又是怎么敲门入室的?更不能理解的是,不是熟人,怎么会先后抢劫这一家人的两套房屋?难道真是巧合?”
我见侦查员急得涨红了脸,朝他摆了摆手,笑着说:“兄弟别急,听我慢慢说来。第一,乖乖地脱下裤子,并不表示就是熟人。凶手在于萌轩的颈部留下了多处类似试切创的损伤,就是为了让她乖乖地脱下裤子。而且小孩子也在家里,凶手完全有可能用小孩子的性命来作为要挟。被小孩子看到不雅的一幕,总比夺去小孩子的性命要强得多。第二,我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凶手是敲门入室的,他完全有可能是尾随。”
“我打断一下。”侦查员说,“可是住在二楼的邻居反映,她下楼的时候,死者正在上楼,后面没有尾随的人。一旦死者进了家门,就会关门然后锁门,凶手就进不去了。”
“我记得之前你们说的这一点。”我说,“但是,如果凶手之前就藏在三楼去四楼的过道平台上呢?这样,二楼的邻居看不到凶手,而躲在平台上的凶手完全可以利用死者打开房门的这一瞬间,推她入室,然后关门,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作案了。”
这一点,是整个专案组都没有考虑到的。大家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打开投影仪,指着幕布上的照片说:“这是三楼到四楼的过道,上面停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上覆盖了许多灰尘,但是座椅上的一处新鲜擦蹭痕迹,可以证实我的观点。虽然这处擦蹭痕迹没有比对的价值,但是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平台很宽敞,自行车又很脏,所有上楼的住户,都会绕开它走——这就是为什么它可以覆盖那么多灰尘,而没有任何擦蹭。然而,凶手长时间潜伏在这里,难免就会碰到自行车,留下新鲜的痕迹。”
“这个发现很精彩。”王杰局长说。
侦查员说:“确实精彩。但是,这恰恰不就证实了是熟人作案吗?不然,为什么凶手放着这么多住户不去抢劫,而非要抢于萌轩家?”
“你说得对。”我赞赏道,“凶手对于目标的选择,是非常单一的,目的性非常强。这就说明,凶手对死者的情况是非常熟悉的。不过,一定要是熟人,才会对他们熟悉吗?如果是有熟人和生人共同作案呢?”
“熟人放哨,生人杀人?”侦查员说,“可是我们调查到现在,也没有发现赵辉两口子的哪个熟人具备作案时间。”
“如果只是熟人提供情报,生人独立去作案呢?”我说,“赵辉和凶手搏斗的时候,凶手失利了,甚至被赵辉看见了面目。如果有帮手,这时候应该一起来杀人灭口了吧?但是没有,凶手选择了逃离。”
“对了,之前你们不是介绍过吗?哪怕在审讯室里,赵辉也总是吹嘘他有钱。”陈诗羽插话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有很多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有钱。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啊!”
“很有道理。”我说,“下一步,排查所有赵辉可能接触,并且曾在其面前吹嘘自己有钱的关系人,然后再找这些关系人的关系人。一旦有过前科劣迹,尤其是抢劫、强奸的前科劣迹,就要将其作为重点排查对象。”
“可是,即便是有了怀疑对象,我们又如何甄别呢?”侦查员问,“也没有证据可以证实犯罪啊,如果嫌疑人到案后,打死不承认,我们又该怎么突破口供?又该用什么证据起诉?”
“既然不是赵辉作的案,那么赵辉说的肯定是实话,那我们找到所有可疑人员的照片,就可以给他辨认啊!”大宝说。
“会不会是赵辉指使人干的?那他也有可能说假话啊。”一名侦查员插话道。
我摇摇头,说:“赵辉雇凶杀人?有仇吗?他不考虑自己的女儿吗?难不成赵辉会雇凶去抢劫自己家里?或者是雇凶去性侵自己的老婆?肯定不会。我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小羽毛刚才说的。”
我怕大家不知道小羽毛是谁,于是朝陈诗羽的方向努了努嘴。
即便我这样说,主办侦查员还是沮丧地摇摇头,说:“不可能辨认。我们之前让赵辉看过一些照片,他说谁都像是凶手。这是一个有病理性醉酒的人,成天晕晕乎乎的。在那种紧急情况下,天色又暗,他肯定是没有辨认能力的。”
“没关系,只要你们找得到嫌疑人,我就有证据确定他是凶手。”我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样自信坚定的语气,是为了给侦查员提供信心。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丝担忧的。
“好。”几名侦查员一扫连续作战的疲惫,信心满满地夹着本子出了专案组大门。
王杰局长也在收拾着自己的公文包。
“王局长,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我说。
4
我简单地向王局长介绍了曲小蓉和杜洲的事情,想了解下目前的进展。毕竟,杜洲是否还在青乡,是我们寻找杜洲需要确认的第一步,如果连杜洲有没有离开青乡都不知道,是不可能进行下一步查找的。
当然,假如在杜洲离开了青乡的情况下,我们能够明确杜洲去了哪座城市,就再好不过了。
“男?33岁?”王杰局长说,“一个大男人,才失踪三天,你们就急成这个样子啊?也太夸张了点吧?说不准他在哪儿潇洒呢。”
王局长的反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一个大男人消失三天,确实不算是特别紧急的情况。于是我打圆场似的说道:“家属比较着急,都找到省厅了,要是能确认人没事,也就都放心了。”
“放心吧,既然你都找我问了,我肯定会留意这个失踪案的进展的。”王杰说,“命案破了,我们压力也小了,可以好好查一查。天色不早了,我觉得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这忙了一天,也怪不容易的。明天早上吧,给你双重喜讯。”
我知道王杰局长说的“双重喜讯”是指破案加上查到杜洲的消息。
我因王杰局长的表态放宽了心,甚至我对于破案的担忧也放下了许多。于是,我们小组的几个人,找了一家小宾馆住了下来。
“我昨天在网上看到有些人骂我们这些公务员,说我们出差就是浪费纳税人的钱,一晚上要花那么多钱。”大宝委屈地说,“真想叫那些人来看看,我们住的都是什么地方!”
我笑着看了看大宝和韩亮住的房间的浴室,顶都快掉下来半边,淋浴间连花洒都没有,直愣愣的一个PVC管子往下流着水。
“警犬队给狗洗澡就是用管子,而不是用花洒。”我嬉笑着。
“头儿!我们出差的标准是三百元一间好不好!你非要来住一百五十元的!”大宝抗议着,“反正也是被骂,我们为什么不能按照标准住好一点?省了钱还挨骂,图啥啊?”
我笑着说:“住的地方,干净就行,那么多要求干吗?我和你说啊,越高档的宾馆,风险越大。说不定别人会认为住高档宾馆的人都是有钱人,这些人就会找个小姐,敲诈勒索、诬告陷害你什么的。”
“你这都是什么理论!”大宝不悦,“身正不怕影子斜好吗!”
“行了行了,下次住好点,住两百元的!”我笑着说,“今晚将就一下吧,明天我们估计就要打道回府了。”
大宝还有心情嬉笑,我觉得他也是放下心来了。如果明天杜洲的事儿真的有了进展,他应该会松一口气吧。但我又隐隐约约有些担心,万一曲小蓉的感觉是对的,杜洲真的出了事……在奇怪的忧思中,我进入了梦乡。
很奇怪。
我总认为专案组会在早上7点钟之前就给我打电话求助,所以连闹铃都没有定。可完全没有想到,我这一觉一直睡到8点多也没有人来打扰,是被隔壁等不及的陈诗羽敲门才喊醒的。
我们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赶到了青乡市公安局的专案组,看到侦查员们急切的眼神,我就知道嫌疑人可能已经归案了。
“我让他们别那么早打扰你们。”王杰局长笑着说,“你们养好了精神,也好给我们尽快破案。”
“双喜临门是王局长给我的承诺吧?”我也笑着说,“怎么样呢?”
“必须的啊!”王局长说,“第一喜,你交代的任务,基本完成了。我们也是花了不少精力,现在可以确定,杜洲是在三天前的中午,乘坐长途大巴,去了龙番。”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顿时起来了,曲小蓉的直觉很对,杜洲还真的是来了龙番。不过,这个消息确实是个喜讯,至少给我们下一步寻找指明了方向,也算是往前大大地跨了一步,把一亿分之一的寻找概率提高到了两千万分之一。
“感谢感谢。”我由衷地说道。
王局长说:“不过,他去了龙番之后,究竟在哪个区域失踪的,我也就无能为力了。但经过我们的调查,杜洲应该和这个人在龙番联系过。”
王局长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有一个人名,还有他的工作单位和电话号码。
这真是个意外的收获。我如获至宝似的把字条折叠好,放进了衣服的口袋,说:“太感谢了,后面就交给我们吧。那第二个喜讯呢?”
“不知道是喜是忧啊。”王局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昨天晚上,我们经过彻夜调查,发现了一个犯罪嫌疑人。这个人叫张龙,曾经因为抢劫、强奸被判处了十二年有期徒刑。一个月前,他刚刚刑满释放。这个人的侄子,叫张希若,是一家酒吧的老板。”
“就是赵辉经常去喝酒的那家酒吧?”我抢着说,“赵辉上班点完卯,就会去的那家酒吧?”
王杰局长点了点头,说:“不错,正是那家酒吧。”
“这个张龙近期在青乡?”我问。
“是的,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张希若酒吧的后堂里睡觉。”陈支队说,“于是我们把张龙、张希若一起给抓了回来。”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他们具备了所有的条件!”我欣喜若狂。
王杰局长说:“可是,经过一晚上的突审,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这让我们的侦查员都快丧失信心了。”
“正常,案发这么久了,两个人也该建立攻守同盟了。”我依旧喜形于色,说,“带我去见他们。”
走进了审讯室,一个平头男正坐在审讯椅上打瞌睡,似乎对我的出现毫不关心。侦查员说,这个男人就是张龙。
“醒醒!”我走上前去,大喝了一声。
平头男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我。
从他的眼神中,不知怎的,我自己内心已经确认,那个杀人犯就是他。
“起来,脱光衣服。”我冷静地命令道。
平头男依旧恶狠狠地盯着我,动都没动。
“现在没开空调,有点冷。”侦查员提醒我,“审讯全程录像,检察院会质疑我们是用寒冷手段刑讯逼供的。”
“对待杀人犯也要像对待大爷一样吗?”我咬着牙,狠狠地放话道,“我说话你他妈听不见吗?人身检查!”
我一直很恨强奸犯,更恨那些对小孩子都下得去手的畜生。此时的我,眼神里大概有种不能控制的杀气。我经历的审讯不算多,但我知道,对峙的时候,气场很重要。
果然,平头男慢慢地站起,虽然眼神还是恶狠狠的,但开始慢慢地脱衣服了。
我耐心地等到他脱光,开始对他进行人身检查。
当我看到他小腿后侧的那一块红色区域的时候,就彻底放下了心,之前的担忧一扫而光。
“这是什么?”我一边指着张龙小腿后侧的红色区域问道,一边张罗着林涛照相。
“胎记。”张龙说。
我冷笑着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砸在张龙的脸上,说:“看看我是干什么的,胎记?你怎么不说是痣?”
“那是……什么?”侦查员耐不住好奇,探头问我。
“咬痕。”
我说完这一句的时候,特地留意了一下张龙的表情。他很会表演,面部的表情依旧恶狠狠的,但全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连下体都瞬间提了一下。
这是受到惊吓的表现。
“小女孩咬得你很疼吧?”我说,“所以你下了那么狠的手?若不是隔着裤子,估计得撕下你一块皮来吧?”
“胡说!”张龙的眼神明显有些闪烁,“你们凭什么说是咬痕?”
“你不知道有一种技术,叫作牙痕比对吗?”林涛插话道,“认定能力可以和DNA相当了!傻×。”
林涛平时文质彬彬,遇见可恨的畜生,难免和我一样蹦出几个脏字。
“好了,你可以穿上衣服了。”侦查员见我们拍照完毕,催促张龙赶紧穿回衣服。
张龙坐回审讯椅,侧身对着我们。
姜振宇教授说过,这是一种保护型姿态。我知道,因为这一处咬痕,张龙的心理防线其实已经出现“蚁穴”了。他的负隅顽抗,坚持不了多久。
我和林涛退出了审讯室,静静地坐在隔壁的观察间里,看着审讯人员一步一步彻底攻破了张龙的“千里之堤”。
张龙刑满释放后,为生活所迫,来到两千多公里外的青乡市投奔只比他小五岁的侄子张希若。
张希若做的也是小本生意,对于好吃懒做、花销还大的张龙,实在是伺候不起。但是迫于血亲的关系,还有张龙的凶恶,张希若只能忍气吞声。
每天想着如何把张龙这尊“大神”请走的张希若,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经常来店里喝酒的赵辉,不是成天吹嘘他的待遇有多好、存款有多多吗?正好,这是一个既能请走张龙,又能发泄心中嫉妒的机会。张希若决定唆使张龙去抢一把。赵辉这个成天不用干活儿、嗜酒如命,还能拿着稳定高薪的人,也该出出血了。
因为数年的接触,张希若对赵辉家了如指掌,也知道他现在和老婆分居。逐个击破、化整为零,正是张龙实施抢劫的一个绝佳策略。于是,张希若把赵辉家的现状以及具体地址都告诉了张龙。
张龙自己也表示,只要能弄到几万块钱,他就回老家去发展。两地距离这么远,不过一桩小小的抢劫案,警察怎么也不会找到他。
按照预谋,张龙在于萌轩家楼上的平台潜伏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她带着孩子回家了。他趁着于萌轩开门的机会,猛然从楼上冲下,把母女俩推进了屋里,反锁了大门。
在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的威逼之下,为了保全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于萌轩只能妥协和配合。张龙把小女孩关进了小房间,然后威逼着于萌轩拿出了三万多块钱现金。欣喜若狂的他,无意间看到了床头柜里的避孕套,顿时兴起,要求于萌轩和他发生性关系。
于萌轩性格内向而且懦弱,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能乖乖就范。
张龙一边把避孕套包装纸装进口袋,一边拉开拉链准备性侵。
可是就在张龙爬到于萌轩身上的时候,赵于乐不知道怎么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这个只有5岁的小女孩,看见张龙正在“欺负”妈妈,果断地冲了上去,又抓又打,还一口咬住了张龙的小腿后侧。
张龙没想到一个5岁的小女孩会如此勇猛,咬合力也这么大。吃痛的张龙回身要殴打小女孩,而此时,于萌轩也趁机抓住了张龙持刀的手,防止他伤害女儿。
然而,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是一个壮汉的对手?张龙挣脱了于萌轩的手,直接一刀,杀害了她。
即便妈妈没有动静了,赵于乐依旧咬着张龙不松口。张龙只能反持着匕首一顿乱扎,他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用这把锐利的匕首扎了小女孩十八刀,才让她松口。5岁的孩子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倒在沙发旁的餐桌边,身上每一个刀口都在往外流血,在剧烈的疼痛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张龙逃出于萌轩家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韧带受伤,走路都走不利索了。但是他执着地按照既定的方案,又去了醉鬼赵辉家里。
按理说,这个点正是赵辉喝得烂醉、不省人事的时候,抢劫动作可以进行得毫无阻碍。可没想到,酒精是先兴奋中枢神经,再抑制中枢神经,这个醉鬼此时正喝到兴头上,战斗力甚至比清醒时还要强上几倍。
所以,张龙在和赵辉的搏斗中落了下风,还被赵辉掀开了面罩,不得不丢弃凶器,狼狈逃走。当然,按照张龙的说法,若不是小腿受伤,他也不会如此不堪。
张龙被赵辉看到了长相,极为恐惧,准备当晚离开青乡市。可是,那个时候警察已经全部上街,开始密集排查犯罪嫌疑人,张龙一时半会儿也走不掉,只能藏匿于张希若的酒吧之中。不过第二天,张希若探来消息,说警察已经抓了赵辉,这让张龙顿时放下心来。他决定好好潇洒几天,等风头一过就逃离青乡。
警察抓到张龙的时候,他刚刚从卖淫店里回来。
根据张龙的交代,警方找到了他埋藏血衣的地方,加之牙痕的比对,本案迅速得以告破。
“我说,这个酒鬼爸爸,真是害了一家人。”林涛感慨道。
大宝点头赞同:“对了,老秦,你看到小女孩的牙齿松动,怎么就敢确定是咬人所致?”
我顿了顿,说:“依据经验的直觉吧。当时我要求专案组放人,主要依据也是如此。赵辉的人身检查照片显示,他全身并不存在咬伤。”
“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要保护妈妈。”陈诗羽有些哽咽,“她这么勇敢,这么拼命,长大了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吧?”
“嗯,有时候我真希望有一个平行世界,”韩亮也有些唏嘘,“勇敢的小女孩能在那里长大,所有的遗憾也能有机会得到弥补。”
陈诗羽突然看向韩亮:“你有什么想弥补的遗憾吗?”
韩亮愣了一下,笑道:“没有,我哪有什么遗憾。我有吃有喝有车开,有什么好遗憾的。”
“对,还有很多‘朋友’。”林涛赶紧补充道。
“很多,很多‘朋友’。”大宝也笑了。
“走啦走啦,回龙番继续找人啦。”韩亮挠着头,拉开了车门。
第三案
抛尸之夜
——
极善与极恶,只在一念之间。
——
凑佳苗
1
“哎,阮彪的电话怎么就打不通呢?”我靠在后排的一角,一手拿着王局长给我的写有地址和电话的字条,一手拿着手机。几乎每隔五分钟我就会打出一个电话,可是对方的手机一直在提示:正在通话中。
“他这是跟谁在煲电话粥呢?”大宝说,“如果不是煲电话粥,怎么会一直占线?”
“要不然,我们把车直接开去字条上的地址?”韩亮见车即将开出高速公路,征求我的意见。
“这个惠丰大厦是在什么位置?”我问道。
“我来搜一下。”大宝掏出手机准备上网查询,“我刚买了智能手机,嘿,和电脑一样!”
“百脑汇附近的一座写字楼吧?”韩亮在大宝打开地图APP前,便先说了出来。
“好吧,你不仅是活百科,”大宝悻悻地收起手机,“还是活GPS。”
“司机都是活GPS。”韩亮笑笑。
“别收啊,这个惠丰大厦B座13楼1302室,应该是什么公司?”我对大宝说,“这个你可以搜一搜了,韩亮说啥也不至于知道得那么详细。”
韩亮握着方向盘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大宝又来了兴趣,拿起手机查了起来。
“嗯,叫什么民之乐家居工程有限公司。”大宝说,“就是装修公司吧?搞那么多新鲜名词干吗。”
“那我就直接开去惠丰大厦?”韩亮又问了一遍。
我点了点头,说:“我可以先打个114来问问电话,说不定也能直接找到阮彪的办公室电话什么的。”
我满怀信心地打了电话,可是114的话务员告诉我,这家公司的固定电话,已经被注销了。我吃了一惊,一家正常运营的公司,即便更换住址、更换电话号码,也不至于在114上直接注销啊。难道,公司解散了?王杰局长肯定是查到了阮彪这个联络人,然后通过内网查询了地址和电话。但内网的更新速度未必跟得上公司实际信息的变更,所以地址和电话不一定准确。那我们该如何去找这个叫阮彪的人?
“我们快到了。”陈诗羽说,“找一找这个地址吧,说不定没想象中那么复杂呢?”
说话间,我们停下了车,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电梯上到了这栋惠丰大厦的十三楼。1302室哪儿还是什么装修公司,走进这个写字楼,满眼的奢侈品品牌。这里,俨然是一个国外奢侈品的代购点。
一个胖女人用“葛优瘫”的姿势,慵懒地靠在一把太师椅上,眯着眼睛看着我们鱼贯而入。
“我们是公安厅的,想通过您了解一下,这个住址的原主人,现在去哪里了。”我出示了警官证。
女人没理我,倒是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林涛,说:“哟,这位小帅哥,你也是公安?”
林涛被她看得不太舒服,没吭声。
“帅哥留个微信呗,留了我就告诉你原主人去哪儿了。”女人笑嘻嘻地继续看着林涛。
我用征求意见的眼光看着林涛,意思是说:为了找人,暂时牺牲一下也无妨吧?林涛则恶狠狠地瞪着我,意思是说:你还真的为了查案就让兄弟出卖色相啊?陈诗羽没说话,只是在一边静静地观察着。
大宝则左看看,右看看,像是进了大观园一样,说:“哟嘿,这里还有卖包、卖表的,为啥不找个店面啊?哎哎哎,你看看,这手表好个性啊!里面有几颗钻,还能转,好玩。”
大宝拿着手表晃来晃去。
“喂!那位警察同志。”女人指着大宝,脸色顿时冰冷了好几度,“那手表你弄坏了的话,靠你那点工资可赔不起!”
说完,她脸色一变,又一脸坏笑地对着林涛:“留个微信呗,人家又不干什么奇怪的事!”
陈诗羽正想说什么,我赶紧用哀求的眼神示意林涛抓紧时间,不能再在这里消耗下去了。林涛一脸不情愿地在柜台的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行了,告诉我吧。”
大宝一脸不屑,拿着手表问韩亮:“一个破表,能值多少钱?”
韩亮听大宝这么一问,抬眼看了一下,说:“萧邦,这一款二十几万元吧。”
大宝吓了一跳,像是上香一样,双手捧着手表,举过头顶,慢慢地放回原位。
女人得意地发出咯咯笑声,缓慢地坐起,像一只树懒一样,用手机加了林涛的微信,还给他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心”表情,引得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阮彪是吧?”女人直接说出了我们要找的人的名字,看来还真的有戏,“我和他不熟,他把写字楼卖我了,说是自己的公司被一家叫什么的公司给并了,换地方了。”
“叫什么的公司?”我追问道。
“我记不起来了,除非帅哥请我吃饭。”女人给林涛飞了个媚眼,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林涛有种被骗的感觉,涨红了脸想和她理论,被韩亮一把抓住,拽出了写字楼。
“怎么了?”我们几个边快步跟上,边问韩亮。
“我想起来了,这家民之乐,是被龙番最大的装修公司龙腾公司吞并了。”韩亮说。
“我去,这你都知道?”大宝又是大吃一惊。
“我上次看报纸,好像是看到有这么一则公示。”韩亮说。
“报纸的中缝你都看?”我说,“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林涛都得去出卖色相。”
“这哪里记得住?之前觉得‘民之乐’这个名字比较熟悉搞笑,听那胖子一说,我才想起来之前在报纸上看到过。”韩亮摊着双手对林涛表示歉意。
陈诗羽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林涛被人欺负,这事儿不应该怪你吗?”
林涛解围道:“没事没事,加个微信还好,韩亮已经很牛了,不然估计老秦得让我和她共进晚餐了。”
“我是这样的人嘛!走,去龙腾公司走一走。”我嘿嘿一笑,赶紧说道。
不愧是大公司,不需要我们多费口舌,公司前台就帮我们找来了这张纸片上写着的阮彪。
阮彪和他的名字不一样,一副文质彬彬、谦谦君子的样子,西装笔挺地往我们面前一站,双手递上一张名片。
“不好意思,我换了电话号码,原来公司的联络手机,因为号码不错,所以保留到现在这个公司,业务拓展部在用。”阮彪礼貌地说。
业务拓展部我是知道的,就是每天拿着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电话号码,挨个儿给人家打电话推销装修的部门。这就是我一直打电话都是占线的原因。看来,不论是大装修公司还是小装修公司,业务拓展的办法都是一样的。
“附属业务部总经理。”我笑了笑,说,“我们就不寒暄了,我就想问问你,你认识杜洲吗?”
“杜洲?”阮彪坐在我们对面呷了一口咖啡,做出思索状。
不好,看来是不太熟悉,我心里一沉。
“哦,是不是青乡水暖公司的?”阮彪像是想起了一些线索。
我看了看大宝,大宝点了点头。
“2月28日,他和你联系过吗?”陈诗羽主动揽下了询问的工作。
阮彪拿出手机看了看日程表,一拍脑袋,说:“啊,我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他们青乡水暖公司,一直想和我们公司谈战略合作。我是附属事业部嘛,装修的时候,安装家电啊、家具啊、锅炉啊、暖气啊什么的,我们就会和一些家电、家具、水暖公司进行合作。因为我们的业务量是全省最大的,所以他们青乡水暖想让我们向客户推销他们的家庭暖气系统。”
“杜洲是销售部经理,所以他就希望能和你见面,对吗?”陈诗羽继续追问。
阮彪点点头,说:“那一天,是我们约好见面的时间,后来他坐大巴来的时候,碰上了高速堵车,误了我们约定的时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在下午4点30分到了龙番,给我打了电话。我当时正好在约请一个客户,所以告诉他先住下来,第二天上午我会电话联系他见面。”
“你们见面了吗?”大宝急着问。
“没有。”阮彪摇摇头,说,“第二天我再打他的手机,就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我打了好几个,一直是这样。”
陈诗羽点点头,说:“这个和曲小蓉反馈的情况是一致的。第二天,曲小蓉打电话给杜洲,也一直是无法接通。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阮彪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他……是不是犯什么事儿了?我确实不认识他,见都没见过,就通过几次电话。”
“不是,放心。”我笑着拍了拍阮彪的肩膀,“如果他再次联络你,请你马上联系我们,谢谢了!”
大宝仍不死心:“他给你打的那个电话,就简单交谈了几句吗?没有和你说他在哪里或者准备去哪里吗?”
阮彪皱眉想了想,说:“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没告诉我在哪儿,也没告诉我会住在哪里。毕竟,我们不熟。你看,通话记录在这里,下午4:35他打的我电话。”
阮彪掏出手机给我们看。
“那电话里,有什么动静没有?”我也抱着一线希望。
“挺吵的,还有消防车的声音。”
没想到我这一问,还真问出了线索,不禁喜出望外。
“消防车出警是要求五分钟之内抵达现场的……”我话刚说一半,小羽毛就明白了。
“我这就联系消防队的兄弟,请他们帮忙查一下那天下午4:30—4:35之间接的消防警情。”
小羽毛边说,边出门打电话。
“你们这是……”阮彪见我们这样,还是有些担心。
我和善地笑了笑,说:“没事儿!你帮了我们大忙了!”
勘查组办公室里,我把一张龙番地图铺在桌子上,在地图上做着标记。
“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会有两起火警。”大宝说,“还隔得那么远,究竟哪个才是杜洲所在的区域?”
我抬眼看了看大宝,笑着说:“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我是在考虑他会住在哪个宾馆。”
“你知道他是在这两个区域中的哪个区域?”大宝惊讶地问。
“这个我都知道!”林涛笑着说,“外地人到龙番来找人办事,肯定是刚下汽车不久就会打电话联系。你看,这个火点在这里,距离汽车站后门不远,所以肯定就是这个区域了。”
“对啊!”大宝一拍脑袋。
“消防中队在这里,火点在这里,所以这一条路就是消防中队必然选择的一条路。”我在地图上用红笔标记出一条道路,“说明杜洲打电话的时候,也恰好在这条路上。这条路的周围都是小商贩,车多人多,所以会比较吵。因为比较吵,所以可以排除是其他区域传来的消防警报。”
“可惜,这条路的周围有很多宾馆。”小羽毛说,“毕竟是车站附近嘛,这就给我们的查找带来了麻烦。不知道他会住哪一家。”
“可以排除那些便宜的小旅馆。”大宝说,“杜洲不会在住宿上亏待自己的,他一直在这方面很讲究。以前,以前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都是他做攻略的。他的消费习惯应该不会变——”
“这个线索很重要。”我打断了大宝的话,省得他尴尬,“我之前就很担心那些黑宾馆不用登记身份证就让人住,这样我们就不好找了。只要他住的是正规宾馆,那么我们就应该可以找到他的踪迹,而且寻找的范围也大大缩小了。”
“可惜我们没有权限查询旅馆管理系统,不然直接上网一搜就知道他住哪儿了。”小羽毛看着屏幕,屏幕上写着:您的数字证书不具备相应权限。
“毕竟是个人隐私。”我说,“虽然警方已经受案调查杜洲的失踪事件,但目前没有犯罪事实,还无法立案,这样我们也不可能申请到查询的权限。”
“那怎么办?”大宝有些着急。
“还能怎么办?”我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气,说,“抓紧时间吧,趁着还没别的案子,我们分头去找,挨个儿宾馆问问。”
我们走出办公室,见警车已经停在楼下,韩亮坐在驾驶座的位置上摆弄着手机。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韩亮像是被吓了一跳,迅速把手机往怀里藏。
“等等,等等。”我一把抢过韩亮的手机,发现黑白色的屏幕上正跑着一条贪吃蛇,“你这是什么手机?你还玩这么古老的游戏?”
“哇,诺基亚8310?”陈诗羽也很惊讶,“这是我小时候才看到过的手机吧?”
“我记得韩亮平时不是用另一个手机的吗?”林涛狐疑地说,“你怎么同时用两个手机呢?有什么秘密?”
“我……这……你们真是无聊。”韩亮一把抢回诺基亚,小心地揣回怀里,说,“你们小心点,别把我手机弄坏了。比起那个萧邦表,这个手机才更赔不起呢!”
“那确实,都停产了,上哪儿赔你去?”我也跟着笑道。
“韩亮肯定有个小秘密,就是不愿意告诉我们。”林涛凑近韩亮的脸,坏笑着盯着他。
“嘁……谁没有秘密?天快下雨了,赶紧走吧,我看大宝都急了,你们倒是要去哪儿呀?”韩亮连忙岔开话题。
“汽车站后面那一片宾馆,我们分头去找杜洲的踪迹。”
大宝点点头,和平时相比,他确实没了开玩笑的精神。我们放过了韩亮,但我确实有点好奇,韩亮这家伙,平时和我们玩闹归玩闹,可对自己的事情总是守口如瓶。真不知道他的这个手机背后有什么秘密。
地方很快到了。天上下起了小雨,我们穿上警用雨衣,分成三组,沿着我用红线标出的那条大路,从三个不同方向,逐一寻找杜洲的住宿痕迹。
林涛因为长得帅,容易忽悠前台的服务员,所以他一个人被分为一组,专门查找大路、岔路上的宾馆。林涛的工作量明明是最大的,可未承想,人帅好办事,他居然是最先完成任务并抵达集合点的。
虽然我们三组人都完成了任务,不过也就是仅仅完成了任务而已。三组人都没能查询到杜洲的住宿信息。
也就是说,2月28日那天晚上,杜洲并没有在这个区域的旅馆居住。
“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宝沮丧道,“会不会是在另外一个火点附近?他会不会打完电话后,直接打车去了别的区域?”
“不排除这些可能。”我说,“我们的推断都是建立在统计学意义上的,只是可能性大罢了,所以事实完全有可能超出我们的推断。不过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龙番那么大,我们也没有能力去排查所有的宾馆。”
“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住下来呢?”林涛擦着额头上的汗,对着车窗玻璃整理发型。
“怎么办?”韩亮打着火,问。
“下班后,我去找曲小蓉聊聊吧,看看杜洲有没有可能在龙番住到朋友、同学家什么的。”小羽毛自告奋勇。
大宝感激道:“为了我的事,麻烦大家了。”
“这哪是你的事呢,”我说,“你就放宽心吧。回家别耷拉着脸,要不宝嫂又该担心了。”
警车的发动机发出轰鸣声,向公安厅的方向驶去。
2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办公室,就看见小羽毛在打电话。
大宝也到了,看来昨天没睡踏实。他没打扰小羽毛,压低声音冲我说道:“小羽毛说,昨天见过曲小蓉了,没多少新线索,杜洲也是第一次来龙番。除了我,他们俩就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
“既然人生地不熟,他应该不会胡乱打车到别的地方去居住,因为阮彪也没有告诉他公司地址。那我们昨天找的范围应该没错啊。”我朝陈诗羽点点头,她完全没顾上搭理我,于是我问大宝,“小羽毛在给谁打电话呢?”
“小羽毛说,她有同学被分配到了那个片区。她正在委托他们帮忙找线索呢。”
“不愧是我们的小羽毛。”我赞叹道。勘查小组里有个侦查员,对外联络确实高效不少。
说完,我又拿出地图,低头细细地看。
陈诗羽打完了电话,抬头问我:“刚才是有话跟我说吗?”
我点了点头,说:“没啥,就是夸你呢。对了,小羽毛,你还是要围绕淮南路附近一带来找线索。我刚才看了看,虽然淮南路上有车站,有商贩,但是沿着岔路走出五百米,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了。另一头的岔路上也是一些小的居民聚集区。这些地方都比较僻静,我觉得应该是寻找的重点。”
“对啊,杜洲是和曲小蓉吵架后出来的,路上又碰见堵车,到晚了也没赶上和客户见面。”大宝说,“换谁都心情极差吧?如果他想散散步什么的,说不定就走到没人的地方了。然后,然后……”
“好的,我去办。”陈诗羽打断了大宝,说。
一上午的时间,陈诗羽都在打电话。大宝感动万分。然而,一直到中午,都没有任何音信回复。下午刚上班,陈诗羽又继续开始打电话发动另一拨同学帮忙查找线索,我则在公安网上查看着龙番市地图的监控系统。
很可惜,汽车站周围的大路以外,都没有监控探头。也就是说,一旦杜洲走上了小路,就离开了监控范围。既然这样,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去走申请查找监控录像的流程了。
林涛突然一把推开办公室大门,说:“老秦,你手机是没电了吗?师父找不到你,要发火了。”
我慌忙拿出手机一看,果真进入到低电量保护模式了,连来电都没提醒。我吓出一身冷汗,对一个随时需要出勘现场的法医来说,手机关机,或者接不到电话,都是大忌。
“好在我联系得上。湿地公园,尸体。”林涛喘了几口气,说,“师父让我们去看看。”
“韩亮来了没有?”我问,“不会就是上次韩亮的前女友说的那件事情吧!”
“来了,就在楼下。”林涛说,“我看啊,八九不离十,湿地公园有埋尸!”
一路上,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一个沼泽地里,会有什么样的尸体现象。只有韩亮一声不吭地开着车。
车子开到湿地公园东北角岔路的边上,就开不下去了。我们只好拎上勘查箱,步行往那一片沼泽地的方向走。远远地,我们就看到了很多警察把一块沼泽地围得水泄不通。唯一一条通往沼泽地的小路,无人打理,荆棘遍布,我们费了不少力气才走到了沼泽地的旁边。
上次看到的那个长得像模特的韩亮的前女友,正一脸不安地站在现场。看到韩亮出现,她顿时像是找到了避风港一般,几步就扑进了韩亮的怀里。韩亮抱也不是,躲也不是,任由女孩紧紧地贴着自己,只好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我们几个都尴尬地装作没看到。
“所以是真的有尸体,真的有尸体……”女孩喃喃着,显得非常恐惧。
“是这位余莹莹小姐报的案,说是在这里闻见一股臭味。”派出所民警说,“我们出警过来看了看,没闻见什么臭味。不过既然有群众报案,我们也就安排了民警今天一早穿着橡胶衣,拿着工具下沼泽查找,真是没想到,一查就查出个尸体。”
“没味啊。”大宝吸了吸鼻子。
我开始还以为我的鼻炎又犯了,看起来,大宝这个“人形警犬”都没有闻到异味,就不是我的嗅觉出问题了。要么,是这个余莹莹对尸体的气味特别敏感;要么,就是瞎猫碰见死耗子了。
“尸体在哪儿?”我问。
民警说:“当时下去的民警就看见一个脚指头,没敢动,就报告市局了,市局就请了你们来。”
我点了点头,穿上勘查装备,沿着痕检部门铺设的勘查通道,一点一点地接近沼泽地,在沼泽地的旁边停了下来。
沼泽地里,大家正忙得热火朝天。
包括程子砚在内的几名痕检员正在沼泽地周围进行痕迹搜索。我完全想象不到,像程子砚这样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涉足肮脏的沼泽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她看上去似乎毫不介意。
沼泽地里,几名法医和民警穿着打鱼人穿的连体橡胶衣,在对一堆淤泥进行清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堆淤泥的下方,应该就是一具尸体。
可是我想得简单了。法医们清除完淤泥之后,发现泥土下面居然是一层摆放整齐的石头块。法医们又逐个把石头块搬出来,发现下面压着一张木工板,木工板被抬走后,才看到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不用说,这就是尸体了。
可见,这绝对不是什么意外陷入沼泽死亡的尸体,而是被人一层层精心掩埋的尸体。十有八九是命案了,我心里想着。
“这一片沼泽地是什么时候开发成湿地公园的一部分的?”我转头问身边的湿地公园的管理员。
“应该是2001年吧。当年我们建设湿地公园的时候,对这一片沼泽地进行了清理和开发。”管理员说,“不过公园效益一直不好,这里又是偏僻的拐角处,所以也没人来,就搁置了。”
“以前,通往这里的路就是这样?”我问。
“是的。”管理员说,“这里岔路比较多,我们也是不主张人们从这些岔路进来的,所以周围的路也没人修。”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去,这是不是尸体啊?这么软?”几名法医把尸体拖上岸,韩法医掰动了一下死者的胳膊,似乎可以将其弯折成任何一个角度,“这不会是假人吧?”
“哪儿有假人可以做得这么逼真的?这就是一个身材瘦小、皱巴巴的小老头啊。”大宝戴着手套,也拎了一下尸体,说,“哟,这尸体确实很轻哦,轻得有些不可思议。”
说完,大宝掰开死者的口腔和眼睑,说:“一般假人都不会把牙齿和舌头做得这么逼真,他还有坏牙!”
我浑身一激灵,赶紧蹲下来拿起尸体的上肢仔细看了看,然后用纱布擦去尸体表面黏附的泥土。整个尸体的皮肤都呈现暗褐色,皮肤比较硬。尸体是个男性,上身应该穿着一件T恤,下身穿着七分牛仔裤。头发还都保留完好,刘海比较长,两边头发比较短。
“这是泥炭沼泽?”我转头问身后的管理员。
管理员吃了一惊,点点头,说:“好专业啊,正是泥炭沼泽!”
“这就罕见了!”我叫道,“这是泥炭鞣尸啊!”
“什么什么尸?”林涛问。
“泥炭鞣尸!这是一种保存型的尸体现象。尸体的皮肤会变得像鞣革一样,这样皮肤的状况也会被保存得非常好。如果生前有皮肤上的损伤,现在依旧可以辨别出来。”我解释道。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林涛好奇地追问道。
“你看,尸体埋于富含多种腐殖酸和单宁物质的酸性土壤或泥炭沼泽中,由于鞣酸与腐殖酸的脱钙与防腐作用,腐败停止发展,皮肤鞣化,肌肉和其他组织蛋白逐渐溶解,尸体体积高度缩小,骨骼和牙齿脱钙变软,重量减轻、变软易曲……”我如数家珍般讲个不停。
大宝则在一边感叹道:“哦,以前上学的时候学过,保存型尸体现象有四种——干尸、尸蜡化、泥炭鞣尸和浸软嘛。但工作这么多年,我还真一次都没见过泥炭鞣尸!”
“你当然没见过!全国法医也没几个见过。”我说,“以前我们国家就发现过几例,北欧那边泥炭沼泽多的地方,倒是发现过不少。不过,被发现的泥炭鞣尸好多都是两千年前的!”
“啊!那这不会也是一具古尸吧?”大宝一惊。
“你傻呀,这个我不用学法医都能看出来。”韩亮敲了一下大宝的脑袋,“两千年前哪有穿T恤、牛仔裤的?”
“是啊,这个不会太久。”我说,“2001年这片沼泽才刚刚开发,所以肯定是2001年之后埋尸的。而且,尸体也没有显著变轻、变小,也不至于软化到随意曲折。说明,这具尸体才刚刚出现泥炭鞣尸的征象,只是停止腐败、开始软化而已。”
“可是,谁会把这个小老头埋到这里呢?”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泥炭鞣尸的尸体会脱钙、脱水、肌肉溶解,所以整具尸体会变小,皮肤也会显得皱巴巴的。但这并不表示他是个小老头。你看看他的发型,显然是个年轻人。”
“哦,是啊,十几年前这种发型挺流行的。”韩亮说。
“北欧以前发现过一具泥炭鞣尸,被发现的时候,尸体皱巴巴的、满头红发,看上去如同恶魔,人们叫她伊蒂女郎。后来经过研究,人们才知道她是被人献给众神的祭品,死的时候才16岁。这也证明了活人祭品的传说在人类社会中曾经真实存在。”我说,“至于这个尸体究竟有多大岁数,我们还是得想些办法。”
“埋尸埋得如此细致,说明应该是熟人作案啊。”龙番市市局的胡科长说,“看来寻找尸源又要成为本案的重点了。”
“当然死因也很重要。”我已经掀开死者的衣物,大致看了一遍尸体表面。
这具尸体全身都没有任何刀口或者大面积的挫伤。颈部、口鼻也都是正常的颜色,并没有发现他生前有损伤的痕迹。既然没有外伤,没有机械性窒息的损伤,那么这个人是被人杀害的依据就不太足了。
“是啊,一般杀人的话,要么就是工具性、机械性暴力,要么就是掐、扼、捂、勒之类的机械性窒息。”胡科长说,“这具尸体上,好像都没有表现呀。”
“一步一步来吧。”我说,“首先是个体识别。T恤、牛仔裤以及发型这些条件,可以作为寻找尸源的依据。但是具体失踪时间不能确定,衣服腐蚀、破损得也很厉害,这样撒网去找,难度太大了。对尸体本身来说,身高、体重是没法判断了,年龄还是很重要的。”
“耻骨联合呢?”大宝问,“用这个来判断年龄不就行了吗?”
“我们平时是怎么处理耻骨联合的?”我问道。
“不就是解剖的时候取下来,然后煮,等软组织可以剥离的时候,再拿出来剥离软组织、暴露骨骼联合面,从而根据联合面的特征进行年龄的判断?”大宝一脸疑惑地说出我们的常规操作。
我点头:“没错,但这是泥炭鞣尸,尸体骨骼的钙大量流失,这样的骨骼变软、易折,要是放到高压锅里,别说煮了,一受热就没了。”
“啊?那怎么办?”大宝一下子没主意了。
“你忘记师父最近带我们研究的课题了吗?”我说,“就是宝嫂出事之前,我们研究的。”
“什么课题?”胡科长和韩法医也很好奇。
我解释道:“是成人活体年龄推断新方法的研究。以前,我们判断尸体的年龄,要么是通过取下耻骨联合来推断,要么就是通过X光片观察骨骺愈合情况来判断未成年人的年龄。可是,如果是骨骺愈合的成人,又不能取下耻骨联合,该怎么判断年龄呢?师父带着我们,找到了市立医院的CT室主任,一起研究了这个课题。就是用三维重建技术,重建成人活体的骨盆,然后在三维重建系统之中,把耻骨联合打开,就可以观察到耻骨联合面的形态了。”
“好主意啊。”胡科长赞道。
我点点头,说:“这个课题已经快结题了,研究成果已经很成熟了。”
“你的意思是,把他拖上CT机?”林涛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惊讶地说。
“不行!绝对不行!”市立医院CT室管主任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我们这是大医院!我们的管理很规范!活人上的机器,死人怎么上?”
管主任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整天忙忙碌碌的,即便是大冬天,我也经常看到他满头大汗的样子。
“我们对尸体进行了封闭处理,不会污染你们的机器。”我一脸诚恳地笑着说,“我们用塑料薄膜把尸体裹了几圈,外面还套了一个封闭的橡胶袋。这些既不影响CT射线,又能有效防止尸体污染你们的机器。你放心好了!”
“哎,CT也不是无菌的,但,但是你们这么操作,我心里硌硬,你知道吗!”管主任唉声叹气地抱怨着。
此时天色已黑,但不进行三维重建,我们也不敢轻易解剖尸体,生怕损坏了耻骨联合而无法判断死者的年龄。所以,不管多晚,我们都必须做通管主任的工作。
管主任是正准备下班的时候,被我们堵进了办公室。平时,市局的法医和我们,都和管主任非常熟悉。几乎全国各地的公安法医,和医院的医生关系都很好,除了双方算是半个同行、惺惺相惜,更是因为在办案、科研等方面有诸多合作。
管主任的办公室就在常规CT室的旁边。这是市立医院的常规CT室,不像急诊CT随时有CT检查要求,常规CT是不接收急诊的,可以按时上下班。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CT室的外面已经没了人。被我们这么一大帮人堵住,管主任就知道我们这次来不是啥好事儿了。
“硌硬也就你一个人硌硬。”胡科长也一脸笑容地凑过去,“别人又不知道。”
“这要是让我们院长知道了,我这主任也就当到头了!”管主任摆摆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我下周请你喝酒。”我说,“还有小龙虾!”
“你请我吃唐僧肉我也不干!”管主任说。
“您这是在为社会治安做贡献!您这是在为逝者洗冤!”大宝也追在管主任的身边,激情澎湃地游说,“这将会是伟大的决定!”
“别忽悠我,我又不是公安,我没这义务。”
“我们这不是没钱买CT机吗?不然也不会让您这么为难啊。”我说,“但这案子真是很重要,不用这办法,就没别的办法了。”
“你有没有其他办法关我屁事啊。”管主任点了一根烟,“你们究竟让不让我下班了?我老婆要骂了。”
“您不答应,估计还真是走不了。”我把凳子往门口一放,开始耍无赖,笑着说。
管主任被我一副无赖的表情逗乐了,但是很快恢复严肃的表情说:“我告诉你们!这是原则问题!即便你们不让我回家,我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哼!”
3
解剖室里。
我拿着死者的耻骨联合的三维重建图片,细细研究。
“管主任这次发挥得真不错。”大宝说,“这影像处理得,就和真的一样!”
“确实,所有的特征点都暴露得非常清晰。”我说,“管主任的水平还是没的说的。”
“你看这是什么?”大宝指了指三维重建影像图片中,死者的腰部位置。
因为要进行耻骨联合的三维重建,就必须扫描整个骨盆。既然管主任都同意了,我们就干脆交钱直接做了全身CT。
从数年前,国外就提出了“虚拟解剖”的概念,最近在我国司法部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司法鉴定中心已经开始尝试运用。虚拟解剖,其实就是对尸体进行全身CT扫描加三维重建。把尸体的各个内脏器官重建出来,从影像上发现死者内脏器官的一些损伤和异常。但因为三维重建出的结果仅仅是图像层面上的效果,所以虚拟解剖并不能代替解剖。只是在解剖前,通过虚拟解剖,法医可以明确肺栓塞等不做解剖预案就容易漏检的问题,也可以对一些骨折的形态进行分析判断,从而推导出致伤过程。
当然,目前虚拟解剖还没有在全国推广普及,我们连CT都没有,更谈不上进行虚拟解剖了。既然不会运用虚拟解剖技术,我们对死者的全身三维重建图像也没法进行细致的研究,只是大体看了看死者的内脏器官。
死者的内脏器官已经缩小了,但是总体的结构还能辨明,看起来,并没有发现明确的内脏损伤。
在观察影像的时候,我们突然发现死者的右侧腰部,好像有一些异常。我们的CT阅片能力有限,加上这又是极为罕见的尸体现象,我们还真没有办法判断他腰部那一坨黑色的高密度影究竟是什么。
“既然从CT片上看不清楚,不如就直接看尸体?”我一边说着,一边戴上手套。
尸体的衣服已经腐烂,碎片都贴在身上,身上黏附了大量的淤泥。尸体虽然看上去很是肮脏,但好歹在这种酸性的泥炭沼泽里,不会引来蛆虫或者是其他什么奇怪的虫子。所以,相对于巨人观,这样的尸体对法医的挑战要小很多。
我耐心地把死者腰部的衣服碎片撕下来,毕竟后期还需要复原、拍照,并放到悬赏通告上去,所以不能破坏。尸体表面黏附的泥土和腐败的衣物都粘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我一边用镊子提取衣物碎片,一边用细水流冲洗掉附着在尸体表面的泥土。
很快,我就感觉到镊子有些异样,镊子的尖部触碰到了一些硬块一样的东西。尸体的皮肤虽然鞣革化了,但是并没有硬化。那么这一块硬硬的东西,要么是泥土中的石块,要么就是死者腰间带着的东西。
硬块一样的东西,和CT影像上显示的一样,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死者腹部的皮肤。并不是死者的皮肤有破损,而是硬物被压进了皮肤里。结合现场的情况,死者的尸体上面压着一张木工板,木工板上方又有石块、淤泥等重物。因为水的浮力作用和木工板的重力作用,这个硬物就被实实地压进了皮肤里,久而久之,皮肤鞣革化,硬物就在尸体腹部形成了一个凹陷。
我费了半天劲,才从死者腹部的凹陷里,把这个香烟盒大小的硬物给抠了出来。在水流的冲洗下,它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我去!是这个!”我喊陈诗羽过来,问,“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吗?”
“怎么不知道,BP机呗。”陈诗羽对我的问题,一脸不屑。
“真是BP机啊?哈,这可是个古董了。”大宝来回把玩着这一台已经被腐蚀得几乎失去原来面貌的小机器,说,“小羽毛,你们90后有好些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吧?不过你爸爸当年肯定有,公安民警必须是人手一台的。”
“你也别说人家,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林涛说。
我看着眼前的这台BP机,它的屏幕早已消失殆尽,露出机器里面锈迹斑斑的芯片。机器表面的塑料都已经变成了黑褐色,机器的商标也残缺不全,但是还能隐约看到几个字母。
“摩托罗拉大汉显。”我说,“这机器当年不便宜,我们上学那会儿,铃铛的传呼机就是这个型号。”
“只可惜机器已经彻底坏掉了。”大宝说,“不然恢复芯片数据,知道了传呼号码,搞不好还能查到机主是谁,尸源就找到了。”
我眼睛一亮,说:“韩亮,BP机是什么时候停止运营的?”
韩亮快速在手机上翻了一下,说:“2007年3月左右,联通宣布终止传呼业务。”
我皱起眉头,看着尸体,一具已经变成这样的尸体,不太可能只有六七年的时间吧。很显然,在死者死亡的那个时间,BP机还是很流行的东西。挂着一台摩托罗拉大汉显,就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所以死者才会把传呼机这么张扬地挂在衣服外面。
“不过,实际上,2002年之后,手机就开始普及了。”韩亮补充道,“2002年年底,几乎就没有人使用传呼机了,更不会有人这么招摇地把它挂在身上。”
韩亮像是和我不谋而合。
“我去!2002年!”大宝说,“这玩意儿比韩亮你的那部诺基亚8310还得早个一两年吧?这可以拿回去当藏品了!”
韩亮见大宝又提到他的那部古老手机,便沉默不语了。
我则有些兴奋,掰着手指头说:“湿地公园是2001年春天开发的,说明死者是2001年春天以后被埋进现场的。而BP机是2002年年底基本消失的,说明死者是2002年年底之前死亡的。这样时间一合并,加之死者的衣着,我们可以大胆判断,死者要么是2001年夏天死亡被埋,要么就是2002年夏天死亡被埋。”
“这个推断很有用。”陈诗羽说,“毕竟,时间跨度有这么大,即便我们明确了死者的特征,去对照失踪人口,也是大海捞针。现在我们锁定了这么有限的时间段,找起尸源就简单多了。”
我点了点头,一边招呼大家一起来撕下衣服的残片,一边说:“时间确实很久远了,十多年了,不太好调查。不过,虽然无法判断死者的身高、体重,但是我们可以从死者耻骨联合上骨化结节的融合情况来准确判断,死者应该是23岁左右,上下误差不超过两岁吧。而且死者的发型也可以固定下来,回头找模拟画像的同事画一张图,加上我们能复原的衣服,应该比较好找尸源了。”
“要我去通知市局侦查部门吗?”陈诗羽说,“先让他们排查着,如果实在没线索,再贴悬赏。这案子年代久远,要查清案情,就得赶紧行动了。”
我点点头,同意陈诗羽的观点,这两年来,她进步飞速。陈诗羽脱下手套,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解剖室。
“不过,尸体的肌肉组织都已经溶解了。”大宝说,“皮肤也都鞣革化了,头发虽然还在,但是不知道毛囊保存得如何。他的DNA我们应该取什么检材①呢?骨骼还是牙齿?”
“泥炭鞣尸的骨骼、牙齿因为脱钙而性状大变,不过牙齿有牙根深埋于下颌骨,所以我觉得应该是牙齿更加靠谱一些吧。”我说,“大宝,你想办法,拔颗牙。”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儿。本来新鲜尸体的牙齿就非常难拔,这具牙齿已经脱钙的尸体,更难。夹住牙齿的力度太小的话,摩擦力不够,拔不下来;但是如果力度太大了,牙齿就会被夹碎了。
不过大宝这个看上去很糙的汉子,做这些细活儿却比我要强上不少。
我刚刚检验完尸表,他就拔下了一颗磨牙和一颗尖牙。不过,是建立在夹碎五颗牙的基础之上,看来这对大宝来说也是难题。我让大宝把他的两个“作品”小心地放进烧杯里,然后用酒精浸泡一下。
尸体的表面,看不出任何致命性损伤。能够观察到的损伤,就是手上的两枚针眼和胸部的两处皮肤颜色改变。
一枚针眼是在死者的左手手背上发现的,针眼被一块黑色的纱布覆盖。其实不难看出,这块“黑色的纱布”,应该是医院常用的针眼贴。不论是谁,去医院打点滴的时候,护士都会送你这么个“礼物”。只是原来它是白色的,经过污泥的浸染,变成了黑色。
另一枚针眼位于死者的右侧臂弯里,是经常抽血的位置所在。
看上去,这是一个刚刚去医院就诊的病人,抽了血、打了点滴。可是,仍有一个疑点不能解释,那就是死者臂弯里的针眼下方,没有发现任何的颜色变化。按理说,这样的抽血动作,技术再好,也难免造成一些软组织损伤,从而导致尸体皮肤和皮下的颜色变化。不过这个针眼下方,确实没有。
胸部的两处皮肤颜色改变,则更加蹊跷。
这两处颜色改变,在死者的胸部乳头两侧,仿佛是一些印痕。但印痕又不太清楚,我们无法判断这个损伤是否真的存在。既然搞不清楚损伤的性状,我们决定用记号笔先画出印痕的轮廓,再作定夺。
我和大宝分离了死者的胸部皮肤,然后一面看皮肤正面,一面看皮下组织,慢慢地,我们把这两块不清楚的皮肤印痕画了出来。
这是位于死者左胸部和胸部正中的两块类方形的印痕,四角都是圆弧。
我和大宝一人站在解剖台的一边,凝视着这两个规则的印痕。
“电除颤仪!”还是做过急诊科医生的胡科长最先反应过来,“这明明就是电除颤仪留下的痕迹啊!死者被医院抢救过!”
我恍然大悟,说:“我说他右臂的针眼怎么没有出血,这就是没有生活反应①啊!如果死者是经过抢救的,那么人工呼吸、推注肾上腺素、电击这些动作都是必需的。人工呼吸咱们看不出来,其他两个动作咱们都可以看出来!”
我们都知道,在死者濒临死亡的时候,如果人工呼吸不能奏效的话,用电除颤仪电击被抢救人的胸部,还是有一定概率把濒死期的人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肾上腺素在抢救一些休克的病人时,会起到很明显的作用。
“也就是说,死者在死亡前,经历过抢救?”我有些诧异。
“那就调查医院啊!”大宝说。
“查什么医院?”我说,“医院每年抢救那么多人,你查得过来吗?而且,在医院死亡的人,都会有登记,那么谁还会这么无聊,把尸体拖那么老远去埋掉?”
“不是在医院死的,怎么会有抢救的痕迹?”大宝说,“电击,加推注肾上腺素?”
“会不会是医院搞的鬼?”胡科长说,“出了医疗事故,怕担责任,然后直接埋尸?”
“别开玩笑了。”我摇摇头,说,“医疗纠纷有处置的程序,即便是医疗事故,也有医院担着,个人哪儿有必要埋尸?而且,你去哪家医院,觉得能在医疗事故死人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尸体挪出来埋了?”
“那……诊所呢?”大宝说。
“诊所有电除颤仪?”我说。
“一般诊所都是看看小病,几乎都不会去配备这些大型抢救设备的。”胡科长说。
“那是怎么回事?”大宝问,“难道是非法行医?因为非法用药而引起药物过敏,导致过敏性休克,经抢救无效死亡,然后再悄悄把人给埋了?”
“先抢救后埋尸的部分可以解释,但你说的情况,有两个关键点不符合。”我说,“其一,非法行医的都是地下的小诊所,就跟胡科长说的一样,小诊所里一般都不配备电除颤仪;其二,过敏性休克会导致尸体有很多征象,比如皮疹、喉头水肿、消化道出血等。这具尸体虽然年代很久远了,但幸好是保存型尸体现象,我们能观察到很多信息。连针眼我们都找到了,如果有这些反应,我们完全可以通过颜色变化来发现。既然死者连喉头水肿都不存在,你又有什么依据说他是过敏死?”
“这……”大宝一时语塞,“那还有什么可能性嘛,我实在想不出来了。”
我摇了摇头,说:“一时搞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但是尸源查清楚了,说不定一切都清楚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应该不是一起故意杀人案件。死者全身没有暴力性损伤,而且死亡前接受过抢救。”
“不是故意杀人,为什么要埋尸?”林涛说。
我说:“埋尸和碎尸一样,未必就是故意杀人案件,可能是行为人怕担什么责任吧。不过,即便不是故意杀人案件,这也肯定是一起刑事案件。要么就是过失致人死亡,即便不是过失致人死亡,也应该追究行为人侮辱尸体的罪行。”
“我还是觉得会和医院有关系。”胡科长说。
我点点头,说:“我们先想一想,死者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尸体解剖已经接近尾声了,你们对死因有什么看法吗?”
“现在已经排除了机械性损伤和窒息,我现在比较害怕的是疾病死亡。”大宝说,“虽然死者的内脏都还在,但是里面的细微结构都已经溶解殆尽了,是不可能再进行组织病理学检验了,即便有什么疾病,也查不出来了。”
“高低温导致的死亡也查不出来。”胡科长补充道。
“高低温死亡毕竟是要经历一个很长的过程的,从死者的衣着上看,倒也不像。”我说,“而且死者那么年轻,有疾病的概率也不大。”
说完,我瞟了一眼刚才被浸泡在酒精里的死者的牙齿,眼前一亮。
我用镊子小心地把牙齿从烧杯里夹了出来,说:“你们看!这是什么!”
“玫瑰齿?”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案。
经过酒精的浸泡,牙齿的牙颈部出现了一圈整齐的玫瑰色红环。
“怎么会有玫瑰齿?”林涛说,“我以前听你说过,玫瑰齿对于诊断窒息有一定的法医学意义。可是你们刚才都说过了,排除窒息死。”
“玫瑰齿是法医学界争议比较大的一个尸体现象。”我眯着眼睛看着牙齿,说,“有很多文献称,在机械性窒息、溺死、电击死中,都可以看到玫瑰齿的现象。”
“那就是说,意义不大。”林涛说,“那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我摇摇头,说:“不管它能不能证明什么,但是至少让我想到,该不该想办法排除一下死者是电击死呢?”
电击死很少见,在我经历的那么多起案件中,只有一起是电击死亡的。而且,电击死多见于意外,少见于自杀,罕见于他杀。不过,我上次经历的案件,还就真是他杀。不管是什么死亡方式,首先我们得验证我的猜测对不对,会不会是电击死。
电击死的特征之一,就是电流斑。在皮肤和电线接触的那块地方,会因为焦耳热的作用,导致皮肤上出现火山口似的烧灼痕迹。电流斑是诊断电击死的重要条件之一。
“可是尸表我们都看了,没有看到电流斑啊。”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我们检查尸表,主要检查一些关键部位,对那些比较隐蔽的地方的皮肤,我们检查得就没有那么仔细。而且,尸体的皮肤已经鞣革化了,电流斑也不可能那么典型。所以,我们还是得在尸体一些不重要的地方的皮肤上检查一下。”
说完,几个法医一起,分片对尸体的皮肤开始进行细致的检查。
4
在检验到死者的脚底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了异常。
“好了,这还真有可能是电击死。”我说,“你们来摸一摸这一块皮肤。”
死者的脚底板,和全身的皮肤一样,都呈现出一种暗褐色,但是接近脚后跟的位置,皮肤明显有些发黑。脚后跟不是尸检的重点部位,所以之前我们也没有注意。现在细看起来,还真是有些类似电流斑,而且用手摸上去,不仅比周围的皮肤硬,还有微微隆起的感觉。这个用法医学理论很好解释。这一块皮肤因为焦耳热的作用而变性,所以也不会和其他位置的皮肤那样鞣革化,因此出现了差异。
“组织病理学检验能确诊这是电流斑吗?”大宝问。
我点点头,用手术刀小心地把死者脚底板那块黑色的区域切了下来,然后放进了装有福尔马林的塑料瓶中。
我们检查了死者的胃内容物,可以看出里面还是有不少食物残渣的,而且很多蔬菜纤维都清晰可辨。由此可以判断,食物并没有在胃内消化多长时间,死者是在饭后不久就死亡的。泥炭鞣尸这种尸体现象就是这么神奇,因为所处的环境是酸性环境,抑制了腐败菌群的生长,导致尸体不会腐败,胃内容物也不会腐败得很厉害,仅仅是被残留胃酸消化了部分。
在明确了死者的死亡时间后,我们结束了这台解剖。
因为死者的皮肤已经鞣革化,所以缝合起来非常困难,针很快就会变钝。但我们还是不厌其烦,缝几针就换一枚新针,更换了数根缝针后,终于把尸体缝合完毕。
我们拎着盛有死者脚底板皮肤的瓶子,驱车赶回公安厅。恰巧,法医组织病理学实验室的方俊杰主任也在。
“这个就交给你了,组织块小,容易固定,所以我们明天应该就能拿到结果吧?”我笑着说。
方主任则一脸苦相:“上个案子刚结束,我已经两夜没睡了,你又来?”
“拜托啦!”我说,“我估计明天上午,这具尸体的尸源就能找到了,届时专案组肯定要我们明确死因。虽然现在高度怀疑电击死,但还是需要你的确认。”
“命案吗?”方主任问。
“不是。”我说。
我很少在死因都不明确的情况下,就对一个案子的性质下结论,所以方主任看我这么确定,反而有些意外,笑着说:“不是命案也这么着急?”
“不管是不是命案,毕竟是一条生命。”我说,“都这么多年了,现在既然发现了,快一点结案,也算是对死者的慰藉吧。等这个案子了结了,我还得帮大宝找人呢。”
方俊杰理解地点点头,表示一定尽快做出结果。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被召集到龙番市公安局的会议室,显然,调查尸源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
“死者的身份应该是龙番市国腾旅行社老总李小武的儿子,李靖。失踪的时候是23岁,身高175厘米。大学毕业以后,因为家境殷实,所以他长期在家宅着,也不去找工作。”赵其国局长说,“按照我们的报警记录来看,李靖应该是2001年8月13日失踪的,14日其父母发现联系不上他之后,就报警进行了寻找。派出所也帮忙集中寻找了一段时间,但是没有收获,一点线索都没有。时间长了,就不了了之了。毕竟,这种失踪案件,时间一长,事主多半是凶多吉少。”
我听到赵局长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那杜洲呢?他不会真的就这样没了吧?
婚礼上的闹剧发生后,大宝就没再见过杜洲一面,他不愿意面对自己昔日的兄弟。因为宝嫂的出现,大宝彻底放下了曲小蓉的事儿,过往的情伤也算是都翻篇了。但挚友的背叛,是另一种难以抚平的伤痛。大宝跟我说过,他最开始追曲小蓉时,是杜洲帮忙出谋划策的;曲小蓉不开心的时候,杜洲帮他想办法哄她;曲小蓉想要浪漫的时候,杜洲帮他安排行程。杜洲对身边的人一向温柔细腻,大宝对杜洲也一直是很感激的。他甚至想过,如果当年自己跟杜洲说出喜欢曲小蓉的时候,杜洲能坦白地告诉自己,跟自己公平竞争,他也不会那么难受。至少,恋情消失了,友情还在。
如果杜洲真的死了,大宝心中的这道裂痕,或许永远都无法修复了吧。
“李靖失踪前的行踪调查了吗?”我抽回纷乱的思绪,问。
赵局长点点头,说:“调查了,死者那两天牙疼,一直说要去打点滴。失踪的那天,李靖因为牙疼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所以当天中午,李靖在家里吃了一些素菜和米饭,就睡觉了。下午等他父母回家后,就发现他不见了。至于他下午可能去什么地方,他父母也拿不准。通过调查周围的邻居,有一个邻居称,李靖下午是穿着拖鞋、T恤和牛仔大裤头,捂着腮帮子离开家的。我们分析,很有可能是去医院打点滴了。”
“对啊对啊!”大宝说,“我拔牙的时候注意到死者有蛀牙!很有可能发炎比较厉害。”
“那他究竟去了没?”我问。
赵局长说:“后来经过对医院的调查,没有记录。这也很正常,因为李靖家附近没有什么医院,只有一家新开的私人诊所。”
“私人诊所?”大宝来了劲,“非法行医?”
“不不不。”赵局长说,“是合法的。”
“那去调查了吗?”我问。
赵局长说:“当时有一个侦查员去问了,但是诊所的医生否认接诊过这样一个人。毕竟是新开的诊所,各种病历制度都不完善,所以也无从查起。”
“这家诊所,有电除颤仪吗?”我问。
赵局长一脸茫然。
“就是抢救人的电击仪器。”我解释了一下。
赵局长翻着桌子上的卷宗,然后举起卷宗给我们出示,说:“是这个吗?这是当时侦查员去诊所看的时候,拍摄的照片。”
“对!就是这个!”我很开心地说,“很少有诊所具备这样的仪器,而我们就在尸体上,发现了类似的痕迹。”
“抢救?”赵局长有些纳闷。
我说:“虽然现在死因还没有定论,但我高度怀疑死者是被意外电击致死的。简单说,死者可能不小心踩到了电线上,医生发现他被电击死后,经过了推注肾上腺素、电击等一系列的抢救手段,却没有抢救成功。所以,这应该不是一起命案。”
“嗯,既然有抢救的动作,那应该不是故意杀人。”赵局长摸了摸下巴,说,“而且,按你说的,医院不可能埋尸,那么这个具备特殊仪器的诊所,还真是挺可疑的。这个诊所的主人的背景,你们调查了吗?”
侦查员点了点头,正准备汇报,我的手机亮了起来。我一看,是方俊杰来的电话,于是向赵局长说了声“抱歉”,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怎么样啊老方?”我知道死者脚底板皮肤的检测已经出结果了。
老方在电话里疲惫地说:“切片出来了,我刚刚看完。你切的那块皮肤,表皮细胞融合变薄,致密,细胞间界限不清,染色深,但我不确定这些情况是不是皮肤鞣革样化导致的。不过,我在切片里找到了一些黑色的物质,它们肯定不是因为尸体变化而导致的,这些黑色物质没有被染色,很显然,应该是金属碎屑沉积。而且,从切片中可以看到,基底细胞层纵向伸长、扭曲变形,呈栅栏状排列,还有一些伸长似钉样插入真皮中。这是核流①啊。”
老方的诊断,足以证明我切下来的那一块皮肤正是电流斑。
我挂断了电话,返回会议室,说:“确诊了,就是电击死!”
会议室里没有欢呼雀跃,反而鸦雀无声。我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韩亮一脸尴尬地坐在那里,仿佛正在说什么。
“怎么了?”我问。
韩亮说:“刚才侦查部门的同事说了,这个诊所的老板,叫余光华。”
“嗯,怎么了?”我大为不解。
韩亮接着说:“余光华是余莹莹的爸爸。”
“嗯,余莹莹?”我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余莹莹是你的前女友,就是来报案的那个!我们都没闻到的尸臭味,就只有她闻到了……”
“除非她原本就知道那里有一具许多年前的尸体!”大宝说。
“或是她一直怀疑那里有尸体。”韩亮补充说,“我觉得她的状态,好像对真的挖出尸体也挺意外的。”
“余光华多大年纪?”我问。
“2001年的话,是41岁。”侦查员说。
我点点头,说:“从埋尸的层次感就能看出凶手心态并不是很慌乱,反而比较沉稳,确实符合这个年纪的人所为。而且余光华既然是合法的医生,也有着高学历、缜密的思维,具备作案的条件。”
“看来,当年调查的时候,这个余光华说了假话。”赵局长说,“不过,这个李靖又是怎么触电身亡的?余光华为什么要毁尸灭迹呢?”
“按照目前的情况推测,最有可能的案发过程是这样的。”我说,“李靖因为牙疼,到余光华的诊所里就诊。因为是牙龈发炎,而且服药无用,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脉滴注抗生素。在输液完成后,李靖手背上的针眼贴都还没来得及拿走,就因为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有电的地方,从而意外触电死亡。”
“如果李靖的触电和余光华没多大关系,他为何要埋尸?”赵局长说。
“这就不太好推断了,有多种可能。”我说,“现在我考虑的问题是,时隔十多年,咱们又该如何取证?”
“如果余莹莹真的知情,我相信她会作为证人的。”韩亮说。
陈诗羽看了韩亮一眼,开口道:“但是光有一个人的证词够吗?”
“一个人的证词肯定是不行的,无法构成证据锁链。”赵局长说。
“咱们再回忆一下,抛尸现场环境特殊,如果一个人去埋尸,是很难做到的。”我说,“必须有两个人抬尸、抬木工板,一个人递石头、一个人码石头,才能做到那样整齐的埋尸现场。”
“我的天哪!余莹莹不会是帮凶吧?”大宝惊叹道。
“不可能。”韩亮说,“十多年前,余莹莹才十来岁。她爸爸不至于让一个没什么体力的小姑娘帮忙抛尸吧?”
“既然有两个以上的人作案,”我接着说,“那么只要知道另一个参与的人,就能获取另一份口供。两份口供的证明力就更大了。”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诊所现在肯定也是大变样了。”赵局长说,“不能证明当年诊所存在触电的现场条件,证据链依旧不够完善。”
“当年出事的时候,诊所正好刚刚开业。”我推测道,“会不会是装修施工的原因,才出现了触电源呢?”
“我记得余莹莹和我说过,诊所刚开业时,她爸爸就和工程队打过一次官司。”韩亮说。
我激动地说:“真的吗?那就去法院查一查2001年8月以后,余光华的这场官司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去法院调取就可以了,很简单。”赵局长说,“不过,我还是不放心,万一是余光华故意电死李靖的呢?”
我笑了笑,说:“我倒是没有这个顾虑。一来,你们并没有查出这两个人之间存在矛盾。二来,足底触电的偶然性很高,本身就很难出现在他杀案件中。三来,如果是故意电击,为何还要抢救?我觉得,只要搞清楚案件的全部情况,大家就不会怀疑这是一起预谋杀人案了。”
果然,那纸十多年前的判决书,成了案件的最终突破口。
当年,余光华状告工程队在装修诊所的时候,因为卫生间冲水踏板的连接处和电源相通,导致诊所的另一名医生储强触电。好在抢救及时,储强得以复苏。
当然,这场官司毫无疑问是余光华赢了。工程队重新改造了卫生间,并且支付了储强一大笔赔偿费。侦查员在寻找储强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问题,当年他拿到一大笔钱后,就从诊所辞职了。他本来就是一个驴友,此后便开始了漫游全国的生活。所以警方并没有寻找到储强。
不过,在余莹莹这里,侦查员们很快就获得了进展。她本就是本案的报案人,尽管报案时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但在查案的这段时间里,她也非常关心案件的进展,侦查员稍一攻心,她便吐露了真相。她说自己从小就怀疑父母杀过人,最近她总是做噩梦,报案也是为了解开自己十多年来的心结。
听到侦查员们转述的话后,余光华和妻子神色黯然,几欲落泪。他们在审讯过程中没有做过多的抵抗,便交代了当年发生的一切。毕竟,那一晚之后,他们也曾意识到女儿对自己的疏远,但当时处理尸体的恐惧感压倒了一切,让他们无暇顾及女儿的变化。这些年来,他们俩也整夜整夜地失眠,或许内心深处,早就期望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余光华在老家开的就是一个小诊所,他的妻子是他的助手,两人靠诊所发家致富,攒了一些积蓄,决定到省城龙番市发展。然而,搬家不容易,新买的店面、装修款、仪器购置款……不仅花光了两人所有的家底,还让他们背上了不少贷款。但是余光华看好龙番的市场前景,认为自己在几年之内就能还清贷款,一家三口一定能在这里过上衣食丰足的小康生活。他很有野心,为了省下钱来多招几个医生和助手拓展业务,甚至把住处安置在了诊所店面的楼上,虽然带孩子不太方便,但上下班确实便利了许多。
可是诊所开张没多久,意外就发生了。
2001年8月13日,李靖因为牙疼来就诊,余光华在询问其过敏史之后,并没有进行皮试,而是直接给李靖打了头孢。毕竟,头孢过敏的还是少数。
李靖打完点滴之后,自行去了卫生间,余光华和妻子也没有过多关注。直到后面一名病人发现卫生间的门紧锁,余光华才想起,那里面有一个人。
在撬开房门的时候,余光华看见李靖斜靠在卫生间里,毫不动弹。余光华的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个词:过敏性休克!他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不怕麻烦,给李靖做一针皮试多好!现在完了,自己一辈子的心血、眼看就要开始的新生活,一切都完了,彻底完了!他几乎不敢想象,自己已经负债累累,再加上这一大笔医疗事故赔偿,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如果诊所刚刚开业就治死了人,以后还有谁敢来这里看病?
余光华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赶紧招呼妻子一起把李靖抬到内间急诊室里抢救。在抬起李靖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手心一麻。但他压根儿就没有往触电的方向去想。余光华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麻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强作镇定,没有叫其他医生进来,只让妻子和自己一起待在急诊室里进行抢救。但他们的抢救注定是徒劳的,因为李靖早已死亡了。妻子慌得脸色发白,余光华强打精神,笑着出去安抚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说这个人只是上厕所眩晕,休息一会儿,补一点葡萄糖就没事了。
好在此时天已经黑了,诊所也到了下班的时候。病人陆续散去,余光华的员工们也陆续下班,并没有人在意这件小事。等到人都走光了,余光华把诊所锁上门,他一面稳定心神,让妻子先给在楼上写暑假作业的女儿余莹莹做晚饭,一面思考着如何处理李靖的尸体。
最终,他决定把尸体埋进刚刚开发的湿地公园。那个地方人少,也不会有人去里面打鱼,是最好的藏尸地点。等数月后,尸体变成白骨,一切就都安全了。两人默默等到半夜,女儿已经睡着了,街上的行人也没了踪影,才小心地将尸体搬出门,塞进自家的轿车里。
为了省钱,余光华的车子平时都停在路边。他把车子挪到诊所门口时,十几岁的余莹莹本来就觉得父母这一天的脸色古怪,睡得很不踏实,发动机的声音将她吵醒了,她一看父母都不在身边,轻轻喊了几声又没人应,便惊慌地跑到窗边,正看到父母在那里搬运一具人形的东西。这画面给她强烈的震撼和恐惧,她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余莹莹悄悄去看车子,发现车轮上确实有一些陌生植物的新鲜残留,说明车子昨晚确实出过远门,她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的。
一个月后,诊所的一名医生储强在上厕所的时候,用光着的脚后跟踩了一下冲水踏板,居然触电倒地,后来经过抢救才挽回了生命。这时候,余光华才想明白李靖的真正死因:他并不是死于药物过敏,而是穿着拖鞋、用光着的脚后跟踩冲水踏板的时候,被电击而死;如果他穿鞋踩踏板,就不会有事。时隔一个月,这才发现了真相!自己竟给那支黑心的工程队背了一个大大的黑锅。
但毕竟是自己把李靖的尸体埋下的,现在总不能再把尸体挖出来报案吧?满心怨恨的余光华决定状告工程队,一是避免诊所再发生类似的事件,二也是为了对事情的始作俑者泄愤。
余光华以为问题和真相都随同那具尸体,永远被深埋在公园地下。但他完全没有想到,余莹莹隐隐约约看到的那些画面,居然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创伤。十多年来,余莹莹经常想起此事,虽然不确定那是不是死人,但是总觉得心存芥蒂。余莹莹喜欢看悬疑小说,和韩亮交往之后,也听韩亮聊过一些命案的故事,她越想越觉得那晚的事情有问题。后来,她偶然和朋友去湿地公园玩,看到了记忆中黏在车轮上的那种植物。想起这么多年来,父母对湿地公园都颇为忌讳,她便怀疑那里就是父母的藏尸地。
最近,余莹莹打算报考公务员,这桩积压的心事,让她非常不安。受不了噩梦的折磨,余莹莹终于鼓起勇气来找韩亮报案,知道父母并非凶手后,她总算松了一大口气,却又为他们即将身陷囹圄而倍感自责。
“他们会怎么判?”韩亮关心地问道。
“看起来,并不存在过失致人死亡的情节。”我说,“但是,任何人的尸体都是需要被尊重的,这样毁尸灭迹,也触犯了刑法,应该构成侮辱尸体罪了。那可能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啊。”
韩亮没有吱声。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大宝说,“如果他第一时间报警,其实此事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结果这十几年里,一家三口都活在这个秘密之下,好好的日子也过得支离破碎。”林涛说。
“父母都要进监狱,那她就只有一个人了。”韩亮叹口气,“唉,看来我得多请她吃几顿饭,安慰安慰她了。”
陈诗羽抬眼看着韩亮,欲言又止。
第四案
迷雾地下室
——
要记住,人之所以走入迷途,
并不是由于他的无知,而是由于他自以为知。
——
让-雅克·卢梭
1
余莹莹家的事儿,让我挺感慨的。
明明是一家人,却各怀心事,像惊弓之鸟一样地活着。我难以想象这样的家庭里,还能有什么样的温馨气氛。但我也很内疚,因为小小秦出生后,我能在家里待的时间也不多。铃铛辛苦地照料着这么小的孩子,产假结束还要继续上班。如果不是我妈和丈母娘轮流到家里帮忙带孩子,我简直难以想象这个家要怎么维系。
八九个月的孩子,已经会开口喊爸妈了。每次我在家的时候,铃铛就抓紧机会教小小秦喊爸爸。但因为出差太多,父子俩能好好相处的时光实在太少。上次从青乡出差回家,我胡子还没刮,就去抱小小秦,结果小小秦立马就吓哭了,铃铛哄了半天才好。自己的儿子把自己当成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整个晚上,我的脑海里都是小小秦一脸害怕的样子,只能等到他睡熟了,坐在摇篮边静静地看着他的小脸蛋。
小小秦的第一次翻身、第一次会坐、第一次能爬,我都错过了。我不是一个好爸爸,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感觉每次回来,家里都会有一些新的摆设、新的变化,提醒着我错过了多少生活中与铃铛共度的美好时刻。
这种难受又无奈的感觉,让我不禁想起最疼爱我的爷爷。在他临终时,我却不能陪在他身边。当时爷爷因为肺源性心脏病而做了气管插管,无法言语,神志忽好忽坏。我本来请了假想留在老家医院陪爷爷,却接到了案件的紧急电话。当时爷爷还是很清醒的,他看到我纠结的表情,颤巍巍地在我的手心里写下了四个字“国事为重”。我哭着拥抱了一下爷爷,便赶去了案件现场。可是没有想到,那一次见面居然成了诀别。
爷爷的生命时钟不会等我,小小秦的成长时钟也不会等我。
作为警察,我很少有大段大段假期来陪伴家人,只能希望在下班后的零碎时间里,多做点家务,多陪陪他们,让自己错过得更少一些吧。
第二天,我走进办公室,发现大家正在笑闹。
“所以你上次找公务员的考试资料,是给余莹莹准备的。”林涛对韩亮说,“你还真是个体贴的前男友啊!那贪吃蛇也是余莹莹的爱好吗?”
“和她没一点关系。”韩亮道,“我和余莹莹现在就是普通朋友,你们真是想多了。”
“哦,那贪吃蛇还是另一个‘普通朋友’的故事喽?”林涛继续笑。
“你说要请余莹莹吃饭,后来兑现了吗?”陈诗羽插话道,她似乎对这件事还挺上心的。
韩亮被陈诗羽从自己不想多说的话题里拖了出来,倍感轻松,于是坏笑着说:“那是必须的,我用她的手机号在她家附近的几家饭店都充了会员卡。就算我不在,她也可以请别人一起吃嘛。吃好了,心情就好了。”
我都没想过还有这样的操作,陈诗羽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哇,有钱人就是这么追女孩子的吗?”林涛大为震撼,“我都听饿了,韩亮,中午请我们吃饭呗!”
“行啊,没问题!”韩亮轻松一笑。
“行了,刚上班就想着吃午饭了。”我笑着终止了他们的对话,“小羽毛,杜洲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陈诗羽摇摇头,说:“目前还没有。附近的兄弟单位都打过招呼了,他们巡逻的时候会帮我们留意,但毕竟还没立案,只是受案,优先级没有那么高,所以还没什么线索。”
很多人可能不太清楚立案和受案的区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是需要满足三个条件的。一是当地机关要有管辖权,二是有证据证明犯罪嫌疑人确实存在犯罪事实,三是依据法律规定应当追究刑事责任。满足了这三个条件,才可以立案。
所以,如果有人报警了,警方就会有一个受案的程序。受案后,警方经过调查,确实发现了有犯罪事实,有证据能证明了,才会立案。当然,不是说没有立案就没有侦查,只要受案了,也是有侦查的,要不然怎么能找到证据去立案呢?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把包放在办公桌上,左右看了看,说:“大宝还没来吗?”
“没有,他请了公休假,应该是在杜洲失踪附近周围地带搜索。”林涛说,“这家伙真蛮上心的,对我们来说,公休假多宝贵啊!一年就那么几天。”
“毕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我说,“虽然狠狠地伤了他一次,但是发小的情感,不是那么容易摒弃的。”
在我们勘查组,大家从聊天模式切换到工作模式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在终止聊天后,大家就开始埋头苦干,各自完成自己需要完成的材料任务了。
直到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我抬眼看了看,并不是指挥中心的指令电话,所以暂时也就放下心来。电话是找陈诗羽的,陈诗羽接电话后,简短地对答了几句,抬眼和我们说:“在杜洲失踪的范围内,发现了一些血迹,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过去给一些指导性意见。”
听到“血迹”二字,我的脑袋瞬间嗡嗡作响。
不过我知道,城市这么大,像血迹的痕迹太多了,比如油漆啊、颜料啊、果汁啊什么的。而且,即便真的是血迹,也有可能是动物血。在命案现场,我们也经常会甄别疑似血迹是不是和犯罪有关,主要是要对血迹进行确证实验和种属实验。
所以,即便在杜洲失踪范围内找到一些类似血液的东西,也未必有多大的意义。就算我们确定那就是杜洲的血,也只能给我们接下来的寻找提供方向,而不一定能让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但是不管怎么说,有发现总比石沉大海好。
毕竟不是出命案现场,为了不占用勘查车,我们几个人挤进了韩亮的小跑车,小羽毛给大宝打了电话,让他到现场和我们会合。毕竟,大宝对杜洲更加熟悉,说不定会有我们想不到的观点。
一路上,我们都在抱怨韩亮这个身高180厘米的大个子,为何要买这么个小车,连我们四个人坐下都费劲。韩亮则一脸委屈,说是自己私车公用,还得被数落。
毕竟不是刑事案件案发现场,所以没有那么大的阵仗。但是远远地,我们就听到了哭声,倍感纳闷。走近一看,发现曲小蓉正坐在地上哭泣,而大宝正蹲在她旁边一米之外,和她说着什么,身边还有一个穿着单警装备的年轻警察。
我对大宝有些不满,把他拉到一边,说:“大宝,你怎么直接把她带这里来了?这里啥也说明不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大宝一脸委屈,说:“是梦涵说,既然我休假的时候要去找杜洲,不如就喊上曲小蓉一起,一个孕妇自己在街上毫无章法地找人也不安全。所以你们打电话的时候,我们俩正好就找到这附近来了。”
我无奈地摊摊手,走到“现场”旁边,感激地朝年轻警察点点头,然后蹲在地上观察着这个被民警发现的可疑的地方。
“这是个什么地方?”林涛站在我的身边,观察着周边的环境,说道。
“这里距离汽车站已经有两公里了。”民警说,“算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但是居住在附近的拆迁户也不少,所以又不算特别偏僻。再往东走一百米,就是神仙山了。”
我知道,神仙山虽然也算是一个公园,但是因为植被茂密、缺乏管理,所以并没有市民真正地把那里当成公园。公园是敞开式的,没有门卫和监控,什么人都能进去。这里发生的命案很少,但来这里自杀的倒是不少。
“所以这个巷道平时来往的人多吗?”我刚问完,就有两个人骑着助力车从我的背后掠过,好奇地看着我们。
“这个不好说。”民警哑然失笑,“这里是很多人上下班的必经之路,高峰时期人多,但其他时段,有时候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我点点头,看着这一片被民警发现的“血泊”。
这一摊“血迹”已经干了,面积大约是20平方厘米。我打开勘查箱,用棉签取了一点“血迹”,用联苯胺实验测试了一下,是阳性。
“是血迹。”我说,“取一些送到郑大姐那里,做个DNA检验。”
听我这么一说,曲小蓉的哭泣声又大了起来。
“不过,即便有了DNA数据,又怎么能确定是不是杜洲的呢?有杜洲的DNA样本吗?”我看向大宝和曲小蓉。
曲小蓉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询问,继续哭泣,而大宝则茫然地摇摇头。
“别哭了。”我被她哭得有些头疼,“首先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人血,说不定是有人在这里杀鸡杀鸭呢!其次,即便是人血,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杜洲的。最后,即便是杜洲的血,这么点出血量也不至于死人啊!你哭什么呢?”
听我这么一说,曲小蓉好像被抚慰了,抽泣着说:“我刚才来的时候,在血的旁边,看见一只鞋子,那就是杜洲的鞋子。所以……所以,这血肯定是杜洲的!鞋子里应该有杜洲的DNA吧?秦,秦老师,这么多血,真的……真的不会死人吗?”
我没说话,还在思索着。既然现场还提取了杜洲的一只鞋子,那么这摊血是杜洲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杜洲伤害了别人。
“没有立案,能做检验吗?”陈诗羽问。
我摇摇头,说:“不过可以先做出结果,不出鉴定报告,至少对我们的寻找有明确方向的作用。”
说完,我在血泊的周围细细看了起来。不出我所料,这一处血迹果然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在血泊旁边不远处的墙壁上,仿佛有一些喷溅状的血迹。血迹在一个人高的位置。按照我对杜洲的印象,如果这处血迹真的是从他身上喷出来的,那就应该是在他头部的位置。我的心里暗暗打鼓:如果是身体其他部位破损,出了这么多血,并不会致命。但如果是头部受伤,流了这么多血,可就不一定了。毕竟颅脑损伤的致死率还是挺高的。
不过,很快我又踏实了一些。
因为林涛在血泊旁边的垃圾中,发现了一些纱布,甚至有些纱布上还沾着血迹。如果是受伤后还有人包扎的话,那么就说明受伤当时杜洲并没有生命危险,而且得到了医治。所以从发现血迹到发现纱布,可以说预测有明显的改观。
又勘查了一会儿,确定这块地方没有其他可疑的物品了,我们决定收队。
“几处血迹和纱布,还有曲小蓉发现的杜洲的鞋子,一起送DNA室进行检验比对。”我说,“可惜现在没有立案,无法调动警力资源。不然,对神仙山公园内部,以及神仙山附近进行搜索,或者对120出警记录以及附近的各家医院进行调查,很有可能就找到杜洲的线索了。”
“就这两个调查范围吗?”陈诗羽问。
我点点头,说:“目前掌握的情况,只能框定这两个范围。不过,即便只有两个范围,工作量也是巨大的。”
陈诗羽点点头,转头看向年轻民警:“能行吗?”
“大师姐交代的,我们就算上班没时间,下班也帮你找啊!”民警挠头笑笑,“就是下次散打训练什么的,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哈哈。”
陈诗羽扑哧乐了,我们却是一脸震惊,没想到陈诗羽居然在学校里还有个“大师姐”的称号,而且还是靠散打打出来的声望,难怪她说话这么好使,都是实力啊。
工作完成,进展不大,但是我们只能收队。
大宝开着他的小摩托,载着曲小蓉准备送她回酒店,而我们则坐进韩亮的车里,往公安厅的方向驶去。
在车子拐过一个弯的时候,我们突然听见一阵呼啸声,眼前一道蓝白相间的熟悉的影子闪过,向我们的一边掠去。
“是龙番市局刑警支队技术大队的刑事案件现场勘查车。”林涛反应最快,说道。
“一般需要勘查的盗窃现场,是不会拉警报的。”我说,“既然拉了警报,而且跑那么快,肯定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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